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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他们从山谷中撤出后的几个月里,反抗军的状况确实像兰登伯爵预料的那样糟糕。向西边的丘陵挺进让篡位者的军队不太敢追击,但同时也让他们身陷缺少食物装备的荒蛮之地。他们可以在山溪中捕鱼,在稀疏的树林里打猎,但还是游走在饥一顿饱一顿的边缘。由于缺少帐篷和毯子,更缺少工作和娱乐,他们没有组织,焦躁不安,差不多什么都缺。
而且也不是说这几个月就平安无事。国王的小股士兵时不时会侵入丘陵试探反抗军的防卫,这种威胁使得反抗军不得不随时警惕。他们由于过度紧张而精疲力竭,感到要一直保持警醒是件越来越难的事情。有一次一小队敌人士兵一路冲到指挥官帐篷,等被守卫砍倒的时候,他们离正吃着少得可怜晚饭的玛瑞克只有六米远,于是兰登伯爵决定他们不能光躲在丘陵里了。
正是洛根率领着第一支弓箭手小队乘着夜色离开。一般来说精灵的眼睛在黑暗中看得比人类更清楚,所以他招募了那几个跟着反抗军跑跑腿、做做杂役的精灵加入他的队伍。虽然他们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提拔有些惊讶,但还是很快接受了挑战。不到几周,他们就给敌军带来了数量可观的死亡数字,足以让敌人开始害怕这些出现在他们营地的“暗夜精灵”。这个名字是洛根起的,作为对他们这个小队勇气的褒奖。
敌人因企图将反抗军围在丘陵里挨饿而有些过于分散,所以很难有效地抵抗这种频繁的袭击。而且更多的攻击接踵而来,若婉率着她的骑兵白天出来抢掠敌军。倘若敌人敢跟踪她的人闯入丘陵,就会在狭窄的小道上遭到玛瑞克和伯爵的伏击。
反抗军也有伤亡,但那是令敌人受到远超他们损失所必需的代价。就在他们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侦察兵终于报告说敌人从丘陵中撤到了安全距离以外,他们的压力大大减轻了。
没过几天,伯爵下了行军的命令,军队分成四组,在满月的照耀下悄悄溜过北部小道。那一晚相当紧张,由于缺少火把,行军速度比较缓慢,但最后他们还是成功了。遥远处的敌营没有察觉他们的动向。到了黎明时分,军队差不多到达了卡兰哈德湖的南岸。
这里有不少友善的农场主愿意进行交易,甚至是秘密提供一些帮助。骑手们悄悄地被派往当地的几个村庄,甚至远及赤崖去收集物资。
当第一批物资开始抵达营地的时候,欢乐的庆典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开始了。仅仅是肥皂的出现就足以让若婉和玛瑞克高兴得发狂。咬一口新鲜的苹果简直是天堂一般的感觉。全新的亚麻布送到了,还有新的帐篷和药物。那一晚充满音乐和欢笑,他们还围着篝火跳舞,唯有这一晚,战争被忘到了脑后。
兰登伯爵将洛根擢升为副官,并且把暗夜精灵编组成正式的小队。洛根很不情愿接受这份荣誉,最后在他弓箭手下属的甜言蜜语哄骗和若婉的纠缠下才勉强接受。他们举行了一个简短的仪式,玛瑞克当着全军将标识他军衔的红色斗篷送给了他。洛根在整个过程中都显得极为不自在,很轻蔑地对待整套过场,但是最后士兵们给予他的欢呼声是如此的响亮,连他也无法否认这对提高士气大有好处。
毕竟值得庆祝的事儿少之又少。
反抗军失去了不少人马,而且显然大部分费罗登人都以为反抗军跟着女王一起被消灭了。篡位者花了很大力气散布这一谣言。
但是也有一些了解真相的人仍然乐于暗地里提供帮助。反抗军花了几个月越过山脉,向东穿过沿海的丘陵,躲进了阿玛兰汀海港旁边平坦的树林里。出于某种原因,阿玛兰汀的拜伦伯爵对他们的到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私下偷偷示意他们可以暂时停留。反抗军不是第一次需要有些人视而不见,所以玛瑞克暂时接受了拜伦伯爵的慷慨之施。
对于玛瑞克来说,他们的首要任务是重新树立威信。这意味着他们要分散开来,尽可能广泛地传播消息,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尽管兰登伯爵担心其中的风险,但是他也同意这是必要的。
若婉和洛根是第一批出发的,不过定出这一组合自然少不了争吵。首先他俩谁也不愿意离开玛瑞克,其次他俩也都不想同对方一起旅行,但最后玛瑞克的坚持取得了胜利。他们带着一小撮熟悉班诺恩——费罗登富饶的中心地带——的手下,不情愿地离开了营地。他们一起旅行了好几个月,在适当的时机扎营,让若婉和洛根去附近的村庄尽可能地散布消息。偶尔他们还会去拜访一下他们认为有可能会接受提议的当地某个男爵。
洛根能迅速地辨别出那些男爵是真心有意帮助他们,还是只想设伏抓住他们博国王的欢心,这让若婉极为佩服。有一次他一句话也不说就硬把她拉离晚宴,使她大为恼火,结果之后才意识到卫兵已经悄悄埋伏在阴影里了。洛根预见到了,她却没有。他俩拔出剑背靠背地战斗,才逃出了包围圈。
在这样的情况下,洛根从来没有表现得好像她需要援救似的,没有刻意去保护她。他相信她的剑术和他一样精湛,而她也证明了确实如此。
一旦他们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就会匆匆上路,通常后面都会跟着某个贵族的密探。那些想要把他们出卖给现任统治者的人似乎从来不缺,特别是眼下篡位者好像胜利在握的情况下。
有时候若婉的衷心恳求会打动一些男爵,他们的财产严重缩水,怀念着过去的好日子。奥莱伊人向男爵们征收了很大一笔税金,他们在乡间的税率近乎明抢。但是恐惧常常让他们犹豫再三,不敢帮助反抗军,尤其是在他们看起来毫无胜算的时候。篡位者已经树立了众多的典型,几乎每个路口都有被挂在笼子里腐烂的尸体,帝国统治的生动典范。
