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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据说,妇人那如冰的血,
将龙带到了这个世界,
命运的洪流,
将光明带给黑暗,黑暗带给光明,
最后,
推向那冰冷的,冰冷的,
混沌的孩子们的眼神中……
《提玛莎的孩子们》
 赫伯里克
 
莫瑞里奥再次为拉里克伤口的愈合感到惊讶,他已经得出结论,刺客所使用的巴吕克隔绝魔法的粉末是让他伤口愈合的主要原因。然而,失血太多,拉里克需要时间恢复——而他们没有时间。刺客现在有能力杀掉奥尔么?
莫瑞里奥一只手抓起身边的长剑——这就是问题的答案。他大步走到空荡荡的街上,雾气在低空氤氲,缭绕在汽灯白炽的光芒中,像是一层朦胧的斗篷。距离黎明还有两个小时。按照达鲁习俗,新年的庆典将在日出时开始,持续一整天,直到深夜。
他在沉默的城市中穿行,仿佛最后的生命气息还舍不得这动荡的一年过去,在这个时候与夜行的鬼魅一起,分享着即将走到尽头的一年。五獠牙之年即将退出古老的周期,取而代之的是月亮眼泪之年。莫瑞里奥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些晦涩难懂的名词。在王权山有一个巨大的石制轮盘,标明了每一个年份的命名,按照某种神秘的规律运行着。
在他的孩提时代,他想过这个有魔力的石轮是如何在一年到头的时候缓缓旋转,精准地随着新年的曙光降临而指出那些奇特的名字,不管天上有云或者没有。那时候曼莫特向他解释说,石轮其实是一台机器。它是一千多年前,一个名叫艾卡瑞姆的人送给达鲁吉斯坦的礼物。曼莫特坚信艾卡瑞姆有雪魔族的血统。人们都说他能骑雪魔族战马,还有一名牧游族特雷利骑行在他身边——这是最明确的证据,曼莫特还断言,雪魔族加哈特是被公认的擅长建造奇迹的种族。
莫瑞里奥并不清楚每一年的称号具体有什么意义。根据先知的预言,五獠牙和月亮的眼泪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特内洛克野猪的五枚獠牙被命名为憎恨、关爱、欢笑、战争和眼泪。到底是哪枚獠牙被认为在这一年占据主导地位呢?新一年的名称提供了答案。莫瑞里奥耸耸肩,他对这样的占星术一直是将信将疑的。一个在一千多年以前的人——雪魔族或者其他人——怎么可能预测得了这么久远之后的事情?
不过,他仍然承认自己的疑虑。月之巢的到达让新一年的标题有了不同角度的解读,而他知道当地的学者们——尤其是那些在贵族圈里的人——已经变得容易激动和暴躁了。完全不同于他们一贯的高高在上和自以为是。
莫瑞里奥在去往凤凰酒馆的路上,转了个弯,不小心跟一名穿着红色大衣的矮胖小个子男人撞了个满怀。两人都哼了一声,那男人抱着的三个大盒子跌落在他俩中间,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哎呀,什么,莫瑞里奥!瞧瞧科卢普的运气!你的搜索该结束了,就在这个潮湿、黑暗的街道转角,就连老鼠也只能蜷缩在黑暗中。什么?有什么事情不对吗,我的朋友莫瑞里奥?”
低着头,盯着卵石路上散落的东西。慢慢地,莫瑞里奥才开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科卢普?”
科卢普走上前,皱着眉头看着地上那三个制作得很精巧的面具,“礼物,我的朋友莫瑞里奥。为你和拉里克·诺姆准备的。毕竟——”他抬起头,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辛托夫人的庆典会需要最优秀的手艺,最精妙的设计来匹配最有讽刺意味的目的。难道你不认为科卢普的品味奢侈得足够优秀?难道你觉得不好意思?”
“这个时候你不该再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了,”莫瑞里奥咆哮,“首先,这里有三个面具,不是两个。”
“确实!”科卢普回答,弯腰拾起一个。他飞快地抹干净面具上飞溅的泥点,“这是科卢普自己的。精挑细选,科卢普非常有信心地这样宣布。”
莫瑞里奥的眼神冷下来:“你不会去的,科卢普。”
“什么,科卢普当然得去!难道你不明白,辛托夫人总是喜欢在老朋友面前显摆,科卢普首当其冲,要是他不去的话,会怎样呢?天啊,那女人一定会因为耻辱而枯萎的!”
“该死的!你甚至从来都没见过辛托!”
“不要跟科卢普争论,我的朋友莫瑞里奥。科卢普跟辛托夫人已经熟识了许多年。当然,事实上呢,她从来没见过科卢普,科卢普也没见过她,不过这只会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友善。好了好了,让我们结束这种没有意义的争论吧,就用这个,”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拴着蓝色丝带的羊皮卷轴,“科卢普的邀请函,由辛托夫人亲自签名。”
莫瑞里奥一把抓去,想要把邀请函抢过来,不过科卢普灵巧地把它藏入了袖子里。
“拉里克会杀了你的。”莫瑞里奥平静地说。
“别说废话,”科卢普把面具戴在脸上,“这样,那个小伙子怎么会认出科卢普呢?”
莫瑞里奥打量着他那圆滚滚的身材,褪色的红色坎肩,褶皱满布的袖口,还有油腻腻的短发,“算了。”他叹了口气。
“太好了,”科卢普说,“现在,请接受这两个面具,来自你的朋友科卢普的礼物。一切准备就绪,巴吕克不用等太久就能得到不会被提及的秘密消息。”他拿下了面具,放在盒子里,转身看着东方的地平线,“赶紧去炼金术士那里吧。祝你晚上愉快,我的朋友——”
“等等。”莫瑞里奥抓着科卢普的胳膊,把他拽得转了半圈,“你见到科尔了吗?”
