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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4 促膝密谈

时节还早,地窖里的厨房仍然在使用,夏季用的伙房则留来做较为肮脏或恶臭的准备工作。奴隶们被喧闹吵醒,现在都在工作,尽管有少数几人看上去似乎一有机会就会倒在旁边的角落睡着。但是主厨已经完全清醒,而且显然在她的监视下,没人在睡觉了。
厨房里暖和舒适,窗外仍然黑暗,墙壁被炉火照红,空气中弥漫着肉汤、热面包和咖啡的香味,令人舒适。我觉得这是个好地方,可以先坐一会儿,再慢慢地回床上去睡觉,但是显然詹米有其他的想法。
出于礼貌,他停下来和厨师说了几句话,同时得到一整块新鲜的奶酥蛋糕,上面撒着肉桂皮,浸着融化的黄油,他还端来了一大壶才煮好的咖啡。然后,他向厨师道别,把我从舒适的凳子上拉起来,接着我们离开,走进了夜晚末尾的冷风中。
他转身沿着那条砖路,朝马厩走去时,我有种特别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现在的光线就和二十四小时前一样,天空同样是蓝灰色的,上面仍然有些隐约可见的星点。同样的微弱春风吹过,我的肌肤在回忆中颤抖起来。
但是,我们现在并肩走得很镇定,没有飘忽。覆盖着我对于昨天的记忆的,是血液和燃烧的令人不安的气味。每走一步,我感觉就像是即将要伸手推开一所医院的门,感觉医院里那种荧光灯的嗡嗡声,以及药品和地板蜡的微弱臭味,即将把我淹没。
“缺乏睡眠。”我低声对自己说。
“待会儿有的是时间睡,外乡人。”詹米回复道。他短暂地抖了抖身子,好像要抖落疲惫,就像一条狗抖落身上的水一样:“首先得做一两件事。”说着,他换手拿着用纸包裹的蛋糕,然后用空闲的那只手拉住我的手肘,以免我会累得扑倒在卷心菜地里。
我不会倒下去。我的意思是,因为缺乏睡眠,我才会有那种重返医院的幻觉。我当过多年的实习医生、住院实习医生,以及母亲,经常彻夜未眠地上晚班,学会在精疲力竭的时候保持身体运作,而且运作得很好。
现在,我从困倦的状态中出来,进入到刻意提升的警觉状态中,而逐渐贯穿我全身的,就是和昨天相同的那种感觉。
我感觉寒冷和干枯,就好像我只存在于身体最内部的核心中,被四周厚实、迟缓的血肉包裹着,与世界隔绝。与此同时,我四周的每个微小细节似乎都生动得不同寻常,我能闻到詹米手中食物的诱人香味,听到他外套下摆的窸窣摩擦声、远处奴隶宿舍里某个人的歌声,甚至路边菜地里谷物发芽的声音。
即使在我们转弯朝马厩走去时,那种清醒却疏离的感觉也仍然停留在我身上。他刚才说,要去做一件事情。我想他并不是打算重复昨天我们做的事。但是,他如果提议更严肃的放纵形式,吃蛋糕和喝咖啡,那么在马厩而不是客厅里进行,就显得很奇怪。
侧门没有闩住,他推开门,干草和熟睡动物的温暖气味涌了出来。
“是谁?”一个轻柔、深沉的声音在里面的阴影中说道。是罗杰,他刚才并没有出现在乔卡斯塔的房间里。
“弗雷泽。”詹米回答道,同样很轻柔。然后,他拉我进去,把门关上了。
罗杰站在昏暗的灯笼光线中,站在那排散放圈的尽头。他裹着斗篷,朝我们转过身来,光线在他黑色的头发四周照出发红的光圈。
“怎么样了,歌鸫?”詹米把那罐咖啡递给他。罗杰伸手接过去,斗篷从后面掉了下去,我看见他用另外那只手把手枪插到了马裤的裤腰上。他没有说话,拉开软木塞,把罐子抬到嘴边,喝了几口后放下来,一脸特别幸福的神情。他叹了一口气,呼出白色的气息。
“噢,上帝啊,”他热切地说道,“这是我几个月来尝过的最好的东西了。”
“未必。”詹米有些诙谐地说道,然后把罐子接回来,把那个包着的奶酥蛋糕递给了他,“他怎么样了?”
