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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卡西尔说道,耸肩微笑,“微风应该能当个不错的清洁部长。”
所有人轻笑,微风只是翻翻白眼。
“说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都是你们这些人取笑的对象。你们为什么总要挑这个集团中唯一有点尊严的人来挖苦呢?”
“因为啊,亲爱的家伙……”哈姆开口,模仿微风的口音,“你是我们之中,最好挖苦的那个。”
“噢,拜托。”微风说道,鬼影笑得差点要在地上打滚,“实在很幼稚,只有青少年才觉得那句话好笑,哈姆德。”
“我是个士兵。”哈姆说道,举起杯子,“你犀利的口舌攻击对我毫无作用,因为我笨到完全听不懂。”
卡西尔轻笑,靠着矮柜。晚上工作的问题之一就是他会错过在歪脚店铺的夜间聚会。微风跟哈姆继续斗嘴,老多坐在桌子的另一端,研究笔记跟报告,而鬼影认真地坐在哈姆身边,努力想要参与对话。歪脚坐在他的角落中看顾所有人,偶尔微笑,作为整个房间中最能摆出难看脸色的人,他享受着这一殊荣。
“我该走了,卡西尔主人。”沙赛德说道,检查墙上的钟。“纹主人应该准备好离开了。”
卡西尔点点头:“我也该走了。我还得去——”
厨房的外门被猛然打开。纹站在门边,暗色的雾气勾勒出她的身形,身上只穿着内衣——薄透的白衬衫跟短裤。上面都是鲜血。
“纹!”哈姆惊呼,站起身来。
她的脸颊上有一道细长的刮痕,前臂有包扎。“我没事。”她疲累地说道。
“你的礼服呢?”多克森立刻质问。
“你是说这个吗?”纹抱歉地问道,举起一团被撕烂且沾满灰烬的蓝色布料。“它……碍了我的事。对不起,老多。”
“他统御主的,女孩!”微风说道,“别管那个了,你发生什么事了?!”
纹摇摇头,关上门。鬼影因她的衣衫不整而满脸赤红,沙赛德立刻上前来检查她脸颊上的伤痕。
“我想我做了件坏事。”纹说道,“我……算是杀了珊·埃拉瑞尔。”
“你做了什么?”卡西尔问道,沙赛德则轻轻地啧了两声,没先处理脸上的小刮痕,反而开始动手解开她手臂上的包扎。
沙赛德的动作让纹略略抽痛。“她是迷雾之子。我们对打。我赢了。”
你杀了一名受过完整训练的迷雾之子?卡西尔惊愕地想。你才只练习了不到八个月!
“哈姆德主人。”沙赛德开口要求,“能否请你去把我的医药袋拿来?”
哈姆点点头,站起身。
“也顺便拿点东西给她穿。”卡西尔建议,“我想可怜的鬼影快要心脏病发了。”
“我哪里有问题?”纹问道,朝身上的衣服点点头,“这没有比我穿过的某些盗贼服更暴露。”
“这些是内衣,纹。”多克森说道。
“那又怎样?”
“这是原则问题。”多克森说道,“年轻小姐不会穿着内衣乱跑,不论这些内衣跟日常衣服长得有多像。”
纹耸耸肩,坐下来让沙赛德为她的手臂按上绷带。她似乎……累坏了。而且不只是因为战斗。宴会上还发生了什么事?
“你在哪里跟那个埃拉瑞尔女人打斗?”卡西尔问道。
“在泛图尔堡垒外头。”纹低头说道,“我……想有些守卫看到了我。有些贵族可能也有,我不确定。”
“这会有麻烦的。”多克森叹口气说道,“当然,脸颊上的伤会蛮明显,就算化了妆也是。真是的,你们这些镕金术师……打架时难道从来不担心隔天自己看起来会怎么样吗?”
