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刀光錢影2: 國王之血> 10 克莱拉

10 克莱拉

  幸好乔瑞终于说服葛德‧帕里亚柯打消念头,没有真的邀请他的喀西特朋友担任祭司,因此婚礼将在大神殿举行,时间则定于肯诺‧达斯可林为宫廷季开幕而准备的烟火表演隔天。时间紧迫,很难满足所有礼俗。克莱拉和史基斯丁宁夫人用过两次晚餐,还有一次是两家的聚餐,至于史基斯丁宁大人直到婚礼当天早上才抛下舰队事务赶来,巴利亚斯和他同行,而维卡里恩靠着特别开例中断学习,因此婚礼当天她三个儿子都出席了。他们大多时候表现得规规矩矩,当然主要是看在莎碧荷的面子,不是为了乔瑞。

  说实在,即使乔瑞选择爱人的标准是为了让两个兄长规矩一点,也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克莱拉觉得婚宴上隐约带着丑闻与非难的意味,反而能让她的儿子们团结;如果对象门当户对,却会彼此调侃。而一旦开起玩笑,他们不知不觉就会跨过界线,做出失礼之举。

  可惜伊丽西亚只写信表达遗憾。虽然希望自己女儿生病感觉很怪,但克莱拉宁可相信伊丽西亚如她所说患了腹泻。因为腹泻终究会好,羞耻和不忠不义却没那么容易克服。话说回来,那是之后的问题。眼前的工作已经够她忙了。

  神殿本身完美无瑕。

  地上的大圆圈是数代之前雕出的白色大理石,如今已经磨得平滑如水,中央耸立着黑绿祭坛,而宏伟的拱顶立于其上,拱门则雕刻成龙翼的形状,包围覆盖了宽敞的白色空间。克莱拉指示仆人从她的花园剪下樱树枝点缀会场,叶子柔弱稀疏,但樱花花瓣和洁白的大理石相辉映。周围的长椅按照丝垫颜色保留给各自代表的家族,有红色、金色,褐色、黑色与靛色。女方的亲友会在前方的锻铜椅就坐,青铜椅是新娘的位置,至于另外加上的银色席位,饰着帕里亚柯家的灰与蓝,则是为葛德和埃斯特王子所准备。

  婚礼将在几小时后开始,克莱拉穿过礼堂的脚步声带着回音,丝缎长裙也窸窣低语。她走向在仪式中要坐的椅子,抬头望着回望她的硕大龙眼睛。克莱拉和宫中的朋友一样,将虔诚的心视为礼仪的表现,因此在经文吟诵中睡着,或在奉献仪式中搔痒都是无礼。她抬头仰望,感到介于忧伤和希望之间的某种感觉在心中挣扎,她向龙的雕像伸出手。

  「让他们幸福地在一起吧。」她说。

  「妳觉得他们不会幸福吗?」道森在她后方的石柱旁说道。

  他这天穿的是代表永恒之城的黑色和金色,在苍白的大理石映衬下,这身衣服显得鲜艳又暗沉,彷佛从午夜天空剪下了一块。克莱拉朝他微笑。

  「我希望他们幸福。就这样。而既然我帮不上忙,就只能做我们无能为力的时候做的事。」

  「祈祷吗?」

  她伸出双臂,像在示范一样。道森走过石地,离开巨龙石雕的阴影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疲惫,但显得愉快而潇洒。他伸手环过她的腰,转身往她望的方向看去。克莱拉靠进丈夫怀里,他的胳膊仍像许多年前一样结实强壮。