“刚开始很吵,但是已经安静有一会儿了。我觉得他应该睡着了。”
罗杰撕开浸着黄油的包装纸,朝那个散养圈点了点头。詹米从钩上取下灯笼,举到闩住的大门上方。我从他的胳膊下面看过去,能够看到一个蜷缩着的身形,半掩在散养圈后面的干草里。
“怀利先生?”詹米叫道,声音仍然轻柔,“你睡着了吗,先生?”
那个身形动了动,干草发出窸窣的声响。
“我没有,先生。”他回答道,语气冷漠而苦涩。菲利普·怀利慢慢伸展身体,站了起来,将干草从衣服上抖掉。
他现在的状态肯定不如早些时候。外套上的几颗纽扣都已经丢失,一边肩膀上的接缝已经被撕开,马裤的两条裤腿都松垮垮的,搭扣都已经坏掉,长袜在小腿周围不得体地吊着。显然有人揍过他的鼻子,一小股血液已经在上嘴唇上变干,他的丝质刺绣马甲上有一片已经变硬的棕色。
尽管衣衫不整,但他风度不减,表现得冷峻和愤怒。
“你会付出代价的,弗雷泽,上帝保证你会的!”
詹米镇定地说道:“随你的便,先生。但是,首先我得先让你付出代价,怀利先生。”他取下门闩,把门推开,“出来。”
怀利犹豫了,既不愿意待在圈里,也不愿意听从詹米的命令走出来。但是,我看见他的鼻孔抽动了,他显然闻到了咖啡的香味。那似乎让他做了决定,然后他走了出来,头仰得很高。他从我旁边擦过,离我至多一英尺远,但是双眼直视前方,假装不看我。
罗杰已经搬来两张凳子,还有一个翻转过来的桶。我拿起那个桶,谦逊地把它丢在阴影里,坐到上面,留下詹米和怀利面对面坐着,伸手就可以轻易掐到对方的脖子。罗杰拿着奶酥蛋糕,也悄悄地走到我的旁边,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怀利僵硬地接过那罐咖啡,但是在喝了几大口过后,他似乎镇定了下来。他最终放下罐子,出声地呼吸,表情也放松了一些。
“谢谢你,先生。”他把咖啡罐还给詹米,轻微地鞠躬,然后在凳子上坐得笔直。小心地整理假发。他的假发在夜晚的历险中没有掉落,但是十分糟糕。“现在,好了。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这种难以说出口的行为吗?”
“可以的,先生。”詹米回答道,也挺直了身子,“我希望搞清楚你和史蒂芬·博内到底是什么关系,以及你是否知道他现在的下落。”
怀利一脸茫然,近乎滑稽。
“谁?”
“史蒂芬·博内。”
怀利开始朝我转身,想要我进一步说明,紧接着又回忆起他一开始就没有承认我在场。他怒视詹米,紧缩着黑色的眉毛。
“我不认识叫那个名字的人,弗雷泽先生,所以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但是,就算我知道,我也很怀疑我是否有义务告诉你。”
“没有?”詹米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口咖啡,然后把咖啡罐递给我,“那客人对主人家的义务呢,怀利先生?”
怀利惊讶地扬起了黑色的眉毛。
“什么意思,先生?”
“我想你还不知道,先生,英尼斯夫人和她丈夫昨晚被人袭击和抢劫了。”
怀利张开了嘴。要么是他演技不佳,要么是他真的惊讶。我与他相识已久,想来他并不会演戏。
“我不知道。谁……”他突然想到什么,脸上的迷惑消失,变成了愤怒,他稍微鼓起了双眼,“你觉得我参与了这种……这种……”
“恶毒的事情?”罗杰建议道。从守卫的任务中解脱出来,他似乎很开心:“是的,我们就是那么觉得。要来点奶酥蛋糕配你的咖啡吗,先生?”他递出一块蛋糕。怀利盯着看了片刻,然后跳了起来,把蛋糕从罗杰手里拍了出去。
“你这个无赖!”他转身骂詹米,紧握着拳头,“你竟敢说我是个贼?”