“我那时候比较注意能不能活下去,老多。”纹说道。
“他只是因为担心所以才抱怨,”卡西尔说道,这时哈姆拿着医药袋回来了。“这是他表示担心的方法。”
“两个伤口都需要立刻缝起来,主人。”沙赛德说道,“我想你手臂上的伤口见骨了。”
纹点点头,沙赛德以麻药搓揉她的手臂,然后开始工作。她没露出太多不适,不过显然她不断地在骤烧白镴。
她看起来好疲累,卡西尔心想。看起来真是个脆弱的小东西。哈姆德在她肩膀披上披风,但她似乎累到不在乎。而且,是我把她扯进来的。
当然,她应该知道不该涉入这种麻烦。沙赛德终于结束他利落的缝合工作,在手臂的伤口上绑起新绷带,接下来开始处理脸颊。
“你为什么跟迷雾之子对打?”卡西尔严肃地问道,“你应该要逃的。你跟审判者对打后没学到教训吗?”
“如果要逃跑,我就会把后背暴露给她。”纹说道,“而且她的天金比我多。如果我不攻击,她会追上我,我得趁我们势均力敌时反击。”
“你一开始是怎么惹上这种麻烦的?”卡西尔质问,“她攻击你吗?”
纹低头看着双脚。“是我先攻击的。”
“为什么?”卡西尔问道。
纹坐在原地片刻,沙赛德处理着她的脸颊。“她要杀依蓝德。”她终于说道。
卡西尔气急败坏地大叹一口气。“依蓝德·泛图尔?你冒生命危险,冒着计划曝光跟让我们送命的危险,就为了那个笨蛋?”
纹抬起头瞪他:“是的。”
“你是哪里有问题啊?”卡西尔问道,“依蓝德·泛图尔不值得你这么做。”
她愤怒地站起身,沙赛德退后一步,披风落在地板上。“他是个好人!”
“他是个贵族!”
“你也是!”纹斥骂。她焦躁地冲厨房工人跟集团众人挥手:“你觉得这是什么,卡西尔?司卡的生活?你们这些人对司卡懂多少?穿着贵族的套装,在黑夜中追踪敌人,三餐温饱,晚上跟朋友相聚喝一杯?这不是司卡的生活!”
她上前一步,瞪着卡西尔。他因被她突来的暴怒震惊得猛眨眼睛。
“你对他们知道多少,卡西尔?”她问道,“你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睡在小巷里,在冰冷的雨中不断发抖,听你身边的乞丐病得不断咳嗽,心知他快死了?你上次是什么时候得半夜清醒地躺在床上,害怕集团中会有人想强暴你?你有没有饿到跪在地上,希望有勇气刺杀身边的同伴,好能拿走他手上的面包皮?你有没有缩在不断打你的哥哥面前,同时心怀感谢,因为至少有人注意到你?”
她停下来,微微喘气,所有集团成员都呆呆地望着她。
“不要对我说贵族是如何。”纹说道,“也不要对我说你不了解的人是如何。你们不是司卡,你们只是没有头衔的贵族。”
她转过身,大踏步从房间离开。卡西尔惊愕无比地看着她离开,听到她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他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感觉到脸上少有地因羞愧和罪恶感而泛红。难得一次,他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纹没有回卧室。她爬上屋顶,看着白雾在安静墨黑的夜晚中扭转。她坐在屋顶的木头角落,粗糙的石造平坦屋顶边缘贴在她几近裸露的后背。
她很冷,但她不在乎。她的手臂有点痛,但大部分是麻木的。可惜她的心不够麻木。
她抱着双臂,身体缩成一团,看着雾,不知该怎么思考,也不知该如何感觉,只知道不应该对卡西尔发怒,但所有事……逃亡,依蓝德的背叛……让她整个人很焦躁。她需要对某个人生气。
你应该对自己生气就好,瑞恩的声音低语道。是你让他们靠得太近,他们现在都要离开了。
她无法让痛楚停下,只能坐在原处不断发抖,任凭泪水落下,不知道为什么一切这么快就崩塌。
屋顶的暗门随着静静的吱嘎声打开,卡西尔的头冒了出来。
噢,我的统御主啊!我现在不想面对他。她想擦干眼泪,却只是让脸上刚缝好的伤口更疼。
卡西尔在身后关起暗门,然后站在原处,抬头望着白雾,如此气宇轩昂。我对他说的话是不公平的。对他们每个人都不公平。
“看雾让人很心安,对不对?”卡西尔问道。
纹点点头。
“我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雾会保护你,会给你力量……会隐藏你……”
他低下头,走到她面前蹲下,递给她一件披风:“有些事情是你躲不掉的,纹。我很清楚,因为我尝试过。”她接下披风,围在自己肩膀上。
“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他问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事?”
