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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8 失踪——风中的悲痛

在苏格兰,这一带不像拉里堡,草木葱茏,湖泊幽静,却更像荒芜的北约克郡,放眼望去,光秃秃的,看不到任何树木,只有石缝中零星长着些灌木,巨石堆积形成的悬崖峭壁,直逼阴沉的天空,最终消失在浓雾中。
我们离海岸越来越近,雾也越来越大。刚过正午,雾气就涨了起来,直到第二天清晨仍久久不肯散去,一天中只有几个小时我们可以看清楚路的方向。尽管骑着马,但我们的行进还是十分缓慢,不过我和詹米并没有很着急,只有小伊恩一路上既兴奋又焦急。
“从岸边到海豹岛有多远?”小伊恩第十次这样问詹米。
“四分之一英里,我游过。”詹米回答。
“我能游那么远。”小伊恩第十次这么说。他双手紧握缰绳,看起来胸有成竹。
“是啊,我知道你能行,”詹米耐心地鼓舞着小伊恩,顺带瞥了我一眼,嘴角闪过一丝微笑,“不过,你不用一直使劲游,只要朝着那座岛前行,海浪会助你一臂之力。”
小伊恩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两只满是期待的眼睛熠熠发光。
小海湾中有个岬角,上面空无人迹,云雾浓重。我们的声音在大雾中产生奇怪的回音,很是瘆人,很快,大家都噤若寒蝉。下面很远处海豹在吼叫,伴随着轰隆隆的海浪声,此起彼伏,好像水手们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相互呼喊。
詹米给小伊恩指了指艾伦塔上的烟囱石,从马鞍上拿了一卷绳子,便小心翼翼地踏着碎石走了过去。
“一定要穿着衣服,直到你爬下去,”浪花汹涌,詹米大声告诉小伊恩,“否则这些石头会把你的背撕成碎片。”
伊恩点了点头,将绳子牢牢系在了腰间,紧张地冲我一笑,往前跳了两步,随即便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詹米将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自己腰上,小伊恩一点一点往下降,他也用自己没受伤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松开绳子。我手脚并用,沿着一些小草皮和卵石,爬到了满是碎石的悬崖边上,从这里伸出头往下看便是那块月牙形的沙滩。
过了很长时间,我终于看到小伊恩从烟囱石下面出来了,小得像一只蚂蚁。他解开绳子,看了看四周,发现我俩在悬崖上,兴奋地直挥手。我也向小伊恩挥挥手,詹米却只是在嘴里嘀咕着:“好,那么继续吧。”
当小伊恩把衣服都脱掉,只剩下短裤,沿着大石块攀缘而下时,我感受到了詹米的紧张,小伊恩一头扎进淡蓝色的海浪时,我发现詹米也突然向后一缩。
“哇!”看到这一幕时我不由得说,“这水肯定冰冷无比!”
“是啊,”詹米感同身受,“伊恩说得没错,这个时候游泳真的很危险。”
詹米脸色苍白,神情呆滞。尽管他骑马走了很长时间,还帮小伊恩往下放了绳子,对那只原本就已受伤的手臂可能又造成了一些损伤,但我想并不是手臂上的伤口让他觉得不舒服。虽然小伊恩往下爬时他一直在鼓励着他,但现在詹米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担忧。此时此刻,如果小伊恩出了什么事,我们俩都没法帮助他。
“也许我们应该等这里没有雾了再来的。”我想分散詹米的注意力,于是故意这么说。
“如果我们能熬到下个复活节,那还有可能,”詹米自嘲道,“尽管我会同意你所说的,但我来之前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他眯着眼向下望去,下面依然雾气缭绕。
三座小岛在大雾中若隐若现。小伊恩离岸后,前二十码我还可以看到他的头时不时地露出水面,现在已经完全消失在这大雾中了。
“你觉得他现在一切正常吗?”詹米弯腰扶着我从悬崖边上爬起。浸润在大雾和海浪之中,他的衣服在我手中粗糙而潮湿。
“嗯,他没事的。小伊恩游泳多么出色呀,只要他跳进水里了,游起来也没那么难。”詹米仍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大雾,似乎只要努力就可以看透这层雾气形成的面纱。
按照詹米的建议,小伊恩在落潮伊始就跳进海里,这样便能最大限度借助潮水的速度前行。从悬崖边上往下看,大片大片的海藻漂浮在宽广绵长的沙滩上。
“大概再过两个小时他就能回来。”詹米回答着我无声的提问。他的目光仍旧无法穿透那大雾笼罩中的海湾,于是无奈地扭过头:“见鬼,真该是我下去,管他有没有胳膊。”
“小詹米和迈克尔都游过。”我提醒道。
他却向我苦笑:“哦,是啊,小伊恩也会的,只是等在这儿干着急要比自己去做那危险的事还要难受。”
“哈,”我告诉他,“那现在你明白我嫁给你是什么感觉了?”
