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最后一餐
回旅馆的路上，我再次撞见保罗。他孤身一人坐在茅草屋顶下的荫凉处，在一间名叫“游艇俱乐部”的破烂酒吧门外，正喝着品相很不错的生啤酒。我在他旁边坐下，只要了杯可乐。我隐约有点儿害怕老爸路过，和男人喝酒若被他看见——老天啊！另外，我不知道本地的合法饮酒年龄是多少，万一要我出示身份证，保罗就会发现我还没到十九岁。
事实上，这约会也没能持续多久。刚交换完“你哪儿来的”这种礼节性问题，他的手机便大响特响。他只得抛下我，赶往太空电梯办公室。我知道了他的故乡——新泽西，不过没来得及问他和黑手党有没有联系，也没能问新泽西的粉尘空气呼吸起来什么滋味
。
对于独处和思考“我他妈的究竟在干什么”而言，这里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场所。我老家的朋友分为态度截然不同的两派，两边人数差不多，左边的满心嫉妒，右边的怀疑我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我倾向于后者。另外，可乐尝起来也不大对头。说不定里头下了药，等我人事不省昏睡过去，就会有人把我拖上游艇关起来，运到新加坡当白奴卖个好价钱。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们用了蔗糖，而非玉米糖浆，所以看起来不那么保险。以防万一，我没多碰它，起身回了旅馆。
说到可乐，吃正餐的时候我们肯定喝不到可乐，无论卡德和我有多么喜欢它。还有披萨，还有汉堡包，甚至一罐冰凉的炖豆子。当然了，这顿饭肯定“炫得很”，毕竟这将是未来五年内我们的最后一次家庭聚餐。
加拉帕哥斯的“炫得很”和公园大道的“炫得很”有天壤之别。他们不卖鬣蜥已经算我们走运，不过也没多少正常菜单上找得到的东西。
旅馆的餐厅叫“德洛丽丝奇珍汇”，主营厄瓜多尔风味餐食——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我要了什锦肉糜，这是古巴菜，听介绍像是米饭配汉堡肉碎，端上来看也差不多，吃在嘴里味道有点儿怪，和墨西哥菜挺接近，不过加了很多柠檬汁，还隐约有股肥皂味儿。妈妈说那味道来自一种类似欧芹的香草——芫荽叶。希望火星上没人种它。说不定那是火星上唯一的绿色蔬菜也未可知。
老爸，无人能比的老爸，点的自然是菜单上最让人无话可说的东西：特龙奇托——牛鞭汤配炖山羊肉。我连看也不想看，找了份菜单竖在我俩之间，免得一不小心瞅见他在吃什么。妈妈要了酸橘汁腌鱼，生鱼，配爆米花。她的菜色看起来相当不错（我喜欢寿司），不过——请原谅我如此现实主义——当我眼前浮现出三十三个人排队上厕所的情形时，就下定决心：第一天还是悠着点儿来为妙。
卡德点了香肠配炖豆，不过只吃豆子。也许香肠看起来和老爸汤里的东西太过相像了吧。具体原因我不想探究。
妈妈问我们下午都干了什么。卡德就岛上的游戏室给出了详细的调研报告。话说，既然能在虚拟现实中游遍宇宙，边杀异形边拯救大胸脯美女，人类到底为什么要去火星？要是在火星上和异形狭路相逢，我们手头只怕没有那么好用的激光武器。
我告诉他们，我遇到了机长。
“你觉得他才三十来岁？”妈妈问。
“呃，我没仔细算，”我说，“他在太空部队服役五年，对吧？因此退伍的时候至少二十三。然后，他去过三次火星，在此期间或许在地球上住了一段时间。上哪个学校修了个地质学学位。”
“学位也可能是在太空中读完的，”老爸说，“消磨时间而已。总而言之，他看起来三十来岁？”
他还在嚼食物，因此我没正眼看他。“实际上，他看起来像具僵尸。我猜他该过了三十岁。”
我把太阳防护霜那档子事一五一十告诉他们，不过没提他邀请我参加岩石探宝活动。只要和男性有关，老爸就会变得有点儿过度保护，三十几岁在他而言还不够老。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妈妈不动声色地说，“他认出了你，还记得你的名字。不知道他是不是记住了全部三十三张面孔，抑或专记漂亮姑娘。”
