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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乌鸦!巨乌鸦!
你们那诅咒的利爪横扫历史,
嘲弄着黑色羽翼之下的一切——
破碎白昼,标记夜晚,
撕裂清白的光明,
带来无边的黑暗。
乌鸦!巨乌鸦!
你们那空中盘旋的姿态,
如风云,如雷雨般横扫天际,
拒绝为其他生物留下空间——
破碎白昼,标记夜晚,
撕裂清白的光明,
带来无边的黑暗。
乌鸦!巨乌鸦!
你们那咔嗒作响的鸟喙,
吐出紧张和绝望的汁液,
骨骼和关节的响声,
承诺着这个日子——
我看到你们眼里的光芒,
嘲笑中,凝霜于所有的生命。
你们飞过,却只是幻影——
我们停步,我们凝望,
我们了解你们飞行的路径,
咒骂你们带来的冰冷风声。
你们一次又一次地,
盘旋在我们周围,
一次又一次,哦,永恒地再次!
《乌鸦》
 克利提
 
莱伊斯特已经击落了两条黑龙,现在还剩两条在高空中盘旋,红翼希拉娜加速飞走,远离了他的视线,躲到山的那一边去了。雪魔暴君知道她了受伤,巨大的生命和力量随着流血而受损。
“现在,”他张着破碎的嘴唇说,“她会死。”巨龙那肆虐的力量撕裂了莱伊斯特的肉体,它们口中喷出的魔力犹如一团火息。他那脆弱、泛黄的骨头裂开、粉碎和破灭。所有能让他保持在空中并移动的,则是雪魔族迷道。
只要拿到了魔巢,他就能够重新聚集起健康有活力的身体。他正在靠近这个目标,翻过最后一座山脊,城墙就在视线之内了,那就是唯一阻碍莱伊斯特获得巨大力量的东西。
战斗让山顶变得一片荒芜,迷道的碰撞毁灭了一切。莱伊斯特打败了黑龙,他喜欢听它们那痛苦的叫声。他大笑着,扬起浓密的尘土,遮蔽它们的视线。他点燃了它们飞行路线上的空气,云雾和火焰缭绕,他再次感觉到活着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他行走着,继续蹂着周围的大地,头猛地一摆,撞碎了一条跨过宽阔河流的石桥。那里本来有一个守卫营地,里面的士兵拿着铁制的武器——奇怪的生物,比伊玛斯还高。然而,他感到他们很容易被奴役。这些特殊的家伙,不过,在他和龙的战斗中,他毁灭了他们,以免被分散注意力。现在他又遇见了另一个人,穿着同样的制服,骑着一匹马,他们干扰了他,所以他连人带马一起杀死。
巫术的火焰缭绕在他身边,莱伊斯特往几分钟前希拉娜消失的山头走去。预料到会有另一次伏击,雪魔族暴君聚集起自己的力量,紧握着拳头。然而,他毫无阻碍地登上了山头,她逃走了么?他伸长脖子看向天空。不,她没有,两条黑龙仍然在空中盘旋,它们中间还有一只巨乌鸦。
莱伊斯特翻过山头,停了下来,看着面前的山谷。希拉娜在那里等待,她那红色的鳞片带着黑色的条纹,灼伤的胸口湿润。她收拢双翅,趴在谷底看着他。一条小溪穿过荆棘遍布的土地。
雪魔族暴君残酷地笑了起来,这里就是她的葬身之地。山谷的另一边是低矮的山脊,而那背后,他的魔巢就在黑暗中散发着光芒的城市里。莱伊斯特停下脚步,看着那座城市。上古时期,哪怕是最宏大的雪魔族城市跟它比起来都相形见绌。那奇怪的蓝色和绿色的光芒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够跟黑暗分庭抗礼?
那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他渴望发现。“希拉娜!”他大叫着,“伊兰!我饶你一命!现在马上滚开,希拉娜。我的慈悲只此一次。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伊兰!”
红龙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双发着光芒的复眼像是燃烧的火焰。她没有移动,也没有回答。
莱伊斯特大踏步朝她走去,惊讶地发现她的迷道关闭了。这算是投降么?他又一次大笑起来。
就在他靠近的时候,头顶的天空起了变化,散发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光芒。远处的城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刮着风的泥潭。远处隐约有山脉起伏的线条,冰封的河流,散发着明亮而青春的气息。莱伊斯特放缓了脚步。这是一片古老的景象,甚至在雪魔族时代之前。是谁引诱我来到此地?
“噢?真是让人惊讶……”
暴君的目光扫过,一名凡人站在他面前。莱伊斯特扬起枯萎的眉头,看着那名男子奇特的装束——破烂而褪色的红外套,满是食物污渍的宽松袖口,宽松的裤子染成了让人吃惊的粉红色,宽大的黑色皮靴包裹着他的脚。那男人掏出一片布,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亲爱的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你在这里可不算古老的!”
“有个不死族跟你在一起。”莱伊斯特嘶哑地说,“就连你说的话都带着一点他们的口音。你是出来拜倒在我脚下的么?你算是我第一个帮手了,怎么,渴望着来自我的奖励?”
“啊哈,”那人回答说,“您误会了,先生。科卢普虽然只是个卑微而软弱的凡人,但他是站在您面前的——他不会对任何人鞠躬,不管是雪魔族还是神祇。这就是这个你漠不关心的新时代与之前的细微差别。你不小心进入的正是眼前这卑微的科卢普的梦境。科卢普就站在你的面前,在你死亡之前你都可以看到他那张慈祥的脸。对科卢普大度一点吧,考虑到所有的事情。”
莱伊斯特大笑:“我此前也进入过凡人的梦乡。你以为你是这里的主人?那你就错了。”暴君的手猛地发射出魔法的力量,致命的爆炸吞噬了科卢普,炽热的光芒闪耀,然后重归黑暗。凡人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一个声音在莱伊斯特的左边响起:“真是粗鲁,科卢普得说。太令人失望了,你的行为真冲动。”
雪魔族转过身,眼睛眯了起来:“这是在玩什么游戏?”