但是即便如此,费罗登人民的意志并未被完全压垮,若婉和洛根在游历中心地带这几个月里见证了他们的顽强与独立。那些破衣烂衫、骨瘦如柴的人们愿意聆听洛根讲述玛瑞克王子死里逃生的故事,他们的眼里会闪耀出毅然的决心,这说明一切还有希望。老者会愤怒地朝酒馆的火堆上吐口水,提及玛瑞克外祖父统治的时期,与奥莱伊的大战,以及之后那场惨痛的败仗。那些坐在晃荡阴影中听着的人会阴郁地点着头,然后就会有一两个人悄悄来与若婉和洛根接洽。
若婉初次见到洛根时的那股对立态度逐渐消散了,可她不太清楚是为什么。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介乎礼仪客套和冷淡疏远之间的感觉。洛根一开始总是沉默寡言,但是就在若婉以为他已经对她友善起来的时候,他却又会忽然回到那种冷冰冰的态度。
事实上,洛根只对她说过一次有些重要意义的话。那是一个隆冬的夜晚,他们当时在树林里扎营躲避两个赏金猎人,若婉确信他们是赛奥利克男爵雇来的。他俩坐在小小的篝火两头缩成一团,在羊毛毯子里冻得发抖。他们的呼吸凝成了白雾,若婉不止一次想过要把火生得更旺一些。但毫无疑问,洛根对此的反应只会是严厉的皱起眉头。她知道那样会暴露他们的位置,但是被活活冻死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主意。
若婉朝篝火那头望去,这才意识到洛根正盯着她。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那双冰蓝色眼睛里面的强烈感情让她的心跳漏了半拍。她连忙移开目光,颤抖着把毯子包得更紧一些。他这么一声不吭地盯着她有多久了?
“我还没有感谢你。”他说道。
她迷惑不解地抬起头:“感谢我?”
“在以前那场战斗中,你飞马赶到救了我。”他阴郁地微笑着,“一点不夸张,事实如此。”
“没有必要……”
“有的。”他打断了她。她迷惑地看着他,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直视着她的眼睛,仿佛希望确认她能理解他的诚意似的:“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我很感激。我之前就应该告诉你的。”
寒冷的感觉消失了。
洛根简单点了点头,把压在心底的话倒了出来之后,他又安静地将注意力转回到篝火上。他继续取暖,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而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于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到头来,这也没有带来多大区别,他们路上这几个月要忙的事太多,甚至常常要全力逃命。若婉或许是更喜欢活泼开朗一些的旅伴,但是她也无法否认洛根的能力很多次都帮她躲过了大麻烦。就算他因为她违抗父命去救他而欠了她的情,现在也早就加倍还清了。她开始理解玛瑞克为什么如此依赖他了。
与此同时,玛瑞克也在一路奔波。整个冬天,他都带着法师威廉姆以及一小支仪仗队,四处拜访以前帮助过反抗军的贵族。他去提醒他们反抗事业还没有结束,力劝他们继续考虑支持反抗军。
当然,他母亲那血的教训还清晰地印在他脑子里。即使过去有各种交往,他也从不把自己的安危交到这些人手里。他们眼下处境艰难,如果连女王都能被骗住,认为赛奥利克男爵这样的人是真心想帮助自己,那么他也一样。每一次会面都被小心地安排妥当,坏脾气的法师在每次会面前都焦躁不安。偶尔是会有个贵族企图伏击他,但是威廉姆那石魔像会突然出现干掉袭击者。
在这漫长的几个月里,篡位者的不得人心帮了玛瑞克大忙。梅格棱靠恐惧统治着国家,他毫不掩饰对自己臣民的厌恶。这意味着玛瑞克找的大多数人即使不愿意加入反抗军,至少也愿意倾听并表示同情。毕竟,加入反抗军就意味着背井离乡,意味着把祖传下来的土地交到奥莱伊领主的手里,任凭他们榨干。很多贵族不愿让自己的人遭受如此待遇。
只有那些真正绝望、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加入反抗军。让玛瑞克在乐观同时又觉得伤感的是,在这几个月里,显然越来越多的贵族已经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份上。玛瑞克已经听说不少男爵被赶出了自己的庄园,于是召集尽可能多的人加入了反抗军。梅格棱通过分发土地给领主的方式也许得到了一部分奥莱伊人的支持,但最后的结果却是玛瑞克得到了一支忠诚而又果决的反抗军。
真正的麻烦在春天到来了,流言已经传开了,称有一小撮奇怪的旅行者带着只可疑的石像,在内陆地区的路上到处游走。当篡位者的手下找到他们的时候,玛瑞克不得不开始逃命。威廉姆坚持说他们该回到反抗军那里去,但是玛瑞克却还是转向北边,到达了金洛克要塞,这座古老的高塔是法师圆环的驻地。这卡兰哈德湖边的

尖塔高耸入云,古老的皇国大道残骸仍然壮观地伸向塔楼,但如今想要到达塔楼只能经由渡船了。
表面上法师们对于政治冲突应该保持中立。首席巫师在塔楼入口紧张地接待了玛瑞克。他是个小个头的人,因为上了年纪几乎有些干瘪,他用颤抖的声音告诉玛瑞克,崇敬圣母也在同一时间来访了。其中的暗示很明显:教会还不知道玛瑞克的到来,法师们绝对希望他能直接离开,没有人会知晓。
