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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一直到她再度造访泛图尔的舞池,纹才知道真正的恢弘华丽是什么。
她拜访过如此多的堡垒,已对美丽装潢开始有了点免疫力,但泛图尔堡垒有其特别之处,这是其他堡垒努力想要模仿却从来无法达成的目标。仿佛泛图尔是家长,而其他人是成绩优异的学生,所有的堡垒都很美丽,但哪一座最出色是毋庸置疑的。
巨大的泛图尔大厅两旁有粗壮的柱子,似乎比平常要更华贵,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在等着仆人接下披肩时,一直在想这件事。镁光灯如常在彩绘玻璃外照耀着,向房间内洒入光线碎片。柱子间的垂挂布料下,桌子整整齐齐排列着。大厅最远的小阳台上,摆置的主桌显得跟往常一样尊贵。
几乎……太完美了。纹心想,暗地皱眉。一切都显得略微夸张。餐桌比平常还要更白净平整,仆人的制服显得特别利落,门口站的不是普通士兵,而是杀雾人,刻意显露出威势,木盾牌跟未穿盔甲的身躯让他们格外显眼。
总体而言,这个大厅让泛图尔的完美又更上一层楼。
“有哪里不对劲,沙赛德。”她趁一名仆人去为她备桌时偷偷说道。
“什么意思,主人?”高大的侍从官问道,站在她身后一侧。
“这里太多人了。”纹说道,意识到一样引起她戒心的事情。过去几个月来,舞会参与的人数日渐减少,但今天似乎所有人都为了泛图尔的宴会而返回,每个人的衣着更是无与伦比的华丽。
“事情不对劲。”纹低声说道,“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是的……”沙赛德低声说道,“我也感觉到了。也许我今天应该提早去参加侍从官的晚餐。”
“好主意。”纹说道,“我想我今天晚上先不吃饭了。我们有点迟到,看起来大家都已经开始在聊天了。”
沙赛德微笑。
“怎么了?”
“我记得你过去绝对不会误餐的,主人。”
纹哼了哼。“你应该高兴我从来没试过要在口袋里塞满这些舞会提供的食物。相信我,我曾经差点就这么干了。快去吧。”
沙赛德点点头,走向侍从官的晚餐。
纹的眼光扫过在聊天的人群。幸好没有看到珊,她心想。很不幸的是,她也没看到克礼丝,所以纹得找别人聊天。她慢慢上前,朝艾德伦·席瑞斯大人微笑,他是埃拉瑞尔的表亲,也是与她共舞过数次的人。他对她僵硬地一点头,因此她加入了他的团体。纹朝团体中的另外几人微笑——三名女子,还有一名男士。她与女孩们有一面之缘,也跟这名男子——叶斯塔大人——跳过舞。但今天晚上,四个人都对她投以冰冷的目光。
“我好一阵子没来泛图尔堡垒了,”纹说道,装出乡下女孩的样子,“都忘记它有多宏伟了呢!”
“的确是。”其中一名仕女说道,“不好意思,我要去拿点东西喝。”
“我跟你一起去。”另外一名仕女跟着说,两人一起离开。
纹皱眉,看着她们离去。
“啊,”叶斯塔说道,“我们的餐点来了。要一起来吗,特丽斯?”
“当然好。”最后一名仕女说道,跟叶斯塔一同离去。
艾德伦调了调眼镜,抱歉地看了纹一眼,然后也退开。纹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处。她从最早的几场舞会之后就没有受到众人这么明显的冷落。
怎么了?她带着逐渐升高的担忧心想。这是珊的作为吗?她让一整个房间的人都拒绝我吗?