对方笑了起来:“怎么?当然是科卢普的游戏啊。”
背后尖锐的破风声让莱伊斯特警觉,可是已经晚了。一柄巨大的燧石剑穿透了他的左肩,他猛然地拧身带动着剑在自己身体里吱嘎作响,折断的肋骨撕裂,骨头碎片散落四周。撞击的力量把暴君击倒在地,莱伊斯特在地上滚翻了一圈,从他身上迸射的碎片落到地上。他抬头,盯着不死族战士。
科卢普的身影笼罩着莱伊斯特的脸,暴君迎上凡人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他已经没有氏族了,当然。被释放,不受约束。但是远古的召唤仍然命令着他——这让他很沮丧。想象一下,他被召唤出来时多么惊讶。欧内斯·图兰,第一帝国之剑,再次被那曾经温暖他四肢、心灵、生命的血缘召唤出来。”
不死族人开口:“你的梦境很奇特,凡人。”
“科卢普经历过太多惊喜,甚至对他自己而言也是。”
“我能感觉到,”欧内斯·图兰继续,“召唤里面有铸骨者插手。”
“确实如此,潘·措,科戎不死族,来自柯格·艾文的氏族。我想他是这样自称的吧。”注释1
莱伊斯特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巫术重新聚集了破碎的身体,“不死族是无法抵抗我的。”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这个值得怀疑,”科卢普说,“就算如此,他也在为此努力。”
雪魔暴君站直身子,看到一个高大的全身笼罩着黑色的人影在河床那边出现。他仰起头,盯着靠近的人影,“你让我想起了胡德。死亡流浪者还活着?”他皱起了眉头,“不,不是。我在你身上什么也没感觉到,你不存在。”
“或许吧,”人影回答,深沉而轻柔的语调中似乎带着遗憾,“如此说来,”他继续道,“你也不存在。我们都属于过去,雪魔族。”人影停在离莱伊斯特大约十五英尺的地方,戴着兜帽的脸转向龙的方向,“她的主人在等待着你的到来,雪魔族,但等待是徒劳的,这一点你应该感谢我们。他会让你步入死亡,毫无逃生的希望,即使如你这般强大的存在。”人影的头转了过来,兜帽底下的黑暗再次对着暴君,“在这里,在凡人的梦里,我们将结束你的存在。”
莱伊斯特哼了一声:“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打败我。”
人影笑了,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你是个傻瓜,莱伊斯特。在这个时代,哪怕是一个凡人都能杀死你。奴役的潮流已经逆转。现在我们神祇才是奴隶,而凡人才是我们的主人——虽然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这么说,你是神祇?”莱伊斯特的眉头皱得更紧,“对我来说,你只是个孩子。”
“我曾经是一名神祇,”那人影说,“人们崇拜和信仰科伦,表现形式是方尖塔。我是通道创造者——你认为这古老的头衔有什么意义么?”
莱伊斯特后退了一步,举起那双干枯的手,“不可能,”他吸了一口气,“你通过了混沌的领域——回到了你出生的地方——你不再是我们之中的一员——”
“正如我所说,一切都改变了,”科伦平静地说,“你可以选择,莱伊斯特。欧内斯·图兰会毁掉你,你无法理解他头衔中的剑意味着什么——他拥有超越这个世界的力量。你可以耻辱地陨落在不死族的刀刃下,或者你可以跟我作伴——至少有一件事情我们是一致的,你和我。我们的时代都已经过去,而混沌之门在等待着我们。你会怎样选择?”
“我一个也不选,上古之神。”他发出一阵柔和而干涩的笑声,莱伊斯特那破败而枯萎的身体突然垮塌。
科伦扬着头:“他找到了另一具身体。”科卢普拿出自己的手帕。“噢,天哪。”他说。
 
卡拉姆迅速地做了个手势,帕兰蹲了下去。上尉的嘴唇干裂,这个花园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怀疑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已经筋疲力尽。花园里的气息让他有种很原始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能够看到那黑暗的一波波脉动,闻到那一股股恶臭的腐烂气味。
卡拉姆的手放在刀柄上,帕兰一阵紧张,可除了刺客他什么也没看见。太多的树丛,光线很暗。前方的某个地方闪烁着汽灯的光,人们就聚在露台上,近在咫尺。可那文明的感觉却远在千里。在这里,上尉觉得自己就是个原始的存在,四周的空气都如此缓慢而沉重。
卡拉姆示意帕兰上前并呆在那里,然后他无声地滑入了右侧的阴影中。上尉伏低身子,来到了刺客刚才站着的地方。看上去是一片空地,就在眼前。然而,他却无法肯定或者看清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而那种不适感仍然在他的头盖骨下肆虐。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空地的中央有什么东西占据着。像是木头,又像是一块凿好的石头,或者类似祭坛的东西。它的前面站着一个女人,像是黑暗中的幽灵。她背对着帕兰。
就在这一瞬间,卡拉姆的身影从她背后升起,锋利的匕首在他手中若隐若现。他的手臂一缩。
那女人突然模糊地移动起来,一肘往后撞向刺客的胃部。她转过身,膝盖上抬,往男人的胯下撞去。卡拉姆的嘴里迸出一声低喝,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
帕兰拔剑出鞘,冲进了空地。
女人看见他,惊叫出声,叫声中有着恐惧的因素,“不!”她大叫,“求求你!”
上尉被她的声音吓得一顿。卡拉姆坐起身,他低声咆哮着:“该死的,索瑞。真没想到是你。我们还以为你死了,女孩。”
帕兰往前走上一步,女孩警惕地盯着他,“我认识你吗?”她问卡拉姆。然后抬起一只颤抖的手隔在她和帕兰中间,往后退了好几步,“我——我杀过你!”一阵低沉的呻吟,她跪倒在地上。
一股突如其来的怒火涌进帕兰的胸膛,他举起手中的剑,来到她面前。
“等等!”卡拉姆发出嘶嘶的声音,“等一下,上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费了好大的力气,刺客才爬了起来,准备坐在那块石头上。
“不要!”女孩倒吸一口冷气,“难道你没感觉到么?”
“我能感觉到。”帕兰吼了一声,放下了武器,“不要碰那个东西,下士。”
卡拉姆赶紧走开,“看来只有我没感觉到了。”他喃喃自语。
“那根本就不是块石头。”女孩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然后放松,“那是木头。”她站起来,看着卡拉姆,“它在长大。”
帕兰无法打消怀疑:“姑娘,你还记得我吗?你知道我是谁?”
她皱眉看着他,然后摇头,“我认识卡拉姆。”她说,“他是一名老朋友,我想的话。”
刺客看上去像是突然被什么噎着了,然后大声地咳嗽,摇了摇头。
女孩指着那块木头:“看到了吗?它在长大。”
两人看了看,木头的边缘泛起淡淡的雾霾,膨胀,漂移,然后消失,但对帕兰而言很明显,它确实在长大。
“它有根。”女人补充说。
帕兰摇了摇头,“下士?留在这里陪着这姑娘,我很快回来。”他还剑入鞘,离开空地,蜿蜒地穿过灌木丛,几分钟后来到花园的边缘,看到了挤满客人的露台。低矮的石台围着一座喷泉,就在他的左边,间隔约莫一码的大理石柱包围着它。
上尉看到了威士忌杰克和他的小队,他们排成一列,站在离花园边缘约莫十来英尺的地方,面朝着露台。他们显得很紧张,帕兰找到了一根枯枝,一脚把它踩成两半。
这个声音让六个人都转过身,上尉指着威士忌杰克和木槌,然后往灌木丛中退了几步。中士低声跟迅影·本说了几句,然后带着治疗师朝他走来。
帕兰把威士忌杰克拉了进来,“卡拉姆找到索瑞了,还有其他东西,就在那里。”他说,“那女孩好像不太对劲,中士,我想那不是演戏。前一分钟她还记得杀过我,接下来又说根本不认识我。而她现在的脑子里认为卡拉姆是一名老朋友。”
木槌哼了一声。
威士忌杰克迅速地回头望了一眼,问道:“你说的‘其他东西’是指什么?”
