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的船长
沙滩是犬牙交错的黑色熔岩地貌，与其说是沙滩，不如叫它石头滩。海水在岩石的缝隙中打旋，拍出巨大的浪花，似乎不怎么适合下水潜游，因此我找了一块还算光洁的石头坐下，享受阳光和咸乎乎的空气。纯正的地球空气，趁还能呼吸地球空气的时候尽量呼吸吧。
十码外的岩石上趴着一只硕大的灰色鬣蜥，静静地呆在那里瞧也不瞧我一眼，看起来不像真家伙。
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很响，盖住了身后男人走近的脚步声。
“您是卡门·杜拉吗？”
我吓了一跳，猛然回头。这位老兄相貌古怪，三十来岁，皮肤白得堪比粉笔。凑近了看，我发现那不是皮肤，而是白颜色的什么东西，仔细看才发现是白垩质粉末，能够彻底隔绝阳光。他的衣物也是纯白色，长裤、长袖、宽边帽。除却衣着不谈，他长得挺不错。
“我没想吓着你。”他伸出手，摸起来很干燥，白垩涂层底下的手挺有劲儿，“我叫保罗·柯林斯，你的飞行员。我在乘客花名册上看见过你。”
“爬升机上还有飞行员？”
“不，那上头只有服务员，要飞行员干什么？”他笑笑，牙齿倒还不错，“我是火星‘约翰·卡特’号的机长，这次飞行我掌舵。”
“哇噢，你以前飞过？”
他点点头。
“两次机长，一次副机长，飞去又飞来。”他望向大海，“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打算待在火星。”
“待五年？”
他摇摇头：“定居。”
“永、永远？”
“前提是我能永远活下去。”他蹲下来，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头，甩向海面。
石头只在海面上蹦跳了一下。鬣蜥冲着眼前场景眨眨眼睛。
“要么常住地球，要么定居火星。我能承受的法定最高辐射量到头了。”
“天哪，我情愿呆在地球上。”这人疯了不成？“我是说，如果我担心辐射的话。”
“火星上其实挺不错的，火星地下，”他说完，又捡起一块石头试手气，石头径直沉入海底，“每周上一次地面。反正那些规定也只是给想生孩子的人的，我没这念头。”
“我也一样，”我说。他很有眼色，没追问细节。“所以你才涂成这样子？那些白颜色东西？”
“不，那不是防辐射的，主要是怕晒伤。”他摘下帽子，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或者说头发的断根残桩。他的头发显然刚剃过，除了一片修剪整齐的莫霍克头之外，其余头发理得还不到四分之一英寸长。“我上次晒黑还是……也就比你大那么一点儿吧。”
“十九岁。”我给自己的年龄加了六周。
“嗯，二十一，我二十一岁参加了太空部队。他们不鼓励大家晒黑。”
这可真有趣。
“我怎么不知道军方也参与了火星计划？”至少是以官方身份参与。
“他们没参加。”他慢慢让自己蹲下，然后坐在石头上，动作分外僵硬，“我五年后就退役了。飞不出大气层，就一次亚轨道飞行，没意思得很。我的役期将满，而飞火星听起来很有趣。”
“可你也只能飞个三四次啊？”
“的确如此，”他边点头边朝鬣蜥丢了一块鹅卵石，差了天晓得有多远，“上头太保守了，我一直想扭转他们的想法。”
“呆在地球上难道不是更容易？”我在他旁边坐下。
“嗯哼，既对也不对。就现在而言，若是定居火星，我就是那儿唯一的飞行员，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他们需要人手的话，我可以帮忙。”他继续冲蜥蜴丢石子儿，这次偏得更远，“自打上了太空，我扔东西的准头就一塌糊涂了。”
我瞄准蜥蜴射击，只差几英寸就能命中它。蜥蜴怒视了我好几秒钟，一扭身子，溜进水中。
“对女孩来说，准头还算不错。”
我就当他在开玩笑，不过他的表情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听说太空飞行对肌肉危害很大。”
“没错。每天锻炼也无济于事，肌肉会越来越无力。全重力底下我羸弱得和小猫咪似的。”
我傻乎乎地接过话头。“我把猫留下了，留在佛罗里达。”
“它活了多久了？不对，它多大年纪？”
“九岁？”有我一半大了，我还是第一次想到这点。
他点点头：“不算太老。”
“是啊，不过等我回来，她就不是我的猫了，早认不得我了。”
“难说，猫是很难捉摸的动物，”他揉搓着手指，看样子好像很疼，“那么你退学了？”
我摇摇头，表示否定：“九月开始通过函授方式念大学，马里兰大学。”