“依蓝德跟我说他不想再见我了。”
“噢。”卡西尔说道,坐在她身边,“那是在你杀了他的前任未婚妻之前还是之后的事?”
“之前。”纹说道。
“但你还是保护他?”
纹点点头,安静地啜泣。“我知道,我是笨蛋。”
“我们每个人不都是?”卡西尔叹口气说道。他抬头望着白雾,“我也爱梅儿。虽然她背叛了我,但什么都无法改变我的感觉。”
“所以这么痛。”纹说道,想起卡西尔之前说的话。我想我终于明白了。
“你不会因为某人伤害了你就停止爱对方。”他说道,“如果真能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她又开始啜泣,他宛如父亲般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她贴近他身旁,想用他的体温来驱走心痛。
“我爱他,卡西尔。”她低声说道。
“依蓝德?我知道。”
“不是,不是依蓝德。”纹说道,“瑞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我、骂我,对我大喊,说他会背叛我,我每天都想着自己有多恨他。
“但我爱他。我仍然爱他。想到他离开了,我的心好痛,虽然他一直都跟我保证他会走。”
“唉,孩子。”卡西尔说道,将她拉近,“我为你感到难过。”
“每个人都会离开。”她悄声说道,“我几乎不记得我的母亲。你知道吗?她曾经想杀我。她在脑子里听到声音,而那些声音让她杀了我妹妹。她接下来差点就杀了我,但瑞恩阻止了她。
“无论如何,她离开了我。在那之后,我依赖着瑞恩,但他也离开了。我爱依蓝德,他却不想要我。”她抬头看着卡西尔,“你什么时候也会走?你什么时候要离开我?”
卡西尔一脸哀伤。“我……纹,我不知道。这个行动,这个计划……”
她探索他的双眼,寻找其中的秘密。你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卡西尔?某个危险的秘密?
她再次擦擦眼睛,从他怀中抽离,觉得自己很蠢。
他看着身上,摇摇头:“你看,你把我脏得好好的假情报贩子衣服弄得都是血了。”
纹微笑。“至少一部分是贵族的血。我狠狠地打了珊几拳。”
卡西尔轻笑。“你之前对我说的话应该是对的,的确,我是没给贵族太多机会,对不对?”
纹脸上一红:“卡西尔,我不该说那些话的。你们都是好人,而且你的这个计划……我知道你想为司卡们做些什么。”
“不是的,纹。”卡西尔摇摇头,“你说得对。我们不是真的司卡。”
“但这是好事。”纹说道,“如果你是一般的司卡,根本不会有足够的经验或勇气计划这种事情。”
“他们也许缺乏经验,”卡西尔说道,“可是不缺乏勇气。的确,我们的军队没有了,但那是因为他们愿意在仅仅接受过基本训练的情况下就冲向更强大的敌人。不,司卡不欠缺勇气,只欠缺机会。”
“那么,你一半司卡,一半贵族的身份就给了你机会,卡西尔。而你选择运用这个机会来协助你司卡的那一半。光凭这件事,你就有当司卡的资格。”
卡西尔微笑:“当司卡的资格。我喜欢这句话。即便如此,也许我应该少花点时间思考该杀哪名贵族,而多花点时间想想该去帮助哪名农人。”
纹点点头,拉紧披风,望着白雾。它们保护我们……给我们力量……隐藏我们……她已经好久都不觉得自己需要隐藏了,但刚才在下面说完那些话以后,她几乎希望自己能像一抹雾一样消失。
我需要告诉他。这可能意味着计划的成功或失败。她深吸一口气。“泛图尔有弱点,卡西尔。”
他立刻转头:“有吗?”
纹点点头:“天金。他们负责采集金属,运送给统御主,这是他们财富的来源。”
卡西尔半晌没说话。“难怪!他们就是靠此来负担税赋,这就是为何他们如此强盛……统御主是需要有人帮他处理这些事情……”
“卡西尔?”纹开口。
他低头看着她。
“除非必要,不要……做什么,好吗?”