“我不太肯定,那玩意挺丑的。”
“好吧。”中士叹了口气,“跟着上尉一起去,木槌。给索瑞做个检查,跟刺客公会联系上了么?”他问帕兰。
“没有。”
“那我们得赶紧了。”威士忌杰克说,“我让提琴手和篱笆去引爆。木槌,你回来的时候带上卡拉姆。我们得谈谈。”
 
拉里克从宴会厅里往大门穿行的时候,发现道路格外畅通。当他经过时,人们都停止谈话,盯着他,直到他走远了才继续交谈。刻骨的疲倦笼罩着刺客,绝不仅仅是由一个已经愈合的、失血过多的伤口带来。那股不舒服的情绪一直攫着他。
他停了下来,看着科卢普从椅子上站起身,面具挂在他那肥胖的手上。他脸上的汗像是下雨一样,眼中充满着恐惧。
“你好像被吓坏了,”拉里克靠近他说,“如果我知道你在这里——”
“安静!”科卢普猛地说,“科卢普必须想一想!”
刺客皱起眉头,但没有说什么。他从来没看见过科卢普除了和蔼可亲以外的面貌,他那烦恼的眼神更是引起了拉里克深深的不安。
“你做你的去吧,别管我,朋友。”科卢普说着,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你的命运在等待着你。此外,准备好应付类似莱伊斯特这样的家伙降临世界吧,不管他披着谁的皮。”
拉里克的眉头皱得更紧。听起来这家伙是喝醉了。他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他的思绪再次回到今晚上发生的事情当中。他继续往前走,把科卢普留在身后。现在该做什么?他不知道。这一瞬间太多的目标实现了。他那敏锐的感觉似乎被成功的欣喜冲淡,变得迟钝。没有改革者了,拉里克执着地要纠正那个错误,其实也就仅限于科尔要得回自己应有的东西。他扮演着实现科尔意愿的角色,他相信那个男人本身的信仰会回归。
如果没有呢?他的眉头皱得死紧,拉里克在想到答案之前就抛掉了这个问题。正如巴吕克所说,回家的时候到了。
当他走过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人身边时,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拉里克一愣,目光转向她。看不出特色的面具被一头棕色长发包裹,面具上的缝隙只露出了眼睛。女人靠近他,“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很好奇,”她平静地说,“不过现在明白了,我应该亲自去找你,拉里克·诺姆。豹猫的死亡本来可以避免的。”
刺客的目光阴沉下来:“沃坎。”
她的头轻轻一点,表示承认。
“豹猫是个蠢货。”拉里克抢着说,“如果奥尔的合约已经被公会所接受,那么我等待着处罚。”
她没有回答。
拉里克平静地等待着。
“你是个不喜欢说话的男人,拉里克·诺姆。”
他用沉默回答。
沃坎轻声笑了,“你说你等待惩罚,听上去像是已经认命准备去死了。”她的目光转到了拥挤的露台上。
“理事会员塔班·奥尔拥有防御性的魔法,不过似乎毫无用处。真令人好奇,”她似乎在考虑着什么,然后点点头,“你的技巧很重要,拉里克·诺姆,做我的伙伴。”
他眨了眨眼,然后,跟着她快速朝屋子背后的花园走去。
 
克鲁克斯用一只手紧紧捂着查莱斯的嘴,压在她身上,他的另一只手拿下了窃贼的面具。她认出了他,瞪大了眼睛,“如果你尖叫的话,”克鲁克斯在她耳边警告说,“你会后悔的。”
在她绊倒他之前,他大概拖着她在灌木丛里走了十来码。他们之间搏斗得很激烈,不过他赢了。
“我只是想跟你谈谈,”克鲁克斯说,“我不会伤害你,查莱斯。我发誓我不会。除非你试图做什么,当然了。现在,我准备拿开手。请不要尖叫。”他试图读懂她眼神中表达的情绪,但他只能看到恐惧。他内疚地抬起了手。
她没有尖叫,片刻之后,克鲁克斯反倒宁可她有。“你这个该死的小偷!当我父亲抓到你的时候会把你的皮完整地剥下来!那还不算最惨的,如果格拉斯先找到我,你敢动我一下,他会把你活生生煮了,慢慢地煮——”
克鲁克斯的手又一次捂住了她的嘴。剥皮?煮?“谁是格拉斯?”他瞪着她,问道,“二流厨子?所以你出卖了我!”
她盯着他。
他再次把手挪开。
“我没有出卖你,”她说,“你在说什么?”
“我没有杀害你庄园的守卫,那不是我干的,可是——”
“你当然没有。我的父亲请了一名先知。是一个女人杀的那个守卫,绳索的仆人。先知被吓坏了,甚至没敢留下来收钱!现在赶紧放开我,小偷。”
他放开她,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凝望着树丛:“你没有出卖我?那米斯为什么这么说?曼莫特叔叔那里的警卫?更大的狩猎者?”
查莱斯站起身,拍下斗篷上的枯叶:“你在念叨什么呢?我要回去了,格拉斯会到处找我的。他是勒留斯家族的长子,被训练成一名决斗高手。如果他看到你跟我在一起,那就真的麻烦了。”
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她,“等等!”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听着,查莱斯!忘掉那个叫格拉斯的蠢货,我的叔叔会在今年内正式介绍我们认识。我的叔叔曼莫特,是一个很著名的作家。”
查莱斯翻了个白眼:“能让你的脚踏在现实的地面上吗?一个作家?墨迹斑斑的老头,颤抖着双手扶着墙壁——他的家族有权力吗?有影响力吗?勒留斯家族有权力,有影响力,还有一切。此外,格拉斯爱我。”
“可是我——”他顿住了,望着远处。他是吗?他爱着她么?究竟他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究竟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查莱斯问道。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然后,抬头迎上她的视线,“陪伴?”他胆怯地问,“友谊?我在说什么啊!我只是个窃贼!我偷窃像你这样的女人!”