“怎么了,当然啦。那家伙睡得够沉的,经历了磨难,睡眠是最好的恢复。如奇迹般痊愈啊,苏提这样说。这得归功于那个陌生人。科尔是由一个陌生人带来的,他又找来了第三个陌生人,第三个陌生人的同伴中,第五个陌生人治愈了科尔。就是这样,我的朋友莫瑞里奥。奇怪的行为,事实上。现在,科卢普必须得走了。晚安,朋友——”
“现在还不行,”莫瑞里奥咆哮。他环顾四周,街道上空无一人。于是他凑近科卢普,“我知道一些事情了,科卢普。破环者跟我的接触让一切在我脑子里变得清晰。我知道你是谁。”
“啊呀呀呀!”科卢普大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会否认这一点的!事实上,那是真的,莫瑞里奥。是辛托夫人叫科卢普伪装自己的。”
“又来了!又想转移话题。你就是鳗鱼,科卢普。你这滑腻腻的、满身是汗的温顺老鼠样才是伪装,是不是?你都把半个城市装在你口袋里了,鳗鱼。”
科卢普睁大眼睛,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擦拭几下额头。他用力拧着手帕,汗水溅落在鹅卵石上,名副其实的石上清泉。
莫瑞里奥狰狞地笑了,“没有更多神奇的法术,科卢普。我认识你太久了,还记得吗?我看过你施放法术,你欺骗了每一个人,而我除外。不过,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你不必担心。”他微笑着说,“不过,你要是在现在或者以后插手什么事情的话,我可能会很生气的。”
叹了口气,科卢普把手帕放回到袖子里,“担心是多余的。”他说着,一只手随意地挥了挥,指尖飞舞。
莫瑞里奥眨了眨眼,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他揉了揉额头,皱眉。他们刚才在说什么?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谢谢你的面具,朋友。它们会派上用场的,我敢肯定。”他皱着眉。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他甚至没有因为科卢普插手这件事情而生气,那个矮胖个子居然也要参加庆典,真奇怪!“科尔一切安好,真是太棒了,不是吗?好吧,”他喃喃自语,“我得赶紧回去跟拉里克碰头。”
科卢普微笑着点头:“那就庆典时见了,祝你好运,莫瑞里奥,科卢普是你最亲密也是最可靠的朋友。”
“晚安,”莫瑞里奥回答,转身从原路走了回去。他缺乏睡眠,在这深夜里表现得更加明显。这是个问题。“当然。”他咕哝着,然后开始走路。
 
他的脸变成黑色了——巴吕克打量着懒洋洋躺在对面椅子里的黑暗精灵:“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瑞克。”
领主扬起一边眉毛,“据我所知,庆典里会有化装舞会,”他说着,微微一笑,“你是否担心我的品位不足?”
“我肯定相信你的着装会合乎时宜,”巴吕克猛然说道,“尤其是你选择一个黑暗精灵领主的打扮。我担心的是理事会,他们并不都是傻瓜。”
“如果他们都是,我会感到很惊讶,”瑞克说,“事实上,我希望你能指出那些狡猾的人。我想你也不会反驳我的怀疑吧,理事会里有人正在寻求为女皇铺平道路——当然,有偿的。力量决定思维。贵族们还在钻研跟帝国的贸易前景呢,流着口水。我没有跑题吧,巴吕克?”
“没有,”炼金术士隐怒地承认,“但是一切在我们控制之下。”
“啊哈,是的是的,”瑞克说,“这让我想起了另一个需要参加辛托夫人宴请的理由。正如你所说,城市的掌权者将会在那里。我想,应该包括你那个所谓的图路德集社里的法师们吧?”
“有些人会出席,”巴吕克承认,“但是,我必须告诉你,阿诺曼德·瑞克,你重创刺客公会的后果是让相当多的人后悔我们的联盟。他们至少不会喜欢你的出席。”
瑞克又笑了,“意味着他们可能会把集社的存在暴露给某些狡猾的理事会员?不,我不这么认为,”他潇洒地站了起来,“我很乐意参加这次宴会。我自己的子民很少有这类的社会事务,有时候我也真厌倦他们那种固执的专注。”
巴吕克的目光集中在提兹·安迪身上,“你怀疑聚集开始了,是吗?力量相逐,就像铁屑被磁石吸引。”
“这么多种力量,汇聚在这么一个地方。”瑞克承认,“那就很有可能了。在这种情况下,我当然愿意自己掌控一切。”他的目光迎上巴吕克,双眼的颜色流动,从暗绿色变成琥珀色,“此外,如果这场宴会如你所说那样广为人知,那么帝国在这里的代理人也将知道它。他们想要打击达鲁吉斯坦的核心,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巴吕克勉强压抑下一个冷颤,“肯定会多派警卫的,当然。如果一名帝国的利爪想要攻击,他们会发现自己的爪边都是图路德的法师们。”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疲惫地点点头,“好吧,好吧,瑞克。辛托会接受你作为我邀请的客人出席。你可以很好地伪装自己吗?”
“当然。”
巴吕克站了起来,大步走向窗口,天空开始露出鱼肚白,“开始了。”他低声说。
瑞克走到他旁边:“什么开始了?”
“新的一年。”炼金术士说,“去年是五獠牙之年。你看到的曙光标志着新的年份,月亮之泪。”
阿诺曼德·瑞克领主全身僵硬了。
巴吕克察觉了这点:“就是这样,一个不寻常的巧合,但是我不会对此太过关注。这个称号是千年之前就有的,由一名旅客带来的。”
瑞克说话的时候,声音低得几近耳语:“艾卡瑞姆的礼物。我能认出这风格。五獠牙,月亮之泪——那个石轮是他的,对吗?”
巴吕克瞪大眼睛,一阵惊讶的嘶声从牙缝中挤出。他有一肚皮的问题要问,可是领主抢先开口了,“在未来,我会建议你注意艾卡瑞姆的礼物——不光是你,还有所有人。千年的时间并不算是很长,炼金术士。不算太长,艾卡瑞姆最后一次来看我是八百年前,他的牧游族伙伴马坡追随着他,还有奥斯里克——或者叫奥萨克,当地的崇拜者都这样叫。”瑞克苦笑了一下,“我还记得,奥斯里克和我都认为,唯有布诺德可以让我们分开。这是一种古老的说法……”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变成了灰色。他沉默了,迷失在回忆中。
敲门声传来,两人都扭头看去,发现罗尔德走了进来,鞠躬。
“巴吕克主人,曼莫特已经醒了,似乎恢复了活力。还有,您的代理人科卢普给您带来了一条消息。他非常抱歉自己不能亲自告诉您。您想现在听听吗?”