詹米笑了:“噢,对啊,应该是这样。但是,隐瞒了这件事的危险程度,我觉得对不起小伊恩。来吧,我们去个风小的地方。”
我们从布满碎石的悬崖边上往里面走了走,坐下来利用小马儿来挡风。高地的小马驹似乎对这坏天气无动于衷,它们站在一起,皮毛粗糙而蓬乱,头低垂着,尾巴对着风。
风太大以致我俩说话都很困难。我们静静地坐在那儿,像马儿一样互相倚靠着,背对着风。
“什么声音?”詹米突然抬头,仔细听着前面。
“什么?”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叫。”
“我觉得是海豹。”还没等我说完,詹米就起身大步向悬崖边走去。
小海湾仍被大雾笼罩着,但海豹岛那边的雾被风吹走了,至少现在可以看得一目了然。可是岛上现在连一只海豹也没有。
在岛的一侧,倾斜的岩架上停靠着一只小船。这只船不是渔船,它比渔船长一些,船头也比较尖,上面还有一副桨。
我看见岛中央有个男人,抱着一个箱子,箱子的大小形状都像詹米曾描述的那样。然而我并没有时间去想里面装着什么,因为此时又有一个男人从岩架走了上来。
这个男人粗鲁地压着小伊恩的肩膀,而伊恩此时赤裸着上半身,手臂被绑在身后,头摇摇晃晃地低垂着,样子疲软无力,很明显要么意识不清,要么已经死了。
“伊恩!”我喊了一声,詹米赶紧用手捂住了我的嘴。
“嘘!”詹米一把拉我埋下了头。我们无助地看着那个人把伊恩粗鲁地押上船,手握舷缘,倒船进入了海里。在他们逃走前,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沿烟囱石下去,再游到岛上救伊恩。但他们会逃到哪儿呢?
“他们从哪儿来的?”我倒吸一口冷气。除了大雾以及随潮水摇摆的大片海藻,之前海湾中并没有别的动静。
“一艘舰艇,这只船一定是舰艇上的。”詹米又用盖尔语低声说了些什么,接着安静了下来。我转头看到他跳上一匹马,猛扭一下马头便飞速驾马而去,离小海湾越来越远。
尽管岬角上土地凹凸不平,马儿的铁蹄比我的鞋给力多了。我匆忙上马跟上了詹米,耳畔是伊恩那匹跛足坐骑的嘶叫声。
距海洋不过四分之一英里,却好像永远都无法到达。我紧跟在詹米身后,他的头发在风中乱舞,在他面前的是一艘靠在岸边的舰艇。
一个石块滚落到了海里,这里不及小海湾那边的悬崖陡,但也很难牵马下去。我刚勒住马,詹米已经跳下来,小心翼翼地沿着碎石路向海边走去。
那艘长长的船正在我们左侧,从海豹岛出发,沿着岬角的海湾往这边驶来。舰上一直有人在放哨,我隐约听到一声呼喊,随即看到甲板上突然出现几个人。
其中有个人肯定看到了我们,舰艇此时已处于警戒状态,上面突然出现很多人,并大喊大叫着。舰身是蓝色的,上面刷着一圈黑色条带,条带上有一排炮眼。我往那边看时,最前面的黑色圆炮眼打开了,正窥视着周遭。
“詹米!”我使尽全身力气尖叫了一声。他抬起了头,我给他指了指舰艇那边,炮弹发射时他猛地躺在了粗石堆上。
炮弹的声响并不是特别大,但某种类似口哨的噪声让我本能地俯下身来。周围几块岩石炸裂开来,碎石横飞,我这才意识到,比起悬崖下的詹米,岬角顶上的我和马儿们才更容易被发现。
两匹马早已发现了危险,碎石的尘埃还未落定,它们已经向被我们抛在后面的跛足同胞跑去。我整个身体沿着岬角的边沿滚了下去,几乎泡了个碎石澡,一直滑下去好几英尺,终于揳入了悬崖边上一个裂缝中。
这时我头顶又有一声爆裂,我把身体紧紧地靠在岩石上。很显然,舰艇上的人对这最后一次射击很满意,周遭也渐渐安静下来。
我的心怦怦直跳,空气中充满细细的灰尘,让人实在忍不住想咳嗽。我小心地探出头看了看,正好看见那条船被吊上了舰艇,却没看到小伊恩和那两个抓走他的人。
炮门静静地关上了,用来固定铁锚的绳索慢慢收起,划出一道道水痕。舰艇借着微风慢慢转动,接着,速度越来越快,然后便向广阔的大海驶去。待詹米来到我的藏身之所时,它已完全消失在那遮没地平线的厚厚云层中。