“那就对了,”她抢着说,“那你何必要装作什么正经人呢?”她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克鲁克斯,我不会出卖你的,这将是我们的秘密。”
在这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孩,被一个好心的女护理安慰着、抚摸着。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在你之前,”她微笑着补充说,“我从来没有在街上见到过一个真正的窃贼。”
他的享受被一股愤怒终结,“胡德之息,不。”他冷笑着说,“真正的?你不知道什么是真实,查莱斯。你的双手从来没沾上过血。你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死亡。但是真实就是这样,不是吗?这些肮脏的东西还是留给我们吧,我们习惯真实了。”
“今晚上我就亲眼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查莱斯平静地说,“我不想再见一次。如果这就是‘真实’,那就留给你们吧,我不想要它。克鲁克斯,再见了。”她转身离开。
克鲁克斯盯着她的背影,她的发辫,她的话犹然还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转身朝花园走去,突然感到一阵筋疲力尽。他希望阿浦萨拉还在自己甩下她的地方。现在,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到她。
他溜进了灌木丛的阴影里。
 
木槌一踏进那空地就畏缩了,帕兰抓住他的胳膊,他们彼此交流着目光。
治疗师摇了摇头,“我不能再靠近了,长官。这里面的东西对我的治疗迷道而言是诅咒。它……它……它让我感觉到很……饥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最好把那个女孩带到我面前来。”
帕兰松开手,冲到空地上,那块木头现在已经长到了一张桌子这么大,两侧有着粗糙的孔隙。它周围的地面被鲜血浸透。“下士,”他低声说,脸色沉肃,“把那个女孩送到木槌身边。”
卡拉姆一只手放在女孩的肩膀上,“没事的,姑娘,”他用好心大叔的口气说,“你往那边走,赶紧的。我们很快就跟上来。”
“好的。”她笑了笑,朝着空地边缘处的治疗师走去。
卡拉姆揉了揉自己那长出胡楂的下巴,眼睛盯着她,“以前从来没看见索瑞笑过。”他对走过来的帕兰说,“真是耻辱啊。”
他们站在原地,看着木槌平静地跟女孩说着什么,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一只手放在她额头上。
帕兰抬起头,“风暴平息了。”他说。
“是啊。希望这意味着接下来会有点好运。”
“有人阻止了它。我跟你同样希望,下士。”而上尉很清楚,这是多么渺茫的一个希望,有什么东西仍然在酝酿和发展,他叹了口气,“现在甚至还不到十二点钟。真让人难以相信。”
“我们前面还有漫漫长夜,”刺客说,很显然他也没什么乐观的情绪。忽然木槌惊呼了一声,治疗师把他的手抽了回来,向着帕兰和卡拉姆招手,“你去看看。”刺客说。
上尉皱起眉头,困惑地看了看卡拉姆。然后,朝治疗师和索瑞那边走去。女孩的双眼紧闭,似乎精神恍惚。
木槌直言:“占据她的人已经离开了。”
“猜到了。”帕兰回答,看着女孩。
“然而不仅如此,”治疗师继续说,“有其他的人在她里面,长官。”
帕兰抬起了眉毛。
“有人一直在她身体里。它是怎么在绳索存在的时候幸存下来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现在有一个选择。”
“能解释下吗?”
木槌蹲下来,拿起一根枯枝,在泥土上漫无目的地画着什么:“那个人保护着女孩的神智,像一个炼金术士的过滤器。过去的两年中,索瑞做了太多的事情,如果她还记得的话,肯定会发疯的。而那个存在跟这些记忆对抗,但是它需要帮助,因为它比起以前已经衰弱了。它快死了。”
帕兰蹲在他身边:“你想提供这种帮助,对吗?”
“我不敢肯定,长官,你知道,我不明白它是怎么做的。我也不明白它打算怎么做,我无法解读这个图景的意义。如果我帮助它,万一它的目的是完全控制女孩呢?这个女孩已经被占据太久了。”
“所以你认为这个保护者来自绳索?而只有它可以进入女孩的精神,接管一切?”
“有可能,”木槌说,“但是没有任何意义。我想不通为什么那个保护的存在会做得如此彻底?它的身体、它的血肉之躯已经不在了。如果它离开女孩,将无处可去,长官。现在看来,似乎是一个爱人、亲人或者其他类似的。一个人愿意牺牲她的一切保护这个女孩。这是最有可能的。”
“她的一切?是个女人?”
“是的。该死的我也不知道它现在算是什么,我能感觉到的就是悲哀。”治疗师看着帕兰的眼睛,“这是我所见过最哀伤的事情,长官。”
帕兰盯着他好一会儿,然后站起来:“我不能命令你要做什么,治疗师。”
“但是?”
“但是,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帮帮它。给它需要的帮助,让它可以完成想做的事情。”
木槌吸了口气,鼓起腮帮子,然后扔掉枯枝,站直身子:“我的直觉也是如此,谢谢你,长官。”
突然,卡拉姆严厉的喊声响起:“不要靠近,出来!”
两人转身,发现卡拉姆正盯着他们左侧的树丛。帕兰抓住木槌的手臂,把他拉到阴影里,木槌另一只手拖着索瑞一起。
两个人影走入了空地,一男一女。
 
克鲁克斯在藤蔓覆盖的灌木丛中蛇行,这个禁地花园满是虬结的树木。他在寻找阿浦萨拉,突然间,他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空地那里有两个男人和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女子。三个人一起看着空地中间那奇怪的、轮廓模糊的树桩。克鲁克斯缓缓地舒了一口气,两个男人中的一个是拉里克·诺姆。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女人往后退了一步,“一种饥饿感。”
个头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在她旁边哼了一声,“关于这个没什么好争论的,公会首领。不管这是什么玩意,都不是玛拉兹的。”
窃贼的眼睛瞪大了,玛拉兹间谍?公会首领?沃坎!似乎无视身边的陌生人,女人转身看着拉里克。
“这对你有影响吗?”
“我没感觉。”他说。
“靠近点再感觉下。”
刺客耸耸肩,走向那不断扭动的木桩。它那模糊的活动在拉里克靠近的时候停止了。
沃坎松了口气,“你似乎可以破坏它的成长,很让人好奇,拉里克。”
他哼了一声:“奥塔塔罗粉末。”
“什么?”
