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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太空恐惧

淋浴室没多少隐私可言,也没多少水。我的意思是说,你往任何一个方向望去,看见的都是无垠大海,但我猜咸水会腐蚀水管。你不得不先揿一次按钮,好让喷头喷出三十秒半冷不热的脱盐淡水,然后打肥皂,再揿一次按钮,就看你能不能在三十秒内冲干净肥皂了。接着对头发做同样的事情,这里不提供护发素,我很高兴自己理了短发。相比之下,埃尔斯佩思的头发就会起很长时间的静电。
她的体形真叫诱人,腰细细的,臀部和胸部硕大。妈妈总形容我“男孩子气”,我想那大概是母亲们对“无胸怪物”的隐讳说法。埃尔斯佩思这样的女人总抱怨胸部会在各处撞得生疼。多半是给男孩撞的吧,我想。
说归说,其实我很喜欢她。想想也挺尴尬,你和某人初次见面,先是哭成一团,然后脱光了一起洗澡。埃尔斯佩思很风趣,对共浴没有任何放不开的。她在以色列长大,每逢夏天就去沙漠里的集体农庄,那儿可没有什么单人洗澡设施,缺水的状况也不比平台上好到哪里去。
淡蓝曾经是我最爱的颜色之一,可若是视线所及范围内人人都是这个颜色,其魔力也就所剩无几了。我们把“民用”衣装留在捐赠箱中,穿上太空电梯的连体工作服和低帮拖鞋。接下来,我们坐进媒体中心,吃午饭,听讲座。
午餐由白色纸盒子盛来,里头是一块湿乎乎的三明治,一块味道古怪的曲奇,还有一个苹果,附赠一瓶半冷不热的水,不喜欢的话只能自掏腰包,花几块钱上自动售货机那儿买可乐或是啤酒。我选择的是啤酒,只为了看看卡德怎么反应。他打个手势,拿手指戳了戳喉咙底下。
所谓的媒体中心,只是一个房间,一头是浅型立体视频显示器。房间里有约莫五十把折叠椅,基本上坐满了身穿粉蓝衣服的人。每个人都穿着制服,我花了个把分钟才找到妈妈和老爸。卡德和我在前排他们身边坐下。
灯光慢慢暗下去,谢天谢地,太空飞行简史拍得真的很简短。不出人意料,讲述的重点是早期使用的火箭有多么大、多么不安全。许多次的爆炸——包括三次航天飞机事故——让美国的太空计划险些中途夭折。
接下来是一些图表演示,告诉我们太空电梯的工作原理,和几个月前我们在丹佛参加的彩票赢家讲解会的内容差不离。就算没听过,我想任何走到这一步的人都应该知道,所谓的太空电梯,它就是——惊讶吧——能够上太空的电梯。
内容其实挺有趣,特别是怎么搭建太空电梯的过程。电梯是从中间向两头修的,或者说从中间向上下修,具体怎么说全取决于你的视点:起始点位于同步轨道上,那个点绕地球转一圈的时间恰好一天。因此,起始点永远位于天顶的同一个相对位置;从起始点开始,施工人员同时向地球垂下工件和向更高轨道抛起工件。施工的时候要注意保持两个方向的平衡,就仿佛同时向两个方向伸展的跷跷板。
我们的目的地是另外一端,约翰·卡特号和其他的火星飞船就在那里建造和起飞。
他们花了几分钟讨论危险。要是线缆忽然断开,情形和普通电梯也没有什么不同,你会立刻落向地面。不同之处在于撞得粉身碎骨之前你要落下更多的距离。(好吧,其实没这么简单——首先,地球上的电梯有故障保护装置,而除非海拔很低,否则太空电梯不会真的和地面相撞。如果开始坠落的地方高过了两万三千公里,我们就会在大气层中化为灰烬;再高的话,我们会飞进绕地轨道,理论上说还有得救的机会。不过,假如线缆在那么高的地方断裂,在我们去约翰·卡特号停泊地的路上断裂,我们会被甩进太空。理论上的得救机会就真的只剩下理论了,因为能及时发射并且追上我们的地球飞船还未曾出现。)
太空中充满了危险的辐射,但轿厢有力场(电磁防护盾)保护,能抵挡得住绝大部分宇宙射线。极强烈的太阳耀斑能突破防护盾,但这种险情相当罕见,就算发生,也能提前九十一个小时预警。轿厢有足够的时间返回地球或同步轨道点。火星飞船和同步轨道点都建造了绝缘避难所,好让人在里面躲过太阳风暴。
离家之前,这些危险我都读过,读过的还包括他们没提的危险:机械故障。地球上的电梯要是出了故障,自然有机修工上门处理。地球上的电梯不会爆成碎片,或是把乘客煎熟,或是让你体验真空的滋味。事到如今,他们大概觉得不需要再讨论这方面的内容了。
离开家的时候,许多朋友问我怕不怕,我给大多数人的回答是不,不怎么怕。公司早就排除了绝大部分隐忧。电梯把成百上千的乘客送上过希尔顿太空站,还将几十位送到了最远那头,上飞船去火星。
但是,对我最好的朋友卡罗尔,我承认了我甚至没有告诉父母的实情:我每天半夜都会吓醒。每天半夜,从无例外。
感觉就仿佛跳下悬崖,希望自己能在半空中学会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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