  「让他们永浴爱河吧。」他的话在岩石间回响。不过这祈祷不是对巨龙或神说,而是对她说的,就像共犯的声明。「妳还记得我们站在那里的时候吗?」

  「记得。」她说。「其实只记得一些。那时候我为了壮胆而喝酒,恐怕有点醉了。」

  「噢,是啊。妳真的醉了。」

  克莱拉把头靠在丈夫身上。

  「需要我出马吗?」她问道。

  「需要。帕里亚柯家的男孩完全招架不住,而乔瑞需要处理自己的准备工作。」

  克莱拉深吸口气,挺直背脊。

  「亲爱的,那就带我到战线去吧。」她说。

  只要天气允许,春日的婚礼都像这样在神殿内举办。克莱拉估计有五百个客人应邀而来,但拥挤的盛况看上去像近千人。依照传统,史基斯丁宁家的装饰布料会系到枝干上,几个种族的奴隶站在庆典用的笼子里唱歌赞美安提亚、神祇和重现的春日。克莱拉发现乔瑞守在葛德‧帕里亚柯身边,两人身旁站着一个瘦小的锡内奴隶。那女孩消瘦苍白,活像用糖拉出来的,当她吐出高昂振奋的歌曲时,肋骨像鼓风炉一样起伏,克莱拉听不出是什么语言。

  现场的问题一目了然。肯诺‧达斯可林的女儿莎娜正朝巴尼恩家最年长的女孩摆出冰冷的微笑,娜欣‧皮瑞林则快哭出来了。一阵困窘揪住克莱拉的心,她纳闷着自己是否曾经如此颜面尽失又引人注目。她真心希望没有。

  当然,这不全是她们的错。宫廷女性的生活注定受婚姻束缚、定义,某种程度来说可以视为一种祝福。她在第二十个命名日来临之前按例待在神殿,此后便确立了在宫里的地位。现在克莱拉是欧斯特林丘的凯廉男爵夫人,但当时很可能成为诺尔宁男爵夫人,或只是密维奇里夫人,埤港伯爵之妻。总而言之,别人会决定她的地位和阶级,而在那些束缚之下她能拥有相对的自由,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少了道森,她依旧会是克莱拉,但这名字的意义也会跟着不同。注视着葛德‧帕里亚柯的那些女孩看到的是安稳的机会、地位和权势,她们之所以看到那些,是因为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此,而且她们这样没有错。

  话说回来,仍旧不能让女孩们为这种事破坏了大好日子。

  「艾宾波男爵!」克莱拉说着上前,拉起葛德的手臂挽住自己。「我到处在找你。」然后对乔瑞说:「亲爱的,你不介意我占用帕里亚柯大人吧?」

  「没问题,母亲。」乔瑞眼中流露无法言明的感谢。

  克莱拉微笑着将葛德带开,小心翼翼地引导他,让他感觉不出自己被带着走。神殿一侧有个小凹室,或许可以在那里谈点事情,但她想不出要谈什么。葛德‧帕里亚柯这个人似乎不时在改变,而且变化还不小;不过别人都不曾表示意见。他和乔瑞去自由贸易城邦之前,她关注他的程度约莫是一般宫廷外围人士。而从瓦奈回来后,她在庆功宴上和葛德跳过舞,当时的他惊愕、迷惘而着迷,就像小孩第一次看到术士把水变成沙。接着,葛德消失了一整个漫长恐怖的夏天,回来时瘦了,变得更严峻、更有自信,而且彷佛知道菲丽亚‧玛斯和她丈夫的一切。如今,他在自己的新领地待了一个冬天,下巴添了点肉,整个人被浓厚的焦躁所笼罩,让他皮肤都濡湿了。

  「谢谢,凯廉夫人。」葛德说着伸长脖子望向聚过来的年轻宫廷女子。她不太确定他想看到她们跟亦步亦趋的模样,还是对那景象感到畏惧,或许两者都有吧。「我不太擅长这种事。」