“够有趣的，不过挺奇怪。”他哈哈大笑，“大学头一年我全用来参加聚会了，险些被教授扫地出门，看来你不需要担心这个。”
我误会了他的意思，问道：“火星上难道没有聚会？那我可真失望。”
“怎么可能，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聚会，只不过火星上人少了些，玩起来没那么放得开而已。你没法要披萨外卖，也不能在啤酒桶上开个龙头豪饮。”
我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并不是因为突然想吃披萨。我努力驱走这种感觉：“有什么休闲活动吗？外出探险？”
“没错，我喜欢这个，上火星表面去搜集石头。没开飞机上天前，我受过地质学家的训练。现在，我是一名荧质学家
。”
我知道这个词，来自玛尔斯的希腊名字：阿瑞斯。
“发现了什么没有？”
“当然，每次上去都有新发现。不过呢，这就和小孩进糖果铺子差不多，而且还是那种不停增加新品种的糖果铺子。很容易就能发现从未分类过的东西。喜欢地质学吗？”
“不，我更喜欢英语和历史，但地球与行星科学是必修课，只不过，那不是我……顶喜欢的。”事实上，除了微积分以外，我只在这门课得过C。
“等你有一整个新星球摆在面前，说不定你也会喜欢地质学。”他从砂砾中拔出一块鹅卵石，仔细研究片刻，那是一块紫色的石头。他用大拇指刮了刮。“对于火山岩来说，颜色很有趣，”他丢开石头，“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四处走走。我说的是火星。”
麻烦上身了。这位飞行员莫不是要追我？三十好几的人了！“我不想太劳烦你。一个人出去随便走走就好。”
“没人独自出去，”他忽然正色道，“若是出了差错，立刻就会死人。”他耸耸肩：“事实上，‘会’字是多余的。火星比外层空间危险。火星的空气太稀薄，气压低得和真空没两样。”
“嗯哼，”说的好像我没看过电影似的，“还有沙暴？”
“沙暴不会悄悄摸到你背后，最大的危险是疏忽大意。你四处走动，抬头能望天，脚下有重力，感觉起来比太空安全，实际上正相反，”他看看手表，慢慢起身，“得去做运动了，明天见。”他缓步走开，步履蹒跚，重力显然绊住了他的手脚。
我没问他要不要我作伴。挺有趣的家伙，不过接下来我们得同吃同住六个月，见面机会有的是。
再说了，我并不是特别想找人做伴。或许我该和鬣蜥多亲近亲近。我找了条路前行，尽可能靠近大海亲密一些，一边还要注意别把脚弄得太湿。
海水在岩石的间隙中打着旋，碰撞出巨大的浪花。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十码外的岩石上趴着一只硕大的灰色鬣蜥，静静地呆在那里瞧也不瞧我一眼，看起来不像真家伙。
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很响，盖住了身后男人走近的脚步声。
“您是卡门·杜拉吗？”
我吓了一跳，猛然回头。这位老兄相貌古怪，三十来岁，皮肤白得堪比粉笔。凑近了看，我发现那不是皮肤，而是白颜色的什么东西，仔细看才发现是白垩质粉末，能够彻底隔绝阳光。他的衣物也是纯白色，长裤、长袖、宽边帽。除却衣着不谈，他长得挺不错。
“我没想吓着你。”他伸出手，摸起来很干燥，白垩涂层底下的手挺有劲儿，“我叫保罗·柯林斯，你的飞行员。我在乘客花名册上看见过你。”
“爬升机上还有飞行员？”
“不，那上头只有服务员，要飞行员干什么？”他笑笑，牙齿倒还不错，“我是火星‘约翰·卡特’号的机长，这次飞行我掌舵。”
“哇噢，你以前飞过？”
他点点头。
“两次机长，一次副机长，飞去又飞来。”他望向大海，“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打算待在火星。”
“待五年？”
他摇摇头：“定居。”
“永、永远？”
“前提是我能永远活下去。”他蹲下来，拾起一块扁平的石头，甩向海面。
石头只在海面上蹦跳了一下。鬣蜥冲着眼前场景眨眨眼睛。
“要么常住地球，要么定居火星。我能承受的法定最高辐射量到头了。”
“天哪，我情愿呆在地球上。”这人疯了不成？“我是说，如果我担心辐射的话。”
“火星上其实挺不错的，火星地下，”他说完，又捡起一块石头试手气，石头径直沉入海底，“每周上一次地面。反正那些规定也只是给想生孩子的人的，我没这念头。”
“我也一样，”我说。他很有眼色，没追问细节。“所以你才涂成这样子？那些白颜色东西？”
