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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光明之花开在黑暗,
将我的视线带入这片领域,
一群巨龙,
就如永恒烈焰之前的一阵风,
它们眼中的沧桑,
世间的图样绘在它们,
皮肤的每一个年轮上,
巫术在它们的血液里流淌,
就如群星的呼吸,
我已明白,
巨龙已经来到我们身边……
《阿诺曼德里斯》
 费舍
 
阴影覆盖着花园里的灌木丛,劳恩辅佐官从她蹲下的地方站起来,拂去灰尘,“找到一颗橡子。”她对自己微笑,“把它种下来。”在这植物繁茂的花园外的某个地方,仆人们相互冲对方吼叫,为宴会开始前最后的安排争执。她把斗篷的下摆塞进了腰带,悄悄地在藤蔓缠绕的树木之间穿行。片刻之后,后墙映入她的眼帘。
那边有一条小巷,花园里伸出墙去的茂盛树木让枯枝和落叶铺满了整条巷子。她从那里进来——现在也从这里出去——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她爬上了粗糙的石墙,必要的时候抓住藤蔓借力,然后翻过了墙头。
她轻巧地着陆在枯枝和干燥树叶覆盖的路上,藏在花园的阴影之下。她整理好斗篷,然后走到小巷的尽头,靠在转角的墙壁,交叉双臂,微笑地看着前面街道上过往的行人。
还剩下两个任务要执行,然后她就可以离开这座城市。然而,其中一个任务,看上去是不可完成的。她完全感受不到索瑞的存在。或许那女人真的死了,这是对现况的唯一解释。
她注视着人潮,一张张脸从她眼前涌过。潜在的疯狂让她不安,尤其是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的城市守卫。她想要知道当恐惧在这么多人的脸上传染的时候,每个人的表情会有多么相似。
达鲁吉斯坦这个特定的名词在她的脑海中模糊,沦为了跟数百个其他城市一样的城市,每一个都在她脑海里浮现,像是一场大游行。喜悦和恐惧,痛苦与欢乐——都合并成一种表情,每一座城市里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都变成了一种调子。她无法区分那些面无表情的脸,那些嘈杂的声音,那些没有意义的历史。
劳恩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脸,摇晃着往回踏了一步,回到了背后被阴影笼罩的巷子里。她蹲下身,背靠在墙上。渺小的、毫无意义的庆典。那就是我们最后的结局?听听这些人的声音吧!几个小时以后,这座城市的道路交叉点会发生爆炸,数百人会当场死亡,然后成千上万的人会步他们的后尘。这些人会出现在一条条破碎的卵石路、一片片倒塌房屋的废墟中,他们脸上的表情将锁定成一种,交织着欢乐和恐怖。
垂死之中,会出现那些声音,绝望的哭声,在痛苦的传递中,逐渐减弱。
她以前见过这样的场景,这样的面孔。她很熟悉,熟悉他们的声音,饱含着人间情怀的声音,和听起来干净纯洁的声音,还有摇摆在这两者之间巨大鸿沟里的声音。她怀疑,难道这就是她的遗产?而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些面孔当中的一员,被冻结在死亡和奇迹之中。
劳恩摇摇头,可这是个徒劳的动作。她突然意识到,她被击溃了。辅佐官的头衔开始崩溃,她那富丽堂皇的保护层开始褪色、碎裂,一个名叫女人的毫无意义的头衔顶了上来。女皇——只是另一张她曾经见过的脸,一张躲在死亡背后的面具。
“躲藏是没用的。”她低声说,皱眉看着四周枯萎的树叶和断裂的树枝,“没有用。”
几分钟以后,她站直了身子,小心地拂去外衣上的尘土。仍然有一个任务是她力所能及的。找到硬币携带者,杀掉他,拿到欧普恩的硬币。让神祇为入侵帝国事务付出代价——女皇和泰斯切伦会乐意看到这个。
任务需要专注,她必须集中注意力感应特殊的讯息。这将是她落幕前的最后一次行动,她明白。但是她一定会成功。在自己的失败之中死亡是不可饶恕的,劳恩转身面对着街道。黄昏笼罩着地面和人群,远处的东边响起了轰隆的雷声,但空气很干燥,没有一丝下雨的迹象。她检查着自己的武器。“辅佐官的使命,”她平静地说,“快要完成了。”
她走进了街道,消失在人群中。
 
凤凰酒馆内,科卢普从桌子边站起来,试图扣好背心上最后一颗扣子。失败了,他放松了自己努力吸气缩小的腹部,一声疲倦的叹息从他嘴里逸出。好吧,至少外套洗得很干净。他整了整新衬衫的袖口,然后走出空空荡荡的酒馆。
他坐在桌子边花掉了最后的一小时,穿着打扮什么的不算重要的事情,他脑子里形成的画面才是要紧的,源自他的天赋,这让他感到烦躁不安。米斯和易瑞塔弄丢了克鲁克斯和那个女孩,这个事情是他思考的焦点——那个被蒙在鼓里的神祇的仆人,一旦游戏结束,神祇仆人的生命也告终结。硬币可能会帮助他赌赢几场,但无限地指望这种不踏实的东西就太危险了。克鲁克斯一定会在最关键、最需要幸运的时候发现他的运气背弃了他,而输掉的赌注就是那个小伙子的生命。
“不,不,”科卢普对着自己的啤酒杯喃喃自语,“科卢普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可是,成功的模式目前仍然是模糊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考虑到了那小伙子面临的所有潜在的威胁,而某人在保护克鲁克斯的工作上干得很棒——目前成功的模式这样显示的。而他则有种挥之不去的怀疑,那个“某人”并不是自己或者自己的代理人。而他现在只能寄托于“某人”的正直。
破环者又来过一次,科卢普仍然很有信心,塔班·奥尔对他的搜捕是徒劳的。鳗鱼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人。事实上,破环者应该退休了——为他自身的安全考虑——科卢普打算把这个好消息留到今晚告诉他,就在辛托夫人的宴会上。毕竟这么多年了,破环者应该得到回报。
他脑子里的模式仍然告诉他,他的伪装被剥去了。他施放在莫瑞里奥身上的法术不会持续太长的时间,也不需要持续太久。科卢普希望这一天可以一切顺利。在那以后,好吧,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同样的希望也适用于他和巴吕克的见面。
如果有什么事情会让科卢普暂停,那就是他脑子里的模式突然出了问题。今晚以后,未来一片空白。显然,症结已经找到,也会被解决,他很清楚,就在辛托夫人的宴会上。
科卢普现在已经走到了贵族区,冲着一名附近的守卫宽厚地点头。那名守卫皱着眉,但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宴会会在三十分钟后开始,科卢普计划要第一个到达。他脑子里开始馋得流口水,所有的糕点,新鲜的肉类,还有那温暖甜蜜的饮料。他从外套里掏出面具,微笑地看着它。或许,在所有出席宴会的人当中,唯有高阶炼金术师巴吕克会理解到这张面具所蕴含的讽刺意味。啊哈,好了好了,他叹了口气。对某人是谁的信息已经给得绰绰有余了。哎呀,科卢普是不是很馋嘴?