“上帝。”他跑过来紧握着我的手,只说了这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詹米松开手,转头向海边望去。除了海面上缓缓飘浮的雾气,一切都静止了。那一刻似乎全世界都为寂静所笼罩,几声炮弹的轰鸣过后,就连偶尔鸣叫的海鸥和剪嘴鸥也不见了。
我脚下的一块石头被炸飞了一层皮,新露出一片浅灰色,而这儿离我刚刚藏身的裂缝不到三英尺。
“我们该怎么办?”刚刚发生的这一切让我一时呆住了。我无法相信,不到一个小时,伊恩竟从我们身边完全消失,仿佛彻底消失在了地球上一样。在我们面前,海岸不远处,浓雾笼罩着汪洋,好像人世和地狱之间一层难以穿透的帘幕。
我脑海里不断重现着刚才的那一幕幕:海豹岛上迷蒙的雾气、突然出现的小船、爬上岛的那两个男人;伊恩瘦长而单薄的身躯、雾色般惨白的皮肤,还有那被绑着的四肢,瘦弱得像随时都可以被肢解的玩具娃娃。
我看到的每一幕都在预示一场悲剧,每一个细节都一遍遍在我脑海中上演,每一次重现我都半清醒地觉得,这一次我应该改变这一切。
詹米表情木然,鼻翼到嘴间的两条皱纹深陷脸上。“我不知道,”他说,“我想去死,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詹米忽然握紧了拳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听到詹米的回答我内心更加害怕了。在我和他一起生活过的短暂岁月中,我已经习惯,哪怕在最危急的关头,他也总知道该怎么做。詹米的坦白似乎比刚刚发生的一切更让人沮丧。
无助感就像那迷雾一样围绕着我,每一根神经都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想要做些什么,但究竟该做什么?
这时我看到詹米袖口上有一些血迹,他从石头上往下爬时划破了手,这让我心头油然而生一丝感激,因为我终于可以发挥点作用了,虽然事情很小。
“你把手划破了,”我抓着他受伤的那只手,“让我看看,马上给你包扎。”
“不用。”詹米说着转过头,仍旧绝望地望着海上的大雾,脸色憔悴。我再次去抓他的手,他一下子躲开了。“不,我说了!别管它!”
我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胳膊盘起在斗篷里。现在,尽管岬角上风变小了,但空气却很湿冷。
詹米仍远远地望着海面上舰艇消失的地方,满不在乎地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手,留下一片铁锈般的血迹。他闭上眼睛,双唇紧锁,过了一会儿,他睁眼向我摆了个道歉的姿势,便转身向岬角走去。
“我们得赶快追上马,”他轻声说,“快点。”
我俩沉浸在失去伊恩的悲痛中,踏着浓密的低矮草皮和碎石子往回走,一路上默默无语。远处,两匹细腿小马驹正和它们跛足的同伴围聚在一起。似乎过了好几个小时我们才从岬角走到岸边,这回来的路显得比去时更加漫长。
“我想他没有死。”我说这话时时间仿佛已过去一年。我将一只手放在詹米手臂上,想要安慰他,但即使我用警棍打他一棒,他也完全不会注意到。詹米只是低着头一直往前走,步履缓慢。
“没有死,”他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是的,伊恩没死,否则那些人不会带走他的。”
“他们把伊恩带上舰艇了吗?”我追问道,“你看见没?”我想让他多说几句话。
詹米点点头:“对,他们把伊恩带上船了,我清楚地看到了。我想这意味着还有希望,”他声音很低,仿佛自言自语,“如果他们没有棒打伊恩的头,应该不会吧。”这时詹米好像突然想起身边还有我,于是转过头来:“你还好吗,外乡人?”