“我的皮肤上擦了这个。”
沃坎瞪大了眼。
另一个男人眯着双眼看着拉里克:“我还记得你,刺客。我们第一次打交道是用四角箭,那一夜,来自上空的伏击。”
拉里克点点头。
“好吧,”玛拉兹人继续说,“我很惊讶你还活着。”
“这是一个充满了奇迹的男人,”沃坎说,“很好,焚桥者的卡拉姆下士,我收到了你想见我的要求,也批准了。但是,在我们开始之前,如果你们所有的小队成员都加入我们,那我将不胜感激。”她转身看着右边的树丛。
克鲁克斯的头都快晕眩了——焚桥者!突然间那种眩晕感消失了,因为他看到两个男人从树丛阴影中现身,阿浦萨拉就站在他们中间。她看上去像吃了迷幻药之类,眼睛闭着。
其中一人开口,“公会首领,我是第九队的上尉帕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卡拉姆是以帝国立场在说话。”
沃坎转回身看着那个黑皮肤男人:“会面现在开始了。”
“你我都知道,公会首领。达鲁吉斯坦的理事会并不是城市统治的根基,你们也不是。所以我们得出结论,城市真正的操控者是躲在暗处的法师们,维持现状,获取他们最大的利益。不管他们是谁,他们都很擅长隐藏自己。现在,我们可能会决定刺杀达鲁吉斯坦城里的所有法师,但那会花掉太多的时间,会引起很大的动乱。这样说吧,玛拉兹帝国向刺客公会提出合约,关于达鲁吉斯坦的真正统治者。十万金加卡塔,每一个人。此外,女皇还为你提供了城市掌控者的地位,伴随着高阶拳首的头衔和所有权力。”他交叉着双臂。
沃坎沉默半晌,然后开口,“女皇拉辛愿意付给我九十万金加卡塔?”
“如果人数没错的话,是的。”卡拉姆表示同意。
“图路德集社的力量是强大的,下士。但是,在我答复之前,我想知道,从东边接近的生物,”她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下,“五条巨龙跟他对抗了好一阵,应该是从月之巢出来的。我想巴吕克大人和他的集社与黑暗之子签订了合作协议。”
卡拉姆看上去很吃惊,但立刻恢复了面无表情:“公会首领,那个拥有强大力量的生物跟我们无关。我们很乐意看到它在黑暗之子的手中陨落。至于你暗示的问题,我想,如果集社的成员死了,那么集社和黑暗精灵的协议将会自然失效。我们不会要求你去刺杀月之巢的领主。”
帕兰清了清嗓子,“公会首领,月之巢和玛拉兹帝国曾经交手过。从过往来看,黑暗之子宁可退却也不会单独对抗我们。”
“的确。”沃坎表示同意,“卡拉姆下士,我不希望浪费我手下刺客的生命。唯有高阶法师刺客有希望取得这样的成功。既然你们这样说,那么我接受合同。我将进行暗杀。现在,关于付款的问题……”
“合同完成后,会从迷道送过来的。”卡拉姆说,“公会首领,我想你也知道,女皇拉辛曾经也是一名刺客。她会遵守刺客的行规。佣金一定会支付的,头衔和权力也会毫不犹豫地给予。”
“成交,卡拉姆下士。”沃坎转身看着拉里克,“我立即行动。拉里克·诺姆,我要给你一件至关重要的任务。我曾经考虑过你那奇特的能力,可以限制这个东西的生长……这个让人恶心的东西。我的直觉如此:我们不能允许它再长大。你得呆在这里,限制它。”
“要多久?”他低吼着。
“直到我回来。那时候我会亲手测试它的防御能力。对了,还有一件事:豹猫的行为并非公会所委托。他的死亡符合公会对他的惩罚。谢谢你,拉里克·诺姆。公会对此很满意。”
拉里克走到那个奇怪的树桩边,坐在那上面。
“等我回来。”沃坎说着,大步走出了空地。
克鲁克斯看着三名玛拉兹间谍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其中一名男子拉着阿浦萨拉的胳膊,温柔地引着她走进了树丛,往后墙的方向。剩下两个,帕兰上尉和卡拉姆下士,瞟了一眼拉里克。
刺客双手捧着头,胳膊肘支在腿上,阴郁地盯着地面。
卡拉姆从牙缝里挤出嘶嘶的声音,然后叹了口气,摇摇头。片刻之后,两人离开了,去往露台的方向。
克鲁克斯犹豫了下,一方面他很想立刻冲进空地,去面对拉里克。暗杀法师!把达鲁吉斯坦拱手献给玛拉兹帝国?他怎么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他没有动,恐惧不断地在他内心增长,事实上,他对拉里克并不了解。刺客会听他说的话么?或者,他只会用一把匕首插入克鲁克斯的喉咙来回答?克鲁克斯并不想冒这个险。
差不多有一分钟,拉里克一动也不动,然后,他站起身,径直转向克鲁克斯藏匿的方向。
窃贼呻吟着。
拉里克招了招手。
慢慢地,克鲁克斯走了出来,向他靠近。
“你躲藏得很好,”拉里克说,“真幸运沃坎戴着面具——她看不到太多东西。这么说,你听到了?”
克鲁克斯点点头,他的目光被地面上所谓的树桩吸引住了。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小型的木房子,两侧长出像痘疱一样的东西,可能是窗户。与沃坎所说的不同,他没有感到那种饥饿感,而是一种紧迫,几乎是受挫的感觉。
“在你骂我之前,先仔细听听,克鲁克斯。”
窃贼的注意力从木桩上转了回来:“我听着呢。”
“巴吕克可能还在宴会上,你必须找到他,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沃坎是高阶法师——她会杀了他们,除非他们集合在一起,相互防御。”刺客伸出手放在克鲁克斯的肩膀上。男孩畏缩了一下,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如果巴吕克已经回家了,那么就去找曼莫特。我来这里不久之前还看到他。他戴着一个长着獠牙的野兽面具。”
“曼莫特叔叔?可是他只是——”
“他是岩石迷道德利斯的一名高阶祭司,图路德集社的一员。现在,赶紧,没有时间浪费了。”
“你是说你打算呆在这里,拉里克?只是坐在那个……那个树桩上?”
刺客的手握紧了:“沃坎说得没错,小伙子。不管这是什么,似乎只有我可以阻止它成长。巴吕克需要知道这个东西。我相信他的感觉比沃坎更灵敏,但是现在我必须遵从她的命令。”
那一瞬间克鲁克斯想要拒绝他,他想到了阿浦萨拉。他们在她身上做了什么,他敢肯定——如果他们伤害了她,他会要他们付出代价。但是……曼莫特叔叔?沃坎计划着要杀死他的叔叔吗?窃贼的眼神变冷,他抬起头看着拉里克,“相信我。”他说。
在那一瞬间,一阵愤怒和痛苦的怒吼从露台那边传来,花园里的树木都颤抖着。他们身后的木桩报以一阵危险的明黄色火焰,它的根部扭动,仿佛肿胀的手指在摸索着什么。
拉里克用力推了克鲁克斯一把,然后回到木桩旁边。黄色的火焰闪耀着落到地面上,往四周蔓延。“快走!”拉里克大吼。
窃贼的心跳得像是擂鼓一般,他转过身,用最快的速度冲向辛托夫人的庄园。
 
巴吕克的手猛地从钟绳上抽出来,他听到了前面车夫的大叫声。马车滑了几步,停下来。“出事了,”他低声对瑞克说,“我们离开得太早了,该死的!”他把座位搬到窗口,打开了百叶窗。
“稍等片刻,炼金术士,”瑞克沉稳地说,他的眉毛一皱,仰起头,好像在听着什么,“暴君。”他断言,“但是他被削弱了,有足够的法师留下来对付他。”说完这个,他的嘴紧紧闭上。眼睛变成蔚蓝色,打量着炼金术士。
“巴吕克,”瑞克仍然冷静地说,“回到你的庄园去。准备对抗帝国下一次行动——我们不会等太久。”
巴吕克盯着黑暗精灵,“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他生气地说,“你到底要不要去挑战暴君?”