卡西尔皱眉。“我……不知道我能承诺什么,纹。我会试着想别的办法,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泛图尔必须垮台。”
“我了解。”
“我很高兴你告诉了我。”
她点点头。现在我也背叛他了。可是,知道自己这么做不是为了赌气,让她心中有种宁静感。卡西尔说得对:泛图尔是需要被打倒的势力。奇特的是,这个家族的秘密对卡西尔的震撼其实远胜过她。他坐在原处,望着迷雾,奇特地忧郁了起来。他伸手,不自觉地抓抓手臂。
疤痕,纹心想。他不是在想泛图尔,他是在想深坑。她。“卡西尔?”她说道。
“什么事?”他望着雾的眼神看起来仍然有点……空洞。
“我不觉得梅儿背叛了你。”
他微笑:“我很高兴你这么想。”
“不,我是认真的。”纹说道,“你们抵达皇宫中央时,审判者就等着你们,对不对?”卡西尔点点头。
“他们也在等我们。”
卡西尔摇摇头:“你我当时攻击了一些守卫,制造了一些噪音。但梅儿跟我进去时,我们很安静,那计划策划了一年,所以相当隐秘,我们非常小心,很低调。有人对我们设下陷阱。”
“梅儿是镕金术师,对不对?”纹问道,“他们可以感觉到你们要来。”
卡西尔摇摇头:“我们身边有名烟阵。他叫雷德,审判者们当场就杀了他。我曾想过叛徒是不是他,但不合理。雷德在那晚之前甚至不知道我们的计划,是我们去接他的时候才晓得的。只有梅儿知道足够的信息,包括日期、时间、目标,只有她能背叛我们。况且,还有统御主的话。你没有看到他,纹。他微笑地感谢梅儿。他的眼神很……诚实。据说统御主从不说谎。他又何必要说谎?”
纹静静地坐了片刻,思索他的话。“卡西尔。”她缓缓开口,“我认为就算在燃烧红铜,审判者也能感觉到我们的镕金术。”
“不可能。”
“我今天晚上办到了。我穿透珊的红铜云找到她跟其他杀手,所以才能及时赶到依蓝德那里。”
卡西尔皱眉。“你一定是弄错了。”
“之前也发生过。”纹说道,“就算燃烧红铜,我仍然能感觉统御主碰触我的情绪。还有,我敢发誓,当我在躲那名审判者时,他在不该找到我的情况下找到了我。卡西尔,如果有可能呢?如果用烟阵隐藏自己不是只有启动红铜这么简单?如果这跟你力量强弱有关?”
卡西尔思索般地坐在原地。“我想……这是有可能的。”
“那么梅儿可能没有背叛你!”纹激动地说道,“审判者很强大。那些在等你们的人,也许只是感觉到你们在燃烧金属!他们知道有镕金术师想溜入皇宫,然后统御主感谢她是因为她泄漏了你们的行踪!因为她是燃烧锡的镕金术师,才领着他们找到你们。”
卡西尔的脸上露出困扰的表情,他转过身,坐在她的正对面:“那么,现在来试试。告诉我,我在燃烧什么金属。”
纹闭上眼睛,骤烧青铜,照沼泽教她的方法听着……感觉着。她记得自己在练习时专注于微风、哈姆、鬼影等人给她的波长,她试图找出镕金术的嗡嗡韵律,试图……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感觉到什么,某个奇怪的,缓慢的鼓动,像是遥远的鼓声,跟她感觉过的任何镕金韵律都不同,但那不是来自于卡西尔,而是有段距离……很遥远。她更努力地集中注意力,试图找出它的来源方向。
可是,就在她集中的同时,有别的东西引起她的注意力。一个更为熟悉的韵律,来自卡西尔。很微弱,很难感觉出它跟自己心跳的差异,而且节奏相当大胆、明快。
她睁开眼睛。“白镴!你在燃烧白镴。”
卡西尔惊讶地眨眼。“不可能。”他低语道,“再来一次。”
她闭起眼睛。“锡。”片刻后她说道,“现在是钢,我刚一开口你就变了。”
“该死的!”
“我是对的。”纹热切地说道,“镕金韵律是可以隔着红铜感觉到的!很安静,但我想只要集中足够注意力……”
“纹。”卡西尔打断她的话,“你不觉得镕金术师们以前都尝试过了吗?你不觉得如果可行在一千年内,早该有人注意到能穿透红铜云吗?甚至连我都尝试过。我花了好几个小时将注意力集中在我师傅身上,试图要穿透他的红铜云。”
“那……”纹说道,“那为什么没人注意到?”