不对,不是这样。那要花太多力气,况且,奇怪的事情不只发生在她身边。每一群贵族今晚都……不太一样。
纹试了第二群人,结果更糟糕。她一加入,所有人都刻意忽略她,纹觉得自己万分突兀,最后只得自行退开,慌忙地去端了一杯酒。她一面走着,一面发现了一群人——也就是叶斯塔跟艾德伦的团体,之前的成员重新聚集了起来。
纹停下脚步,站在东面装饰垂布的阴影中端详众人。很少有人跳舞,而且在场男女早已成对,不同的桌子跟团体间似乎也鲜少往来。虽然舞厅相当拥挤,但大多数人都在试图忽略其他人。
我需要看得更清楚,她走到台阶处,爬上一小段,来到舞池上方的狭长阳台走廊,熟悉的蓝色灯笼让石雕显得忧郁、柔软。
纹停下脚步。最右边的石柱跟墙之间是依蓝德的小角落。几乎每个泛图尔宴会,他都会坐在那边读书,只因为不喜欢主办宴会时的繁文缛节。
小角落是空的。她走到栏杆边,探出头去好看清大厅。主桌在跟阳台同高的高台上,她很惊讶地看到依蓝德在跟他的父亲一同用餐。
什么?她难以置信地想。在过去来泛图尔堡垒的六次之中,她从未看过依蓝德跟家人同坐。
在下方,她看到一个熟悉的斑斓身影穿梭在人群中。她朝沙赛德挥挥手,但他显然已经看到她。在等他的同时,纹觉得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阳台的另外一端传来。她转身确认,发现是之前没看到的克礼丝的矮小身影。克礼丝在跟一群低阶贵族男子们交谈。
原来她在那里,纹心想。也许她会跟我说话。纹站在原地,等着克礼丝结束对话,也等着沙赛德到来。
沙赛德先到,他爬上台阶,重重地喘息。
“主人。”他低声说道,跟她一起站在栏杆边。
“告诉我你有发现,沙赛德。这个舞会感觉很……诡异。每个人都很严肃冰冷。几乎像是我们在参加丧礼,不是宴会。”
“这个比喻很恰当,贵女。”沙赛德低声说道,“我们错过了一个重大通知。海斯丁说它这个礼拜不会举办例行舞会。”
纹皱眉。“那又如何?其他家族以前也取消过舞会。”
“埃拉瑞尔也取消了。通常,太齐尔会跟进,但他们已经名存实亡。书纳也已经宣布它不会再举行舞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主人,意思是,这会是一段时间内的最后一场舞会……可能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内。”
纹低头看着大厅的灿烂彩绘窗,它们耸立在各个独立且几乎是剑拔弩张的团体之间。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说道,“他们在确定联盟关系。每个人都跟自己最强大的朋友和支持者站在一起。他们知道这是最后一场舞会,所以全部都出席,但也知道没有时间进行政治拉拢了。”
“看样子似乎是如此,主人。”
“他们全部都采取防守的态度,”纹说道,“可以说是都躲到自己的城墙后面,所以现在没有人要跟我说话,因为我们让雷弩过度中立。我们没有党派,而现在不是他们随便押宝的好时机。”
“卡西尔主人需要知道这个信息,主人。”沙赛德说道,“他今天晚上打算要再装成情报贩子,如果他对这个状况一无所知,会严重影响他的可信度。我们该走了。”
“不。”纹说道,转身面向沙赛德,“所有人都待着,我不能走。他们都认为来这最后一场舞会并被别人看到是很重要的事,所以我不应该在他们离开前先退场。”
沙赛德点点头:“好吧。”
“去吧,沙赛德。去雇马车,告诉阿凯我们发现的事情。我会再多待一会儿,等到不会让雷弩看起来太没用时再离开。”
沙赛德想了想。“我……不确定这样做是对的,主人。”
纹翻了翻白眼。“我感谢你提供协助,但你不必一直照顾我。这里有很多人没有侍从官陪伴,照样来参加舞会。”
沙赛德叹口气。“好吧,主人。不过在找到卡西尔主人之后,我会再回来。”
纹点点头,向他道别。他走下石头台阶离去。纹靠在阳台边依蓝德的位置上,注视着沙赛德出现在下方,消失在门口。
现在该怎么办?就算有能愿意跟我讲话的人,也没有散播谣言的必要了。