“是的。”巴吕克说。
罗尔德再次鞠躬,“鳗鱼将和您联系,就在辛托夫人的宴会上。鳗鱼还发现合作和共享消息的前景非常耐人寻味。就是这样。”
巴吕克的眼神一亮:“非常好。”
“我要带曼莫特来见您么,主人?”
“如果他身体条件允许的话。”
“当然。请稍等片刻。”罗尔德离开了。
炼金术士笑了,“正如我所说,”他笑着说道,“每个人都会出现,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有合适的位置。”看着面无表情的瑞克,他笑得更灿烂了,“鳗鱼,领主。达鲁吉斯坦的秘密主人,没有头脸的身影。”
“蒙面人。”黑暗精灵提醒他。
“如果我怀疑得没错,”巴吕克说,“面具什么的根本对鳗鱼没有任何帮助。”
门再次打开,曼莫特站在门口,看上去非常健康,充满活力。他冲着巴吕克点点头,“撤回比我想象中容易,”没有任何客套话,他直奔主题地说,明亮的眼神盯着阿诺曼德·瑞克。他笑了,然后鞠躬,“您好,领主。自从巴吕克带来了我们联盟的消息以后,我就期待着和您会面。”
瑞克扫了巴吕克一眼,挑起一边眉毛。
炼金术士说,“曼莫特也是图路德集社的一员,”他看着这名老人,“我们非常忧虑,朋友,因为古墓里出现的上古魔法。”
“我追踪了一段时间,”曼莫特承认,“然而到了极限,雪魔族的迷域力量影响了我。静止的关注标明了正确的方向,而其中觉醒的力量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巴吕克紧张地问。
“两天,或者三天。即使是雪魔暴君,它恢复力量也需要一些时间。”曼莫特的目光落在壁炉台上,“啊,你那玻璃瓶装的葡萄酒仍然跟以往一样。非常棒。”他大步走了过去,“你有我侄子的消息吗,任何消息?”
巴吕克皱起眉头:“没有,我应该知道什么吗?最后一次见到那孩子是什么时候,呃,五年前?”
“嗯……”曼莫特倒满了一支高脚杯,喝了一大口,“好吧,克鲁克斯从那时起已经长大了,我向您保证。我希望他一切安好,他是——”
巴吕克举起一只手,蹒跚着往前踏了一步,“什么?”他突然恐惧地问道,“你说他叫什么名字?克鲁克斯?克鲁克斯!”炼金术士敲着自己的额头,“哦,我真是个大傻瓜!”
曼莫特的脸上露出一丝睿智的笑容,“噢,你是想说硬币携带者,对吗?”
巴吕克的脸上显露出惊讶的表情,“你知道?”
站在一旁的瑞克一直用那双灰褐色的眼睛盯着曼莫特,他突然插话了,用一种奇怪的平板语气:“曼莫特,请原谅我打断一下。你会出席辛托夫人的庆典么?”
老人轻松地点了点头:“当然。”
“很好,”瑞克说,像是很满意这个预期中的答案。他从腰带上拿起自己的皮手套,“那到时候我们再说。”
巴吕克没有时间去思考瑞克的突然离去。这是这一天中的第一个错误。
 
一个光头、穿着长袍的女人尖叫着从大门跑出来,棕色的毛皮从一只手上滑落。辅佐官劳恩往后退了几步,给女祭司让路。她看着那女人涌入了身后的人群。节日的氛围从达鲁吉斯坦的城墙涌出,忧虑镇的主要街道上到处都挤满了人,她几乎花了半小时才抵达城门。
她心不在焉地伸手摸了摸肩膀上的剑伤,在古墓里的旅行似乎减慢了伤口愈合的速度,穿刺伤的内部不断地疼痛,并且冰冷,就像是在古墓的隧道里一样。盯着驻守在城门的卫兵,她小心翼翼地接近。
似乎只有一人对她有所关注,而那人也只对她投了短短的一瞥,又把注意力转向忧虑镇的人潮中。劳恩进入了城市,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只当她是前来参加庆典的诸多游客之一。
刚一进城门,大道就被山头分开了,山上坐落着一间几乎毁掉的寺庙,还有塔楼。她的右边耸立着另一座山,明显上面有一座花园,宽阔的台阶直通山顶,绿茵覆盖,众多装饰品和条幅绑在树枝和汽灯上。
劳恩可以感觉到她的意志坚定,目标清晰。一旦翻过这座山,她就能看到内城的城墙。威士忌杰克中士和他的小队就在那里面的某个地方,在那低处的城市里。劳恩大步地在人潮中穿行,一只手扶着剑带,另一只按摩着她伤口周围的红肿。
 
忧虑门的守卫离开了倚靠的墙壁,在鹅卵石路上慢慢地来回踱步。他停了下来,调整着自己的尖顶头盔,松开了一截扣带。
另一名守卫年龄大一些,罗圈腿,矮个子。他走了过来,“那里的傻瓜们让你不安吗?”他微笑着问,嘴里的牙齿缺了好几颗。
第一名守卫瞟了一眼城门,“两年前这里有一场骚乱。”他说。
“我在场呢,”年龄大的守卫摆弄着石头,“我们不得不使用长矛。鲜血横流。那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了,我认为这样惨痛的教训不会就这么被遗忘的。你的正职是在这里么?”
“不是,只是帮我一个朋友顶班。”
“果然如此,是吧?那你通常在哪里站岗?”
“一般是午夜,直到第三声钟响,在暴君的望楼。”破环者回答。他又调整了下头盔,希望那隐匿的友好眼神可以看到他发出的讯号。几分钟前通过的女人与鳗鱼的描述完全一致,破环者知道自己不会看错。
她看了他一眼,并且打扮得像雇佣军,试图掩盖她肩上伤口的血污。他的搜索虽然短暂,但是一目了然。多年的实践证明这样就够了。他找到了鳗鱼的信使让他寻找的一切。
“站那样的岗真是像下了地狱,”身旁的老人说,一边眯着眼打量暴君的花园,“你会在这里迎接黎明,”他摇摇头,“那些混蛋们这些天来对我们压榨得太过分了,说什么有帝国的间谍渗透到城市里之类。”
“情况一点没有好转。”破环者点头同意。
“我还要在这里站三个小时,你觉得那些人会给我点时间让我和妻子还有孩子们共度节日么?”老人啐了一口,“想都别想。老贝如特还得去站另外一班岗,警卫一处血腥的庄园。”
破环者的呼吸一下子紧张起来,然后叹了口气:“辛托夫人的庆典,我想的话。”
“该死的,血淋淋的理事会员们四处端着臭烘烘的架子乱窜。而我站岗站得腰酸背痛,像一尊雕像。”
看来很幸运,破环者对自己说。他同伴的下一站正是鳗鱼想要破环者去的地方。更妙的是,老人还在抱怨。“他们需要这些雕像,”他说,“来保障他们的安全。”他靠近贝如特,“你没有告诉中士你的脚不舒服么?”
