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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葛德

  「他们毫无防备。」特尼恩勋爵说。「那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桌上摊着沙拉喀的地图,四人俯望地图,像要从沙拉喀边界的形状解读某种神秘的教诲。葛德选派特尼根担任这次出征的元帅,史基斯丁宁勋爵一如往常统御海军,此时此刻,舰队正离开遥远的北方海洋,往温暖的南方水域而去。达斯可林勋爵是派往北岸的大使,他的任务是确保帝国的军力调向南方时,北方有一面友谊与承诺的屏障。这几人是战争会议的成员,除了他们外,当然还有神巫。

  他们在冬季将近尾声,狩猎之行最后来到此地,也就是沃特迈屈的领地。庄园坐落于高耸的花岗岩断崖,俯望东方辽阔的大海,在大片窗户外,树木只剩残枝,但褐色的枝桠已经染上第一抹绿意。融雪节不远了。沃特迈屈男爵肯诺‧达斯可林拨出他家中的一整个侧厅举行这场会议,甚至最受信赖的仆人也不准靠近。这是内部会议,最隐密的密会。

  「食物是个问题。」达斯可林说。他站在葛德和宽大的窗户旁,背后的光线和深色的皮肤让他不像真人,倒像个剪影。「经历了艾斯特洛邦的苦战和整个夏天的内斗之后,可预期新的一年将是贫瘠的春天。局势仍动荡不安,而人们希望风雨已过去。」

  「这里不会有任何战事。」葛德说。「安提亚不会有任何战事。」

  「我思考的不只是这次收成。」达斯可林说。「派出军队需要粮食,却也需要农夫耕种。」

  「努斯的那些蟑螂就看准这一点。」特尼根说。「不会有问题的。一旦攻下他们的谷仓,我们就不需要皇城支援了。」

  「那些谷仓是用来喂养他们的城市,不是我们的军队。」史基斯丁宁说着搔搔胡子。

  「被人征服有时就是不大愉快。」特尼根说。于是这议题告一段落了。

  沙拉喀是个贫瘠的国家,北有港都努斯,南有河滨大城伊南泰。两座城市间是燧石山丘与农场、村落与古老家族的小领地,由细长淡绿的龙道像穿起珠子一样串联起来。安提亚是原血人在世上的势力中心,沙拉喀则什么也不是,该国的古老家族大多是提辛内人,不过也有贾苏鲁人和原血人,而统治城市的最高评议会每七年会以抽签的方式选出成员。受到勃尔嘉和喀西特的影响,沙拉喀不在乎血统,自封无数头衔。古老家族的有钱人可能自称为亲王或国主,或与职责、领地无关的任何身分地位。评议会即使能剥夺一个地主的地位,却不影响他的财产或税收。

  因为种族混杂,沙拉喀的古老家族和依拉萨、勃尔嘉,甚至安提亚的小家族都有血源关系,所以即使只有半季的准备时间,仍可能让帝国的军队除了面对该国的防御,还得对上依拉萨的矛兵和勃尔嘉的骑兵。食物和士兵可以从赫尔斯卡走海路进入努斯,或以马车从依拉萨或喀西特运至伊南泰。想要成事—要大获全胜—攻击就必须像在艾斯特洛邦一样迅速确实。

  攻打艾斯特洛邦的军队是由道森‧凯廉率领,此役让他成了英雄,而后又转为叛徒。即使事发至今过了几个月后,葛德彷佛还能看到男人愤怒扭曲的脸,手中的剑上染着神巫的血。后来的叛变被平定,凯廉也伏法,但葛德总觉得他和他不可思议的背叛仍然阴魂不散,感觉真不公平。

  「摄政王?」特尼根说。「您有什么意见吗?」

  葛德环顾桌旁,懊恼地发现他在对话中分心了。有人提出问题,他却连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会让他像个傻子。他清清喉咙,脸颊泛起红晕。