“这一定如你所说,跟力量大小有关。审判者比任何一般迷雾之子拉跟推的力量都大,也许他们也强大到能够克服别人的金属。”
“可是,卡西尔。”纹低声说道,“我不是审判者。”
“但你很强,”他说道,“比你以为的更强。你今天晚上杀了一名迷雾之子!”
“运气好。”纹说道,脸色一红,“我只是用小伎俩骗到她。”
“镕金术就只是伎俩而已,纹。你一定是特别的。我第一天时就注意到了,当你很轻易就摆脱我拉和推你情绪的时候。”
她脸色涨红。“不可能的,卡西尔。也许我只是比你常练习青铜……我不知道,我只是……”
“纹。”卡西尔说道,“你还是太谦虚了。你很擅长,这是很明显的。如果这是你能穿透红铜云的原因……我不知道。可是你得学习对自己多点骄傲,孩子!如果有东西是我能教你的,一定就是如何自大点了。”
纹微笑。
“来吧。”他说道,站起身,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如果你不让沙赛德好好缝合脸颊上的伤口,他一个晚上都不会安稳,还有哈姆好想听你的打斗细节。噢,还有,把珊的尸体留在泛图尔堡垒这件事做得很好,当埃拉瑞尔发现她死在泛图尔的产业里……”
纹让他将她拉起,却担忧地望着暗门:“我……不知道我要不要下去,卡西尔。我该怎么面对他们?”
卡西尔大笑:“别担心。如果你不偶尔说出一些蠢话,那你根本算不上是这个团体的人。来吧。”
纹迟疑地让他牵着她回到温暖的厨房。
 
“依蓝德,这种时候你怎么还能看得下书?”加斯提问道。
依蓝德抬起头:“看书有助于我保持冷静。”
加斯提挑起眉毛。年轻的雷卡不耐地坐在马车中,手指不断敲击把手。窗户的百叶窗被拉起,一部分是为了隐藏依蓝德的阅读灯,一部分是为了将雾气挡在外面。虽然依蓝德绝对不会承认,盘绕的雾气仍然让他有一点紧张,贵族不应该怕这些东西,但黏腻、深沉的雾团还是让他觉得很诡异。
“你回去后,你父亲会气死。”加斯提说道,依旧敲着把手。
依蓝德耸耸肩,虽然这句话的确让他有点紧张。不是因为他的父亲,而是因为那晚发生的事情。显然有些镕金术师正在偷窥依蓝德跟他朋友的聚会。他们搜集到什么样的信息了?他们知道他在读什么书吗?幸好其中一名绊倒,从依蓝德的天窗中坠入。在那之后,一切大乱,秩序失控,士兵跟参加宴会的惊慌得到处乱窜。依蓝德的第一个念头是要小心书本,那些危险书籍,如果被圣务官发现他持有那些书,他将会惹上严重的麻烦。
所以,他在混乱中将所有书都塞入袋子里,跟着加斯提走到侧门,拦下一辆马车。溜出来是相当危险的举动,但也简单得可笑。同时有这么多马车在逃离泛图尔宅邸,没有人有空注意依蓝德坐上了加斯提的马车。
应该都结束了,依蓝德告诉自己。大家会发现泛图尔并没有尝试攻击任何人,也没有真正的危险,只是有间谍不小心现身而已。
他现在应该要回去了。但是这次出行刚好让他有完美的借口可以去与另一群间谍会面,而这次,是依蓝德派的间谍。
门口突然一阵敲门声,让加斯提一惊,依蓝德阖起书,打开马车门。一名泛图尔的间谍骨干——柔皮——爬入马车,他那如鹰隼般的大胡子脸先对依蓝德尊敬地点点头,然后是加斯提。
“怎么样?”加斯提问道。
柔皮以他那行独有的流畅灵活动作坐下:“那栋建筑物外表上只是木匠店,大人。我的手下之一有听过那个地方,店主是克莱登师傅,一名技巧颇为出众的司卡木匠。”
依蓝德皱眉:“法蕾特的侍从官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们认为那个店铺只是伪装,大人。”柔皮说道,“自从侍从官领着我们去到那里之后,我们就一直遵从你的命令在观察,但我们要非常小心,因为屋顶跟上层楼都有许多的观察亭。”
依蓝德皱眉:“一家单纯的木匠店应该不需要这么繁复的保护措施。”
柔皮点点头:“不只如此,大人。我派了一名最优秀的手下靠近建筑物,我们认为应该没人看到他,但很难听到里面的对话。那些窗户都被封起、堵死以隔音。”
另一个很奇怪的保护措施,依蓝德心想。“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他问柔皮。
“这一定是个地下组织的秘密据点,大人,”柔皮说道,“而且是很好的一处。要不是我们很仔细地观察,而且很确定要找什么,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些迹象。我猜里面的人,包括那名泰瑞司人,都是司卡盗贼集团的成员,并且这是一个经费充足且能力高超的组织。”
“司卡盗贼集团?”加斯提问道,“法蕾特贵女也是?”