我身上好几处擦伤,满身都是土,双腿害怕地发抖,但都没有大碍。
“我没事。”我再次伸手轻抚他的手臂,这一次詹米没有推开我。
“那就好。”过了一会儿,詹米轻声说。他把我的手放在他臂弯中,就这样我俩继续往前走着。
“你知道是什么人吗?”我想尽我所能让他继续讲话,而此时身后海浪翻滚,于是我不得不大声一点说。
詹米皱着眉摇了摇头。我们的谈话似乎正慢慢把他从内心的悲痛中引出。“我听到船上有个水手和其他人喊了句话,他讲的是法语。但那证明不了什么——水手们从哪儿来的都有。不过我在码头上见过各种各样的船,这艘舰艇并不像商人的,并且也一点都不像英格兰人的,”他继续说道,“尽管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船桅和风帆的安装方式不一样。”
“船身是蓝色的,围绕船身刷着一长条黑漆,”我说,“那是炮弹发射前我唯一注意到的。”
我们能不能追上那艘舰艇?这一想法顿时给了我希望,我想情况可能并没有我原先想的那么糟糕。如果伊恩还活着,而我们也能找到舰艇驶向何处……
“你看到船上写着名字没?”我问。
“名字?”詹米有点吃惊地说,“什么?船上有名字?”
“那些大船船身上不是一般都会写着名字吗?”我又问道。
“没有啊,为什么要写?”詹米困惑不已。
“那你不就知道他妈的是谁了?”我恼怒地说。詹米为我的语气吃了一惊,却只微微一笑。
“对,但是看他们的行当,可能并不想让别人知道其来头。”詹米冷静地说。
我俩边想边走,过了一会儿,我好奇地问詹米:“那合法的船只怎么区分彼此呢,如果船身上没有名字?”
他挑起一侧的眉毛瞪着我。“我可以把你和其他女人区分开,”詹米说,“可你并没有在胸前刻上自己的名字呀。”
“哪怕写个‘A’也行呀,”我轻率地说,但看到他一脸茫然,我又说,“你的意思是轮船和轮船看起来就很不一样了——而且大船并没有很多——所以你能看出它们谁是谁?”
“我不是说我。”詹米诚恳地回答,“我知道一些,我认识几艘大船的船长,还在船上做过生意,还有几艘像邮船,它们来回穿梭于码头间,我也时常见,但水手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很多。”
“这么说,找到带走小伊恩的那只船是有可能的?”
詹米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对,我想可以。路上我一直在努力回忆刚刚看到的一切,以便尽可能详细地向杰拉德描述。杰拉德见过许多舰艇,也认识很多船长——或许其中有人知道那艘蓝色的舰艇,船身很宽,有三根桅杆,十二门大炮,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船头人像。”
我的心怦怦直跳:“你真的有计划了!”
“不能把它叫作计划,”詹米说,“除此以外我想不到还能做些什么了。”他耸耸肩,用一只手擦了擦脸。我们身上细密的小水珠越来越多,詹米的两条红眉毛和脸颊上都湿漉漉的,像是闪着泪光。他叹了一口气。“船是从因弗内斯驶出去的。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这儿,杰拉德会在勒阿弗尔等我们。见到他或许就能知道那艘船叫什么,说不定还能找到它。对,”詹米冷静地说着,仿佛猜到了我的问题,“轮船都有自己的母港,如果不是军舰,那它们一般都有固定的航线,港务长的图纸上会看到其航行范围。”
自小伊恩从艾伦塔下去后,我心里一直很不踏实,直到此刻,才稍微觉得安慰了些。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是海盗或者私掠者的话。”詹米脸上露出一副警惕的表情,这简直是给我刚刚沉下去的心泼了一盆冷水。
“如果他们是呢?”