他们的担忧是可以理解的。教会把法师圆环看得紧紧的,对他们毫不信任。哪怕教会对法师勾结反抗军有一点点怀疑,都会派出圣殿武士彻查。就连威廉姆的出现都很可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不过,玛瑞克从来没有见过波娜什圣母,只是知道她的大名。除此之外,他再也找不到别的机会,趁她不被圣殿武士部队包围的时候见见这个女人了。
首席大法师在玛瑞克说明意图之后脸色变得苍白。玛瑞克几乎开始同情他了。在经过一连串的混乱,给崇敬圣母的随行人员来回通报无数次之后,玛瑞克终于被单独带到位于塔中央的拱形议事厅内。
这是一间宏伟的屋子,巨大的石柱撑起离地上百英尺高的天花板,小小的玻璃球体排成星形悬挂在顶上,闪烁着魔法的光芒。通常这里是高阶巫师讨论问题的会场,但是今天却成了中立区。崇敬圣母穿着那身华丽的红袍,独自僵硬地坐着,她枯瘦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座椅。他靠近的时候,她用非难的眼神看着他,没有屈尊做任何招呼。
他满头大汗。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个厅太大了。他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异常渺小且无足轻重。
“玛瑞克王子。”他走到她面前时,她才带着做作的礼貌说道。
他单膝跪下,低下头表示尊重:“波娜什圣母。”
接着是紧张的沉默,玛瑞克重新起身。圣母好奇地打量着他,对于他的行动并未表现出太多不快。“你很幸运。”她干脆地说道,“我没有带足够的仪仗队来这里。不然我会马上抓住你的。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点吧。”
“如果情况是那样,我们就不会面对面的交谈了。”
“的确。”她又用手指敲打着椅子,玛瑞克感觉她在研究他。也许是在寻找弱点?想看看他是不是和他无疑的坏名声相符?他不确定。“你是安卓斯特教徒吗,孩子?你是上帝和他教会的信徒吗?”
他点了点头:“我母亲教了我光明颂歌。”
“那就向费罗登的真命统治者俯首称臣。别再胡闹了。”
“这不是胡闹,”他厉声说道。“教会怎么能支持一个奥莱伊人坐上费罗登的宝座?”
她的眉头挑得高高的。他猜测波娜什圣母不习惯于被人顶撞。“这是上帝的意愿。”她按耐住情绪回答。
“他是个暴君!”
她停住了,紧紧抿着嘴唇盯视他:“你母亲这场注定失败的斗争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你又要害死多少人?你的人民难道不该拥有和平吗?”
玛瑞克觉得愤怒在他体内膨胀,几乎要爆炸了。她怎么敢?他朝她走去,靠近她的椅子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拳头在身体两侧攥得紧紧的。只有这样他才能控制自己不把她掐死。就算她傲慢无礼,礼节还是要的。他必须提醒自己这一点。
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波娜什圣母望着他,似乎并没有被他的接近和无声的威胁吓倒。但是他能看出她很紧张。他能看到她前额上的汗珠,看到她的眼睛朝附近的门瞥去。“是真的吗。”他冷冷地问道,“他真的把我母亲的头插在矛上,竖在邓利姆宫外?我的母亲,你合法的女王?”
他们瞪着对方有好一阵子。最后,波娜什圣母傲慢地从椅子里起身。“我看出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她的语调中有一丝颤抖,“你是个无礼的孩子。我建议你带着人趁早离开,并向上帝祈祷当死亡降临到你头上时,会比对你母亲当初更加仁慈一些。”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开了议事厅。她离开时玛瑞克的膝盖不住地颤抖。
之后玛瑞克与首席巫师进行的会谈也好不到哪去。法师圆环不愿舍弃他们的中立立场。他们最多只同意对有名法师在帮助反抗军的事实不加理会。玛瑞克猜想他也不能期待更多了。法师塔之行对反抗军基本毫无帮助。
不过他想,能和崇敬圣母面对面交谈不会毫无价值。就算她觉得他粗鲁又迟钝,至少他直面了她——篡位者的亲信之一——而没有退缩。她匆忙地离开了金洛克要塞,无疑是打算尽速返回王宫。玛瑞克在她来得及派人回来抓他之前,早早就离开了这座卓绝的高塔。
在阿玛兰汀附近树林里的重逢令人心生喜悦。兰登伯爵欢迎了玛瑞克、若婉和洛根的归来。他们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但是对于其他人也都能安全归来还是欢欣不已。若婉奔过去开心地拥抱了玛瑞克,然后笑话他整个冬天长出来的胡子,洛根在一旁默默注视的时候,他们俩都没有注意到。玛瑞克迫不及待地想听他们这几个月以来在班诺恩的经历,所以回到营地的头一个晚上,他一直坐到凌晨,一边喝酒一边不断逼迫那不情愿的洛根给他一个接一个地讲故事。
结果表明,这成了他们这段时间内唯一的一次放松。兰登伯爵已经得到警告,反抗军的位置已经泄露得太多了。他们在这个地方呆的时间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久。过去几个月不断有小批的新兵进入树林加入他们,消息就这么流传了出去,当阿玛兰汀伯爵的秘密信使前来警告他们篡位者的部队已经开拔时,他们便开始快速地整理行装。
玛瑞克告诉兰登伯爵,他有一件事是首先要做的。他带上洛根去拜访了拜伦伯爵。洛根认为他这是犯傻,但是玛瑞克并不在乎。
他们到那时,年轻的伯爵身边跟着守卫,从阿玛兰汀的庄园里迎出来。他和蔼地朝玛瑞克挥了挥手。“王子殿下。”他向他们问候道,“我得承认,看到您还在这里让我感到有些惊讶。您没有收到我的消息吗?”