她感觉到一阵忧惧。谁能猜到她会变得这么喜欢贵族的娱乐?当然,知道那些贵族男子见不得光的行为是让她的经历蒙上一层阴影,但整体而言,这个经历带着某种……梦幻般的喜悦。
她还能再次参加这种舞会吗?贵族仕女法蕾特会发生什么事?她得要收起礼服跟化妆品,恢复成只是街头窃贼的纹吗?卡西尔的新王国中可能不会出现大型舞会,而那或许也不是坏事。当有司卡在挨饿时,她有什么立场去跳舞?可是……如果这世界上没有堡垒跟舞者,礼服跟庆典,应该会少了某种美丽的事物。
她叹口气,踏离阳台,低头看着自己的礼服——带着闪光的深蓝色,裙摆边缘有白色的圆圈图案,没有袖子,蓝色丝质手套一路延伸到手肘上方。
曾经她觉得这件礼服真是臃肿至极,但现在却觉得,礼服让她更美丽。她喜欢布料剪裁的款式,让胸口显得丰腴,却又强调她纤细的上半身;喜欢腰边收紧后散开,成为一个大钟形,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摩擦声。她会想念,想念这一切。可是,沙赛德说得对。人无法阻止时间的行进,她只能享受现在。
我不会让他坐在那里一整晚忽略我,她下定决心。
纹转身沿着阳台前进,经过克礼丝时朝她点点头。阳台的尽头是一条转弯的长廊,而正如纹所料,尽头就是主桌。
她站在走廊上片刻,看着外面。男女贵族们坐在尊贵的桌边,享受和史特拉夫·泛图尔大人同桌的荣幸。纹等着,试图想引起依蓝德的注意力。终于,一名客人注意到她,轻推了依蓝德一下。他惊讶地转过身,看到纹,脸色一红。
她稍稍挥手,他站起身,告退。纹回到石头走廊内,好让两人能有比较隐私的空间来谈话。
“依蓝德,”她对走入走廊的他说道,“你跟你父亲坐在一起!”
他点点头。“这次舞会变成了很特别的事件,法蕾特,所以父亲很坚持我必须要遵守仪节。”
“我们什么时候才有时间说话?”
依蓝德一时没响应。“我不确定我们会有时间。”
纹皱眉。他似乎很……保留。他通常有点皱、有点旧的套装被利落、合身的套装取代,连头发都梳整过。
“依蓝德?”她问道,上前一步。
他举起手,挡住她:“事情不一样了,法蕾特。”
不要,她心想。这个不能改变,现在还不能!“事情?什么事情?依蓝德,你在说什么?”
“我是泛图尔的继承人。”他说道,“而且危险的时刻即将来临。海斯丁家族这个下午失去了整个商旅队,这还只是开始。在一个月之内,会有公开的家族战争。这些不是我能无视的事情,法蕾特,我不能再危及我的家族。”
“没关系的。”纹说道,“这不代表……”
“法蕾特。”依蓝德打断她,“你会危及我们。而且是大大危及。我不会骗你说我从来没有在乎过你,我现在仍然在乎你,但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结果。事实是,我的家族需要我,而家族比你重要。”
纹脸色一白。“可是……”
他转身要回去。
“依蓝德。”她低声说道,“请不要这样离开我。”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我知道事实,法蕾特。我知道你对于自己的身份说了谎。我不生气,我真的不生气,甚至不失望。其实,我早就预想到了。你只是在玩游戏,大家都是。”他停顿片刻,摇摇头,转过身,“我也是。”
“依蓝德?”她说道,想握住他的手。
“不要逼我让你在公众场合下不了台,法蕾特。”
纹停下动作,感觉麻木。然后,她愤怒到无法麻木。太愤怒、太气恼……还有太害怕。
“不要走。”她低声说道,“不要离开我。”
“对不起。”他说道,“可是我得回去找我的朋友们。跟你在一起,是蛮……好玩的。”
然后,他走开了。
纹站在阴暗的走廊中,感觉自己轻轻发抖,于是她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走回主阳台边。她看到一旁依蓝德正在跟他的家人道晚安,然后走向一条后方的长廊,回到堡垒的起居区。
他不能这么对我。不能是依蓝德。不能是现在……然而,内心中有一个她几乎忘记的声音开始说话。他当然会离开你,瑞恩低语。他当然会遗弃你。所有人都会背叛你,纹。我是怎么教你的?