“有什么用?”贝如特抱怨,“他刚刚发布了命令,他才不管这些。”
破环者看着街道,似乎在考虑什么,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搭在同伴的肩膀上,望着他的眼睛,“你看,我没有任何家人。对我来说,今天只是个普通日子。要不这样,贝如特,我帮你站岗。而下一次我想休息一下的时候,你再来帮我。”
这样的恩赐让老人眼前一亮,“妮露丝注释1保佑你。”他笑嘻嘻地说,“这是笔交易,朋友。嘿,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大多数的街头都在狂欢,但妙语酒吧里仍然冷冷清清。辅佐官劳恩刚进酒吧就在门口停了下来,等待眼睛适应昏暗。断断续续的声音飘出来,夹杂着纸牌的声响。
低矮的室内,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女人呆滞地站在柜台后面看着她。对面的墙边有一张桌子,三个男人坐在那儿。铜币在灯光下闪烁,桌上到处有洒漏的啤酒。几个男人手里都抓着牌。
背靠墙壁,戴着烧焦皮革帽的男人抬起头来,看了劳恩一眼。他指了指一张空椅子,“坐下来吧,辅佐官。”他说,“加入我们的游戏。”
劳恩眨了眨眼,然后耸耸肩,平复惊讶的情绪。“我不赌钱。”她说着,在摇摇晃晃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名男子看了看手中的卡牌:“这不是在赌钱。”
坐在劳恩左边的人喃喃自语:“他说的是另外一种游戏,篱笆想出来的。”
劳恩转身看着他。那是个瘦削的男人,矮个子,但有着粗壮的手腕。“你叫什么名字,士兵?”她静静地问。
“提琴手。那个输了铜币的家伙叫木槌。我们一直在等你。”
“我想,”劳恩靠在椅背上,干巴巴地说,“你们的智慧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先生们。中士在这附近么?”
“他在外面转一圈。”提琴手说,“大概十分钟就回来。我们在这个地方挖好了密室,就靠着这层城墙。”
篱笆点头:“我和提琴手挖通了这堵该死的墙,在根基那里居然有七英尺厚。达鲁区那边有一间废弃的屋子,”他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的密室。”
“这么说,你们是工程兵吧。木槌呢,治疗师,对吗?”
木槌点点头,仍然考虑着自己的牌,“来吧,提琴手,”他说,“这次你发牌,让我们听听下一条规则。”
提琴手往前靠了靠,“黑暗神殿的骑士是百搭牌,”他说,“那也是开始的花色。除非你们谁拿到了死亡神殿的贞女。如果你们谁拿到她,可以只付一半的赌注,如果赢了这一圈,赌金加倍。”
木槌打出了死亡神殿的贞女,把一枚铜币扔到桌子中央,“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提琴手发给他另一张卡牌,“我们开始下注了,篱笆,两个铜币。地狱迎来死亡神殿的使者。”
劳恩看着这场奇怪的游戏,十分惊讶,这群人居然用龙之套牌来玩游戏。名叫提琴手的男人制定的规则其他人似乎很熟悉。而她看着那些卡牌在桌上拼成一种形状,她那面容姣好的脸抬了起来,若有所思。
“这一圈你拿到了猎犬,”提琴手指着新放上去的卡牌,对木槌说,“黑暗神殿的骑士靠近了,我能感觉得到。”
“那这该死的死亡神殿贞女又怎么说?”治疗师埋怨着。
“她的牙齿被拉出来了。看看吧,绳索的右手出了画面之外,对不对?”提琴手又放上另外一张卡,“龙之套牌真混账,长剑散发着烟雾,就像没有月色的夜晚一样黑。这就是为什么猎犬逃跑了。”
“等一下,”篱笆叫道,打出一张卡放在黑暗神殿的骑士上面,“你说光明神殿的上尉正在上升,对吧?”
提琴手把注意力集中在图案上,“他说的没错,木槌。我们每个人自动拿出两个同伴。这上尉还在骑士的阴影下跳舞——”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劳恩大声地说,三名男子都看着她,“你是一名天选者吗,提琴手?你可以使用龙之套牌?”
提琴手皱起眉头:“这不关你的事,辅佐官。我们玩了很多年了,没人为这个拿把匕首刺杀我们。你要想玩儿你就说。来,我先给你发第一张牌。”
她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就在她面前摆了一张牌,正面朝上。她低头看着它。
“啊哈,是不是很神奇?”提琴手说,“王座,逆位。你欠我们每人十个金币——正好是我们一年的薪水,巧合得可以下地狱了。”
篱笆大声哼了哼,“也正好是帝国支付给我们亲属的抚恤金,一旦我们被证实死亡以后。真是太谢谢你了,提琴手。”
“拿走你的硬币,闭嘴。”提琴手狠狠地说,“我们还没死呢。”
“我手里还有一张卡。”木槌说。
提琴手翻了个白眼:“那好,就让我们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吧。”
治疗师把卡牌打了出来。
“星球。”提琴手笑了,“真实之景和公正的审判,游戏结束了,你们觉得呢?”
劳恩感觉到背后有人出现,她慢慢地转过身,看到一名胡楂满脸的男人正站在她身后,那双平静的灰色眼睛望着她。“我就是威士忌杰克,”他轻声说,“早上好,辅佐官,欢迎你来到达鲁吉斯坦。”他找到一把空椅子,把它拖到桌子旁,坐在篱笆身边。“你会希望我做一个报告,对吗?好吧,我们还在试图联系刺客公会,所有的埋雷工作已经顺利完成。而我们失去了一名小队成员,迄今为止。换句话说,我们已经该死的够幸运了。这座城市里有黑暗精灵族,在狩猎我们。”
“你们失去了谁,中士?”劳恩问道。
“一名新兵,她的名字叫索瑞。”
“死了?”