从他胃部传来的轰隆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克鲁克斯紧张地看着逐渐进入黑暗的东方。有什么像闪电的东西正在山的那一头,每一次都比前一次靠近。但是雷声的轰鸣在更早之前就响起了,持续了整个下午,听上去像是有什么不对劲,不像是低沉的雷鸣。它听上去几乎是尖锐的,山丘上的云层显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赭色,那种病怏怏的云层正在靠近这座城市。
“我们还等一阵再走吗?”阿浦萨拉靠在旁边的墙上问。
克鲁克斯摇了摇头:“现在就走,天色已经够黑了。”
“克鲁克斯,如果查莱斯·德阿尔勒再一次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做?”
在昏暗中他无法看清她的脸,她是在暗示他杀人吗?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东西,“她不会的,”他说着,暗暗告诉自己要相信这一点,“相信我。”他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我相信。”她仅仅说了这么一句。
克鲁克斯瑟缩了一下。为什么她总是能把事情弄得这么简单?胡德之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当然,他对查莱斯了解得并不多。他们之间只发生过那一次令人费解的谈话。如果她呼叫卫兵怎么办?好吧,他必须确保阿浦萨拉可以安全离开。他停了下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听着,”他的声音听起来严厉得有些过分,但他仍然刻意保持,“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就去凤凰酒馆。明白吗?去找米斯和易瑞塔,还有我的朋友科卢普和莫瑞里奥。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了,克鲁克斯。”
“好吧,”他松开了她的胳膊,“真希望我们有一盏灯。”他说着,准备往黑暗中走去,一只手伸在他面前。
“为什么?”阿浦萨拉从他身边溜过去,拉着他的手领他下楼,“我可以看到的,别松开我的手。”
即使他想挣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意识到。她那双小手上有很多粗糙的老茧。这让他回想起这个女人以前拥有的恐怖实力。而现在的状况隐隐约约地让他感到尴尬,他努力瞪大双眼,仍然什么也看不见,克鲁克斯只能让自己被她牵着往下走。
 
辛托夫人府上的护卫队长检查着威士忌杰克和他的手下,一脸厌恶。“我还以为你们全都是野蛮人。”他走到特罗茨面前,用手指戳着战士那雄健的胸肌,“你误导我相信他们都跟你一样,尼刚拉。”
一声低沉而凶猛的咆哮从特罗茨口中发出,队长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手伸向他的短剑。
“队长,”威士忌杰克说,“如果我们都是野蛮人——”
队长那张狭长的脸转向他,皱眉。
“——那你们恐怕付不起雇佣金了。”中士露出一个略带紧张的笑容。他看了一眼特罗茨。尼刚拉?胡德之息!“尼刚拉是我这个小队的二把手,队长。现在,你要我们去哪个地方站岗?”
“就在喷泉前面,”他说,“你们的后方就是花园,那个地方,啊哈,最近没打理,像一片野生的森林。我们不希望任何客人在那里迷路,所以你们得礼貌地请他们回来。明白吗?我说的礼貌,记住了。跟任何人说话之前先要敬礼,如果发生什么争执立刻直接找我,我是斯提利斯队长。我会四处巡逻,不过任何一名府中的护卫都能找到我。”
威士忌杰克点点头,“明白,长官。”他转身看着他的队员。提琴手和篱笆站在特罗茨背后,一脸渴望的神色。木槌和迅影·本站在街道边上,头靠头地说着什么。中士冲他们皱眉,注意到每一次东方传来的雷声都让魔法师打了个冷颤。
斯提利斯队长在给了他们口令以后就离开了,那口令可以进入通往露台和花园的房间。等到队长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以外,威士忌杰克大步流星地走到迅影·本身边,“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迅影·本看上去很恐惧。
木槌说:“那雷声和闪电,中士?好吧,没有风暴。帕兰的故事听上去是真的。”
“这就意味着我们没多少时间了,”威士忌杰克说,“我很奇怪为什么那个辅佐官还没有现身——她总不会是把靴子融进了地下离开这里了吧?”
木槌耸耸肩。
“你们没感觉到吗?”迅影·本颤抖着说,他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继续,“城外那个生物在战斗。我们说的是魔法、巫术,当它靠得越近,就意味着它已经赢了。那就意味着——”
“我们有麻烦了。”威士忌杰克截住话头,“好了,一切照计划进行。迅影·本,你确定卡拉姆和帕兰能够找到我们?”
魔法师呻吟着:“指令已经传递出去了,中士。”
“很好,我们继续吧。穿过屋子,朝前看。”
 
“他看上去还要睡好几天。”卡拉姆蹲在科尔的床前,看着上尉。
帕兰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她肯定做了什么手脚,”他疲惫地坚持着,“虽然他们没看到。”
卡拉姆摇摇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长官,她没有。每个人都留意着这种东西,小队里很干净。现在,我们最好开始行动。”
帕兰费力地爬起来,他几乎筋疲力尽,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一个额外的负担,“她会出现在那个庄园,对吧。”他坚持着说,把剑捆在腰带上。
“好吧,”卡拉姆边往门口走边说,“那里就是你和我要去的地方,对不对?她出现,然后我们搞定她——就像你一直想做的那样。”
“现在,”帕兰跟上刺客,“我的状况根本不适合打架。不过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惊喜的因素,一件可以让她吃惊的事情,会让她愣住一秒钟。”他看着刺客那双黑色的眼睛,“把握好那一秒钟,下士。”
卡拉姆笑了:“我听你的,长官。”
他们离开,科尔仍然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地打着呼噜,他们走到了酒馆的大厅。就在走过吧台的时候,斯科满怀警惕地看着他们。
卡拉姆突然发出一声愤怒的诅咒,猛地伸出手抓住斯科的衬衫领子,他把尖叫着的酒馆老板提了起来,脸对脸,只有几英寸,“我已经厌倦了等待,”刺客咆哮着,“你把这个消息带给这个城市刺客公会的主人,我不管你怎么带去。你只管做,而且尽快。以下是消息:最大报价的刺杀合约对象,就在今晚辛托夫人庄园的墙壁背后。今晚,如果公会的主人配得上这个名字——只是说如果——这桩生意不会超过公会的承受能力。把这个消息送出去,哪怕你站在房顶上大喊都行,否则下一次我来这里就要你的命。”
帕兰看着下士,如果不是他太疲惫一定会赞叹,他慢吞吞地说:“我们是在浪费时间。”
卡拉姆狠狠地盯着斯科的眼睛,“我们最好没有浪费时间。”他咆哮着,轻轻地把男人放在吧台上,然后抓出一把银币扔在斯科身边,“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这是补偿。”他说。
帕兰做了个手势,刺客点了点头。他们离开了凤凰酒馆。
“仍然按照命令行事吗,下士?”