“够了。”妈妈说得我不由脸红，我恨死她了。
“哦喔，我的美人儿。”卡德弱智兮兮地打趣我，我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他疼得一缩，不过笑容丝毫未减。
“不化妆大家都漂亮不到哪儿去。”我说。不许化妆是因为空气循环问题。听说这件事情，我本想去做个口红纹身，可父母二人谁也不肯在表格上签字，十八岁以下青少年需要父母签字同意才行。太不公平了！妈妈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时候纹了腮红——虽说现在已经赶不上潮流，她对此耿耿于怀。然而，这和我的情况却天差地别。要是我厌倦了纹上去的口红，就拿真的口红盖上去好了。拜托，用用脑子！
“大家起跑线相同的话，”老爸说，“你靠漂亮的皮肤绝对能占优势。”
“老爸，求你了。”听到“皮肤”二字，我血管里的青春痘分子登时兴奋得直往上冒，“我又不是心急火燎想嫁人。只有五六个候选人，有什么好挑的？”
“没那么糟糕吧。”妈妈说。
“不，更糟糕！他们大多数想定居火星，而我却已经在盼望回家了！”我站起身，丢下餐巾，在保持仪态的前提下尽可能快地走出餐厅，妈妈说“你得说‘失陪了’。”我在嘴里咕哝了两声。
我一直忍住泪水，等回到房间才哭出来。最让我生气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要是我不愿意，怎么会被人说服参与其中？
一部分原因是要去的地方没多少男孩子，不过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遍了。我们也讨论过人身安全问题，还有在距离校园几亿英里的地方继续大学课程的小小不便。
我带上耳塞，听起塔德·杨版本的《英雄交响曲》，这曲子总能让我平静下来。
我走上阳台，想呼吸点儿没经过空调机过滤的空气，映入眼帘的却是太空电梯，我不禁看得呆了，那是一根笔直的红色光柱，向上不停延伸，最后被黑暗吞没。大概是五万英里中最开头的两英里吧。我没在白天见过太空电梯。
星辰和银河比起在家里看见的要明亮很多。我能分辨出两颗行星，但都不是火星，我知道火星要到晨间才会升起。去机场的路上老爸指给我看火星，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火星比现在看见的两颗行星要黯淡许多，与其说是红色，不如说是橘黄色。想必“黄色星球”听起来不如“红色星球”那么有戏剧性吧。
我关掉灯，听完交响乐剩下的部分，下楼返回餐厅，正赶上饭后甜点，我要了冰激凌配填满果仁和水果的海绵蛋糕，蛋糕黏糊糊的。大家对我的中途离场都只字不提。卡德估计也受了老爸老妈的威胁，所以格外低调。
老爸对待我的态度仿佛我是他那个年代的女孩——显然，我肯定不是。医生给我开了黛拉泽，抵达火星之前我的身体不会排卵。太空电梯供下载的说明书里描述了卫生棉条的使用过程——委实详细过头了。运气好的话，我应该不会在约翰·卡特号的零重力环境下使用那玩意儿。照理说，真空能杀灭一切细菌，因而对此抱有洁癖挺傻的。不过，在这种非常私人的事情上保持一丁点儿非理性也是可以理解的吧。我尽量把这堆念头推出脑海，不让它们在我享用甜点的当口打扰我。
吃完饭，卡德和我折腾了一阵子电视，但是除了CNN和某个澳洲新闻台之外，电视里播的都是西班牙语节目。房间里还有一台日本造的Game Boy掌机，然而它就是启动不了。我反正有书可以消磨时间，对这些一概觉得无所谓。
房间里有个小冰箱，冰箱设计得怪好玩的。每个瓶子、盒子都用磁铁之类的东西固定住。要是你拔出一罐可乐或者别的什么，价格立刻在电视机的右上角闪动，还有一条信息提示你，这件东西已经加入房费账单。
冰箱知道我们没到年纪，因此我们拔不动烈酒。可是，我们的年纪显然已经可以喝啤酒了——有个标记说啤酒的年龄下限是十八岁，然而，冰箱还不够聪明，无法分辨喝啤酒的是我还是我弟弟。