  「有时候很尴尬,对不对?」

  「缺了男爵夫人的男爵啊。」葛德露出紧绷的微笑。「妳知道吧,她们之前都不喜欢我。」

  「我想不是那样的。」克莱拉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同意他的话。

  这时她发现他瞥见什么人或东西,期待雀跃地瞇起眼。克莱拉转身看到艾伦‧克林来了。

  那男人脸色惨白得几乎像幽灵。目睹他的朋友兼同谋因谋杀与叛国罪被处刑,让他彷佛患了场重病一般,而他完全没从中复原。克莱拉知道葛德从前在克林的麾下,而且两人为了小事结了梁子。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段关于长子巴利亚斯的强烈记忆,那孩子在他第七个命名日来临前把飞蛾拿来点火。小男孩都有种天真而残酷的特质,而她在帕里亚柯身上看到的正是如此,这提醒了她当三个小男孩的母亲是什么感觉。

  「不好意思。」葛德说着松开她的手臂。「我想见个人。」

  「请便。」她说。

  葛德走向克林时,脚步带着些许跳跃。克莱拉看着他离开,心里既疼爱又畏惧。她心想,愿神保佑得到他的女人。

  神殿另一端传来叫喊声,一个男人出声大吼。克莱拉担心有人扰乱婚礼,匆忙赶向声音的来源。原来一群人正开始不知为了什么在喝采,接着莎碧荷‧史基斯丁宁被某个人架上了肩头,出现在宾客上方。新娘穿着如新叶翠绿的礼服,发型往后编露出脸蛋,正笑着抓住某样东西保持平衡。当喝采声再度响起,抬着她的人开始移动,新娘惊恐地睁大双眼,群众稍稍让开簇拥在她后面。原来是巴利亚斯和维卡里恩正抬着他们未来的弟媳往前跑,他们抓住女孩的脚踝以免她往后翻,而她的手指紧紧抓住巴利亚斯浓密的黑发。巴利亚斯身上还穿着海军制服,肩上别着史基斯丁宁家的徽章向他的指挥官致意。维卡里恩身穿白色祭司袍,不过少了最终誓言的金色穗带。这是抢新娘的戏码,三人穿过花园时放声大笑呼喊。

  克莱拉胸中涌起一股自豪与满足。不论她的孩子是有意的,还是直觉想那么做,都传递了一个清楚的讯息。这女孩现在不只属于乔瑞,也是我们的一份子,是凯廉家的人,如果你冒犯了她,就等于冒犯了我们。克莱拉在群众中瞥见绯红和金黄的颜色—埃斯特王子受欢欣的气氛和在场的年轻女子吸引,和其他人一起欢笑。要是西密昂能在道森身旁,这一天就尽善尽美了。

  婚礼在日落前一小时举行。道森和克莱拉在他们的位置坐下,史基斯丁宁勋爵与夫人也就坐,接着是葛德‧帕里亚柯和埃斯特王子,两人像学童一样交头接耳。最后,安提亚的宫廷涌入礼堂,他们都是克莱拉从小就认识的贵族男女、朋友与盟友。全宫廷—几乎是全宫廷—都来看她儿子和史基斯丁宁的女儿脱胎换骨,成为截然不同的人。

  祭司带领唱圣歌时,克莱拉阖上眼睛,身旁的道森牵起她的手。她抹去眼角的泪水瞥向她的丈夫。他的眼睛当然是干的,行止合宜。对道森而言,婚礼之所以令人安心,给人鼓舞,是因为婚礼正是理想中的样子,符合阻止世间混乱的形式。当新人在祭坛前结合的那一刻到来,克莱拉表现得比在自己婚礼上更优雅自信。

  最后的祝福结束之后,众人涌向神殿外的黑夜,空气中仍有一丝寒意,是冬天在完全消逝前的余烬。乔瑞和莎碧荷乘马车回到宅邸,隔天早上,女孩会和她的儿子一起坐在早餐桌旁,全家人也将开始漫长、试探性的对话与礼节之舞,直到她儿子的默祷成真。女孩不只冠上凯廉家的姓,也正式成为凯廉家的一份子。只要假以时日。