卡拉姆哼了一声:“我们以女皇的名义签订合约,上尉。如果合约被接受,暗杀完成,拉辛就得付账,那时候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留给杜吉克的军队一座毁掉的城市,还让女皇付账。她会窒息的,卡拉姆。”
他笑了:“那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
 
大街上,灰面人在人群中移动着,像是无声的幽灵,点燃城市里的汽灯。偶尔遇见醉酒的路人,拥抱着他们,给他们祝福。那些蒙着脸的灰面人仅仅简单地鞠躬回礼,然后继续他们的工作。
卡拉姆盯着他们,眉头打结。
“怎么了,下士?”帕兰问道。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脑海里闪过,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好像跟这些灰面人有关。”
上尉耸耸肩:“他们只是在点燃汽灯,我们还是继续我们的事吧,你说呢?”
卡拉姆叹了口气:“好吧,长官。”
 
黑漆的马车,由两匹暗褐色的牡马拉着,在人群中缓缓移动。巴吕克家族的守卫在十来英尺的前方骑行,像楔子一般在人潮中打开道路,不时用包裹着的武器赶开一些咆哮和诅咒的人群。
在那豪华的马车内部,炼金术士的隔音魔法阻断了外面的喧嚣。他坐在那儿,下巴垂到胸口,他的眼睛躲在额头的阴影里,半开半阖——正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黑暗领主。瑞克自从赶在出发前几分钟回到庄园后便一言不发。
巴吕克的头动了动,巫术的撞击在东边的山头发生,那股魔法的波动传到了这里,像是一记包裹着的重拳打在范围内每一个魔法师身上。他很清楚它的来源。古墓主人在靠近,它所走的每一步都在隐隐跟阿诺曼德·瑞克的黑暗精灵对抗。似乎曼莫特的预测太过乐观了。
他们没有几天的时间,只有几小时。
然而,尽管迷道在激烈碰撞着,尽管雪魔暴君的力量压住了瑞克的法师——古墓居民一直在往这边前进,无情的、不可阻挡的、如风暴般凝聚的雪魔迷道的魔力——月之巢的领主却仍然是一付轻松的派头地坐在软垫沙发上,腿伸出来,戴着手套的双手叠在腿上。他身边放着一个特别引人注目的面具,几乎可以说是恐怖的。要是换个时候,巴吕克肯定会被逗乐,它的做工值得欣赏。可是现在,他唯一的反应是怀疑。那个面具里面藏着一个秘密,某些跟戴上这个面具的人有关的秘密,而巴吕克对此一无所知。
 
塔班·奥尔调整着自己的老鹰面具,停在通往庄园大门的宽阔台阶上。他听到了另一辆马车抵达的声音,转过身去。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的大门处传来了脚步声。
辛托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更乐意你派遣一个仆人前来告诉我你到了,理事会员。请赐予我陪同你一起走入主会场的特权吧。”她的手臂勾住他。
“等会儿。”他喃喃地说,盯着那个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身影,“这是炼金术士的马车,”他说,“但那个人不可能是巴吕克,对吗?”
辛托夫人看了看,“战神在上!”她惊呼,“那是谁啊?”
“巴吕克的客人。”奥尔冷冷地说。
她的手臂紧紧地拉住他:“我能察觉到他与众不同,理事会员。告诉我,你以前见过他吗?”
他耸耸肩:“他戴着面具,我怎么知道?”
“那你倒是说说,塔班,你认识几个人身高七英尺,背上还背着双手剑?”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白色的头发,那总不会是他面具的一部分吧?”
理事会员没有回答,他看着巴吕克在陌生人背后出现。炼金术士的面具是一个传统样式的镶银制品,仅仅遮住了眼睛的部分。一个明显的声明,拒绝口是心非。塔班·奥尔哼了一声,他了解到对炼金术士影响力和权力的怀疑是正确的。他的目光又看向那陌生人。陌生人的面具是一个黑色的龙,闪烁着银漆的光点,不知道为什么,那龙的表情似乎……很狡猾。
“嗯?”辛托夫人问道,“我们要在这里逗留整晚?说起来,你那亲爱的妻子在哪里?”
“生病了,”他心烦意乱地说,然后冲她微笑,“我们难道不该去跟炼金术士的客人做个自我介绍吗?还有,我有没有称赞你今天的盛装呢?”
“你还没有。”她说。
“黑色的雌豹,很适合你,夫人。”
“当然了。”她暴躁地说。巴吕克和他的客人大步往庄园走去,她松开挽着他的手臂,走上前去。
“晚上好,炼金术士巴吕克。欢迎您,”她冲着那位戴黑龙面具的男子点头,“非常令人惊讶的出场,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晚上好,辛托夫人。”巴吕克说着,鞠躬,“还有塔班·奥尔理事会员。请允许我介绍,”他犹豫了一下,但瑞克似乎很坚持,“这位是阿诺曼德·瑞克领主,达鲁吉斯坦的一名访客。”炼金术士观察着理事会员是否能够认出这个名字。
塔班·奥尔正式地行了鞠躬礼:“我谨代表理事会欢迎您,阿诺曼德·瑞克领主。”
巴吕克叹了口气。阿诺曼德·瑞克,这个名字在诗人和学者那里耳熟能详,不过,看样子理事会员对此很陌生。
奥尔继续说:“作为一名领主,我想您一定拥有一片土地吧?”黑龙面具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盯着他,他几乎按捺不住要往后退去。
“土地?是的,理事会员,我拥有土地。然而,我的头衔只是一种荣誉,是我的人民对我的尊称。”瑞克越过奥尔的肩膀,看向大门后面的房间,“看来,夫人,今晚的庆典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中。”
“确实如此,”她笑了起来,“来吧,参加这场盛宴。”
巴吕克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气。
莫瑞里奥不得不承认科卢普选择的面具完美地适合他,虽然有点战战兢兢的,他仍然发现自己躲在羽毛装饰的面具后面咧嘴笑着。他站在通往庭院和花园的门口,一只手拿着高脚杯,另一只手钩着腰带。
拉里克靠在他旁边的墙上,双臂交叉。他的面具是一只卡特林老虎,力图模仿战神崔克的形象。莫瑞里奥明白,刺客把自己的重量交给了墙壁,更多是因为体力不支,而不是因为懒惰。他又一次怀疑拉里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突然,刺客全身一僵,盯着对面的入口。
莫瑞里奥伸长脖子看着过往的人群。在那儿,老鹰面具。他喃喃地说,“那就是塔班·奥尔没错。跟他一起的是谁?”