玛瑞克点点头:“收到了,大人。我想来感谢你发出警告。”
对方点点头,表情难以琢磨:“这是……我至少能做到的。”
“最最少。”洛根粗声粗气地强调。
玛瑞克狠狠瞪了洛根一眼,后者沉下脸来,但并无悔意。“我的意思是。”玛瑞克转回去望着拜伦男爵说道,“对于这几个月来你能为我们提供避风港表示感谢。我希望不会因此给你带来麻烦。”他朝伯爵深鞠一躬,对方看上去有些困惑,直到玛瑞克和洛根离开,都只是嘀咕了几句客套话。
玛瑞克本来对此就没有抱太大指望,伯爵那困惑的反应甚至让玛瑞克开始不情愿地承认洛根的估计也许是对的:他们不要做什么尝试直接离开才更好。结果第二天早上反抗军开拔时,刚出树林就遇到一队饰有阿玛兰汀纹章的士兵,令玛瑞克很吃惊。
但是士兵没有攻击。拜伦伯爵纵马来到士兵前面,然后静静地下马,当着他们的面向玛瑞克单膝下跪。
“篡位者可以夺走我的土地了。”他声音充满了感情说道,“我已经把妻子孩子送到了北方,并带来了我最忠心的士兵和我能收集到的所有物资。”当他抬起头望着玛瑞克时,泪水从他眼中涌出:“如果……如果我的王子殿下肯收下我,我情愿献身于反抗军,我请求您原谅我没有勇气早些加入。”
玛瑞克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直到伯爵和他自己的人都开始欢呼他才想起来要接受伯爵。
战斗接踵而来,先是反抗军试图躲开篡位者的人,于是回头朝西边的丘陵进发,接着兰登伯爵认为他们应该主动攻击。一系列小规模的战斗在春雨沐浴中打响,让篡位者毫无准备的军队匆忙地撤离。几周后,暴怒的梅格棱仓促召集起来的一支大军到来了,但那时反抗军已经离开了。
之后两年的艰苦岁月中,反抗军都是这么生存的。
不过真正的恶战少之又少,反抗军的生活充斥着等待。他们花几周时间驻扎在雨里或者冬雪之中,等敌人来找他们或者等待攻击的时机。当他们没有在等待的时候,就是他们行军的时候。他们长途跋涉穿过费罗登的最偏远的地区,躲避大规模的敌人部队或者是寻找新的藏匿地继续等待。
篡位者只有一次取得了巨大优势。入冬时一支轻装车队载着奥莱伊来的补给经过,这个目标对于反抗军来说诱惑力实在太大,等兰登伯爵意识到是陷阱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不等反抗军回过神,就有上百个埋伏在丘陵石堆后的奥莱伊骑士策马冲出来,他们银色的盔甲和长枪在白雪映照下闪闪发光。他们本可以成功地包抄整支反抗军,将他们困在原地待更多部队到来围剿,但是洛根和“暗夜精灵”小队应对得很及时。
洛根和精灵们冲进丘陵打断骑兵的冲锋。密集的箭雨迫使他们停止包抄转而对付弓箭手。但是轻装的精灵不是骑士们的对手,奥莱伊人冲溃了他们的防线,半数以上的小队成员被杀。洛根自己也被一支长枪刺伤了。
他们的牺牲给了玛瑞克足够的时间中止对车队的攻击,反抗军迅速撤离到安全地带。玛瑞克坚持要回去援救洛根,于是带领反抗军回去和骑士们在丘陵里正面交锋。死伤很多,但是受伤的洛根和幸存的“暗夜精灵”成员都被救下,最后兰登伯爵下令撤离。骑士
们继续追击,但是在战局倒向反抗军一边后就断了这个念头。这次
伏击没有成功。
而其他战斗都是极为谨慎地选择的。大部分时间挑选战斗的人是兰登伯爵,有时候他和玛瑞克的不同意见会导致争吵。但最后,伯爵总是能靠老道的经验胜出。
输掉争吵总让玛瑞克耿耿于怀。之后几天里他会躲开其他人,一个人愁眉苦脸地生闷气,觉得自己的意见不被重视。他抱怨自己像个傀儡,而伯爵反复告诉他这不是真的。有一次玛瑞克无意闯入了伯爵、若婉和洛根的会议,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被邀请。他之后几乎整整一周都闷闷不乐地躲开所有人,而且喝得醉醺醺的。直到最后洛根逮住他,骂他是个蠢蛋,然后动手把他拖回了营地。出于不知什么原因,这倒让玛瑞克规矩了不少。
之后,玛瑞克努力地用另一种方式凸显自己的存在。他执意要和手下安危与共,每一场战斗都坚持呆在前线战斗。士兵们都看到他在前线纵马驰骋,紫色的披风翻腾着,矮人制造的盔甲闪闪发亮。他们崇拜他,可他看上去似乎不清楚自己有多么受到爱戴。
对此若婉真的很不安。有两次玛瑞克被从战场上抬了回来,身上一处严重的剑伤不停地涌出鲜血。威廉姆会马上冲过来使用治疗魔法,而若婉在一边气急败坏地吼叫。玛瑞克会忍着疼痛朝她咧嘴笑笑,说她是小题大做。
然后等洛根照常穿着盔甲、满身血汗地从战场上回来,他会朝玛瑞克看一眼,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然后宣布既然玛瑞克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那就没事了。若婉会痛骂着他俩的愚蠢气冲冲地走开,而玛瑞克和洛根会在她身后偷偷地咧嘴一笑。