“不，那不是防辐射的，主要是怕晒伤。”他摘下帽子，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或者说头发的断根残桩。他的头发显然刚剃过，除了一片修剪整齐的莫霍克头之外，其余头发理得还不到四分之一英寸长。“我上次晒黑还是……也就比你大那么一点儿吧。”
“十九岁。”我给自己的年龄加了六周。
“嗯，二十一，我二十一岁参加了太空部队。他们不鼓励大家晒黑。”
这可真有趣。
“我怎么不知道军方也参与了火星计划？”至少是以官方身份参与。
“他们没参加。”他慢慢让自己蹲下，然后坐在石头上，动作分外僵硬，“我五年后就退役了。飞不出大气层，就一次亚轨道飞行，没意思得很。我的役期将满，而飞火星听起来很有趣。”
“可你也只能飞个三四次啊？”
“的确如此，”他边点头边朝鬣蜥丢了一块鹅卵石，差了天晓得有多远，“上头太保守了，我一直想扭转他们的想法。”
“呆在地球上难道不是更容易？”我在他旁边坐下。
“嗯哼，既对也不对。就现在而言，若是定居火星，我就是那儿唯一的飞行员，万一出点什么事情，他们需要人手的话，我可以帮忙。”他继续冲蜥蜴丢石子儿，这次偏得更远，“自打上了太空，我扔东西的准头就一塌糊涂了。”
我瞄准蜥蜴射击，只差几英寸就能命中它。蜥蜴怒视了我好几秒钟，一扭身子，溜进水中。
“对女孩来说，准头还算不错。”
我就当他在开玩笑，不过他的表情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听说太空飞行对肌肉危害很大。”
“没错。每天锻炼也无济于事，肌肉会越来越无力。全重力底下我羸弱得和小猫咪似的。”
我傻乎乎地接过话头。“我把猫留下了，留在佛罗里达。”
“它活了多久了？不对，它多大年纪？”
“九岁？”有我一半大了，我还是第一次想到这点。
他点点头：“不算太老。”
“是啊，不过等我回来，她就不是我的猫了，早认不得我了。”
“难说，猫是很难捉摸的动物，”他揉搓着手指，看样子好像很疼，“那么你退学了？”
我摇摇头，表示否定：“九月开始通过函授方式念大学，马里兰大学。”
“够有趣的，不过挺奇怪。”他哈哈大笑，“大学头一年我全用来参加聚会了，险些被教授扫地出门，看来你不需要担心这个。”
我误会了他的意思，问道：“火星上难道没有聚会？那我可真失望。”
“怎么可能，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聚会，只不过火星上人少了些，玩起来没那么放得开而已。你没法要披萨外卖，也不能在啤酒桶上开个龙头豪饮。”
我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并不是因为突然想吃披萨。我努力驱走这种感觉：“有什么休闲活动吗？外出探险？”
“没错，我喜欢这个，上火星表面去搜集石头。没开飞机上天前，我受过地质学家的训练。现在，我是一名荧质学家
。”我知道这个词，来自玛尔斯的希腊名字：阿瑞斯
。“发现了什么没有？”
“当然，每次上去都有新发现。不过呢，这就和小孩进糖果铺子差不多，而且还是那种不停增加新品种的糖果铺子。很容易就能发现从未分类过的东西。喜欢地质学吗？”
“不，我更喜欢英语和历史，但地球与行星科学是必修课，只不过，那不是我……顶喜欢的。”事实上，除了微积分以外，我只在这门课得过C。
“等你有一整个新星球摆在面前，说不定你也会喜欢地质学。”他从砂砾中拔出一块鹅卵石，仔细研究片刻，那是一块紫色的石头。他用大拇指刮了刮。“对于火山岩来说，颜色很有趣，”他丢开石头，“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四处走走。我说的是火星。”
麻烦上身了。这位飞行员莫不是要追我？三十好几的人了！“我不想太劳烦你。一个人出去随便走走就好。”
“没人独自出去，”他忽然正色道，“若是出了差错，立刻就会死人。”他耸耸肩：“事实上，‘会’字是多余的。火星比外层空间危险。火星的空气太稀薄，气压低得和真空没两样。”
“嗯哼，”说的好像我没看过电影似的，“还有沙暴？”
“沙暴不会悄悄摸到你背后，最大的危险是疏忽大意。你四处走动，抬头能望天，脚下有重力，感觉起来比太空安全，实际上正相反，”他看看手表，慢慢起身，“得去做运动了，明天见。”他缓步走开，步履蹒跚，重力显然绊住了他的手脚。
我没问他要不要我作伴。挺有趣的家伙，不过接下来我们得同吃同住六个月，见面机会有的是。
再说了，我并不是特别想找人做伴。或许我该和鬣蜥多亲近亲近。我找了条路前行，尽可能靠近大海亲密一些，一边还要注意别把脚弄得太湿。
海水在岩石的间隙中打着旋，碰撞出巨大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