“辛托。”拉里克低吼,“还有巴吕克,和一个戴着龙面具的怪物——还拿着武器。”
“巴吕克?”莫瑞里奥紧张地笑了,“让我们祈祷他不会认出我们吧。否则他一下子就会想通的。”
“不要紧,”拉里克说,“他不会阻止我们。”
“希望你是对的。”莫瑞里奥几乎丢掉了酒杯,“胡德歇歇脚吧!”
拉里克从牙缝里发出嘘声:“该死的!看看他!他正朝他们走去!”
辛托夫人和塔班·奥尔致歉以后离开,巴吕克和瑞克呆在宴会厅中间。人们在他们周围穿梭来往,不时有人冲着巴吕克恭敬地点头致意,但都与他们保持着一定距离。辛托夫人站在蜿蜒的楼梯下面,一群人如众星捧月般围在她身边,渴望着想了解有关阿诺曼德·瑞克的问题。
有人靠近巴吕克和他的同伴。小个子,圆滚滚的身材,穿着褪色的红坎肩,双手捧着点心。他戴着小天使的面具,面具上张开的红色嘴唇沾满了蛋糕的糖霜和面包屑。他在朝他们走的过程中不断地穿过拥挤的人群,嘴里一直念叨着抱歉。
瑞克发现了这个人,他开口:“那家伙看上去迫不及待啊,不是吗?”
巴吕克笑了,“他为我工作,”他说,“我其实也为他工作。阿诺曼德·瑞克,看哪,那就是他们所说的鳗鱼,达鲁吉斯坦的间谍之主。”
“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
科卢普赶到了,他的胸口起伏着,“巴吕克大人!”他气喘吁吁地说,“看到你在这里是多么让人惊喜啊。”小天使的脸转过去,看着瑞克,“您的发式真是太精致了,先生,太精致了。我名叫科卢普,第一科卢普。”他把糕点塞进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位是阿诺曼德·瑞克领主,科卢普。”
科卢普用力点了点头,吞下嘴里的东西:“当然!难怪啊难怪,您一定习惯于这样的高姿态了,先生。科卢普最羡慕那些可以看不起其他人的先生们。”
“欺骗自己是最容易的,”瑞克回答说,“假装自己站在高处往下看,底下的人都很渺小和微不足道。疏忽的风险,你或许会这样说。”
“假设我们是在玩双关语游戏,科卢普可能会这样说。不过龙的命运又岂是渺小的人类可以了解的呢?科卢普只能臆想一下那种飞行的快感,呼啸的强风,阴影底下的兔子乱窜,因无知而恐惧着。”
“我亲爱的科卢普,”巴吕克叹了口气,“那不过是一个面具罢了。”
“生活就是这样的讽刺啊。”科卢普宣称,举起一只满是蛋糕屑的手放在额头上,“人们总是去怀疑那些明显的,反而对某些模棱两可的疑点屈服,得出困惑的结论。但是,瞧瞧,科卢普被欺骗了么?鳗鱼会游泳吗?啊哈,这些看似泥泞的水坑就像是科卢普的家一样,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发出惊叹!”他猛地鞠躬,蛋糕屑飞溅出到瑞克和巴吕克身上。然后他往前走了一步,继续说,“厨房里的调查正在安排,科卢普怀疑……”
“鳗鱼,的确是。”瑞克用被逗乐的语气说,“他给我们所有人上了一课,不是吗?”
“同意,”巴吕克嘀咕着,肩膀下垂,“我需要喝一杯,也顺带给你捎上一杯吧。失陪一下。”
塔班·奥尔背靠着墙,审视着拥挤的房间。他发现自己很难放松下来。上一周让他筋疲力尽,他仍然在等待着来自刺客公会的协议确认,确认科尔已经死亡。他们不该花这么长的时间来完成这么一份委托,而一刀解决掉一个醉鬼也不该有什么困难。
他对自己组织内间谍的调查也陷入了僵局,但他仍然相信,这个男人——或者女人——确实存在。一次又一次的蛛丝马迹,尤其是利姆被暗杀,他发现他在理事会的运作被有组织地反抗。他没有确切的证据把手指向任何人,然而,中立宣告已经胎死腹中。
今天上午他得出了这个结论,他得采取行动。现在,他最值得信任、能力最强的信使正骑着马飞奔在商道上,或许已经穿过了加穷比山,冒着这个时候出现的雷暴,往苍白城赶去,往帝国所在的方向赶去。塔班·奥尔知道,玛拉兹帝国已经在前进了,整个达鲁吉斯坦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月之巢的领主在苍白城被击败了一次,而这一次能有什么不同呢?没有,时机已经到来,他能在帝国占领以后确保自己的位置不动摇。不仅如此,还能更加提高,以奖励他那关键性的,对帝国的支持。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一名站在螺旋楼梯侧边的守卫,那男人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站立的方式,还有那肩膀。那人好像是通常在王权大厅站岗的守卫?不,制服显然只是一名普通守卫。塔班·奥尔的眉头在老鹰面具背后皱起来。那名守卫调整着自己的头盔带子,突然,塔班·奥尔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背用力靠在墙上,努力让自己不颤抖。暴君的望楼!那么多的夜晚——那么多年——那个守卫目击了他与盟友和代理人的午夜会面。那个间谍,就在这里。
他站直身子,一只手放在决斗剑的剑柄上。没有时间再考虑其他了,包括照顾那该死的辛托的面子——还有这个该死的宴会。他必须要迅速和直接地报复。没有人能阻止他。他的眼睛死盯着那名还蒙在鼓里的守卫,塔班·奥尔走上前去。
他撞上一个强壮的肩膀,踉跄着后退。一名戴着老虎面具的大个子男人转向他,奥尔等待着一次道歉,但只得到了沉默。他越过那男人继续往前走。
陌生人的胳膊拦住了他,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把杯子里的红酒撒在他的胸口。塔班·奥尔咒骂着,“蠢货!”他厉声说,“我是理事会员塔班·奥尔!别挡我的路。”
“我知道你是谁。”那人平静地说。
奥尔伸出一根手指戳着那人的胸口:“你最好别取下那个面具,否则我就知道该找谁秋后算账了。”
“我都没注意到你的面具是什么,”那人说着,他的声音冰冷而轻柔,“被鼻子愚弄了,我想的话。”
理事会员眯起了眼睛,“你迫切地想找死,是吗?”他咬着牙说。“我会成全你的。”他的手在剑柄上抽搐了一下,“几分钟以后就行。现在我还有——”
“我可没空等人,”拉里克·诺姆打断他的话,“更没空等一个蹦蹦跳跳的薄嘴唇的假装自己是大人的家伙。你要是满腹牢骚着要跟我决斗,那就现在,别浪费时间讲这么多废话。”
塔班·奥尔退了一步,气得全身发抖,他盯着对方,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出来污了你的耳朵,理事会员。”
塔班·奥尔冲着人群挥舞着双手,“请静一静,客人们!意想不到的娱乐来了!”周围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看着理事会员。他继续说,“一个蠢货挑衅了我的尊严,朋友们。而塔班·奥尔什么时候允许过这样的侮辱?”