詹米在凳子上稍微向后靠,抬起了下巴。
“是的,你就是。”他冷冰冰地说道,“你都想在我眼皮下把我妻子偷走,偷我姨妈的东西也就很正常了。”
怀利的脸变成丑陋的深红色。要不是因为戴着假发,他的头发或许就会立起来了。
“你……绝对是个……王八蛋!”他低声说道,然后朝詹米冲了过去。他们俩撞在一起,疯狂地挥动着手和脚。
我急忙向后退,把咖啡罐抱在胸前。罗杰朝他们冲过去,但是我一把抓住他,拉住他的披风,没有让他冲过去。
詹米身高体壮,技艺也占优,但是怀利在打架方面也并非新手,而且还有暴怒的推动。再过一会儿,詹米就能把他揍得屈服,但是我不想等。
我对于他们俩特别生气,于是走向前去,举起了咖啡罐。咖啡并不滚烫,但也足够热。两人同时惊讶地尖叫,匆忙地分开了,抖动着身子。我好像听见罗杰在身后笑,但是我转身过去时,他板着脸孔,一副关注的表情。他朝我扬起眉毛,然后朝嘴里又塞了一块蛋糕。
我转身回去,看到詹米已经站了起来,怀利也在慢慢起身,两人都被咖啡淋湿,都带着同样的表情,打算继续搏斗。我从他们中间挤过去,跺了跺脚。
“我他妈的受够这样了!”
“我没有!”怀利激动地说,“他质疑我的荣誉,我要他……”
“噢,去你那该死的荣誉,还有你的荣誉!”我怒吼道,怒视着他们俩。显然,詹米本来打算要说些同样愤怒的话语,但最终只是响亮地哼了一声。
我踢了踢其中一把倒下的凳子,然后指着它,同时仍然怒视着詹米。
“坐下!”
他把湿透的衬衫胸襟拉开,把凳子放正,然后特别有尊严地坐了上去。
怀利没有那么愿意关注我,还在说他自己荣誉的事情。我朝他小腿上踢了一脚。这次我穿着结实的靴子。他尖叫一声,抱着被踢疼的那只脚,单脚跳了起来。那几匹马被喧闹彻底吵醒,在圈里跺着脚喷鼻息,空气中飘满了草料碎屑。
“她发脾气的时候千万不要怠慢她。”詹米警惕地看了看我,对怀利说道,“她很危险,是吧?”
怀利怒视着我,但是怒容变得不那么确定,不知道是因为我像拿棍棒那样握着咖啡罐的把手,还是因为他回忆起昨晚碰到我给贝蒂尸检时的样子。他有些吃力地把说到嘴边的话吞咽回去,然后慢慢地坐到另外那把凳子上。他从脏兮兮的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擦掉从眉毛上方伤口里流下的一小股血液。
“我想知道,”他特别礼貌地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假发已经被弄掉,落在地上的那摊咖啡里。詹米弯腰把它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拿着,就好像那是一只死掉的动物。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擦掉下巴侧面的泥污,然后把滴着咖啡的假发递给怀利。
“我们也想知道,先生。”
怀利接过假发,僵硬地点头致谢,然后把假发放在大腿上,不理会咖啡浸透马裤。两个男人都看着我,都一副怀疑和不耐烦的表情。显然,他们是要我来主持仪式。
“抢劫、谋杀,天知道还有其他什么事情,”我坚定地说道,“我们要挖出最根本的起因。”
“谋杀?”罗杰和怀利异口同声地说道,都显得很惊讶。
“谁被谋杀了?”怀利问道,疯狂地来回看我和詹米。
“一个女奴隶。”詹米说道,然后朝我点了点头,“我妻子怀疑她死得蹊跷,我们打算调查出真相,所以昨晚你才会在棚屋里看到我们。”
“棚屋里。”怀利附和道。他的脸已经变得苍白,回忆起在棚屋里看到我在做的事情,他显得有些不舒服:“是的,我……知道。”他迅速地从眼角看了看我。
“那么她是被害死的?”罗杰走到灯笼的光线里,把那个桶放回原位,坐到我的脚边,把没有吃完的蛋糕放在了地上,“被什么害死的?”