“几天前失踪了。”
劳恩咬紧了牙,忍住没有发出咒骂:“这么说你不知道她到底死了没有?”
“不知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吗,辅佐官?她只是一名新兵,就算被守卫抓住了,她也没什么可以告诉他们的。此外,我们没有听到相关的消息。更有可能的是,某些暴徒在某个背街的巷子里洗劫了她——我们一直在老鼠洞里乱窜,试图找到这里的刺客。”他耸耸肩,“这确实有些危险存在,仅此而已。”
“索瑞是一名间谍,”劳恩解释说,“一个非常优秀的间谍。你应该明白没有任何暴徒杀得了她。不,她没有死,她藏起来了,因为她知道我在找她。三年了,我一直在追踪她,我要找到她。”
“如果我们能够得到哪怕一点关于这种事情的暗示,”威士忌杰克冷冷地说,“那事情是可以安排的,辅佐官。可是你什么也没有说,现在这一切也是你的责任。”
他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她:“不管我们有没有联系到刺客公会,我们会在明天黎明之前引爆炸药,然后离开这里。”
劳恩挺直了身子:“我是女皇的辅佐官,中士。现在,这个任务归我管了,你必须听命于我,所谓独立的废话结束,明白吗?”有这么一瞬间,她以为在他眼里看到了喜悦的光芒,第二眼之后,她才发现那不过是愤怒得超出了预期。
“我明白了,辅佐官。”威士忌杰克简短地回答,“现在你的命令是什么?”
“我对此非常认真,中士,”她警告说,“我不管这会让你如何愤怒。现在,我建议我们去一个更隐秘的环境。”她站了起来,“你的人可以留在这里。”
威士忌杰克站起身:“当然,辅佐官。我们有密室,如果你能跟我走的话。”
劳恩弯下腰,看着床上的毛毯,“这里有血迹,中士。”她转过身来,看着中士关上了门。
他也看着她:“我的人遭遇了黑暗精灵刺客法师。他会痊愈的。”
“这不可能,中士。黑暗精灵跟卡拉丹·布诺德在北方呢。”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不会是想说,月之巢的领主离开了他的堡垒吧?做什么呢?追捕玛拉兹的间谍?别这么荒谬了。”
威士忌杰克皱眉:“卡拉姆下士和我小队的法师在屋顶上参与了那场遭遇战,至少有六名黑暗精灵。而我的人幸存下来是不是证明月之巢的领主不太可能在附近,辅佐官?联系起来想一想,月之巢本身就在这座城市的南方。它的领主跟达鲁吉斯坦的统治者结成了同盟,他们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消除当地的杀手组织。为什么?为了防止像我们这样的人跟他们接触,并提供一份刺杀的协约。至少,现在他们做得很成功。”
劳恩想了想,然后才开口:“既然你们没有联系上刺客公会,为什么不能亲自去暗杀?你的下士卡拉姆在利爪中算是名列前茅的……他怎么了?为什么没有把城市的统治者清理掉?”
中士的胳膊交叉在胸前,靠在门旁边的墙壁上:“我们在考虑这个问题,辅佐官。事实上我们比你说的领先了一步。现在,我的一名士兵已经混入了那些自称为贵族的人今晚要举行的宴会,他会让我们被雇佣成为那座庄园的私人护卫。每个自认为出身高贵的人都会参加——理事会员或者高阶法师,然后该发生的会发生。我的工程兵留下足够的弹药,这次宴会将会让整个城市都难以忘记的。”
劳恩耸耸肩,对抗着内心涌上的挫折感。虽然她想要发布什么命令,但似乎威士忌杰克已经做得无可挑剔了,至少目前为止是这样。这种情况下,她怀疑自己什么事都做不了,虽然她仍不太相信黑暗精灵的故事。
“究竟为什么?”她终于还是问道,“难道庄园会聘用一群陌生人做警卫吗?”
“噢,本来是用城市卫兵做警卫的。不过里面没有一个是巴哈斯特野蛮人。”威士忌杰克讽刺地笑了,“这真让人兴奋,辅佐官。想想吧,一个满是纹身的野蛮人瞪着他们,令人兴奋,不是吗?”他耸耸肩,“这很冒险,但是值得考虑。当然,除非你有更好的主意,辅佐官?”
她听出了他口气中的挑衅。要是她想到过这一点,她早就该意识到,自己的头衔和力量根本不足以威胁到这个男人。他曾经站在达森·奥尔托的身边,跟帝国之剑争论着战斗策略。而现在他虽然被降职成了一名中士,却不会屈服于帝国的压力——这些是她在苍白城的焚桥者里能够收集到的信息,如果他有理由,他会毫不犹豫地挑衅她的任何一个命令。
“你的计划很合理,”她说,“告诉我那个庄园的名字。”
“它属于一个名叫辛托的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姓氏,但似乎每个人都认识她。似乎是一个真正的美人儿,在理事会里很有影响力。”
“很好,”劳恩说着,调整自己的披风,“我会在两小时内返回,中士。我必须去做某件事情。希望一切能准备就绪——包括引爆的程序。如果你们没法得到雇佣,我们必须找到另外一种方式参加庆典。”她大步朝门口走去。
“辅佐官?”
她转身。
威士忌杰克走向背后的墙,把一张破烂的悬布拉过一边:“这条隧道可以通向另一间房子。从那里,你可以进入达鲁区。”
“没这个必要。”劳恩被他那居高临下的口气激怒了。
她刚走出去,迅影·本就从隧道里爬了出来,“该死的,中士,”他低声说,“你几乎让她撞见我!”
“不会的,”威士忌杰克观察着,“事实上,我敢肯定她不会走这条隧道。卡拉姆有什么消息?”
迅影·本在小屋里踱步,“还没有。不过他快失去耐心了。”他转头看着中士,“所以呢?你觉得她被愚弄了?”
“愚弄?”威士忌杰克笑了,“她走路步子不稳。”
“帕兰说她打算释放什么。”迅影·本说,“是吗?”