  至于这一晚,巨熊和其他没那么高级的俱乐部里将有场冗长的谈话。道森和史基斯丁宁会把婚礼的赠礼带给朋友与盟友,喝到微醺,隔天睡到日上三竿。克莱拉则守着房子,确认新婚夫妇不受人打扰,或是狂欢过头而精疲力竭。神殿门前马车和轿子渐渐聚集,上百个不同家族的男仆为了服从主人的指挥而推打咒骂,史基斯丁宁夫人过来在她身边站了一会儿,两人寒喧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刚过去的冬天、宫里女人的衣着、肯诺‧达斯可林的烟火表演终究呛到他的观众。当然克莱拉绝不会得到感激,也不会表现出自己应该被感谢。当史基斯丁宁勋爵来接他妻子的时候,两位夫人确认了彼此的立场,并且都感到安心。这部分顺利完成。

  克莱拉返家时,院子里已经点上提灯。家中包括仆人与奴隶的所有下人全部出动,彷佛在准备一场盛大的集会。某方面而言,这个家就像她的佣兵团,遵照她的指示加强戒备,今晚所有进出这个家的人都逃不过克莱拉的法眼。此外,让仆人们留在厅堂、走道盯着花园或窗外,他们就比较不会去偷听乔瑞和莎碧荷的动静。那可是她儿子和她新添的女儿。

  她坐在自己的小客厅吃蜂蜜面包配茶,想着孙子的事。她当然已经算有个孙子了。莎碧荷绯闻中的孩子年纪大到会要妈妈,会爬了。男孩不知道他母亲从这天开始了一个新的生活,甚至不知道他母亲是谁。史基斯丁宁当然没让莎碧荷和那孩子在一起,也不可能让她照顾他。

  克莱拉点起烟斗,拿起刺绣,向自己保证隔天早上会去调查那孩子的状况。莎碧荷既然成了家中的一份子,克莱拉就该确认男孩受到妥善的照顾,没事绝不会听到他的消息。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她出声应门。总管安顿好礼物,清单也列好了。她伸出手,他便把那长长一张纸放进她手里。巴尼恩勋爵由自己的马厩挑了两匹骟马,还有一辆漆成凯廉家代表色的小马车。巴斯汀勋爵献上一只银盒子,里头装了半盎司的香料,据他所称比巴尼恩那两匹马和马车加起来还贵重。甚至连柯廷‧伊桑德林都送了一只手镜,玻璃产自依拉萨,镶入银框后压上新人的名字。

  毕竟婚礼就是为了这个。在表现善意和铺张之余,让去年的敌手能变成这一季的朋友,或者至少是友善的熟人。培养交情和联系是战争与密谋的另一面。他们都在编织文明的结构,道森以平民仪式与传统保护的事物,克莱拉则以信签、谢意和进口的手镜加以建造。两种策略没有高下之分,都有其必要。

  她很晚才就寝,几乎立刻睡着,那时道森还没回家。当她梦见老鼠和纺纱轮的时候,感觉到熟悉的碰触,待梦境散去,房间里的景物在飘动中变清晰,她看见道森还穿着宴会上的黑色和金色衣服坐在床沿,她一时以为他是打算以自己的方式庆祝。克莱拉想起两人间有过的亲昵,慵懒地微笑。

  但这时烛光映上他的脸,道森脸颊上挂着泪痕,她残存的睡意倏地消失。克莱拉坐起身。

  「怎么了?」

  道森摇摇头。他身上有股加烈的酒味和浓厚的烟草味。她的思绪瞬间飘向乔瑞,飘向莎碧荷。太多悲伤的歌曲让人想起婚礼之夜可能发生的惨事。她抓住丈夫的肩头把他转过来,直到他双眼与她对望。

  「亲爱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我老了,而且持续老去。」他说。「我的小儿子娶妻,有了自己的家庭,而我儿时的同伴离我而去,被吞入黑暗中。」

  他喝醉了,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悲伤。她的丈夫不是因为喝太多酒才发愁,而是因为发愁才喝太多酒。

  她问道:「西密昂?」他点点头。回答时,声音里充满哀伤。

  「国王驾崩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