“有人给她喂了玻璃粉,”我说道,“我在她的胃里发现了许多。”
我边说边特别注意菲利普·怀利,但是他的表情和詹米与罗杰的一样,茫然而惊讶。
“玻璃。”詹米最先从惊讶中缓过来,他在凳子上坐直,将一束凌乱的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外乡人,用玻璃粉要多久才会杀死一个人?”
我用两根手指揉搓眉心,早些时候的麻木已经变成了阵阵头疼,而且因为闻着咖啡的浓郁气味,却没有喝上,我头疼得更厉害了。
“我不知道,”我说道,“玻璃粉很快就可以进入胃部,但是要花很长时间才足以造成大出血。受伤的部位大多是小肠,玻璃颗粒可以刺穿黏膜。如果消化系统本来就有些损坏,比如说因为喝酒,蠕动速度并不快,那么要更长时间才会发作。或者她同时吃下很多食物,也会过很久才有反应。”
“是你和布丽安娜在菜园里发现的那个女人吗?”罗杰转身问詹米。
“是的。”詹米点头,双眼仍然注视着我,“她那时候醉得不省人事。外乡人,你上次见她的时候,有什么征兆吗?”
我摇了摇头。
“那时候玻璃粉或许在起作用了,但是她没有知觉。对了,芬迪曼说她在半夜醒来,说肚子绞痛。那时她肯定是有反应了。但是,我不确定她是在你和布丽安娜发现她之前被人喂食玻璃粉的,还是在昨晚早些时候醒过来,有人喂给她吃的。”
“肚子绞痛。”罗杰低声说道,他想到这里,摇了摇头,表情很忧愁,“上帝啊,那样死去真惨。”
“是的,简直就是邪恶。”詹米同意道,点了点头,“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有人要害死她?”
“问得好。”怀利生气地说道,“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不是凶手。”
詹米评判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是的,或许不是你。”他说道,“但是,如果不是你,你昨晚为什么要去那个棚屋?除了去看你的受害者的面容,你去那里还能做什么呢?”
“我的受害者!”怀利猛地坐得笔直,再次愤怒起来,身体也变得僵硬,“在那个棚子里,前臂沾满那个女人血污,抓着骨头和内脏碎屑的人,可不是我啊!”他猛地朝侧边转头,向上怒视着我。
“我的受害者,真是的!玷污遗体是死罪,弗雷泽夫人。而且,我可听说过——噢,是的,我可听说过关于你的事情!我说是你害死了那个女人,想要得到……”
詹米伸手抓紧他的胸襟,用力拧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中断了话语。詹米朝他肚子上用力揍了一拳,让他蜷缩起身子,咳嗽几声,把咖啡、胆汁和少数恶心的东西吐在了地面、膝盖和詹米的身上。
我疲倦地叹了一口气。讨论事情带来的那种短暂的温暖效果已经消失,我再次感觉到寒冷,有些迷失。那种恶臭更是雪上加霜。
“真是很会帮倒忙。”我责备地对詹米说道。他已经将怀利放开,正在匆忙地脱下外衣。“虽然我很感激你对我的信任。”
“噢,是的。”他说道,声音在脱衬衫时变得模糊。他把衬衫脱下来,怒视着我,把衬衫扔到地上,啐了一口:“这个浑蛋侮辱你,你觉得我会坐视不管吗?”
“他应该不会再那样做了。”罗杰说道。他站在怀利旁边,弯腰看他。怀利仍然在凳子上蜷缩着,脸色铁青。罗杰回头看了看詹米。
“不过,他刚才说得对吗?玷污尸体真的是死罪?”
“我不知道。”詹米特别生气地说道。他脱掉了上身的衣服,身上沾着血和呕吐物,红头发在灯笼光线里乱糟糟的,让他看上去特别不像是打过惠斯特纸牌的优雅绅士。
“无所谓,”他补充道,“反正他也不会给别人说。因为他要是敢说,我就会像杀小牛犊那样把他宰掉,把他的蛋和舌头拿去喂猪。”他摸了摸匕首的刀柄,似乎是确保匕首在身上,随时可用。
“不过我确定你并不是故意要那样毫无根据地指责我的妻子,是吧……先生?”他对怀利说道,特别礼貌。
看到菲利普·怀利摇头,我并不惊讶。他显然还说不出话来。詹米发出严肃而满意的声音,弯腰去捡起早些时候丢掉的斗篷。
在刚才观看男人们展示荣誉感过后,我感觉双膝发软,于是坐到了那个桶上。
“好了,”我说道,把一缕头发拨回去,“既然问题都解决了,那么……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贝蒂的死。”罗杰提示道,“我们不知道谁是凶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的毒手,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为了能够讨论,我能建议我们先假设在场的各位都与这件事情无关吗?”