“应该不是。”
“越来越紧张了,中士。该死的紧张。”
另一扇门开了,特罗茨走了进来,他露着牙齿,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做鬼脸。
“成功了?”威士忌杰克问道。
特罗茨点了点头。
 
下午时分,克鲁克斯和阿浦萨拉站在塔楼的平台上,他们一直趴在塔楼边缘,观看着下方的庆典活动。下面的人群表现得十分狂热,仿佛他们都在绝望的边缘舞蹈。虽然新的纪年给人带来欣喜,但玛拉兹帝国的阴影仍然笼罩着整个城市。事实上,月之巢即将转移到南方,达鲁吉斯坦地处两方强大力量的中间,这是每个人都有目共睹的。
“不知道为什么,”克鲁克斯喃喃自语,看着街上人潮涌动,像是河流翻腾,“达鲁吉斯坦似乎变小了,几乎是微不足道。”
“它看起来特别巨大啊,”阿浦萨拉说,“这是我见过最大的城市之一。我想的话,跟恩塔一样大。”
他盯着她,最近她老是说一些奇怪的东西,似乎跟一个来自滨海小渔村的渔家姑娘身份不符。“恩塔。那是帝国的首都,对吗?”
她皱起眉头,这让她看起来年龄大了一些:“是的。只是我从来没去过那里。”
“好吧,那你怎么知道它到底有多大?”
“我也不知道,克鲁克斯。”
占据,科尔说过。这个女人的脑海里有两种记忆,相互倾轧,战况越来越激烈。他怀疑曼莫特是否知道这一点。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后悔自己从米斯和易瑞塔身边逃开。而后发生的事情让他的想法转变了。他坐在平台上,背靠着矮墙。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刺客的尸体。干涸发黑的血液被烈日灼烤,一连串的血滴跨过了平台,直通楼梯。显然,杀死刺客的人也受了伤。然而,克鲁克斯在这里没有感觉到危险,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
就一个被遗弃的塔楼而言,这个地方最近目睹了太多太多的戏剧性场面。
“我们在这里等到晚上?”阿浦萨拉问。
克鲁克斯点点头。
“然后我们去找那个查莱斯?”
“是的。德阿尔勒家族会出席辛托夫人的宴会。庄园里有一个巨大的花园,几乎可以说是一片森林。一直延伸到后墙。要混进去显然很容易。”
“可是,当你混在客人里面会不会被发现?”
“我会打扮成一名小偷,每个人都会化装。不过,那里会有好几百人,可能需要一两个小时去找人,不过我肯定会找出她的。”
“然后呢?”
“我会想办法的。”克鲁克斯说。
阿浦萨拉把腿伸到石基上,交叉着双臂,“我该藏在灌木丛里,对吧?”
他耸耸肩,“曼莫特叔叔可能会在那里,”他说,“然后一切都会搞定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科尔说的。”克鲁克斯猛地转身,他在生气。他该不该告诉面前这个女孩,她被神祇占据了很久很久?“我们将制定一个方案送你回家,”他解释,“你渴望回家,对不对?”
她缓缓地点头,仿佛毫不在意:“我想念我父亲了。”
在克鲁克斯耳朵里,这话更像是阿浦萨拉在试图说服她自己。当他们抵达以后他会照看她,为什么不呢?他不得不承认到目前为止,有她陪伴的感觉还是不坏。当然,除了她那无休无止的问题以外。可是,如果他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从一个离家几千里格以外的地方苏醒,他会怎么办?那真是太可怕了。他能够像她现在这样镇定么?
“我没事的,”她看着他说,“感觉像是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把一切串在一起,我无法描述出来,但是它感觉像一块光滑的、黑色的石头。坚硬而温暖,每次我感觉害怕的时候它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然后一切都变得好起来。”她补充道,“我很抱歉,我不是说想要离开你。”
“没关系的。”他说。
 
在楼梯间的阴影里,塞拉仔细打量着平台上的身影。她受够了,她打开了黑暗迷道,在自己周围形成了一层防御的空间。不会再有无形的敌人了,如果他们想要对付她,就不得不显露身影。然后,她会杀了他们。硬币携带者和那个女孩,在这座塔楼上,他们还能逃到哪里?
她拔出匕首,准备进攻。沿着楼梯,她在自己背后设置了十几层防御空间。想要从背后偷袭她是不可能的。
两个尖锐的点触碰到她的身体,就在她的下巴和左肩胛骨的下方。黑暗精灵全身僵住。然后,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认识的声音。
“这是给瑞克的警告,塞拉。他只能选择一个,你也是。硬币携带者不能被伤害。游戏该结束了,再试一次,你就会死。”
“你这个混蛋!”她爆发了,“主人的愤怒——”
“只是徒劳。我们都知道谁送出了这个消息,不是吗?另外,瑞克很清楚,他已经今不如昔了。”她下巴上的尖锐感觉移开,让她点了点头,然后又移了回来。“很好。告诉他这个消息,然后,希望我们再也不会见面。”
“我会记住你的。”塞拉像发誓一般说,全身因为愤怒而颤抖。
一声低笑回答了她:“王子问候你,塞拉。去给我们共同的朋友传话吧。”
匕首离开了她的身体,塞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收好武器。她念出黑暗迷道的咒语,消失了。
楼梯间里传来微弱的扑通声,克鲁克斯跳了起来,他的手放在刀柄上,神情紧张。
“出什么事了?”阿浦萨拉问。
“嘘!等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我要躲在阴影里。”他说着,往后坐了坐,“好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赶紧离开。”
 