  「嗯,好。我瞧瞧。」他说。「神巫大人?你愿意提供一点意见吗?」

  祭司站在窗边,抬起头露出喜乐的微笑。

  「不会有暴动分散兵力。」他的声音沙哑悦耳。「葛德殿下建立了女神的神殿,听闻女神声音的人会永保真诚。」

  「大人,不好意思。」肯诺‧达斯可林说。「坎宁坡去年夏天也有神殿,当时的情况并不顺利。」

  「现在会很顺利了。」神巫说。达斯可林打个哆嗦,别开眼。

  「话说回来,」特尼根说,「我不觉得我们有人力控制整个国家。至少这一季不行。但努斯如囊中物,我们会在秋天攻下它,就让逃向南方的人乞求和平吧。如果那些混蛋还想给我们惹麻烦,在安提亚的土地和那些混蛋之间也有足够宽阔的缓冲。」

  「一切都会是你们的。」神巫说。他的语气没有反驳之意,顶多有一种教师温和纠正学生的感觉。「女神将艾斯特洛邦给了你们,祂也将收回提辛内人夺走的土地。我们会将那个虚假的人种赶出去,让他们无家可归。」

  「太好了,大人。」特尼根说。「但这些行动也有其限制。我手下只有那么多骑士、那么多弓、那么多剑。过度扩张的后果比失败更严重。如果扩张的程度超过我们自己的能耐,我们可能被逼回自己的边界后面。」

  「不会发生那种情形。」神巫说。

  特尼根皱着眉,回头审视地图。他不全是因为受辱而皱眉,虽然有点那种因素,但主要像担心遗漏线索,而重新检视谜题。

  「不过,」葛德说,「远征的第一步准备好了,对吧?」

  「封锁会如期进行。」史基斯丁宁勋爵说。「所有的船都要经过我们的人检查,才能进出努斯港,而城市以东或以西的小港湾不准任何船只靠岸。」

  「很好。」葛德说。「步兵呢?」

  「一万兵力驻扎弗洛,等待我前往。」特尼根说。「我有半打男爵和伯爵的声明书,誓言我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征召兵马加入。我担心惊动敌方,因此还没动作,但他们应该会恰好在先锋部队需要援助时到达。等着瞧,我们会是击碎铁砧之锤。」

  「我会前往西方。」达斯可林说。「向北岸与拜兰库尔提出保证,告知我们只希望巩固边界,而西方的边境已经藉由艾斯特洛邦而稳固。只要不影响他们的税收和贸易,应该不会在乎我们在东边做什么。」

  「祭司呢?」葛德问。

  「他们会随您的军队而行。」神巫说。「他们所到之处,胜利必定相随。」

  「那就太好了。」特尼根说。「没什么好过无战不胜,对吧?」

  「我要报告送到坎宁坡给我。」葛德说。「尽量每天通报。」

  「摄政王,我们会让信差磨平马蹄。」特尼根说。「我说到做到。」

  葛德点点头。

  「很好。这事就正式定了?」

  没有仆人服侍,因此由达斯可林清理桌子,拿来羊皮纸和墨水。神巫摆出无奈又惊奇的样子,摇摇头。对这个祭司而言,为了让事情更真实而记录下来,就像以火冷却东西一样毫无道理。但葛德耸耸肩,于是神巫像是纵容一般挥手要他继续。

  文件篇幅不长,用字简洁优雅。葛德在文件末端签了名,其他人也轮流接过笔,在一旁留下见证。整个仪式比喝一碗汤的时间还短,经过许多星期的准备,这时让人觉得既兴奋又有点莫名的忧伤,好像愉快的部分已结束,冗长的过程即将开始。

  达斯可林将吸墨沙倒在笔迹上吸去多余的墨水,葛德说道:「很好。就这样了。开战吧。」

  消息像随风散布似地传过沃特迈屈的堡垒。这一年国王的狩猎结束了,上层贵族打算在坎宁坡的宫廷季开始前,回领地度过短短几周,这下不只有新消息可以带回家,还有他们恐怕没料到的工作。即使贵族们谈的是别的事,葛德仍听得出声音中的兴奋—裙装和斗篷的剪裁、宫廷中的婚配与私通、绯闻缠身的诗人和穿着薄纱的戏码—一切突然都变得和战争有关,几乎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战胜艾斯特洛邦原本值得庆祝,后来却演变成了一场噩梦。虽然共谋者被杀了,领地也被裂土王座收回,胜利者的口中却留下一股怪味。