他们三个在两年的时间中慢慢变得亲密起来。他们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兰登伯爵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叫上洛根一起讨论作战计划。事实上,伯爵越发地赞赏洛根的能力,有一次甚至暗示如果洛根的本事都是他父亲教的,那么他父亲这样一个人不再为王家效力实在是太可惜了。伯爵说如果他没有离开,现在事情也许会有不同的转机,而且他也很乐意见见这个人物。
洛根以他一贯的沉默寡言接受了这一赞美,他的心思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在他们宿营的几周时间里,洛根花了大量的时间仔细指点玛瑞克剑术和弓箭。他声称玛瑞克是个糟糕透顶的学生,但是事实上这些训练课程成了他们彼此做伴的借口。玛瑞克觉得洛根身上有着无尽的吸引力,反复地尝试要从这个嘴巴严实的家伙口中骗出他当初亡命天涯的故事,他不断软磨硬泡,直到对方的怒气软化为止。玛瑞克那无穷的魅力似乎足以磨掉任何人的反感,没过多久,玛瑞克和洛根就成了训练场上形影不离的一对。
若婉经常会去观看这些训练课程,她对玛瑞克和洛根之间持续的争吵和相互取笑感到有趣。在“暗夜精灵”小队以外的人眼里,洛根是个沉默寡言,甚至说不友善的人。但是她注意到玛瑞克却有本事逗他开口,而她当初和洛根在班诺恩一起旅行了几个月都没能做到。她常常会开玩笑地批评洛根的剑术,主要因为这样可以让洛根感到恼火,从而令玛瑞克异常开心。洛根对若婉的评头论足越来越生气,最后一怒之下,他提出和她决斗,要证明他们俩到底谁更懂剑术。她咧嘴一笑同意了。
玛瑞克对此兴奋得发狂,立刻满营地乱跑宣布决斗就要开始了。不到一小时,洛根和若婉周围就聚集了几百名欢呼的观众。
洛根斜眼看着这一大批看热闹的人,转向了若婉。“你真的想要继续吗?”他表情严肃地问她。
“我记得是你向我下的挑战。”
“那么我收回我的挑战。”他立刻说道。“并且为我的情绪失
控道歉。我保证不会再发生了。”
周围的士兵听到他说的话后立刻发出失望的嘘声,这下轮到若婉开始恼火了。“我不接受你的讲和。”她回答道,“你应当和我全力作战。你想要知道我们俩谁的剑术更好?我也想知道。”
洛根用评鉴的眼光瞪着她,琢磨她是不是认真的。她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拔出了她的剑,回以他挑衅的眼神。过了好一会,洛根终于点头同意了,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欢呼。
洛根更加强壮一些,但是若婉更加灵活——而且也许取胜的决心更大一些。他们一开始的几次佯攻引发了观众更响亮的欢呼声,然后他们你来我往地过了几招,试探着对方的防守。然而若婉很快就意识到洛根在让着她,于是愤怒地压低身子狠狠挥出一剑,划伤了洛根的腿。洛根挥手打发了试图给他治疗的人,严厉地瞪了若婉好一阵,然后点了点头。如果她想要动真格的,那他奉陪。
接下来的战斗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好几个月都是营地中的热门话题。洛根同若婉凶猛地战斗,双方一直势均力敌,而且没过多久两个人就都见了红。若婉前额上的一道划伤让血流进了她的眼睛里,给了洛根做最后一击的机会,而他也抓住了机会。但在最后一刻,若婉就地一滚躲开了,然后用剑尖指着他致意。两个人都浑身大汗、疲惫不堪,忧心忡忡的玛瑞克试图宣布平局来结束比赛。若婉并没有把视线从洛根身上移开,只是挥手阻止了玛瑞克。
几分钟后战斗结束,洛根俯身冲入,出人意料地朝上刺出了剑,打飞了若婉的武器。她的剑飞得很远够不到了,周围观众兴奋地咕哝着。可若婉既没有认输也没有去拿自己的武器,而是猛地压低重心,伸腿踢倒了洛根,然后扑上去抢他的剑。他们俩在地上滚来滚去争抢着宝剑,血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最后洛根踢开了若婉,跟着向她滚去一跃而起,剑尖指着若婉的喉咙,观众发出欢呼声。
她瞪眼看着剑,断断续续地喘气,血又流进了她的眼睛里。洛根也在脸色苍白地喘着粗气,把重心压在没有受伤的那条腿上。他朝若婉伸出一只手,她迟疑地握住了,好让他把自己拉起来。观众兴奋地狂呼表示赞赏。
当若婉同洛根握手,恭贺他的胜利时,观众的欢呼声更响了。接着她疲倦地挥挥手,突然一个趔趄,玛瑞克手忙脚乱地冲上去扶住她。她在他大喊威廉姆的时候吃吃笑着,告诉他说看来洛根给他当导师完全合格。
之后,当玛瑞克站在帐篷外等着威廉姆给若婉疗伤的时候,洛根扎着绷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生硬地向他道歉。他说他让自己的傲气战胜了理智,差点就弄伤了未来的王后。玛瑞克瞪大眼睛听着,然后开怀大笑起来。他说从自己当时的角度看来,事实其实差不多完全相反。洛根只是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就再也没有提这事。