“决斗!”有人兴奋地叫嚷道,更多人重复着。
奥尔指着拉里克·诺姆:“这个人,如此大胆,戴着战神崔克的面具,他很快就会死亡。现在,朋友们,好好看看他吧,在他还能看到你们的时候——虽然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闭嘴,少聒噪了。”拉里克懒洋洋地说。
理事会员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了狠狠的笑容,“哪怕我杀你一千遍,”他说,“也难让我心满意足。不过我只能解决掉你一次,真可惜。”
拉里克也拿下了自己的面具,扔到了铺着地毯的楼梯旁。他那双平静的、无情的黑色眼睛看着塔班·奥尔,“你的屁放完了吧,理事会员。”
“拿下面具还是个陌生人,”奥尔皱着眉头说,“那就这样吧。赶紧找好你的决斗助手。”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转身看着人群,搜寻。
很快他就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面具,狼的面具。他选择的助手可能会带来政治上的收益,如果那家伙接受的话。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没有傻瓜会拒绝奥尔的。“至于我,”他大声说,“我将荣幸地邀请理事会员伊斯崔山·德阿尔勒作为我的助手。”
戴着狼面具的人吃了一惊,他身边站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只能算女孩。德阿尔勒的妻子打扮得像是一名卡劳斯的蒙面妇女,而女孩选择了——很离谱的选择——穿着最小号外衣的女野蛮人战士。妻子和女儿都在跟伊斯崔山说着什么。他走上前去,“我很荣幸。”他低沉地说,完成了接受的仪式。
塔班·奥尔感到一阵胜利的喜悦。理事会里最大的敌人站在自己身边共同作战,这个消息一定会在出席的理事会员里造成混乱的恐慌。他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获得成功而高兴,转头面对着那个不知名的对手。“你的助手呢?”
全场沉默。
 
“我没有多少时间,”辛托夫人低声说,“毕竟,这个狂欢的宴会不能缺少女主人……”
“那是你的责任,”她身边的男子低沉地说,“让每位客人都感到满意。”他伸手抚过她额头上的发丝,“我相信你会做得很棒。”
她微笑着朝门口走去,锁好门,再次转身面对男人,“或许,半小时。”她说。
男子大步往床边走去,扔下了他的皮手套,“我敢肯定,”他说,“这三十分钟会让你满意,每一分钟都不会浪费。”辛托夫人走到他身边,“我相信。”她悄声说,滑倒在他的怀抱里,搂着男人的脖子,把他的脸拉到自己的嘴唇边,“你现在别无选择,只能告诉利姆的寡妇这个不幸的消息。”她的唇轻轻在他脸上游走,她的舌头沿着他下巴的线条滑动。
“嗯哼?什么不幸的消息?”
“噢,当然是你已经找到了一个更棒的情人咯。”她的舌头伸进了他的耳朵里。突然,她坐直身子,眼睛四下梭巡,“你听到了吗?”她问。
他的手臂搂着她,拉着她贴近自己的身子:“听到什么?”
“就是刚才,”她说,“楼下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想我最好——”
“他们只是去了花园,毫无疑问,”男人放心地说,“时间在流逝,夫人。”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犯了个错误,让男人把她的身子压在身下,不一会,辛托夫人的眼神变得迷离了,她喘息着。“那么,”她带着喘息说,“为什么我们都还穿着衣服呢?”
“真是个好问题。”莫瑞里奥低沉地说,拉着她倒在了床上。
 
塔班·奥尔提问以后,沉默继续。巴吕克本已准备走上前去。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但他觉得有必要阻止。拉里克·诺姆在这里想要纠正一个可怕的错误。另外,那男人是朋友,对炼金术士而言,比科卢普或者莫瑞里奥更亲密的朋友——尽管他从事那种职业,可他是个正直的人。但是,塔班·奥尔是辛托夫人接触到权力中心的最后一个环节。如果拉里克杀掉他,那女人就会垮台。
科尔重归理事会是巴吕克和图路德集社的法师同胞愿意看到的。塔班·奥尔的死亡也是一份礼物。这场决斗牵涉的比拉里克想象的更多。炼金术士整了整他的长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只巨大的手掌抓住了他的手臂,在巴吕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阿诺曼德·瑞克领主走上前去,“我很乐意为这名先生担任决斗助手。”他大声说着,迎上了拉里克的眼睛。
刺客没有暴露出任何情绪,也没有看向巴吕克一眼。他只是对瑞克的援助报以点头。
“或许,”塔班·奥尔冷笑,“这两名陌生人其实是彼此认识的?”
“我们不认识,”瑞克说,“不过我觉得自己跟他一样,很讨厌你那放不完的屁话,理事会员。因此,我想,要避免你再唠叨的办法就是解决掉这个人的助手问题。我们可以继续了吗?”
塔班·奥尔往露台方向带路,伊斯崔山·德阿尔勒走在他身后。巴吕克转身的时候,感到一股熟悉的能量轻轻从身后触碰他。他吓了一跳:“天神啊,曼莫特!你从哪弄来这么狰狞的面具?”
老人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传神地反映出雪魔族的特征,我相信,”他轻声说,“虽然我觉得獠牙短了点。”
巴吕克摇了摇头:“你找到你侄子了?”