“很好。”詹米粗鲁地挥手,撇开了谋杀的事情,然后坐了下去,“那史蒂芬·博内呢?”
听到这里,罗杰的感兴趣表情阴沉了下来。
“是啊,史蒂芬·博内呢?他与这件事有关吗?”
“或许和谋杀无关,但是我姨妈和她丈夫昨晚在卧室里被两个暴徒袭击了。其中一个就是爱尔兰人。”詹米把斗篷围在赤裸的肩膀上,不祥地看了看菲利普·怀利。怀利现在已经缓得差不多,能够坐起来了。
“再说一次,”他冷冰冰地说道,双手仍然按着肚子,“我不认识那位绅士,不管他是爱尔兰人,还是什么人。”
“史蒂芬·博内不是绅士。”罗杰说道。他的话语足够柔和,但是其中有种弦外之音,让怀利抬头看了看他。
“我不认识那个家伙。”他坚定地说道,他试探性地轻轻呼吸,发现没有那么疼痛,于是再用力呼吸,“你们为什么觉得那个侵犯英尼斯先生和夫人的爱尔兰人是博内呢?难不成他留下名片了?”
我大笑起来,自己都觉得惊讶。尽管发生了种种事情,我还是得承认我对菲利普·怀利有些尊敬。他被人囚禁、殴打和威胁,身上被人泼了咖啡,假发被弄掉下来,却保持着足够的尊严,比大多数在同样情景里的人厉害得多。
詹米看了看我,然后又去看怀利。他的嘴角好像动了动,但是光线昏暗,看不清楚。
“没有。”他说道,“但我认识史蒂芬·博内。他是个重罪犯,是恶徒,是小偷。先生,你在棚屋碰到我妻子和我时,我看到那个人和你在一起。”
“是的,”我说道,“我也看到他了,就站在你的后面。还有,你那时候到底在那里干什么?”我问道,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听到詹米的指控时,怀利睁大了眼睛;听到我的陈述时,他眨了眨眼。他再次深呼吸,低下头,用指关节揉了揉鼻子。然后,他抬头看詹米,不再气势汹汹。
“我不认识他,”他安静地说道,“我当时感觉有人跟踪我,但是回头又没看见人,所以就没有太注意。在我……看到棚屋里的东西时,”他朝我这边看了看,但是没有与我的目光相遇,“我特别惊讶,只关注着眼前的东西。”
这我倒是相信。
怀利抬起肩膀,然后又放了下去。
“如果这个博内真的在我身后,那么我相信你,先生。但是,我可以保证,他的出现与我无关,而且我也并不知道。”
詹米和罗杰交换了眼神,他们和我一样,在怀利的话里听出了真诚的意味。大家沉默了片刻,我能够听到马匹在圈里走动。它们不再激动,但是变得焦躁不安了,它们想要吃东西。黎明的光亮从屋檐下的裂缝里照进来,柔和且朦胧,让马厩里的空气没有了颜色,同时又将墙上挂着的挽具、角落立着的干草叉和铲子的轮廓照了出来。
“马倌们很快就会来了。”詹米动了动,吸了一口气,挺起肩膀,稍微耸了耸肩,然后看了看怀利。
“很好,先生。我当你是绅士,信你的话。”
“是吗?我受宠若惊。”
“但是,”詹米继续说道,刻意无视了怀利的讽刺,“我想知道你昨晚为什么去那个棚屋。”
怀利本来已经要站起来了。听到詹米这么问,他又坐了下去。他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然后叹息一声,放弃了。
“为了卢卡斯。”他简单地说道,他没有抬头,而是紧盯着吊在大腿中间的无力的双手,“它生下来那个晚上我就在场,我把它养大,驯服它接受马鞍,还训练了它。”他吞咽了一口唾液,我看见他衣领下面的身子在颤抖,“我昨晚去马厩和它待了一会儿,和它道别。”
詹米的脸上头一回没有了在看到怀利时就有的厌恶神情。他深呼吸,轻微地点头。
“嗯,我懂了。”他低声说道,“然后呢?”