我喝了两罐啤酒，帮助睡眠；卡德撑得更久一些，他拿六个空罐子垒成一个微型金字塔。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姐姐，我应该阻止他的这种行为；可是，你得明白，火星沙漠只怕没有多少啤酒可以喝。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事实上，这约会也没能持续多久。刚交换完“你哪儿来的”这种礼节性问题，他的手机便大响特响。他只得抛下我，赶往太空电梯办公室。我知道了他的故乡——新泽西，不过没来得及问他和黑手党有没有联系，也没能问新泽西的粉尘空气呼吸起来什么滋味
。对于独处和思考“我他妈的究竟在干什么”而言，这里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场所。我老家的朋友分为态度截然不同的两派，两边人数差不多，左边的满心嫉妒，右边的怀疑我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我倾向于后者。另外，可乐尝起来也不大对头。说不定里头下了药，等我人事不省昏睡过去，就会有人把我拖上游艇关起来，运到新加坡当白奴卖个好价钱。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们用了蔗糖，而非玉米糖浆，所以看起来不那么保险。以防万一，我没多碰它，起身回了旅馆。
说到可乐，吃正餐的时候我们肯定喝不到可乐，无论卡德和我有多么喜欢它。还有披萨，还有汉堡包，甚至一罐冰凉的炖豆子。当然了，这顿饭肯定“炫得很”，毕竟这将是未来五年内我们的最后一次家庭聚餐。
加拉帕哥斯的“炫得很”和公园大道的“炫得很”有天壤之别。他们不卖鬣蜥已经算我们走运，不过也没多少正常菜单上找得到的东西。
旅馆的餐厅叫“德洛丽丝奇珍汇”，主营厄瓜多尔风味餐食——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我要了什锦肉糜，这是古巴菜，听介绍像是米饭配汉堡肉碎，端上来看也差不多，吃在嘴里味道有点儿怪，和墨西哥菜挺接近，不过加了很多柠檬汁，还隐约有股肥皂味儿。妈妈说那味道来自一种类似欧芹的香草——芫荽叶。希望火星上没人种它。说不定那是火星上唯一的绿色蔬菜也未可知。老爸，无人能比的老爸，点的自然是菜单上最让人无话可说的东西：特龙奇托——牛鞭汤配炖山羊肉。我连看也不想看，找了份菜单竖在我俩之间，免得一不小心瞅见他在吃什么。妈妈要了酸橘汁腌鱼，生鱼，配爆米花。她的菜色看起来相当不错（我喜欢寿司），不过——请原谅我如此现实主义——当我眼前浮现出三十三个人排队上厕所的情形时，就下定决心：第一天还是悠着点儿来为妙。
卡德点了香肠配炖豆，不过只吃豆子。也许香肠看起来和老爸汤里的东西太过相像了吧。具体原因我不想探究。
妈妈问我们下午都干了什么。卡德就岛上的游戏室给出了详细的调研报告。话说，既然能在虚拟现实中游遍宇宙，边杀异形边拯救大胸脯美女，人类到底为什么要去火星？要是在火星上和异形狭路相逢，我们手头只怕没有那么好用的激光武器。
我告诉他们，我遇到了机长。
“你觉得他才三十来岁？”妈妈问。
“呃，我没仔细算，”我说，“他在太空部队服役五年，对吧？因此退伍的时候至少二十三。然后，他去过三次火星，在此期间或许在地球上住了一段时间。上哪个学校修了个地质学学位。”
“学位也可能是在太空中读完的，”老爸说，“消磨时间而已。总而言之，他看起来三十来岁？”
他还在嚼食物，因此我没正眼看他。“实际上，他看起来像具僵尸。我猜他该过了三十岁。”
我把太阳防护霜那档子事一五一十告诉他们，不过没提他邀请我参加岩石探宝活动。只要和男性有关，老爸就会变得有点儿过度保护，三十几岁在他而言还不够老。
“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妈妈不动声色地说，“他认出了你，还记得你的名字。不知道他是不是记住了全部三十三张面孔，抑或专记漂亮姑娘。”
“够了。”妈妈说得我不由脸红，我恨死她了。
“哦喔，我的美人儿。”卡德弱智兮兮地打趣我，我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他疼得一缩，不过笑容丝毫未减。