不!她心想。这只是因为政治情势紧张。一切结束后,我可以说服他回来……
我从来没有回来接你,瑞恩低声说道。他也不会。
他的声音真实到纹几乎可以感觉他站在自己身旁。
纹靠着阳台栏杆,仰赖铁栅栏支撑着自己。她不会让这件事毁了她。在街上讨生活没有摧毁她,所以她不会允许一名自大的贵族这么做。她不停地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为什么这比饿肚子、比被凯蒙痛打一顿,还要痛上许多倍呢?
“唉呀,法蕾特·雷弩。”一个声音从后方传来。
“克礼丝。”纹说道,“我现在没心情说话。”
“啊,”克礼丝说道。“所以依蓝德·泛图尔终于甩了你了?别担心,孩子,过不久他就罪有应得了。”
纹转身,因为克礼丝声音中的奇怪语气而皱起眉头。那女人听起来不像平常的她,她似乎很能……控制自己。
“亲爱的,帮我送个讯息给你叔叔好吗?”克礼丝轻松地问道,“告诉他,像他这样没有家族联盟的人,在未来的几个月中要搜集情报会是困难的事。如果他需要更好的消息来源,叫他派人来找我。我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你是情报贩子?!”纹惊讶地说道,暂时将心痛推到一旁,“但你是……”
“傻傻的长舌妇?”矮女人问道,“我的确是。当众人认为你是宫廷中的八卦重心时,你就会知晓到许多有意思的事情。有人会来找你散播明显的谎言,像是你上个礼拜告诉我的,关于海斯丁家族的事情。你为什么会要我散播这种谎言呢?雷弩想要在家族战争中分得一杯羹吗?有可能。雷弩会是最近攻击海斯丁运货船的原凶吗?”克礼丝的眼睛闪闪发光,“告诉你叔叔,只要一点点的费用,我就可以不去大声嚷嚷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你一直在骗我……”纹麻木地说道。
“当然,亲爱的。”克礼丝说道,拍拍纹的手臂,“在宫廷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你如果能存活下来,早晚也会学到的。现在,当个好孩子,帮我送个讯息,好吗?”
克礼丝转身,她矮胖俗气的洋装看在纹的眼里,似乎变成了绝佳的戏服。
“等等!”纹说道,“你刚说依蓝德会怎么样?他罪有应得?”
“嗯?”克礼丝转过身,“没错。你不是一直在问珊·埃拉瑞尔有什么计谋吗?”
珊?纹越发担忧地想。“她在策划什么?”
“亲爱的,那可是个昂贵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会得到什么呢?像我这样来自小家族的女人总需要从某处得到补助……”
纹扯下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这是她身上唯一一件珠宝。“好了。拿去。”
克礼丝不假思索接下项链。“嗯,的确很不错。”
“你知道什么?”纹斥问。
“小依蓝德恐怕会是泛图尔在家族战争中的第一批罹难者。”克礼丝说道,将项链塞进袖子里的口袋,“真是不幸,他似乎是个好孩子。可能太好了。”
“什么时候?”纹质问,“在哪里?会发生什么事?”
“这么多问题,但项链只有一条。”克礼丝懒洋洋地说道。
“我现在只有这些!”纹诚实地说道,她的钱袋里只有用来钢推的铜夹币。
“可是我说了,这是很宝贵的秘密。”克礼丝继续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会有性命之忧——”
不管了!纹愤怒地心想。愚蠢的贵族游戏!
纹燃烧锌跟黄铜,以强劲的情感镕金力攻击克礼丝。她安抚那女人除了恐惧之外的所有情绪,然后抓住恐惧,用力一拉。
“告诉我!”纹低吼。
克礼丝惊喘,双腿一软,几乎倒在地上。“镕金术师!难怪雷弩会带这么远的表亲来陆沙德!”