这是一个风的时代,横扫过苍白的天空下平坦的草原。一阵风渴望着,无情地攻击所有的生命,像一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野兽。
在他母亲的苏醒中挣扎——这是莱伊斯特掌控权力的第一课。在寻找控制一切的过程中,他的生命被塑造。他看到过各种各样的风——数百年甚至数千年以来,它们精细地雕刻着那些巨石,肆虐地将森林夷为平地——而那如女妖般狂怒的暴虐的风,则是最接近他心脏的力量。
莱伊斯特的母亲是第一个从他刻意塑造的力量中逃脱的。她当着他的面否定了他,宣告了血之分裂,限制了他的自由。那个仪式毁灭了她,而这并不重要。他才是那个占据主导地位的人,他必须学会毁灭那些不肯遵从他命令的一切。失败是她的烙印,而不是他的。
虽然雪魔族恐惧群居,群居是暴政的发源——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他们引用自己的血腥历史作为证明。莱伊斯特发觉自己渴望统御整个群体。他指挥的力量也坚持这一点。强大的力量是相对的,没有被统御的人,他什么也无法统御。
起初,他试图征服其他雪魔族,而结果不是他们逃脱,就是他不得不杀死他们。这样的游戏只能带给他短暂的满足感。莱伊斯特的身边聚集了诸多野兽,自然的能量屈服于他的意志。但是,自然会受到枯萎和死亡的束缚,这种逃脱是他也无法控制的。他愤怒了,土地在他的愤怒下变成了荒芜,演变成无数种族的灭绝。大地反抗着他,它的能量是巨大的。然而那种力量没有指引,虽然永恒不绝,却无法压倒莱伊斯特。他的力量是集中的,能够精准地执行破坏和毁灭,影响无处不在。
他在前进的路上遭遇了第一个不死族。那种生物反抗他的意志、推翻了他的奴役,并且仍然存活。他们拥有无限的、可怜的希望。对莱伊斯特而言,他在统御他们的时候寻找到了荣耀,每一个不死族逃离,他就去寻找另一个。他们与自然的联系微不足道,因为不死族在他们自己的土地上玩着暴虐的游戏。他们无法打败他。
他塑造了一个勉强能称为帝国的东西,虽然丧失了城市,却饱受所谓的社会百态的困扰,这是可怜的胜利,也是不可避免的失败。被奴役的不死族社会在这个小泥潭里蓬勃发展。他们甚至说服自己,他们有着自由的意志,可以塑造自己的命运。他们甄选出勇士,并用不断的挑战让勇士蒙受失败的阴影。他们循环往复着同样的命运,却把它称为成长、萌发、智慧。虽然在他们之上,有一个看不见的高高在上的存在,莱伊斯特略微修改了自己的意志。他最大的乐趣在于,他的奴隶们把他当成神祇顶礼膜拜——尽管他们根本对他一无所知——还修建了寺庙侍奉他,形成了祭司团体,那些祭司们简单地模仿了他的暴政,这只能让莱伊斯特讽刺地摇头不已。
那应该是一个持续数千年的帝国,它的灭亡应该由他亲手完成,在他感到厌倦的那一天。莱伊斯特从来没有想象过其他的雪魔族居然会认为他这种行为令人憎恶,他们居然会冒着风险,使用属于他们的力量帮助这些短命也短视的不死族。然而,最让莱伊斯特惊讶的是,雪魔族来了,以社会、群体的形式。雪魔族社会的形成,唯一目的就是要摧毁他的帝国,并囚禁他。
他毫无准备,措手不及。
这一切给他上了一课,不管自那以后世界变成什么样,莱伊斯特都准备好了对付它。他的四肢吱嘎作响,悸动着,钝然的疼痛和尖锐的痛苦相互交织。把自己从冰冻的土壤中挖出来让他耗费了不少力气,他在一段时间内会很虚弱。但是,最终他感觉到自己可以走出那条隧道,进入一片崭新的领域。
准备就绪。他已经开始了第一个动作。他能感觉到,有其他人来到他的附近,冲破了雪魔迷道欧姆托斯·费拉克的防御和禁锢。或许他的崇拜者依然存在,或许他们世世代代都在搜寻着如何释放他,而现在,他们正在古墓外恭候着他。
寻找失踪的魔巢将是他的首要任务。他的力量被那些雪魔族叛徒剥夺了,存储在里面。
它不会被送到太远的地方,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重新恢复力量。雪魔迷道不会再存在于这片土地之上——他能感觉到它的缺失,就像是一道致密的缝隙。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对抗他了。
准备就绪,莱伊斯特那枯萎的、破裂的脸扭曲出一个野蛮的笑容,他的下獠牙撕裂了干燥的皮肤。力量相逐,他能吸引另外的强大力量,他会征服他们,让他们屈从于自己的意志之下,接受他的领导。他开始移动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在古墓外泥泞地上的雪水中,他的面前耸立的墙壁标志着古墓的屏障。莱伊斯特做了个手势,古墓朝外剧烈地爆炸。明亮的阳光照射在他的周围,爆炸产生的烟雾缭绕着,他能感到一阵冰冷、古旧的气息拂过。
雪魔暴君走进了阳光之中。
 
巨乌鸦科劳恩被加穷比山上突如其来的滚滚热浪吸引了注意力,突然迸发的力量,爆射出成吨的泥土和石块,升腾到一百英尺的天空。她不由自主发出咯咯的声音,拍打着翅膀,盯着那升起的白色蒸汽柱,并斜着身子往那里飞去。
她对自己笑着,这个应该会很有趣。
一连串的气流重重地撞在她身上。愤怒地尖叫着,科劳恩扭曲身子,努力对抗剧烈的气流。一大片阴影从她头顶扫过,她的愤怒消失不见,被另一股兴奋的情绪取代。掉转方向,她用翅膀征服了气流,再次往高空攀升。在这样的事件中,占据一个有利的观察位置是必不可少的。科劳恩攀到更高的空中,竖起了头,往下看去。太阳的光线在五条庞大脊背的鳞片上闪闪发光,而第五个甚至像是燃烧的火焰。魔法的能量从它们伸展的翅膀上泛起涟漪。那是巨龙,它们沉默地在空中飞行,正在朝着那混合着尘土和气流的滚滚烟雾飞去,那里正是雪魔族古墓。科劳恩黑色的眼睛死盯着那头像燃烧火焰一样的巨龙。
“希拉娜!”她尖叫着,大笑着,“噬灵者的饕餮盛宴!巨龙!巨龙!”