当春意融化了寒冬留下的积雪之后,玛瑞克提醒自己离母亲被谋杀后,自己回到反抗军中参加那关键的一战已经有三年时间了。尽管从那时起他们的进展就十分缓慢,但反抗军还是生存了下来,还在继续挫败篡位者围剿他们的企图。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数量增加了。梅格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统治者,他征税越重、惩罚越严,反抗军的规模也就越壮大。他们的规模已经达到了无法都呆在同一地区的程度。即使有不少农场主支持他们,军队还是难以养活自己。同时,反抗军中收进告密者的风险也变高了。篡位者的部队发现反抗军营地的速度每个月都在加快。到了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渥伦镇是一个偏远的地方,位处费罗登的东南角,广阔的博瑞克利安森林的另一头。那是一个满是伐木工和渔夫的朴实小镇,想要从其它地方到达这里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乘船,要么经狭窄的小道穿过西边的大片森林。这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但是兰登伯爵探知,镇上的军队大部分离开去了北方,因为篡位者征调了现任渥伦公爵的士兵去帮忙搜捕反抗军。这意味着攻打镇子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几周前,阿玛兰汀伯爵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大部队。他朝西进发四处抢掠,把周边地区国王军队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玛瑞克认为他成功了,因为他们经过森林向渥伦进军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追赶。等他们到达镇子的时候,显然守卫军已经得知了他们的到来,但是除了召集民兵以外没有时间做其他准备。一部分当地人逃到了渔船上,但大部分被困住了。
进攻立刻展开了。这个镇子是沿着岩石密布的海岸建造的,街道铺有鹅卵石,砖瓦覆盖着灰泥,恍如迷宫一般。镇子没有城墙,但是山丘顶上有一座石头庄园俯瞰着整个镇子,公爵的人大部分都撤退到了那里。
玛瑞克和若婉纵马冲出森林闯进镇里,遇上了试图把他们挡在外面的民兵部队,他们缺乏训练,很快就阵脚大乱。民兵部队几乎是立刻就撤退了,逃进小巷和建筑里,反抗军不得不挨家挨户地去搜寻。
尽管玛瑞克坚持要避免给镇民带来不便和损失,可那些人竟放火烧屋。他能看到浓烟四起,民众的惊恐让搜捕变得更为困难。人们在街上狂奔,想要远离反抗军和民兵。他们带着为数不多的钱物逃进森林,希望反抗军能放过他们。街上挤满了人,浓烟四处蔓延,尖叫声此起彼伏。转过一个拐角之后,玛瑞克意识到他跟自己的人走散了。
他的战马烦躁地撩着蹄子,他看到有一群人正穿过浓烟朝他靠近,便努力让它冷静下来。他们惊慌失措地停下了脚步。这些人穿着朴素的服装,大多扛着装有随身物品的布袋,有一些还将孩子挡在身后。他们不是民兵。他策马让到一边,挥手让他们通过。他们犹豫不决地照做了。其中一个孩子吓得哭了起来。
更多的浓烟在街道上翻腾,他听见前面传来打斗声。不远处就是码头,他确定他有些士兵就在那里,但是当他掉转马头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完全分不清方向。只要顺着咸味和鱼腥味走就好,他告诫自己。但是他能闻到的只有烟味和血腥味。
又有三个人从浓烟中朝他冲来,这一次他们边跑边叫喊着。玛瑞克拨转马头面对他们,看到他们是民兵成员。他们都穿着深色的皮甲,拿着一面小木盾和廉价的刀剑。他们会朝一个全副武装的骑手冲过来很可能意味着他们认出了他的披风,想要把他从马上拖下来,靠人数优势打倒他。
细想一下,他们很有可能会成功。他想着。
于是他敏捷地跳下马,拔出宝剑,刚好及时挡开第一个人的刺击,但却来不及躲开第二个人的猛撞了。玛瑞克被撞到一堵砖墙上。尽管他的矮人盔甲吸收了大部分冲击,但他还是被撞岔了气。他的战马向后退去,但是没有跑开,只是焦躁地嘶叫着。
“一起上!一起上!”那人兴奋地狂喊着,口沫横飞。这个秃顶胖得皮甲都盖不住肚腩,他用剑朝玛瑞克的肩膀猛砍,但剑仅仅是弹开了。
玛瑞克咬紧牙关,朝着第一个人狠狠踢了一脚,使得他踉踉跄跄地退开了。然后他又转身在那个胖子第二次挥剑之前挥拳揍他的脸。玛瑞克的铁手套正中他的鼻子,他尖叫着,鲜血喷涌而出。第三个人举着剑朝他冲来,但是玛瑞克躲开了,然后一个转身挥剑刺穿了他。