怀利稍微挺直身子。
“我离开马厩,觉得自己听到了菜园墙壁旁边有声音。我走近去看有什么事情,却看到棚屋裂缝里照出光亮。”他耸了耸肩,“我推开门,之后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了,弗雷泽先生。”
詹米伸手用力擦了擦脸,然后用力摇头。
“是的,”他说道,“我很清楚。我去追博内,然后你挡住了我的路。”
“你朝我动手,”怀利冷冰冰地说道,他把被撕烂的外套肩部提起来,“所以我才还手自卫,我有权那样做。然后你和你的女婿就把我抓住,架到这里面来,”他用下巴指了指后面的马圈,“把我关了半个晚上。”
罗杰清了清嗓子。詹米也清了清嗓子,但是意图要更阴沉。
“好吧,”他说道,“我们不再争论这件事了。”他叹息一声,向后退,示意怀利可以离开,“想来你没有看见博内朝哪个方向逃跑了?”
“噢,我看见了。尽管我当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现在应该跑远了。”怀利说道。他的声音中有种奇怪的意味,像是满意。詹米猛地转过身。
“什么意思?”
“卢卡斯。”怀利朝马厩的昏暗过道点头,指了指阴暗的过道尽头,“它的圈在尽头。我很熟悉它的叫声,它的脚步声。我今早没有听到它的声音。博内——如果那个人就是他的话——是朝马厩这边逃跑的。”
怀利还没有说完,詹米就拿起灯笼,大步朝马厩远端走去。在他经过时,那些马匹把鼻子从马圈门上伸出来,好奇地喷鼻息和低声鸣叫,但是马厩尽头没有黑色的马鼻出现,没有黑色的鬃毛飘出来表示快乐的欢迎。我们几个人也匆匆跟着他过去,在他把灯笼举高时倾身往他前面看。
黄色的光线里只有干草。
我们沉默地站了好久,看着里面。然后,菲利普·怀利叹息一声,挺直了身子。
“我失去了它,弗雷泽先生,你也没有得到它。”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充满了讽刺,“但是我希望你的妻子能够让你开心。”
外面天已经破晓,宁静而美丽。只有河上似乎有动静,光线越发明亮,树林之外的河水上泛着闪闪银光。
罗杰打着哈欠去了房子,詹米和我仍然在小围场逗留。人们很快就会喧闹起来,会有更多问题、更多猜测、更多讨论。我们都不想再说什么,至少现在不想。
最终,詹米搂住我的肩膀,一副决绝的样子,转身远离房子。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不那么在意,尽管我确实希望在到达目的地后能够躺下休息。
我们经过铁匠铺,一个睡眼惺忪的小男生正在用风箱吹火炉,让红色的火星飞起来,在阴影中闪亮,就像萤火虫。走过铁匠铺,绕过一个角落,我们来到一个有着巨大双开门的平常棚屋面前。詹米抬起门闩,稍微把门推开,示意我进去。
“在找私密地方的时候,”他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想到这里。”
那是马车棚。黑暗的棚屋里有一架大马车和一架轻便马车,以及乔卡斯塔的敞篷马车。那架敞篷马车就像有两个轮子的大雪橇,装着蓝丝绒软座椅,卷轴般的车前横木就像船头。詹米抱住我的腰部,把我抱到马车里,然后自己再爬了上去。座椅上放着野牛皮,他把野牛皮拉下来,铺在马车的底板上。只要不介意挨得太紧,里面刚好够两个人蜷着躺下。
“来,外乡人,”他说道,跪到地上,“无论接下来要做什么……都等等再说。”
我十分同意。尽管快要失去意识,我还是忍不住困倦地问:“你的姨妈……你相信她吗?相信她说的关于黄金的事情吗?”
“噢,相信,当然相信。”他在我耳朵里咕哝道,他的手臂沉重地搭在我的腰上,“至少相信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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