“没有。”曼莫特回答,“我很担心他。”
“好吧,”炼金术士哼了一声,他们往门外走去,“我们只能祈祷欧普恩的运气能帮上那小伙子。”
“当然。”曼莫特喃喃地说。
 
一群激动的客人从主宴会厅走出来,聚集在露台上,这让威士忌杰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提琴手窜到他身边:“一场决斗,中士。那个衬衣被葡萄酒泼了的人就是其中一个,他叫奥尔,理事会员。没人认识另外一个,他站在那个大个子戴着龙面具的人旁边。”
中士倾斜着身子,双臂交叉,靠在环绕着喷泉的大理石柱旁,不过当他看到那个戴着龙面具的大个子时,他大吃一惊,几乎摔倒在喷泉里。“胡德的闹剧!”他骂道,“你没认出那头银白色的长发么?提琴手!”
工兵摇了摇头。
“月之巢。”威士忌杰克呼吸都变了,“是那个法师,站在月之巢门口跟泰斯切伦作战的那个,月之巢的领主。”他跌跌撞撞地站直身子,然后接着说,“他不是人类。”
提琴手呻吟着:“黑暗精灵。那个混蛋找到我们了,我们完了。”
“闭嘴。”威士忌杰克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让所有人按照斯提利斯队长要求的那样站好。背对灌木丛,武器拿在手上,赶快!”
提琴手赶紧行动,中士看着工兵在自己人中间穿梭。到底卡拉姆和帕兰现在在哪呢?他看到了迅影·本的眼神,示意他过来。
“提琴手解释了,”迅影·本靠过来说,“我可能没有什么用了,中士。那个古墓里的生物释放出一阵让人讨厌的东西,我的头痛得随时可能爆炸。”他脸色苍白地咧嘴一笑,“你看看周围,那副病怏怏的样子足以让你认出所有的法师。如果我们打开迷道就会没事。”
“那为什么你们不呢?”
“那我们就像一盏明灯,雪魔族会锁定我们。他会选择最弱的——哪怕隔着这么远,他会占据那些人。然后大家就下地狱吧。”
威士忌杰克看着那些客人排队站在通往露台道路的两边,“确认一下篱笆和提琴手的位置,”他命令道,“确保他们把东西都带在手边,万一大家跑散了的话。到时候这个庄园会烧起来,温度会很高,时间也会很长。我们需要分头去引爆埋好的炸药。一会儿你确认他们准备好了就给我点点头示意。”
“好的。”迅影·本回答。
威士忌杰克哼了一声,很惊讶一个年轻的男人在靠近他。这人打扮成一名小偷,整个头脸都蒙着面罩。
“抱歉。”那人喃喃自语,然后走进了人群。
中士盯着他的背影,然后回头往花园看了一眼。这小伙子是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钻到花园里去的?他可以发誓早就封锁了整个树丛。他暗自松开剑鞘的卡口。
 
克鲁克斯根本不知道查莱斯·德阿尔勒会打扮成什么样,他知道自己需要慢慢寻找。阿浦萨拉被他留在了花园的后墙,他现在感到挺内疚。不过,她似乎觉得无所谓——而这样让他的感觉变得更糟糕。为什么她总是能把事情弄得这么简单?
守卫的组织挺奇怪的,他的个头几乎只到他们的胸口,不过他没花什么心思去考虑这个。而之前的担心也没什么必要,因为查莱斯·德阿尔勒几乎没什么难找的。
克鲁克斯站在两个身材魁梧的庄园守卫中间,在他对面,大约20英尺的地方,没有人阻碍他的视线,他看到查莱斯跟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一起,他相信那是她的母亲。她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站在空地一边的男人身上,那男人身材高大,脸色严肃,他和另一个戴着手套,握着决斗剑的男人站在一起。窃贼这才明白过来,一场决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克鲁克斯挤在两名守卫中间,伸长脖子寻找另一方的决斗者。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那个戴着龙面具,背着双手剑的大个子,然后他的目光发现了另一个人,拉里克·诺姆。他猛地转回视线看着拿着决斗剑的男人,很眼熟。他碰了碰左边的守卫,“那是塔班·奥尔理事会员?”
“是的,先生。”守卫回答,他说话带着一种古怪的语调。
克鲁克斯抬起头扫了守卫一眼,他的脸上满是汗水,从尖顶头盔底落下来,真奇怪。“这样啊,辛托夫人去哪了?”他随口问道。
“没有看见,”守卫回答,明显地放松下来,“否则,她应该会阻止的。”
克鲁克斯点点头,“好吧,”他说,“拉里克会赢的。”
守卫的目光锐利地盯着他,眼神变得冷下来:“你认识这个人?”
“嗯——”
有人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回头,看到小天使的面具在他面前微笑:“怎么是你啊,克鲁克斯,好小伙子!你看你穿的衣服,太有创意了!”
“科卢普?”
“啊哈,猜到啦!”科卢普回答,彩绘的木质面具转向守卫,“噢,亲爱的先生,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科卢普掏出一个卷轴塞到那男人的手里,“来自一个仰慕已久的人的致意。”
克鲁克斯笑了,跟高贵淑女的幽会算是这些守卫最大的幸运了。
破环者接过卷轴,解开了丝绸的系带。
他不止一次地感觉到塔班·奥尔的眼睛盯着他。第一次是在宴会厅中间,当时看上去理事会员甚至想直接过来跟他对话,还有现在,其他人都在讨论谁将为这次决斗担任裁判的时候。
破环者祈祷着拉里克能杀死塔班·奥尔,他能感觉到恐惧在身体里肆虐。他用颤抖的手打开卷轴,阅读着来自鳗鱼的消息。
破环者从现役生涯退休的时候到了,环已经被修补好,我忠实的朋友。虽然你从来没见过鳗鱼,但你是他最值得信任的手下,现在是你好好休息的时候了。请不要简单地认为你被鳗鱼抛弃了,这不是鳗鱼做事的方式。这张羊皮纸底部的印记将为你提供通往德哈瓦城的通行许可,鳗鱼的忠实仆人已经为您的到来做好了准备,以您的名义购买了房产和合法的头衔。你将进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很快就能享受到一切。信任你的新仆人,朋友,在这方面,以及任何方面。
今晚开始行动,在湖畔的德哈瓦交易码头,你要找的那艘船名为易斯卡拉德。把那个标记给任何一个船员看——他们都是鳗鱼的仆人。你的时候到了,破环者。环已修补,祝你一切平安。
 
巴吕克愤怒地举起手,“够了!”他大声吼道,“我来做这场决斗的裁决,并承担全部责任。判罚胜利的权力属于我,双方是否接受?”