那个胖子捂着脸痛苦地嚎叫着踉跄逃开了。玛瑞克转向第一个人,对方已经爬了起来,重新举起剑。他俩举着剑瞪视对方好一阵。玛瑞克十分冷静,但是那个人却紧张地舔着嘴唇,显然想要逃跑。附近一片屋顶塌了下来,更多的浓烟涌出,火苗舔舐着天空。
“还想试试么?”玛瑞克问道。
在那人身后,又有四个民兵冲了过来。有几个带着血迹。他们在看到面前的对峙时,都停了下来。看到他的同伙,玛瑞克面前的人突然朝他咧嘴一笑。
“我想我就要试试。”他嗤笑道。
然后玛瑞克听到了新的声音:踩在鹅卵石上的马蹄声。那四个士兵意识到自己正被追赶着,再次惊慌地大喊着朝前跑去,可是还不够快。几名重甲的骑手赶超了他们,挥下手中的利剑将他们一刀两断。其中一个骑手正是若婉,绿色的羽毛拖曳在她脑后。
她冲在其他人前面,高高举起宝剑。玛瑞克面前的士兵大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她,等他想到要跑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若婉策马撞倒了他,娴熟地一剑划开了他的喉咙。
玛瑞克阴郁地看着他蹒跚走了几步慢慢倒下,他暗红的血不断喷溅到鹅卵石路面上。似乎没有这个必要,他想着,这些士兵也是他的子民,不是么?但是他对此也无能为力。还不到时候。
若婉在玛瑞克身边收住缰绳,马队小步停了下来。她取下头盔,脸上满是烟灰和汗迹。“又从马上掉下来啦?”她脸上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问道。
“这是我的特长。”他有些受伤地叹了口气应和道。实际上他已经好些年不曾从马上掉下来过了——除了去年冬天那一次。他掉下来被埋进了雪堆里。这救了他的命,让他躲过了敌人的视线,直到洛根找到他,把他拽了出来。洛根说他尽走狗屎运,而玛瑞克一边上下牙直打架一边表示同意。对此,洛根和若婉一直在无情地取笑他。
玛瑞克转身走回自己的战马旁边,抓住缰绳让马儿冷静下来,最后才纵身跳上马鞍。若婉赞赏地看着他,然后朝身后等着的骑手们瞥了一眼。随着她一个手势,他们就一起骑着马继续去清剿了。
“我们还有一部分镇子要搜索,”她说道,“估计整晚上都要用来搜捕他们了。我本希望他们能自己出来投降……”她朝着周围的火光点头示意:“但是看起来他们宁愿在我们眼皮底下把半个渥伦烧掉。”
“看来是如此。”玛瑞克擦了擦额上滴下的汗。他在身边的一捆稻草上擦了擦自己沾血的宝剑:“我最后看到时,庄园那里的战斗进展不错。我想洛根突破了围墙。”
若婉看上去一阵烦恼,似乎每次他提到洛根的时候她都会有这种反应。但是一问她就会否认,所以现在他干脆视而不见。“这么说渥伦归我们了?”她干脆地问道。
“很快就会是了。”
若婉朝手下挥手示意他们继续,于是他们策马离开了,留下玛瑞克和若婉继续打量着镇子。他们所在的这片地方已经安静了不少。还有几处火没有熄灭,但大部分决定撤离的人早就逃走了,这一片的大部分敌人也都找出来了。玛瑞克看着那些燃烧的建筑忽然感到有些无奈,那些火估计会蔓延好一阵子而无人去管。他能看到一些窗户后面畏缩的面孔,他们注视着他和若婉骑马经过,可他不指望他们现在会出来。也许以后会,但是现在不会,目前他是入侵者,那个带来血花和火光的人。可能有些人甚至会相信他是梅格棱所说那样的恶人。大多数人无疑都有理由感到恐惧。
街上满是垃圾,间或杂着一两具尸体。很多房子门户大开,或者直接连门都拆毁了,而且奇怪的是到处都有小鸡。它们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人把它们放出来了么?那些鸟儿显得怒气冲冲,昂首阔步地在街道上走来走去,就好像它们现在才是渥伦真正的主人。
天空中响起了雷声,若婉抬头望着一团团的乌云。“我们可以寄希望于雨水。”她说,“这应该能把火扑灭的。”
但是还有一个声音传来,吸引了玛瑞克的注意力。从附近某个地方,他可以听到一个女人捂住嘴呼救的声音。“你听见没有?”他问若婉,但她只是疑惑地看着他。玛瑞克没有等她作出反应,掉转马头朝呼救声传来的方向冲去。
玛瑞克听到若婉在他身后大声警告他,但是他不在乎。他催动坐骑,沿着一条散乱着空箱子的街道狂奔。当他转过拐角,来到一座看上去像是酒馆的地方时,便发现了喊叫声的来源。一个美丽的女精灵被三个人按倒,她有着蜜金色的卷发,穿着素朴的白色旅行服。她的衬衫被撕裂了一半,全因为她疯狂地挣扎才阻止了那几个人更进一步。
“看在上帝份上,救救我!求求你!”她朝玛瑞克尖叫着。
其中一个大汉把粗壮的手蒙在她的嘴上,剩下两个转向了玛瑞克。这些不是他的人,他也不觉得这些是村民。也许是罪犯?他们显然足够肮脏,脸上那种危险的表情让他们的意图展露无疑。
其中一个人拔出了短刀,玛瑞克毫不犹豫地踢了一下战马朝他冲去。挥舞着短刀的家伙朝玛瑞克刺过来。这是他的失误。玛瑞克控制战马对着那人的脑袋踢了

一脚,把他踢飞了出去,还没落地就死了。
“你们离她远点!”玛瑞克咆哮道。他跳下马,拔出剑面对剩下的两个人,这回他的马跑开了。“我以王室的名义命令你!”