“快说!”纹说道,向前踏上一步。
“你来不及了。”克礼丝说道,“要是提前泄露秘密可是会遭报复的,我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告诉我!”
“今天晚上他会被埃拉瑞尔的镕金术师谋杀。”克礼丝低声说道,“他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他从主桌一退下杀手就会动手。如果你想要复仇,也得要注意史特拉夫·泛图尔大人。”
“依蓝德的父亲?”纹惊讶地问道。
“当然啦,傻孩子。”克礼丝说道,“泛图尔大人巴不得将家族继承人的称号给他的侄子。泛图尔只需要撤掉几个小依蓝德房间附近的守卫,好让埃拉瑞尔的杀手进去,而且因为谋杀会在依蓝德的小哲学讨论会当中发生,泛图尔大人还可以顺便解决一名海斯丁跟雷卡。”
纹转身。我得想想办法。
“当然不只这样。”克礼丝轻笑,站起身,“泛图尔大人之后可是会被吓一跳。我听说你的依蓝德手边有些非常……特别的书。小泛图尔应该特别注意跟自己的女人们说了些什么。”
纹转身面向微笑的克礼丝。那女人对她眨眨眼:“我会保守你的镕金术秘密,孩子。你只要明天下午送钱来就成。你知道的,贵族仕女也得买食物,而且你应该看得出来,我需要很多食物。
“至于泛图尔……如果我是你,我会躲得远远的。珊的杀手今天晚上会引起不少骚动。要我猜,今天晚上会有半个宫廷的人都出现在那孩子的房间,去查看到底骚动从何而来。当宫廷看到依蓝德有的书……这么说吧,我觉得圣务官们会有好一阵子对泛图尔很有兴趣。很可惜依蓝德那时候已经死去。我们已经好一段时间没看过贵族被公开处决了呢!”
依蓝德的房间,纹绝望地想。聚会一定是在那里!她转身,抓着礼服两边,沿着阳台走道快步走向她刚离开的走廊。
“你要去哪里?”克礼丝讶异地问道。
“我得阻止这一切!”纹说道。
克札丝笑了。“我已经跟你说过,太迟了。泛图尔是个很古老的堡垒,通往贵族起居区的后方通道相当复杂,如果不知道路,绝对会在里面迷路好几个小时。”
纹环顾四周,感觉相当无助。
“况且,孩子。”克礼丝补上一句,转身离开,“那男孩不是才刚甩了你吗?你欠他什么呢?”
纹停下脚步。
她说得对。我欠他什么?
答案立刻出现。我爱他。
伴随着念头而来的是力量。纹在克礼丝的笑声中往前冲去。她得试试看。她进入走廊后方的通道。可是,克礼丝的话很快就应验了:阴暗的石头通道很狭窄,上面没有任何装饰或标示。她绝对赶不到的。
屋顶,她心想。依蓝德的房间会有对外的阳台。我需要窗户!
她冲下来,踢掉鞋子,脱下袜子,虽然穿着礼服却仍继续努力奔跑,慌乱地寻找大到足够她穿出去的窗户。她冲入一条大通道,里头除了闪烁的火把外,空无一人。
一面巨大的浅紫色玫瑰窗出现在房间外的另一侧。
足够了,纹心想。她骤烧钢,跃入空中,反推身后的巨大铁门,向前飞了一阵子后,又用力地钢推玫瑰窗的铁框。她停在空中,同时推着前后双方,悬挂在空旷的走廊中,费尽力气地骤烧白镴,好避免被压扁。玫瑰窗很大,但大部分是玻璃。它能有多牢固?