瑞克把他的面具扔到地板上,整了整斗篷的领子,“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当然会。”
拳头拍打着马车,善意的吼声在周围响起。四周都有人群涌了过来,马车摇晃着。十二点钟即将来临,升位的时节,如春之夫人来到天空,迎接月色。
瑞克继续说,“在此期间,城市的街道必须肃清。”他说着,“我想这也是你的愿望,最大限度地减少生命的损失。”
“你不会是让我去做吧,瑞克?”巴吕克愤怒地做了个手势,“肃清街道?以胡德的名义,我们怎么能做到?达鲁吉斯坦三十万人口,他们都在街上!”
黑暗精灵打开他身边的门,“剩下的交给我就是了。我需要找到一个制高点,炼金术士,有什么建议么?”
沮丧的感觉掠过巴吕克心头,他不得不压下无视阿诺曼德·瑞克的念头,“科伦的钟楼,”他说,“在忧虑门附近。”
瑞克走出马车,“等会儿在你的庄园里我们再谈谈。”他说着,又转回来,“你和你的法师同伴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面对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停了半晌,仿佛在闻着空气中的味道,“那个什么钟楼有多远?”
“三百步——当然,你不会打算步行过去吧?”
“我是这样打算的,我还不想动用迷道。”
“但是你怎么过去——”巴吕克陷入了沉默,瑞克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疑问。
领主站在地上,人群大部分只到他的胸口,他拔出了剑,“如果你们珍惜自己的灵魂,”黑暗之子咆哮着,“那就让路!”他高高地举起剑,剑发出一阵令人恐惧的呻吟,一阵阵像黑色链条的烟雾从锋刃上散发出来。车轮声吱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个可怕的声音,像是数不清的人在合唱着一阕绝望的呻吟。阿诺曼德·瑞克领主身前的人们开始退缩,节日的喜庆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神祇保佑!”巴吕克低声说。
 
迅影·本和威士忌杰克一起站在喷泉附近,仆人们急速穿行,尽管这晚上有着鲜血的阴影,女主人也不知去向,宴会的欢乐情绪仍然随着十二点的钟声重新高涨。不一会儿,帕兰上尉也加入进来。
“我们遇见了刺客公会的首领,”他说,“她已经接受了合约。”
威士忌杰克哼了一声,“我们要到哪里才能找不到贪婪的人?”
“我感觉到了点什么,”迅影·本说,“我的头痛平息了,我想访问下迷道,中士。看看可以看到什么。”
威士忌杰克思考片刻,“好吧。”
迅影·本躲进了喷泉柱子的阴影里。
在他们面前,一位戴着可怕面具的老人朝着威士忌杰克的小队走来。然后一名高个子、体态丰满的女人,拿着一杆水烟袋,正向老人的方向走去。她的仆人跟在半步之后。她一边喷着烟圈,一边跟老人打招呼。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庞大的能量冲击,仿佛撕裂了整个黑夜,如潮水般撞在威士忌杰克和帕兰中间,涌入了那老人的胸膛。
中士立刻拔剑出鞘,回头寻找他的魔法师。一股魔法的能量撞过来,推着魔法师往那女人身上撞去,“不!”迅影·本尖叫起来,“别靠近他!”就在此时,帕兰也拔出了剑,剑刃颤抖,仿佛充满了恐惧。他猛地往前冲去。
野兽般的怒吼响彻在空中,那老人把面具撕开,扔到一边,转过身来。他那灼热的目光盯着女人,随手一挥。那澎湃的魔力从他的手中挥出,像是一股灰色的岩流,在空中噼啪作响。
威士忌杰克全身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迅影·本的身躯跟那女人撞到一起。他俩撞上了一个仆人,三个人滚成一团落到地上。扭曲的魔力如一把利刃般切向了目瞪口呆的人群,魔力波动过后,本来挤满了人的地方空旷一片,只剩下一堆白色的尘埃。魔力继续蔓延,吞噬着视线内的一切。树木、石头和大理石都爆炸成了一堆尘云。大群的人死去,一些人留下了尸体的一部分,血液喷溅在他们干涸的尸体上,形成块块黑斑。另一股魔力如长矛般指向天空,在阴云密布的夜色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还有一次攻击迸发在庄园里,轰然爆炸。第三次则径直朝正在冲向老人的帕兰射去。那股魔力击中了他的剑,长剑带着帕兰一起消失了。
中士往前踏了半步,某个庞大而坚硬的东西一闪,袭击向他的肩部。他被撞得转了一圈,右膝盖往内弯折,跌倒在地。
他感觉到骨骼断裂的噼啪声,体重压在腿上,血肉和皮肤被断裂的骨头撕开。他的剑叮当作响,一阵剧痛袭来,他在地上翻滚,让受伤的腿不再承受压力,然后往一个倒塌的大理石柱爬过去。
片刻之后,他的斗篷被抓住了,“找到你了!”提琴手哼了一声。
工兵拖着他前行,伤腿在路石上撞击,威士忌杰克发出痛楚的低吼。突然间,黑暗降临,吞噬了他四周的空间,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迅影·本发现自己被人压在身下,那一秒钟他甚至无法呼吸。女人的手撑着他肩膀,借力爬了起来。她朝着那老人大喊。
“曼莫特!Anikaleth araest!”
迅影·本瞪大了眼,感受到了那股魔法的骇浪卷过她的身体。突然间,空气里充斥着森林深处土壤的味道。
“Araest!”她又一次大叫,致命的魔力从她身上冲出。
迅影·本听到曼莫特那痛楚的尖叫声。
“小心,魔法师!”女人说,“他被雪魔族占据了。”
“我知道,”他低吼,翻滚了一圈,努力挣扎着爬起来,扫了一眼曼莫特——他还站在地上,挥舞着那双孱弱的手。魔法师瞥了一眼威士忌杰克刚才所站的地方,围绕着喷泉的大理石柱已经倒塌了,而中士则不知去向。事实上,他突然意识到,没有一个小队成员在视线范围内。露台上那干涸枯萎的尸体以各种怪异的姿势躺着,一动不动。其他人都逃跑了。
“曼莫特,醒过来啊。”女人绝望地说,“我已经无能为力了,魔法师。你必须做点什么,现在,明白么?”