  说实在,即使和艾斯特洛邦那一战也带着内讧的气息。数世纪以来,安提亚和艾斯特洛邦的血统不断通婚融合。在卡尔特菲城外敌对的双方,旗帜上的家徽其实互为表亲,虽然通常是几代之前的关系。沙拉喀的古老家族虽然有些原血人的亲戚,但为数不多,提起这个国家的名字,大家脑海中出现的往往是提辛内人或贾苏鲁人,还有一个混乱的政府,不比为了避免蹄铁弄丢而钉在一个地方的游牧民族好到哪儿去。因此,之后的杀戮将显得比较光明正大。看到敌人来自国外,而且因安提亚的力量而臣服,代表事情回归了本来该有的样子。即使葛德也感到宽慰。

  如果一年的融雪在狩猎季结束后才降临,按传统会举行最后一场盛会。一场舞会、一场盛宴,或是足以符合荣耀的重大场合。肯诺‧达斯可林在一间宽广的玻璃舞会厅举行宴会,桌子两端摆上了火盆,让空气闷窒温暖,而在玻璃结构之外,大海的颜色宛如带着白色斑点的板岩,落日散发橘金的光辉。葛德坐在主桌,一侧是埃斯特王子,另一侧是神巫,这场面彷佛出自古老诗歌,与会的贵族们相互举杯,讽刺诗你来我往,争论爱国、虔诚的议论,还有人吹嘘他们年轻时睡过的女人是龙重生的人形。葛德真希望自己的父亲参与狩猎,那么便能坐在他身边目睹这一切。

  然而他心里并不安稳。

  一如往常,宴会的座位是按宫中的地位安排。愈靠近主桌、葛德和埃斯特王子的位置荣耀愈高。身为主人的肯诺‧达斯可林也坐在主桌,相伴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女儿莎娜。莎娜穿了袭长裙,让葛德看了既害羞又兴奋,而且她不断朝他微笑。前面那张桌子坐着特尼根和他的家人,以及史基斯丁宁勋爵和他儿子拜纳尔。但他女儿没出席。葛德尽量别不去想她缺席的事,但这念头从第一道汤到雉鸡肉一直折磨着他。鹿肉上桌时,他暂时离席。

  他前往的住处位在庄园北翼,那位置对于受人敬重的商人或最下层的贵族来说已经不错了。葛德的私人护卫宣告他驾到时,没有仆人出来迎接他进去。出来的是莎碧荷。她的头发是麦子的颜色,脸颊永远有一抹玫瑰色,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但她礼貌的表情与冷淡的目光不相衬。葛德和史基斯丁宁勋爵相处过,在她身上看出勋爵的影子,不过她看起来主要还是像她自己。

  这间会客室没有窗户,却不如舞会厅温暖,壁炉架上的灯火散发着朦胧的奶油色光芒,几乎弥补了长沙发椅套磨损的细节。葛德明白了。狩猎的环境和宫廷一样,这一切都有其含义。几年前,如果他特地参加狩猎,也会分配到类似的房间。然而寒酸的景象依然令他不安。

  「摄政王。」她说,一边行了符合礼节的屈膝礼。

  「莎碧荷。」葛德说。「我刚刚在宴会上找妳。还有乔瑞。我在找你们。」

  「我父亲认为,以目前的情况,我们最好别出席。」

  「是啊。」葛德说。「话说,不知道我能不能和乔瑞谈谈。还有……我可以派人送食物给你们吗?宴会很盛大,有些食物很不错,目前的政治情势是如此,但不表示你们不该吃点东西。」

  葛德有些语无伦次。他心里很清楚,却停不下来,就像他无法阻止春天降临。莎碧荷勾着嘴角笑了,他不知道她是觉得有趣,还是感到不耐烦。不过那不重要。他是安提亚的摄政王,不论他的提议为何,她都会同意。如果他要她脱下裙子、裸身为他跳舞,她也得照做,否则就得冒着触怒王座的危险。想起来真奇怪,拥有支配人的力量,却无从得知他们真正的心思。至少神巫不在旁边的时候无从得知。