“天知道,那我就没把握了。”詹米直截了当地说。这之后我们再没说过一句话,直到走到马儿跟前。
小马驹们正在我们丢下伊恩的坐骑、靠近艾伦塔的地方低头觅食,它们津津有味地吃着坚硬的海草,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该死!”詹米不悦地望着小马驹们,“一群蠢货。”他抓起绳子,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绕了两圈,把绳子一头交到我手里,并命令我抓紧,又把另一头沿着烟囱石扔了下去,脱掉了外套和鞋,二话不说就沿绳子爬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詹米满头大汗地爬了上来,臂弯下还夹着一个小包袱。里面是小伊恩的外套、衬衣、鞋和袜子,连同他的刀,以及他以前用来装贵重物品的小皮革袋。
“你打算把它们带回家给詹妮吗?”我问。我想象着詹妮听到小伊恩被抓走的消息时会想些什么,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却依旧无法预测到最坏的情况。我有点眩晕,我知道我所体会到的失去亲人的感觉,比起詹妮的丧子之痛几乎什么都不是。
詹米爬上来时满脸通红,但听到我这句话,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哦,是啊,”詹米非常痛苦地咕哝着,“嗯,我得回家,告诉我的姐姐我把她最小的儿子弄丢了!她不想让小伊恩跟我走,但我却坚持要带走他。我说过,我要照顾好小伊恩。如今他却受伤甚至可能已经死了——要用这些衣物来回忆小伊恩吗?”他咬紧牙关,抽搐似的咽了一下口水。
“我宁愿是我自己死了。”詹米说。接着他跪在地上,把衣物抖搂出来,仔细地叠好,放成一摞,又小心地把所有东西都包在衬衣里面,然后起身把整理好的包袱放入他的马鞍包内。
“小伊恩会需要这些东西的,我想,如果我们找到他。”我说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可以使他信服。
詹米看了看我,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才点点头。“嗯,”他轻声说,“我想会的。”
天色太晚了,我们没法立刻骑行去因弗内斯。太阳慢慢落下,也宣告着那暗淡的红光无法穿透聚集的云雾。于是我们默默地开始扎营。马鞍袋中还有些冰凉的食物,但我俩都无心吃东西。我们用斗篷和毛毯将身体包裹起来,睡进了詹米刚刚挖好的小土坑。
我无法入眠。屁股和肩膀下面都是坚硬的石子,地下传来的海浪声震耳欲聋,即便我脑海中没有小伊恩,光是这些就足以让我保持清醒。
伊恩伤得是不是很严重?看他走路时踉踉跄跄的样子肯定是受伤了,但我没见有血迹,估计只是有人打了他的头。如果是那样,小伊恩醒来会怎么想呢?绝望地发现自己被绑架了,并且正一分一秒地远离家乡和亲人?
我们如何才能找到小伊恩呢?詹米最初提到杰拉德时,我还充满了希望。可是似乎我想得越多,希望就越渺茫,毕竟我们是在找一艘船,而它此刻不知正驶向世界哪个角落。那些绑架伊恩的人会留着他吗?他们会不会一转念认为他是个危险的麻烦,把他扔到海里去?
我觉得自己没睡着,可我肯定打盹儿了,而且噩梦连连。我醒来时冻得发抖,伸出一只手去摸詹米,他不在那儿。于是我坐了起来,这时我发现,他趁我打盹儿,把自己的毛毯盖在了我身上,可比起他身体带来的热量,毛毯差远了。
詹米在远处坐着,背对着我。太阳落山时,海风越来越大,吹散了一些雾气。天上有半个月亮,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詹米弓背坐着的身影十分清晰。
我起身裹紧身上的斗篷,向詹米走去。走在花岗岩碎石子上,脚下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但完全淹没在海浪的咆哮中。然而,詹米一定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虽然他没有回头,可当我在他身旁坐下时,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惊讶。
詹米双手托着下巴,两只手肘分别放在膝盖上,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小海湾黑漆漆的水面。如果海豹们没有睡着的话,今夜它们真的很安静。
“你还好吗?”我轻声说,“现在真是冻死人了。”黑夜寒冷而漫长,空气潮湿而阴冷,但詹米却只穿着一件衬衣。我一只手摸了摸他的手臂,这才觉察到他浑身不断地打着冷战。
“嗯,我没事。”他说这话时很明显没有底气。
听到詹米支吾的话语,我只是喷了个鼻息,便在他身旁的另一块大理石上坐下了。
我们听着海浪声,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我说:“那不是你的错。”
“你应该去睡觉,外乡人。”詹米语气很平和,可声音里却有种绝望感,这让我不由自主地靠近他,想给他一个拥抱。显然,詹米不愿意碰我,而那一刻我浑身都在剧烈地发抖。
“我哪儿也不去。”
詹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我拉到他身边,让我坐在他怀里,这样他的两只手臂便可以伸进我的斗篷,紧紧地抱着我。慢慢地,我不再发抖了。
“你坐在这儿干什么?”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在祈祷,”詹米轻声说,“或者尝试着祈祷。”
“我不该打扰你的。”我试图离开詹米,但他把我抱得更紧了。
“不行,留下。”他说。我俩紧紧相拥,我的耳畔是他温暖的呼吸。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想说些什么,但随后却又呼了出去,只字未说。我转过头抚摸他的脸庞:“詹米,你想说什么?”