塔班·奥尔点头,这甚至比伊斯崔山来做他的决斗助手更棒。由巴吕克宣布他成为决斗胜者,将会成为他掌权的一次变革。“我接受。”
“我也接受。”拉里克说,他的短斗篷包裹着身子。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响了花园里的树枝,从东方而来。雷声阵阵,从那边的山头响起。许多围观者似乎吓得退缩了一步。塔班·奥尔咧嘴笑了,大踏步走到空地上,他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像是踩碎了细小的骨骼。“赶快吧,赶在下雨之前。”他说。
人群中他的盟友发出笑声。“当然啦,”奥尔继续说,“如果能把这场景画下来就更有趣了。这儿一道伤口,那儿一道伤口,我是不是该慢慢地把他砍成碎片?”他假装为围观人群那狂热的同意声而沮丧,“唉,你们真是太渴望血腥了,朋友们!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女士们是不是一定要在光滑的石板上跳舞呢?我们必须得考虑主人的感受……”话说,辛托去哪了?他想象出了某种画面,这让他皱起眉头,“好了,那么,”他冷冷地说,“我们赶紧开始吧。”
理事会员拔出他的剑,把皮手套的带子固定在剑柄上。他扫视着旁观者们的脸,就连现在他也在搜寻那些背叛的迹象——他的朋友中,谁是敌人,他的敌人中谁有可能成为朋友,游戏会在这一刻继续,那一定会是值得铭记的瞬间。他会记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等他有空的时候好好研究一番。
塔班·奥尔站定了位置,他的对手站在十英尺远的地方,双手笼在斗篷里。他看上去很轻松,几乎是无聊,“这算什么?”奥尔质问,“你的武器在哪里?”
“我准备好了。”拉里克回答。
巴吕克站到两名决斗者的正中间,他的脸色苍白,像是生病了一样,“助手有什么要说的吗?”他淡淡地问。
瑞克没有回答。
伊斯崔山·德阿尔勒清了清嗓子,“在此,我要告诉大家,我反对这场决斗。轻率而腐朽的方式。”他盯着塔班·奥尔,“我想理事会员的生命跟这个美好的时光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他死了,”他转头盯着拉里克,“德阿尔勒家族不会做出任何报复行为。你,先生,可以放心这一点。”拉里克鞠了一躬。
塔班·奥尔的笑容抽紧。这个混蛋一定会付出代价,他发誓。他伏低身子,准备在决斗一开始就发出迅捷的进攻。
巴吕克说:“我们都听到你的话了,伊斯崔山·德阿尔勒。”炼金术士举起手中的手帕,然后一松手。
塔班·奥尔猛地往前一跳,迅速而流畅地移动,太快了,手帕还没落在地上,他的武器就完全伸展了出来。他看到对手的左手迅速地在剑下一扬,然后扭曲起来,往外一送,一把短柄的弯刀在他手里闪烁。运动的轨迹快得有些模糊,但奥尔巧妙地格挡住,他的剑尖往下一指,迅速朝对手的胸口刺去。他甚至没有注意到第二把刀的出现,拉里克身子灵活地一侧,右手的短刀贴着塔班·奥尔的长剑一推,避过了当胸的一招。就在此时,刺客往前一步,左手高高扬起,迅速地一摆,那锋利的刀刃割伤了理事会员的脖子。拉里克迅捷无伦地把右手的短刀刺入了奥尔的胸口。
理事会员挣扎着侧过一边,他的剑撞在了石头上,另一只手捂着脖子上喷涌着鲜血的伤口。可是他的手举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已经死了,胸口那一刀是致命的,他倒了下来。
拉里克往后退,他的武器再次隐藏在斗篷下,“哪怕我杀你一千遍,”他低声说,只有身边的巴吕克和瑞克可以听到,“也难让我心满意足。不过我只需要解决你一次就行。”
巴吕克走上前去,正要发言,但是瑞克做了个手势,他转身,看到伊斯崔山·德阿尔勒也走上前来。
理事会员那双凝重的眼睛盯着拉里克,“我或许会怀疑,”他说,“从你的风格来看,我们是在目睹一场暗杀。当然,哪怕是刺客公会的成员也不会自大到众目睽睽之下完成这样的事情。因此,我别无选择,只能保留自己的怀疑。就这样吧,愿大家晚上愉快,先生们。”
他转过身,大步走开。
“我想,”瑞克戴着面具的脸冲着拉里克一摆,“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
一群人冲到了塔班·奥尔的尸体边,沮丧的嚎叫声四起。
巴吕克打量着拉里克那张冷静而满足的脸:“你已经做到了,拉里克。回家吧。”
一位高大而圆润的女人,穿着明亮的带着金色绲边的绿色长袍,也加入了他们。她没有戴面具,笑容满面地看着巴吕克,“问候您,”她说,“真是有趣的事情,不是吗?”一名仆人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垫着软垫的托盘,上面摆着一个水烟袋。
拉里克后退几步,微微鞠躬,然后转身离开。
巴吕克叹了口气:“问候您,德萝丹。请允许我为你介绍阿诺曼德·瑞克。领主,这位是女巫德萝丹。”
“请原谅我戴着面具,”瑞克对她说,“不过最好我还是戴着它。”
烟雾从德萝丹的鼻子里喷了出来:“我的同伴分享了我那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对吗?我们都能感觉到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巴吕克仍然继续向我们保证,但疑虑仍然存在,是吗?”
“如果证明是必要的,”瑞克说,“我会亲自处理这个问题。然而,我不认为我们最大的威胁来自城墙的外面,女巫。不过,只是一个怀疑。”
“我想,”巴吕克试探性地说,“我们应该听听你的怀疑,瑞克。”
提兹·安迪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明智。目前的问题太过禁忌和敏感。不过,我仍然会留在这里。”
在巴吕克发出愤怒的咆哮之前,德萝丹淡淡地挥手阻止了他,“事实上,图路德集社并不习惯于感到无助。同样事实上,危险到处都有,任何事情都有可能证明是一个假动作,声东击西,对吗?女皇是狡猾的。至于我,我可以肯定我们之间的信任。”她微笑看着巴吕克,“我们得谈谈,你和我,炼金术士。”她说着,挽住了他的手臂。
瑞克朝女人鞠躬:“很高兴认识你,女巫。”他看着女巫和炼金术士走到一边,仆人急急忙忙地跟在德萝丹身后。
 
科卢普截住了扛着美味开胃菜的仆人,随手拿了两样,他转过身来,要继续和克鲁克斯的谈话。可那小伙子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人们在露台上转来转去,有些人很不高兴,虽然大部分仅仅是感到困惑。辛托夫人在哪里?他们相互问着。其中某些人笑嘻嘻地改变了问题,她跟谁在一起?贵族们开始了新一波的猜测。他们像秃鹰盘旋着,等待着迟迟未露面的女主人。
科卢普在那小天使面具背后慈祥地笑着,慢慢地抬高视线,盯着庭院的阳台,正巧看到一个漆黑的女性剪影出现在百叶窗背后。他舔着手指上沾着的糖,咂着嘴,“有的时候,”科卢普喃喃自语,“因悲痛而导致的独身或许是一种赐福,不,是伟大的拯救。亲爱的莫瑞里奥,你要引发一场风暴啊。”
辛托用手指撑开百叶窗的板条往下看,“你说的没错,”她说,“他们确实到了露台。真奇怪,还有那场风暴。我得穿好衣服了。”她回到了床上,开始收拾四下散乱的衣物。“你怎么样,莫瑞里奥?”她问道,“你不担心你的伙伴好奇你去了哪里么,亲爱的?”