  「多谢您的好意,大人。」莎碧荷说。

  「叫我葛德。真的,私下就叫我葛德吧。」

  「葛德,多谢你的好意。」她说。「请在这里稍后。我去叫乔瑞。」

  「谢谢。」葛德说。莎碧荷走进昏暗的走廊,他听见她的声音,然后是乔瑞的声音,接着又是她的声音。那是夫妻之间的对话声,声音中带着某种暖意。他的母亲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因此他只能借着观察仆人和奴隶的行为得知,但他记得仆人区不经意会传来这种亲密、和善的声音。这是他仅有的经验,顶多加上述及男女角色与彼此关系的书。他直接的经验极其有限。

  乔瑞走进光亮中。他仍穿着打猎的皮装,身披灰色羊毛斗篷。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双眼底下带着黑眼圈。

  葛德匆忙站起来,在腿上抹抹双手。

  「乔瑞。」他说。「我很遗憾。我一直想找你聊聊。私下跟你说。」

  乔瑞的微笑很虚弱。

  「大人,不是你的错。」乔瑞说出这些话彷佛令他感到痛苦。「我父亲的行径太荒谬。他的死……你赐他的死……」

  「噢,别提了。」葛德急忙说。他不希望乔瑞还因为道森做过的事而困窘。「那是过去的事。事情已经结束了。我说的是战争。你听说了,对吧?」

  乔瑞坐到长沙发上,仰头望着葛德。这个举动完全违背礼仪,但乔瑞似乎没发觉,而葛德因此觉得庆幸。埃斯特和神巫与他最亲近,他们所知的是他个人,而不是他需要的头衔。还有那个锡内人混血的银行家席丝琳,在世界最动荡不安的时候,她和他躲在一起。至于乔瑞‧凯廉,葛德数都不用数,就把他当成理所当然的朋友。

  「你决定入侵沙拉喀了。」乔瑞说。

  「对,没错。」葛德说。「不过我任命……我任命特尼根当元帅,而他选了他希望一同出征的人。在你父亲,还有巴利亚斯的事情过后……」

  巴利亚斯‧凯廉不愿向他效忠,选择了放逐。他并不是唯一一个,其他人也试图说谎,发誓他们绝不会背叛葛德。幸好神巫在场,让他知道他们口是心非。那些人都死了。

  「别为那事向我道歉。」乔瑞说。他的目光飘向阴暗的走廊。「我已经见识了一辈子的杀戮。如今我只想回到史基斯丁宁勋爵的庄园,照顾我的家庭。」

  葛德点点头,但几乎不是对乔瑞,而是对自已。他从未让凯廉家的小儿子出席私下的审判,从未让他面对神巫和蜘蛛女神毫不妥协的信实。那么做过于残酷,毕竟乔瑞已经在整个宫廷前和父亲断绝关系了,之后再质疑他的诚信或忠心,就像质疑海尝起来不咸。

  不过还有其他更深沉而无法形容的感觉。葛德不想要乔瑞出现在那里,他不大愿意思考背后的原因,只觉得那里不是他朋友该去的地方。他坐在乔瑞身边,两人没接触,但靠得很近,就像两个出征的男人坐在炊火前的一段木头上。

  「我知道这样很辛苦。」葛德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在埃斯特成年之前我都待在王座上,而我会想办法让你再度得到宫中的青睐。你和莎碧荷都一样。」

  乔瑞悲哀地哈哈笑了,但没说话。葛德感到肚子里有股纠缠的焦躁,他扯着袖子的布料。

  「你……你在想什么?」他问。

  「我在想,为什么一个人会变得善良或邪恶。我在思考,我不知道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乔瑞说。

  「你不是坏人。坏人会做坏事。」葛德说。「即使你父亲也不坏。他只是……受到误导。我是说提辛内人污染了他的想法,让他反叛王室。他们才邪恶。但他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虽然大错特错,却是勇敢的人。我从来不觉得他邪恶。」

  「从来不觉得?」

  「这个嘛。」葛德几乎有点怯懦地说。「几乎没有。我的确对他失控了,我是指最后。我是说,他的确意图杀了我。」

  乔瑞的表情深不可测,带着兴味、厌恶、绝望,或者是其他任何意思。

  沉默片刻,乔瑞终于开口:「葛德,我知道你把我当朋友。」

  葛德胸中散开的那抹微笑很温暖,暖意传至全身。

  「乔瑞,我只求这样。我希望你记得,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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