他盯着她。
帕兰迷迷糊糊地滑过油腻的黏土,穿过茂密的芦苇丛。一场风暴在他头顶的天空中闪过。他挣扎着站直,机运长剑握在手中,变得滚烫,发出呻吟。他的左边是一个平静的浅水湖,一直延伸到远处隐约发出绿色光芒的山脊。他的右边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沼泽。空气很凉爽,带着点腐烂的味道。
帕兰颤抖着叹了口气,开始打量头顶上的风暴。如血一般的闪电彼此争战,黑暗的云层仿佛痛苦地扭曲。一阵震荡的感觉从右边传来,他踉跄了一下。差不多有一千步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显现出来。上尉眯缝着眼睛,那东西从沼泽的草丛中冒出来,像是一棵人形的树木,黑色的粗糙树干使劲地上长,扯动着繁茂的根部,并把它们一根根甩得更远。另一个人影出现,柔韧地跳跃着,手里拿着锯齿状的棕色刀刃,很明显这个人影在撤退,那个粗糙的人形树木用带着瘴气波动的枝条抽打着它。它们逐渐向帕兰的位置靠近。
听到身后传来汩汩的声音,帕兰转过身,“胡德之息!”
一间房子从湖泊中间升起,沼泽的草地和泥泞从它那粗糙的墙壁边不停落下。巨大的石拱门呈现庄严的黑色,嘶嘶地冒着蒸汽。这座建筑的第二层显得很畸形,看上去伤痕累累,石墙上到处都有缺口,露出了木质的框架。
一声爆炸,使他的注意力又转回到背后的打斗。它们现在靠得更近了,帕兰可以看到拿着双手剑的人影,那是一名不死族。尽管它有着高超的战斗技艺,手中的燧石剑也是一把非常优秀的武器,它在打斗中仍然处于下风,被步步逼退。攻击它的是一个高瘦的生物,看上去像是长着血肉的橡树。它的下颌冒出两枚闪闪发光的獠牙,愤怒地怪叫着。它再次冲向不死族,把那名战士击退了十五步,溅起一片淤泥,战士倒在帕兰脚下。
上尉往下看,发现不死族那双空洞的眼睛盯着他。
“阿扎什宅院注释2还没有完全成长,凡人,”不死族说,“太幼小,还没有能力去束缚这个东西——它被称为魔巢。它是被释放的雪魔暴君的力量之源。”它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失败了,“保护阿扎什,魔巢想要摧毁它。”
帕兰看着那正朝着他走过来的生物。保护?对抗?他很快做了选择。魔巢发出一阵怒吼,推出一波炽热的魔力,他抡起机运,挡在身前。
刀刃滑过了那股恐怖的能量,不受影响,魔力横扫,进入了帕兰的身体。他感到似乎瞎了一般,像冰冷的利刃切过他身体,痛楚让他发出尖叫。他的精神被击碎,自我意识开始丧失。一只无形的巨掌攫住了他的灵魂。我的!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嚷着,得意洋洋地高声大叫,充满着野蛮的兴奋。是我的!
帕兰放开了机运,跪倒在地。那对他灵魂的掌控强大得无法反抗,他只能服从。混乱中一些片段的念头闪过他脑海。一件工具,仅仅是一件工具。我所做的一切,我为生存而战斗,绝不是要赢得这样的结局。
内心深处,他听到一个声音在咆哮,重复了一次又一次,越来越响。一阵怒嚎。他血脉中充斥的那股冰冷的寒意似乎开始碎裂。一股热量流过,残忍、抗拒,洞穿了那股冰寒。他扬起了头,啸声在他的喉咙里酝酿。当它释放出来的时候,魔巢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猎犬之血!那血脉是无人能够奴役的——帕兰猛地朝魔巢扑去,他的肌肉中充满了压迫的痛楚,以及强大的力量。竟敢奴役我!扑向那个生物,击倒它,骑在它那如橡树一般的血肉上,用拳头殴打。他的牙齿也狠狠地撕咬,没入了它脸上的树皮。魔巢试图把他推开,但失败了。它尖叫着,挥舞着四肢。帕兰开始一下一下地把它撕成碎片。
一只手抓住了他斗篷的领子,把它从那破烂的魔巢身上提了起来。帕兰狂怒,转身试图攻击和撕咬抓着他的家伙。不死族人摇晃着他:“停下来!”
上尉眨了眨眼。
“停下来!你不能毁掉魔巢。但你可以一直带着它。时间得足够长,阿扎什需要时间。你明白么?”
帕兰平静下来,体内那股热量慢慢退去。低头看着魔巢,从湿润的土地里长出藤蔓和纤细的卷须,包裹着魔巢破碎的身体,把它拉进了粘腻的泥土里。不一会儿,魔巢就消失了。
不死族人松开了帕兰,花了很大工夫站稳。
帕兰吐出嘴里和着血沫的碎片,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弯下腰,捡起了机运,“该死的,转运了啊。”他喃喃地说,还剑入鞘,“你有什么话要说,不死族人?”
“你要走很长很长的路回家,凡人。”
 
片刻之后,帕兰又出现在露台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露台很快倒塌下来。迅影·本皱起眉头,胡德之息,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一句雪魔族语的诅咒从曼莫特嘴里发出,狂烈得犹如灵魂撕裂。老人站了起来,因为愤怒而颤抖。他那双阴影覆盖的眼睛看向魔法师。
“七条迷道,唤醒!”迅影·本咆哮,七条迷道在他身上打开,他承受着那一股股冲击的能量,痛苦地尖叫起来,魔法的力量在露台上肆虐。
雪魔族占据的老人举起手臂挡在面前,抵御魔法的冲击。曼莫特的身体在这逐渐加剧的疯狂攻击下迅速枯萎,血肉被扯掉,火焰凝聚如长矛,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屈膝跪在地上,周围的魔力像疯狂的漩涡一样。曼莫特吼叫着,高举起已经成为一片烧焦骨头的拳头,他的手一动,迅影·本的一条迷道砰地闭合了。那拳头再次猛地一挥。
迅影·本倒在地上:“我完了。”
德萝丹一把抓住了魔法师的斗篷:“魔法师!听我说!”
其余的迷道相继在闭合,迅影·本摇摇头:“我已经不行了。”
“听着!那个男人——在那里的那个——他在做什么?”