非常牢固。纹费力地呻吟,听到身后有东西断掉,门开始在门框中扭转。
你……得……松!她愤怒地思考,骤烧钢。石头碎片落在窗户边,然后在巨大的断裂声中,玫瑰窗从石墙边脱落,向后坠落在黑暗的夜中,纹随之蹿出。
沁凉的白雾包围住她。她轻拉房间内的门,避免冲出去太远,然后用力反推坠落的窗户。巨大的暗色玻璃窗在她身下翻滚坠落,搅动着白雾。纹反向飞冲,直冲向屋顶。窗户撞上地面的同时,纹飞过屋顶的边缘,礼服在风中疯狂地拍打着。她带着撞击声落在青铜瓦的屋顶上,立即蹲下,脚趾跟手指下的金属冰凉。
骤烧的锡点亮夜晚。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她燃烧青铜,按照沼泽教导的方式使用,寻找镕金术的迹象。什么都没有。杀手带了烟阵。
我无法搜索整栋建筑物,纹绝望地心想,骤烧青铜。他们在哪里?
然后奇特的事发生了。她感觉到某种东西。夜晚中,有一股镕金鼓动。微弱。隐蔽。可是够了。
纹站起身冲过屋顶,信任自己的直觉。她一边跑一边骤烧白镴,双手抓住礼服的领口,一把将前襟撕裂,从隐藏的口袋中抽出钱袋跟金属瓶,然后边跑边撕掉了剩余的礼服、衬裙、贴身长裤,将它们全抛到一旁。接下来是她的马甲跟袖子。她在里头穿着无袖的白衬衣跟白短裤。
她焦急地冲上前。我不能迟,她心想。拜托。我不能迟到。
人影出现在前方的白雾中,他们站在一道歪斜的屋顶天井边,纹一路上经过了几扇类似的。其中一名守卫指着天井,手中的武器闪闪发光。
纹大喊,反推青铜屋顶,以弧形跃起,落在一群相当惊讶的人之中。她将钱袋往上举起,撕成两半,钱币散在空中,反射窗户投照出的光线,闪烁的金属花雨落在纹身边的同时,她往外一推,钱币如一团昆虫从她身边蹿开,每一枚在雾中都留下一道踪迹。几名深暗的身影因为被钱币击中而呼喊着倒下。
还有几名没有。有些钱币被隐形的镕金之手推开了。剩下四个人站着。其中两人穿着迷雾披风,有一人很眼熟。
珊·埃拉瑞尔。纹不需要看到她的披风就明了,只有一个理由会让珊这般重要的女子亲自出马。她是迷雾之子
“你?”珊震惊地问道。她穿着一套黑色的长裤跟衬衫,黑色的头发梳在脑后,迷雾披风几乎是时髦地披在身上。
两名迷雾之子,纹心想。这不好。她连忙滚开,弯腰躲过一名杀手对她挥来的决斗杖。
纹滑过屋顶,然后拉停自己,一手按着冰冷的青铜,在原地转了一圈。她伸出手,拉过几枚尚未消失在夜晚中的钱币,握在手心中。
“杀了她!”珊呵斥。两个被纹打倒的人正在屋顶上呻吟,不过他们还没死,其中一人正歪歪倒倒地站起。
打手,纹心想。另外两人应该是射币。仿佛为了证明她是对的,其中一人试图拉扯纹的一瓶金属。幸好瓶子里的金属没有多到能让他拉得很稳,所以她轻易便阻止瓶子被夺去。
珊将注意力转回天井。
才不让你得逞!纹心想,再次冲上前。
她靠近时,射币大喊出声,纹将钱币朝他射去,他当然是反推,但纹让自己抵住青铜屋顶,骤烧钢,用力一推。
男子的钢推力量从钱币传来,传到纹,再传到屋顶,反作用力让他飞入空中,他边大叫边消失在黑暗中。但他只是个迷雾人,所以无法将自己拉回屋顶上。
另一名射币对纹撒出一把钱币,她立刻便察觉钱币的贴近,显然,他没有同伴那么蠢,所以一推完立刻放了手,可是很显然他绝对击不中她,为什么他要一直——