“不化妆大家都漂亮不到哪儿去。”我说。不许化妆是因为空气循环问题。听说这件事情，我本想去做个口红纹身，可父母二人谁也不肯在表格上签字，十八岁以下青少年需要父母签字同意才行。太不公平了！妈妈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时候纹了腮红——虽说现在已经赶不上潮流，她对此耿耿于怀。然而，这和我的情况却天差地别。要是我厌倦了纹上去的口红，就拿真的口红盖上去好了。拜托，用用脑子！
“大家起跑线相同的话，”老爸说，“你靠漂亮的皮肤绝对能占优势。”
“老爸，求你了。”听到“皮肤”二字，我血管里的青春痘分子登时兴奋得直往上冒，“我又不是心急火燎想嫁人。只有五六个候选人，有什么好挑的？”
“没那么糟糕吧。”妈妈说。
“不，更糟糕！他们大多数想定居火星，而我却已经在盼望回家了！”我站起身，丢下餐巾，在保持仪态的前提下尽可能快地走出餐厅，妈妈说“你得说‘失陪了’。”我在嘴里咕哝了两声。
我一直忍住泪水，等回到房间才哭出来。最让我生气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要是我不愿意，怎么会被人说服参与其中？
一部分原因是要去的地方没多少男孩子，不过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遍了。我们也讨论过人身安全问题，还有在距离校园几亿英里的地方继续大学课程的小小不便。
我带上耳塞，听起塔德·杨版本的《英雄交响曲》，这曲子总能让我平静下来。
我走上阳台，想呼吸点儿没经过空调机过滤的空气，映入眼帘的却是太空电梯，我不禁看得呆了，那是一根笔直的红色光柱，向上不停延伸，最后被黑暗吞没。大概是五万英里中最开头的两英里吧。我没在白天见过太空电梯。
星辰和银河比起在家里看见的要明亮很多。我能分辨出两颗行星，但都不是火星，我知道火星要到晨间才会升起。去机场的路上老爸指给我看火星，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火星比现在看见的两颗行星要黯淡许多，与其说是红色，不如说是橘黄色。想必“黄色星球”听起来不如“红色星球”那么有戏剧性吧。
我关掉灯，听完交响乐剩下的部分，下楼返回餐厅，正赶上饭后甜点，我要了冰激凌配填满果仁和水果的海绵蛋糕，蛋糕黏糊糊的。大家对我的中途离场都只字不提。卡德估计也受了老爸老妈的威胁，所以格外低调。
老爸对待我的态度仿佛我是他那个年代的女孩——显然，我肯定不是。医生给我开了黛拉泽，抵达火星之前我的身体不会排卵。太空电梯供下载的说明书里描述了卫生棉条的使用过程——委实详细过头了。运气好的话，我应该不会在约翰·卡特号的零重力环境下使用那玩意儿。照理说，真空能杀灭一切细菌，因而对此抱有洁癖挺傻的。不过，在这种非常私人的事情上保持一丁点儿非理性也是可以理解的吧。我尽量把这堆念头推出脑海，不让它们在我享用甜点的当口打扰我。
吃完饭，卡德和我折腾了一阵子电视，但是除了CNN和某个澳洲新闻台之外，电视里播的都是西班牙语节目。房间里还有一台日本造的Game Boy掌机，然而它就是启动不了。我反正有书可以消磨时间，对这些一概觉得无所谓。
房间里有个小冰箱，冰箱设计得怪好玩的。每个瓶子、盒子都用磁铁之类的东西固定住。要是你拔出一罐可乐或者别的什么，价格立刻在电视机的右上角闪动，还有一条信息提示你，这件东西已经加入房费账单。
冰箱知道我们没到年纪，因此我们拔不动烈酒。可是，我们的年纪显然已经可以喝啤酒了——有个标记说啤酒的年龄下限是十八岁，然而，冰箱还不够聪明，无法分辨喝啤酒的是我还是我弟弟。
我喝了两罐啤酒，帮助睡眠；卡德撑得更久一些，他拿六个空罐子垒成一个微型金字塔。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姐姐，我应该阻止他的这种行为；可是，你得明白，火星沙漠只怕没有多少啤酒可以喝。
- 新泽西以黑手党和污染而著名。
- 加拉帕哥斯群岛位于厄瓜多尔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