“我是不是不该拥有你?”他耳语道。詹米脸色苍白,双眼在暗淡的月光下浓缩成两个黑洞。“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我造孽太多,才会这么想要你,这么需要你,甚至不在乎生命?”
“是吗?”我双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感受着我掌下他冰冷的皮肤,“如果你真那么想——那怎么会错呢?我是你的妻子。”尽管一切都很糟糕,但“妻子”二字已让我心头没那么沉重了。
詹米轻轻转动脸庞,双唇触到了我的手掌,于是抬起自己的手摸寻我的手。他的手指冰冷而坚硬,就像大海中漂游的浮木。
“我这样告诉自己,是上帝将你赠予我,我怎能不爱你呢?可是——我还是一直在想,没办法停下来。”
他低头看着我,眉头满是愁苦。
“那些宝藏——用在需要之时没错,比如帮我们的同胞度过饥荒,或把他们救出监狱。可我试图利用它们来替自己赎罪,换回我的自由——把它们换成钱,好让我不再受制于莱里,而能与你自由地生活在拉里堡——我想可能我就是错在这儿了。”
我将他的手放在我腰间,好让他离我更近一些。他渴望得到一些安慰,把头靠在了我肩上。
“嘘,”我对他说,尽管詹米还没开始说话,“听我说,詹米,你过去为自己一个人做过什么吗——不考虑其他任何人?”
他的手在我的背上,沿着上衣线缝轻柔地抚摸着,呼吸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哦,许多许多次,”他低声说,“当我看见你,当我带走你,而不在乎你是否需要我,你是否有自己的目的地,你是否有爱人时。”
“你真狠毒,”我在詹米耳边轻声说,同时用力摇晃他,“詹米·弗雷泽,你真是坏透了。那布丽安娜呢?那件事没错,是吗?”
“嗯。”他咽了一下口水。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声音,感觉到他脖颈间脉搏的跳动。“可如今我也把你从她身边带走了。我爱你——我也爱小伊恩,就像他是我儿子一样。我在想也许我不能同时拥有你们俩。”
“詹米·弗雷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底气,“你真是个愚蠢的家伙。”我将他的头发从前额梳理到脑后,一只手握住他颈后粗重的发辫,让他抬起头来面对着我。
我想我必须和他面对着面说话,让他也看着我苍白的面容,血色般暗黑的嘴唇和眼睛。
“你并没有强迫我来到你身边,也没有把我从布丽安娜身边夺走。我来了,因为我想来——因为我想要你,就像你想要我那般——我的到来和刚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关系。无论在上帝面前,人类面前,还是海神尼普顿面前,或从但凡你能叫上名的任何标准看,我们都结婚了,你这该死的。”
“海神?”他有些吃惊地说。
“安静点,”我说,“我们结婚了,所以我说,你想要我,或者拥有我,都无可厚非,而且任何天神都没权利仅仅因为你想要幸福就把你的外甥带走。海神也一样!”
“此外,”我顿了顿,抬头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他妈的也不会回去,看你怎么办?”
詹米的胸口微微一震,这一次倒不是因为冷,而是他笑了。“我想,我会带你走,并为此上刀山下火海。”他说,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外乡人,因为爱你,我已经不止一次经过地狱之门;如果需要,我还会再冒一次险。”
“呸,”我说,“那你觉得我爱你就是拥有了一床的玫瑰,对吗?”
这一次詹米大声笑了出来。“不是,”他说,“可你总能和我做浪漫的事,对吧?”
“也许吧,在那方面。”
“你真是个特别顽固的女人。”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那可真需要你来了解我了。”我说。后来我俩就那样静静地坐了很久。
夜很深——大概是凌晨四点,那半轮月亮低悬在空中,于飘浮的云朵间时隐时现。云朵移动得越来越快,风向在变化,雾渐渐散开,黑夜即将被黎明取代。不知道在下面什么地方,海豹们也开始了一天的第一声吼叫。
“你觉得如果现在走的话你能行吗?”詹米突然说,“不再等天亮?一旦离开岬角,路就不那么难走了,马儿们也能应付得了。”
我累得浑身发疼,肚子也饿得直叫,但立刻站了起来,轻轻梳理了下面前的头发,说道:“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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