那大汉把精灵抓得更紧了,她挣扎着,在他手中尖叫。另一个人露齿狂怒地吼叫着跑向玛瑞克。玛瑞克没有躲开,而是迎上前去,对方直接撞上了他的剑柄。他喘息着向后倒下,玛瑞克挥剑用剑柄再次狠狠砸中了那人的脑袋。他像个破麻袋一样瘫软了下去。
若婉冲进来,跳下马背拔出她的剑。那个大汉看看玛瑞克,又看看她,然后决定放弃才是明智的选择,他丢下精灵逃走了。若婉追了上去,她给予玛瑞克那无声的一瞥,充分说明了她对当前形势的看法。
玛瑞克立刻冲到女精灵身边。她躺在街沿,一边试图把撕破的衬衫扯到一起,一边可怜兮兮地啜泣。她的衣服很脏,而且血迹斑斑,但是玛瑞克觉得那些血不是她留下的。除了胳膊和腿上有一些难看的青肿以外,她似乎没有受伤。
“你还好吗,嗯……女士?”玛瑞克现在才意识到他不晓得如何称呼一位女精灵。他们反抗军里当然也有精灵,但是他们被当成士兵对待。他从来没有过仆人,不过在他母亲带他去的一些城堡中他倒是见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和他们交谈过。
精灵抬头看着他,眼泪从绿得不可思议的眼中涌出,让他移不开视线。“我叫卡翠尔。”她轻声说道,“您太好了,殿下。谢谢您。”在他的帮助下,她找回了掉在不远处的一个布包。她起身的时候,还在试图用撕破的衬衫包紧自己。不过那是不可能做到的。玛瑞克解下自己的紫色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惶恐地看着他,试图卸开他那件披风:“噢,不行!不,大人,我不能!”
“别傻了,只是一件披风而已。”
她犹豫不决地让他把披风裹在她身上,然后涨红了脸望向别处。玛瑞克意识到自己正盯着她的脖子,那优雅的曲线一直向下延伸到她隐约被披风遮住的深邃乳沟。她看上去真是个尤物。他曾听说过女精灵对男人有着某种特别的魅力,这让她们在邓利姆的妓院里极受欢迎。不过他从来没有去过首都,所以也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吸引力——直到现在。
他在若婉重新出现的时候吃了一惊,她的脸上露出不快的神情。他过快地从女精灵身边退开时,若婉的表情更加阴沉,变成了怒容。
“这是卡翠尔。”玛瑞克僵硬地介绍道。然后他转向女精灵。“这位是若婉女爵。我的,呃……她是我的未婚妻。”
卡翠尔转向若婉行了个屈膝礼:“我也很感谢您,女爵。我本来是向他们求助的。我本该更小心才是。”
“可不是。”若婉咕哝道,“你来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我别无选择。”精灵转向玛瑞克,有些难为情地裹紧了披风。“我一直在找您,大人。我领的马在快到这里的时候死掉了。剩下的路我是跑过来的,但是情势实在太混乱了……”
玛瑞克有些迷糊:“你一直在找我?”
卡翠尔披着紫披风打开了她带着的包裹。里面有几个信卷装在皮套里:“我尽快地赶来了。我是阿玛兰汀伯爵派来的信使。”
若婉的眼睛警觉地睁大了。“一个信使!”
卡翠尔的绿色眼睛紧张地低垂下去。“伯爵大人被打败了。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是他说他会尽量拖住敌人。他告诉我一定要见到您,大人。”她再度递过信卷,玛瑞克迟疑不决地接了过来。她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的任务完成了。
“被打败了!”若婉怒气冲冲地大步朝精灵走过去,“你在胡说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卡翠尔回答道,“我骑着领来的马飞驰到这里,马被累死了。但是我别无选择。攻击伯爵大人那同一伙人就在我后面不远,就在森林里。”她恳切地望着玛瑞克:“我必须在他们之前见到您,大人。伯爵大人说这比什么都重要!”
玛瑞克目瞪口呆地后退了一步。他打开其中一个信卷读了起来,他眼睛扫视着内容,但那只是更确认了他所了解的情况,他的心沉了下去。
“说什么了?”若婉问道,“上面说了什么,看在上帝份上!”
他脸色苍白地抬头看着她:“我们派拜伦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做到了。有一整团的骑士,还有法师。那国王一定谋划已久了。
“而现在他们朝这里来了?“
“他们估计只比我晚一天,大人,”卡翠尔说道,“我也希望我能够确定。”
玛瑞克和若婉一动不动地望着对方。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中传来微弱的阵阵雷声。雨水将阻止火势在渥伦蔓延,然而遭受的损失已经够多的了。在庄园内部,战斗仍然进行着,而镇上则全然一片混乱。要想控制住情形花一天都不够,而且即使控制住了,他们想要离开渥伦要么就得乘船入海,要么就得经过森林迎上逼近的敌军。
他们被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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