迅影·本抬头看过去,“胡德之息!”他恐惧地大叫一声。篱笆蹲在离他们十几步开外的地方,躲在一条长椅后面,只露出头和肩膀。工兵的眼睛里闪烁着狂躁的光芒,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型的、笨重的劲弩,直指向曼莫特。
篱笆发出无声而悲恸的怒吼。
魔法师大喝一声,又一次朝着女人扑了过去。劲弩破风的声音传来,迅影·本在撞上女人之前闭上了眼睛。
 
科劳恩在雪魔暴君现身的平原上空盘旋,暴君已经走到离希拉娜只有五十步的距离,然后突然消失了。不是通过迷道飞走,而是完完全全、绝对地消失了。
这注定是一个辉煌的夜晚,值得纪念的伟大一战,而它的结果证明了一切才刚开始。“美味的谜题啊,”她咯咯地叫着。科劳恩知道她必须去其他地方了,但她舍不得。“我竟然能够亲眼目睹这样可怕的魔力。”她笑了起来,“我嘲笑浪费,太愚蠢了!啊哈,现在剩下的一切都是怀疑!怀疑!”
她的头往上扬起,主人的两名黑暗精灵形变者仍然在她头顶上空。在弄明白雪魔暴君命运的真相之前,没有人想要离开。他们渴望着见证这一切的权利,虽然科劳恩怀疑那个答案永远不会被揭晓。
希拉娜发出一声哀恸的叫声,然后从地上爬了起来,迷道让她乘着一股强力、味道刺鼻的空气飞起。红龙的头部转向西边,又叫了一声。
科劳恩疯狂地拍打着翅膀,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下跌。掠过满目狼藉的地面,她重新爬升到空中,看到了希拉娜看到的东西。科劳恩喜悦而期待地尖叫一声——真是惊喜:“它来了!它来了!”
 
在闭上眼睛的同时,迅影·本关闭了最后一条迷道。他撞向女人,女人的手臂环着他,她大声地闷哼,被他撞倒在地。
他肺部里的空气像是爆炸开来,脚下石头跳动,一道闪光掠过,火焰和飞溅的石块成为了充斥他们周围世界的唯一东西。
然后,一切静止下来。
迅影·本坐起身。他看着曼莫特刚才站立的地方,铺路的乱石全部消失,喷泉附近的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冒着蒸汽的深坑,老人则消失不见。
“亲爱的魔法师,”他身下的女人低声说,“我们还活着?”
迅影·本瞥了她一眼:“你关闭了迷道,真是聪明。”
“关闭了,没错。但那是不由自主的,为什么说聪明?”
“虫族的弹药是世俗的武器,女巫。打开的迷道会吸引它们的爆发力。那个暴君死了,被抹杀了。”
篱笆来到他们身边,他的皮革帽子被吹走了一半,脸上还有烧伤。“你们还好吧?”他喘着气问。
魔法师伸出手,用力捶了他一下:“你这个白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他死了啊,不是吗?”篱笆很委屈地反驳,“只剩下这么个闷烧着的洞——这是最好的解决法师的办法吧?”
帕兰上尉颤抖着从瓦砾遍地的露台站起身,扫视周围,看到了魔法师,“威士忌杰克在哪?”他问道。
“树丛里。”篱笆回答。
帕兰踉踉跄跄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他是很大的助力。”篱笆喃喃自语。
“迅影!”
魔法师转身,看到卡拉姆往他这边跑来。刺客在大坑前面顿了顿,然后说,“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迅影·本脸色苍白,他站起身,然后扶起女巫。
他们靠近了坑洞,“不可能。”魔法师屏住呼吸。坑底下,碎片在聚合,形成一个男人的模样,“我们这次死定了,或者更糟糕。”
花园里传出的震动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三条奇怪的、模糊的、像根茎一样的卷须从灌木丛底下挣脱,迫切地朝坑洞口蜿蜒而来。
雪魔族暴君占据的老人站起身,伸展着灰色的、如漩涡般的手臂。
三根卷须靠近了,他突然恐惧地尖叫起来,“阿扎什 edieirmarn!不!你抢走了我的魔巢——滚开!滚开!”卷须疯狂地涌上来,缠绕着他的四肢。雪魔迷道的力量翻腾,雪魔族恐慌地挣扎,往空中逃脱,但没有成功。卷须把暴君拉了下来,他尖叫着被拽进了花园里。
“阿扎什?”迅影·本低声说,“在这里?”
“不,我发誓。”德萝丹脸色苍白地说,“传说它们会出现在——”
“——在那些不受控制的强大力量威胁到生命的地方。”魔法师补充。
“我知道它在哪里,”卡拉姆说,“迅影·本,那雪魔族会逃脱吗?”
“不会。”
“那好,我们去解决掉它。什么是阿扎什?”
迅影·本一颤:“别靠近它,卡拉姆。”
“我必须离开。”德萝丹急忙说,“另外,感谢你两次救了我的性命。”
他们看着她匆匆离去。
提琴手跑了过来,看上去心烦意乱,“木槌去中士那边了,”他边说边拉上身上大背包的带子,“我们赶紧走。”他碰了碰篱笆,“整个城市遭受了全面打击。”
“威士忌杰克受伤了?”迅影·本问道。
“腿断了,”提琴手回答,“很糟糕。”
走到对面喷泉的德萝丹惊讶地叫了一声,他们转过头,只见她向一名全身黑衣的年轻人走去,看样子这人一直蹲在喷泉的石台背后。那男孩像兔子一样跳起来,飞快地朝庄园奔跑。
“你觉得他听到了什么?”提琴手怀疑。
“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迅影·本回想着他们开始的谈话,“你和篱笆准备去实施计划了?”
“这次要玩到天上去了。”提琴手笑了。
两名工兵最后检查了一次他们的设备,然后走向庭院。
此时,卡拉姆站在坑洞的边缘。古老的铜质水管碎裂的地方滴着水。莫名地,关于灰面人的记忆突然在他脑海中闪过。刺客蹲下来,看到有一根铜管没有滴水,他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然后趴在地上,伸出手,放在管道断裂的地方。
“原来如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迅速地站起身,问迅影·本,“他们在哪儿?”
魔法师茫然地问:“谁?”
卡拉姆大吼:“工兵啊,该死的!”
“刚刚离开,”迅影·本困惑地回答,“去庄园了。”
“到后墙那边去,战士。”刺客急切地说,“去找其他人——帕兰现在负责指挥。告诉他赶紧把人都弄出来。找一个我知道的地方。我会在那里跟你们碰头。”
“你要去哪里?”
“去找工兵。”卡拉姆擦了擦从额头上淌下的汗,“打开城市地图,迅影·本,”刺客眼里充满紧张和恐惧,“你想一想传说就知道了。我们在每一个主要的交叉路口埋了地雷。而那个东西的阀门——难道你不明白吗?”他挥动着手臂,“灰面人!那种气体,迅影·本!”
卡拉姆转身往外跑去,片刻之后,他钻进了庄园的房间。迅影·本瞪着他的背影。气体?他的眼睛突然睁大,“我们真的要玩到天上去了。”他低声说,“该死的,整个城市都会被炸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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