“应该是,大人。”柔皮说道。
依蓝德顿了顿。“一个……司卡盗贼集团。”他震惊地说道。他们为什么会派成员去舞会?是要安排诈骗吗?
“大人?”柔皮问道,“你要我们强行突破吗?我有足够的人手可以把他们整团人都抓起来。”
“不要。”依蓝德说道,“把你的人叫回来,今天晚上看到的事情绝不能外泄。”
“是的,大人。”柔皮说道,爬出马车。
“统御主的!”加斯提在马车门关上后说道,“难怪她看起来不像一般的贵族仕女。不是因为她是在乡村长大,而是因为她是盗贼!”
依蓝德深思地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欠我一个道歉。”加斯提说道,“我没说错吧?”
“也许吧。”依蓝德说道,“可是……在某种方面,你对她的说法也不对。她不是要从我身上套情报——她只是想抢我的钱。”
“所以呢?”
“我……得想想。”依蓝德说道,伸出手敲敲马车,要马车继续前进。马车开始朝泛图尔堡垒前进,依蓝德靠回椅背。
法蕾特不是她自称的那个人,这件事他早有心理准备。除了加斯提对她的疑虑引起他的疑心外,今天晚上法蕾特也没有否认依蓝德的指控。事情明明白白:她在对他说谎,她在扮演某个角色。
他应该要很愤怒。逻辑上他了解这点,有一部分的他的确因遭受背叛而难过,但出乎意料之外,他主要感觉到的情绪是……安心。
“什么?”加斯提问道。他皱着眉头,端详依蓝德。
依蓝德摇摇头。“你害我担心这件事好几天了,加斯提。我整个人难过到几乎无法正常起居,只因为我以为法蕾特是个叛徒。”
“她是,依蓝德,她可能是想骗你的钱!”
“是。”依蓝德说道,“可是她至少不是另一个家族的间谍。最近有这么频繁的计谋、政治角力和相互诬陷,相较之下,单纯的骗钱还算有点令人耳目一新。”
“可是……”
“只是钱而已,加斯提。”
“钱对我们有些人很重要,依蓝德。”
“没有法蕾特那么重要。那可怜的女孩……这段时间里,她一定很烦恼居然要骗我!”
加斯提坐了片刻后,终于摇摇头。“依蓝德,只有你才会因为发现某人想骗你钱而松了一口气。难道要我提醒你这女孩一直在说谎吗?你也许喜欢上她,但我怀疑她对你的情感是真实的。”
“也许你是对的。”依蓝德承认,“可是……我不知道,加斯提。我觉得我了解这女孩。她的情绪……感觉太真实、太诚实,不会是假的。”
“我很怀疑。”加斯提说道。
依蓝德摇摇头。“我们没有足够的信息来为这女孩定性。柔皮觉得她是小偷,但像这样一个集团派人参加舞会的目的一定不止如此。也许她是传递情报而已,或者她是盗贼,但完全不打算对我下手。她花很多时间跟别的贵族来往,如果我是她的目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她跟我相处的时间算是相当少,而且她从来没跟我要过任何礼物。”
他暂时没说话,想象跟法蕾特的相遇是个美好的意外,让两人的生活有了出其不意的大转折。他微笑,摇摇头:“加斯提,这件事里有很多是我们还不了解的,她身上有很多事情仍然不合理。”
“我……想你说得对,依蓝德。”加斯提皱眉说道。
依蓝德坐得直挺,突然想到一件事,这件事让法蕾特的动机显得一点都不重要。“加斯提,”他说道,“她是司卡!”