另一名迷雾之子!纹心想,弯下腰一滚,刚好错过从黑暗的雾中飞越而下、手持闪烁玻璃匕首的黑色身影。
纹勉强闪过后,骤烧白镴好维持平衡,借翻滚在受伤的打手边站起,后者正以虚弱的双腿站立。白镴再次骤烧,纹将肩膀重重撞入男子的腹部,将他推到一旁。
男子脚步一歪,按紧流血的身侧,然后绊倒,跌入天井,薄透的染色玻璃被他撞碎,纹经过锡增强的耳力可以听到下方传来的惊呼声,还有撞到地面的撞击声。
纹抬起头,邪恶地朝震惊的珊微笑。在她身后,第二名迷雾之子低声咒骂。
“你……你……”珊气急败坏、语不成句,双眼因愤怒在黑夜中危险地闪烁。
快收到警告吧,依蓝德,纹心想,赶快逃。我该走了。
她不能同时面对两名迷雾之子。大多数时候她甚至无法打败卡西尔。纹骤烧钢,向后反弹。珊踏前一步,用力钢推去追纹,脸上的表情显示她已下定决心。第二名迷雾之子跟随她一同追来。
惨了!纹心想,在空中转身,将自己拉引到被打破的玻璃窗附近的屋顶边缘上。下方的宾客们惊慌地乱跑,灯笼照亮了迷雾。泛图尔大人可能以为这起骚动意味着他的儿子死了。之后他将会大吃一惊。
纹再次跃入白雾缭绕的空中,听到两名迷雾之子在她身后降落,然后反推跃起。
这下不好了,纹担忧地想,飞穿过充满白雾的空气。她身上已经没钱,也没匕首,而后面还有两名迷雾之子在追她。
她燃烧铁,疯狂地寻找黑暗中的锚点。一条缓缓移动的蓝线出现在她的右下方。
纹拉扯那条线,改变方向,朝下直飞,泛图尔堡垒外墙的黑影出现在她身下。她的锚点是一名倒霉守卫的胸甲,他躺在围墙上,用尽全身力气抓着城垛上的凸起,不让自己被拉向纹。
纹双脚用力踢上那个人,然后在雾中一回身,落在沁凉的石头上。守卫瘫倒在石头上,然后再次重新抓紧石头大喊出声,他正被另一股镕金力量拉着。
抱歉了,朋友,纹心想,将男子的手踢离城垛。他立刻冲上天空,仿佛被强劲的绳索扯入空中。
身体撞击的声音从上方黑暗的空中传来,纹看到两具身体软软地跌落在泛图尔的中庭。纹一笑,沿着城墙飞奔。我真心希望那是珊。
纹跃起,落在门房屋顶,在堡垒附近,人群四散,纷纷爬入马车好窜逃。
于是,家族战争开始了,纹心想。没想过正式引发的人会是我。
一个身影从上方的白雾中直朝她冲来。纹大喊一声,骤烧白镴,跳到一旁。珊灵巧地落地,迷雾披风在门房屋顶上散开。她手中握着两把匕首,眼睛因怒气而燃烧。
纹跳到一旁,滚落门房顶,落在下方的城墙上。一对守卫惊讶地朝后一跳,很讶异看到有名半裸的女孩落在他们之间。珊落到他们身后的围墙上,然后钢推,将一名守卫抛向纹的方向。
那人大喊,纹则钢推他的胸甲,但守卫比她重很多,所以她被往后一抛,她铁拉守卫好减缓自己的速度,男子重撞上城墙地面。纹轻巧地落在他的身边,然后抓起从他手中滚落的战棍。
珊翻转着匕首展开攻击,纹被逼得节节后退。她好厉害!纹焦急地想。她几乎没有练过匕首,现在后悔当初没多跟卡西尔要求练习。她挥舞着战棍,但她从来没用过这种武器,所以攻击显得可笑。
珊一划,纹闪躲的同时感觉到脸颊上传来一股刺痛,她惊愕地放开了战棍,朝脸伸出手,摸到了血。她跌跌撞撞地往后退,看到珊脸上扬起微笑。
然后,纹想起她的小瓶——她还带在身上,是卡西尔给她的。
天金。