莫瑞里奥的腿摆过床边,在调整领结,“我想不会的。”他说。
辛托好奇地看着他:“你跟谁一起来的?”
“只是个朋友,”他回答,扣好衬衫,“我想你不认识的。”
就在这一刻,门锁砰地断裂,门被撞开。
只穿着内衣的辛托发出一声受惊的尖叫。一名身材高大,披着斗篷的男子站在门口。“你好大的胆子,敢闯入我的卧室?马上离开,否则我会叫守卫——”
“两名在这层楼道巡逻的守卫已经离开了,夫人,”拉里克·诺姆说着,走入房间,关上了身后的门。刺客看了一眼莫瑞里奥。“穿好衣服。”他厉声说。
“离开了?”辛托往床后躲去,隔着床看着拉里克。
“他们的忠诚已经被买下了,”刺客说,“你不该忘了这种教训。”
“我只要尖叫,其他人就会赶来。”
“可是你不会,”拉里克咧嘴笑了,“因为你很好奇。”
“你不敢伤害我,”辛托径直说,“塔班·奥尔会追杀你。”
刺客又往前踏了一步,“我到这里来只是想跟你谈谈,辛托夫人,”他说,“你不会被伤害,不管这是不是你该有的下场。”
“下场?我什么也没做——我甚至都不认识你。”
“理事会员利姆也不认识我,”拉里克平静地说,“还有今晚上的塔班·奥尔。两人都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代价,啊哈。幸运的是,你错过了这场决斗,夫人。这并不让人愉快,不过是必须的。”他的眼睛冷冷地盯着苍白的妇人,“请允许我解释一下,塔班·奥尔提供给刺客公会的刺杀合约已经正式取消。科尔还活着,并且能够保证回到这所庄园,重新获得他的头衔。你已经完了,辛托夫人。塔班·奥尔已经死了。”
他转身,走出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
莫瑞里奥慢慢地站起身,他看着辛托的眼睛,越来越多的恐惧在她眼里聚集。一旦她与权力中心的链接都断掉,她那看似安全的防御就会整个崩溃。他看着她,似乎她在缩小,她的肩膀往内缩着,双手按着胃部,腿蜷曲着。然后,他不能再看了。辛托夫人已经完了,他不敢再这么密切地注视着卧室里的这个女人。
他拔出装饰匕首,扔在床上。没有说任何话或者做任何手势,他离开了房间。莫瑞里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会成为最后一个看见她还活着的人。
 
来到走廊上,他停了下来,“莫瑞女神,”他轻声说,“我还是无法绝对地无情。”计划做到这一点是一回事,事实上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他没有考虑过自己会怎么想。正义需要用这样的方式,就如一团白色的火焰,他无法回头,也无法推却。正义诱惑着他,而他觉得自己迷失了。那死亡的感觉在他心里蔓延,一股后悔的感觉袭来,不可言喻地冲击着他,“莫瑞女神啊,”他又一次低声说,像是在祈祷,“我想我现在迷失了,对吗?”
克鲁克斯躲在喷泉边的大理石柱背后,他盯着坐在喷泉边缘的小个子女野蛮人战士。该死的,灌木丛边一直有卫兵。不过,他好歹是个窃贼,不是吗?此外,他们看上去都挺心烦意乱的。
他在等待着机会,抓住那一瞬间,迅速地冲入了第一排树木的阴影中。没有呼喊声,也没有警报声在他身后响起。
克鲁克斯隐藏在阴影中,转过身蹲下去。还好,她仍然坐在那里,面对他的方向。
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站了起来,一只手捏着一颗石子,盯着守卫,他等待着。半分钟后,机会来了,他走上前去,把手中的石子扔向喷泉。
查莱斯·德阿尔勒吓得跳了起来,四下环顾,抹去溅到她脸上的水滴。
她的目光掠过了他,他心一沉,而下一瞬间,她的头又摆回到他的方向。
克鲁克斯拼命打着手势,就是这里,就是这里,她站到可以看到他的地方,他屏住呼吸,再次打着手势。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查莱斯跑了过来。
她走近了,眯着眼看他:“格拉斯?是你吗?我等了你一整个晚上!”
克鲁克斯僵住了,然后,他不假思索地扑向前,一只手紧紧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查莱斯挣扎着,试图咬他的手掌,跟他搏斗,但他拖着她往黑暗的花园走去。现在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破环者靠在主宴会厅的大理石柱上,身后的客人们还围在塔班·奥尔的尸体周围,大声争吵着,发出空洞的威胁。花园里的空气凝重,散发着血腥的气息。
他擦了擦眼睛,试图平复激动的心情。一切终于结束了,梦之女神啊,我做到了,我可以休息了。一切终了,只剩下休息。他慢慢地站直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调整着剑带,四下梭巡一番。没看到斯提利斯队长,房间里几乎是空荡荡的,除了一群仆人在厨房门口进进出出。辛托夫人依然下落不明,她的缺席已经在客人之间引起了混乱。
破环者最后一次看了看花园里的客人们,然后往门口走去。当他走过摆着残存糕点和布丁的桌子时,他隐约听到了鼾声。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看到一个小个子男人,坐在一张豪华的、样式古老的椅子上。
模糊的小天使面具遮住了男人的脸,但破环者可以看到他那闭着的眼睛,随着胸口的起伏,他的鼻子里发出响亮而稳定的鼾声。
守卫犹豫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继续前进。大门外可以看到达鲁吉斯坦的街道,还有自由。现在,他跨出了第一步,沿着这条路往前走,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我已经做到了我该做的,另一个无名的陌生人,又得去面对那无法逃脱的暴君的望楼。亲爱的胡德啊,带走那家伙干瘪的灵魂吧——他的梦想结束了,结束在一名刺客的心血来潮中。至于我的灵魂,好吧,你还得等上很久才能收取。
他穿过大门,嘴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愉快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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