“所以?”
“她骗过我,骗过我们两人。她几乎完美地扮演了贵族的角色。”
“也许她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贵族。”
“我身边有一名真正的司卡盗贼!”依蓝德说道,“想想我能问她的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
“和司卡有关的一切问题。”依蓝德说道。“这不是重点。加斯提,她骗过我们了。如果我们分不出司卡跟贵族仕女之间的差别,那司卡跟我们一定没有太大不同,而如果他们跟我们之间没有那么不同,那我们有什么权力这样对待他们?”
加斯提耸耸肩:“依蓝德,我觉得你没把事情的轻重缓急看清楚。我们正身处于家族战争之中。”
依蓝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今天晚上对她非常狠心。
或许太狠心了?
他想要她彻底相信自己再也不要跟她有任何瓜葛,这一部分是真的,因为他满心担忧,无法信任她,而且目前他的确不能。无论如何,都得要她离开城市,他以为最好的方法就是结束两人的关系,直到家族战争结束。
可是,如果她不是真的贵族仕女,那她也没有离开的理由。
“依蓝德?”加斯提问道,“你在听我说话吗?”
依蓝德抬起头:“我想我今晚做错事了。我想让法蕾特离开陆沙德,但我现在认为自己毫无理由地伤害了她。”
“该死的,依蓝德!”加斯提说道,“镕金术师今天晚上偷听了我们的会议!你有没有想过原本可能发生什么事?如果他们原本是要杀了我们,而非只是偷窥我们?”
“啊,对,你说得对。”依蓝德心不在焉地点头,“法蕾特离开还是比较好。任何与我亲近的人在未来一阵子都会有危险。”
加斯提气得好一阵子无法说话。最后,他忍不住笑了:“你根本无可救药!”
“我会尽力而为。”依蓝德说道,“说真的,担心也没有用。间谍们暴露了自己的行踪,应该在混乱中被人赶走,甚至被抓到了。我们现在知道法蕾特隐藏的一些秘密,所以在这方面也有进展。今天晚上很有收获啊!”
“这也算是个蛮乐观的说法吧……”
“我说了,会尽力而为。”即便如此,回到泛图尔堡垒后,他会比较安心,也许他在了解所发生的事件细节前就溜走是不智的行为,但当时也无法仔细思考,况且他已经跟柔皮有约,在一片混乱中溜走时机正好。
马车缓缓地停在泛图尔宅邸的大门前。“你应该离开。”依蓝德说道,下了马车,“把书带走。”
加斯提点点头,抓起袋子向依蓝德告别,同时关上马车门。依蓝德一直等到马车远离大门后才转身走回宅邸,讶异的守门警卫没有刁难便让他进入。
花园中仍然照明充足,警卫已经在堡垒的前庭等他,一群人冲入白雾中迎接及包围他。
“大人,令尊……”
“我知道。”依蓝德叹口气,打断他的话,“我要立刻被带去见他,对不对?”
“是的,大人。”
“带路吧,队长。”
两人从建筑物侧面的贵族入口走入。史特拉夫·泛图尔大人站在书房中,跟一群守卫军官在说话。依蓝德从他们苍白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们被重重责骂过一顿,甚至可能被威胁了会遭鞭打。他们是贵族,所以泛图尔不能处决他们,但他喜欢使用比较暴力的处罚。
泛图尔大人用力一挥手,遣开了士兵,然后带着充满敌意的目光转向依蓝德。依蓝德皱眉,看着士兵离去。一切似乎都有点太……紧绷了。
“怎么样?”泛图尔大人质问。
“什么怎么样?”
“你去哪里了?”
“噢,我离开了。”依蓝德漫不经心地说道。
泛图尔大人叹口气。“好吧,你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随你便,小子。就某方面看来,那个迷雾之子没逮到你真是可惜,她原本可以帮我省下一大堆要发的脾气。”
迷雾之子?”依蓝德皱眉问道,“什么迷雾之子?”