她没浪费时间从腰间将瓶子掏出,而是燃烧钢,将瓶子推到面前的空中,立刻燃烧铁,用力一扯那一颗天金。瓶子粉碎,珠子朝纹的方向飞来,她以嘴巴接住,含住后强迫自己咽下。
珊停下动作,在纹还没来得及反应前,也喝了一瓶东西。
当然她也会有天金。
可是她有多少?卡西尔没给纹太多,大概只够三十秒。珊向前一跳,露出微笑,长长的赤褐色头发散在空中。纹咬紧牙关。她没多少选择。
她燃烧天金,珊的身形立刻散出十几个鬼魅般的天金影子。迷雾之子的胶着对峙——最先用光天金的会先暴露出弱点,根本躲不过知道你下一步要如何行动的对手。
纹一边跌跌撞撞地后退,一边看着珊。贵族女子慢步往前,鬼魅般的影子疯狂地在她身边形成透明的动作气泡。她似乎很平静。很安稳。
她有很多天金,纹心想,感觉自己的存量快用光了。我得逃走。
一支木头影子突然穿过纹的胸口。她朝旁边一躲,此时真的箭——虽然没有箭头——穿过她原本站的位置。她瞥向房屋门,那里有几名守卫都举起了弓。
纹咒骂两声,瞥向旁边的浓雾,这么做的同时,她瞄到珊的微笑。
她在等我的天金用完。她要我逃,她知道自己能逮到我。
只有另一个选项:攻击。
珊有点讶异地看到纹冲向前,影箭撞上石板后不久,真正的箭便抵达。纹闪过两支,被天金增强的意识知道该如何行动,与箭贴得如此近,她可以感觉箭的劲风从她身体两侧刮过。
珊挥舞匕首,纹扭转到一旁,躲开一划,同时以前臂挡下另一波攻击,换得一道深深的刮痕。她的血液随着她转身的动作飞散在空中,每一滴都在空中抛出透明的天金影像,然后纹骤烧白镴,朝珊的肚子用力揍了一拳。
珊痛楚地闷哼一声,略略弯腰,却没有摔倒。天金快用完了,纹绝望地想。只剩几秒钟。
所以她提早熄灭天金,暴露出自己。
珊邪恶地微笑,从蹲姿站起,右手匕首自信地划下。她认为纹的天金用完了,因此觉得她的弱点已经暴露出来。同一瞬间,纹燃烧她最后一点天金。珊混乱地暂停片刻,让纹有空隙注意到划破头顶浓雾的影箭。
纹抓住随之而来的真箭,粗糙的木头磨伤了她的手指,然后她用力拿木箭朝珊的胸口戳入。木棍在纹的手中折断,留下一寸左右露在珊的身体外。女子跌跌撞撞地退后,却没倒下。
可恶的白镴,纹心想,从脚边昏迷的士兵身上抽出剑。她跳向前,下定决心地咬紧牙关,依然神智不清晰的珊举起手想钢推剑。
纹去开武器,剑只是佯攻,同时她将另一半断箭刺入珊的胸口,跟前一根并列。
这次,珊终于倒下。她尝试要站起,但其中一支箭一定对她的心脏造成了致命的损害,因为她的脸色一白,挣扎片刻后,毫无生气地躺在石板地上。
纹站在旁边,深吸口气,擦拭脸庞的血,才发现满是鲜血的手臂只是让脸上情况更糟。在她身后,士兵们大喊着搭上了更多箭。
纹转头望着堡垒,向依蓝德道别,然后钢推,飞入空中。
其他人担心他们能不能被记得。我没有这种恐惧。就算没有泰瑞司预言,我也已经为这个世界带来如此多的混乱、冲突,还有希望,以至于不太可能会被遗忘。
我担心的是他们会怎么说我。历史学家可以随意解读过去。千年之后,我会被看作是保护人类免受强大邪恶侵袭的人吗?还是会被看作是自负地想让自己成为传说的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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