黑暗精灵的日子来到了。
 
莱伊斯特出现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下。覆盖着黄色野草的山丘在他每一个方向耸立着,除了他面对的这一边。在那逐渐稀薄的尘土帘幕背后,是一片空旷的平原。
雪魔族暴君哼了一声。没有想象中的变化大。他伸展双臂,感觉风在他那干枯得像绳索一样的肌肉之间吹拂。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充满生命气息的空气。
他释放出微不足道的力量,并为得到的如恐惧之潮的回应而兴高采烈——那些回应来自于他脚下或者隐匿在周围草丛中的低等生命。但是,在高等的生命、拥有更加凝聚的力量的生命中,他什么也没感觉到。莱伊斯特驱使自己的感觉往地底下搜寻,搜寻着那里居住的东西。泥土和岩石,一片凝固的黑暗,再往下,往下,他找到了沉睡的女神——就雪魔暴君关心的而言,她太年轻了。“我该唤醒你吗?”他低声说,“不,还不到时候。但是我会让你流血。”他的右手握成了拳头。
他用痛苦撕裂着女神,透过岩石的罅隙驱使着力量,感觉到她的血液涌出,这足以让她震动,但还不至于唤醒她。
连绵的山脉往北方的天际拱起,岩浆喷射到空中,烟雾、碎石和灰烬形成了一道柱子。大地颤抖,那喷发的声音卷起了一道剧烈的热浪,横扫过莱伊斯特的身体。雪魔暴君笑了。
他打量着破碎的山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沉重、充满硫黄味的空气,然后转身,大踏步地往西边最高的小山方向走去。他的魔巢就在那个方向,或许有两三天步行的路程。他想过打开迷道,然后决定等他到了山顶再说。那是个有利的位置,他可以更好地判断出魔巢的方位。
刚走到斜坡的中途,他听到了远处的笑声。莱伊斯特僵了一下,就像他周围的天空突然变成了黑夜。在面前的草原上,他看到了五个庞大身躯的投影遮蔽了整座小山,然后掠过了山头。阳光又回来了,雪魔暴君抬头看着天空。
五条巨龙的身影以最完美的形式展现出来,它们的头冲着地面,朝着他的方向滑翔。“eleint Estideein,”他用雪魔族语低声说。四条黑色的龙,翅膀上长着银色的尖刺,而飞在它们中间的是一条红色的龙,个头几乎是其他龙的两倍大。“红翼希拉娜。”莱伊斯特喃喃自语,眼睛眯缝起来,“上古血统,纯血提安,你领导着形变者,它们的血脉和这个世界相连。我能够感觉到,你们的全部!”他举起拳头,朝向天空,“比雪魔族手中的寒冰还冰冷,如黑暗般让人迷茫,我能感觉到你们!”
他放下了手:“不要骚扰我,伊兰。我不能奴役你,但我会毁灭你。你得明白,我会把你拉到地面,你们全部,并用自己的双手,把你们的心脏从胸膛里撕裂出来。”他眯起了眼睛,盯着四条黑龙。
“形变者,你们在某人的命令下想要挑战我。你们跟我战斗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啊,要是我有权命令你们,我可不会这么不珍惜你们的性命。我会珍惜你们的,形变者,我得让你们相信,告诉你们真正的力量是什么样。”莱伊斯特皱眉,他感觉到他们的嘲笑席卷了他的脑海,“但愿如此。”
几条龙一言不发地低空飞过他头顶,转身消失在南方的山脉背后。莱伊斯特张开双臂,释放出自己迷道的气息。他的肉体在撕裂,力量涌入身体。他的胳膊开始脱皮,像是掉下来一层灰烬。他能听到也能感觉到周围的大地和山脉在颤抖,岩石飕飕地往下掉落,周围都是震荡和碎裂的声音。四周模糊了,风卷尘生,汇聚成遮天蔽日的帘幕。他面朝南方:“这就是我的力量!来与我一战!”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他皱眉看着面前的群山,然后大叫一声,往右侧转身,希拉娜和四条黑龙正在他适才想要攀登的山顶上,离地面不到十英尺。
莱伊斯特一吼,震散了朝他攻击来的旋风,他那双枯萎的眼睛迎上了希拉娜空白而死寂的眼神——龙的眼睛几乎有雪魔族的头这么大——就像是毒蛇一样盯着雪魔族。红龙的下颌张开,莱伊斯特发现自己能看到它的喉咙。
他第二次吼叫起来,释放出他的力量。
空气因为迷道的碰撞而爆炸,四分五裂的岩石碎片在空中迸射。第一迷道斯塔沃·德梅兰和黑暗迷道库拉德·加莱的力量与雪魔迷道欧姆托斯·费拉克的力量野蛮地碰撞,形成一个漩涡。草地、泥土和岩石全部变成了齑粉,朝四周飞去。莱伊斯特站在漩涡的中心,咆哮着释放自己的力量。魔法的光芒从龙的身上射出,像长矛一样刺入他的身体,穿透了他那枯萎的身躯。
雪魔族暴君的魔力飞出,像是一把镰刀划过。鲜血溅落到地面,喷射到空中。龙在尖叫。
一波白炽的火焰从莱伊斯特的右方袭来,凝固得像是重重打来的拳头。一阵呼啸,他被抛上了天空,落在一堆尘土之上。
希拉娜的火焰在他的身上燃烧,他肉体剩下的东西变得乌黑。暴君站直了身子,魔法开始在他的右手凝聚,而他的身子因此而痉挛,像是要失去控制。
大地在颤动,莱伊斯特一拳把希拉娜从空中击落,龙在斜坡上翻滚,滑落。暴君狂笑的声音刚刚出口,一只跟他前臂差不多长的爪子从背后抓入了他的身体,第二只爪子紧跟着也抓了过来,猛地穿透了莱伊斯特胸前的骨头,仿佛它们只是脆弱的树枝。另一条龙扑了过来,更多的爪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暴君无奈地扭动,龙把他带到了空中。他的身体被撕裂,肩膀脱离了身体,翻转过去,手指捏到了巨龙那光滑的鳞片。就在手指接触到龙的那一刻,雪魔迷道的力量侵入龙腿,龙骨粉碎,血肉四溅。莱伊斯特笑了,龙爪抽搐松动,把他甩了下去。他掉落在地面上,身体里有更多的骨头碎裂,不过那并不重要。他的力量是绝对的,身体只是承载力量的船只而已,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有必要的话,暴君会找到其他合适的身体。这世界上的身体成千上万。
他再一次站了起来,“现在,”他低声说,“我会将死亡带到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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