“原本打算刺杀你的那个。”泛图尔大人斥骂。
依蓝德惊愕地眨眨眼睛:“所以……那不只是间谍?”
“当然不是。”泛图尔说道,露出奸恶的笑容,“一整团杀手,被派来对付你跟你的朋友。”
统御主!依蓝德心想,这才意识到独自出门的行为有多愚蠢。我没想到家族战争会这么快就变得如此凶险!至少没想过会针对我……
“怎么知道那是迷雾之子?”依蓝德问道,回复神智。
“我们的守卫杀了她。”史特拉夫说道,“趁她脱逃的时候。”
依蓝德皱眉:“真正的迷雾之子?被一般士兵所杀?”
“弓箭手。”泛图尔大人说道,“他们似乎是趁其不备时得手的。”
“那个从我的天窗摔下来的人呢?”依蓝德问道。
“死了。”泛图尔大人说道,“脖子折断。”
依蓝德皱眉。我们逃走时那个人还活着。你在隐瞒什么,父亲?
“那名迷雾之子是我认得的人吗?”
“可不是。”泛图尔大人说道,重新坐回椅子,没有抬头,“是珊·埃拉瑞尔。”
依蓝德惊讶得全身僵直。珊?他瞠目结舌地想。他们订过婚,但她从来没提过她是镕金术师。那可能意味着……
她一直是暗桩。也许埃拉瑞尔原本就打算等孙子一生下来,能继承家族称号时,就把依蓝德杀死。
你说得对,加斯提。我不能靠被忽视的方式躲避政治。我比自己想的更早就参与其中了。
他父亲显然很得意。一名高阶埃拉瑞尔在刺杀依蓝德未果后,死在泛图尔的宅邸中……有了这种成功,泛图尔大人接下来好几天都会趾高气昂到令人受不了。
依蓝德叹口气。“有活捉到杀手吗?”
史特拉夫摇摇头:“一个在脱逃时摔到中庭里逃走了,他也有可能是迷雾之子。我们在屋顶上发现一具尸体,不确定团队中还有没有别人。”他一时停了口。
“怎么了?”依蓝德问道,发现他父亲眼中的一丝迷惘。
“没事。”史特拉夫说道,挥挥手,“有些侍卫宣称有第三名迷雾之子在攻击另外两名,但我怀疑这个报告的真实性,那不是我们的迷雾之子。”
依蓝德停顿。第三名迷雾之子,击退另外两名……
“也许有人发现刺杀行动,想要阻止。”
泛图尔大人一哼。“怎么会有别人的迷雾之子要保护你?”
“也许他们只是想阻止无辜的人被杀。”
泛图尔大人摇头大笑:“你是个蠢蛋,小子。这点你也知道,对不对?”
依蓝德脸孔涨红,转身离开。泛图尔大人似乎没再有其他要求,所以任依蓝德离去。依蓝德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因为里头都是破玻璃跟侍卫,所以挑了一间客房,找来一组杀雾者看着他的房门跟阳台,以防万一。他开始准备就寝,想着刚才的对话内容。他爸爸关于第三名迷雾之子的推论应该是对的。不该有这种事,第三名迷雾之子的存在是说得通的。有这个可能性,应该有。
有好多事情依蓝德都想做,但他父亲很健康,以这么有威势的领主来说正值壮年。至少要等几十年,依蓝德才能继承家族领袖的地位,假设他能活那么久。他希望能够去找法蕾特,跟她说话,缓解他的焦躁。她会了解他的想法。不知为何,她似乎比其他人都了解他。
而且,她是司卡!他放不下这个念头。他有好多问题,好多事情想从她身上知道。
再晚一点,他心想,爬上床。现在,专注于捍卫家族完整。他当时对法蕾特说的话不是谎言,他必须确保自己的家族能在家族战争中存活下来。
在那之后……也许他们能找到方法来克服谎言跟骗局。
虽然许多泰瑞司人表示厌恶克雷尼恩,却也有不少羡慕者。我听过挑夫们神往地谈着克雷尼大教堂令人惊叹的彩绘玻璃。他们似乎也很喜欢我们的衣着。在城市中,我看到许多年轻的泰瑞司人把皮革跟毛皮衣服换成了剪裁精致的绅士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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