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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2 顺时针护身符

布丽安娜坐回到壁炉前面的皮革高背椅里,给杰米喂奶,看她姨婆为婚礼做准备。
“你觉得怎么样?”费德拉问道,用银梳子在小罐发油中蘸了蘸,“把头发盘高,鬈发在最上面?”她的声音里充满期待,也有谨慎。她公开反对她的女主人不戴假发,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她要尽全力把乔卡斯塔的头发盘出类似的时髦效果。
“胡说,”乔卡斯塔说道,“这里不是爱丁堡,孩子,更不是伦敦。”她向后倚靠,仰起头,闭着眼睛,享受温暖的阳光。明亮的春日阳光从窗玻璃外洒进来,把银梳子照得闪亮,将费德拉双手的阴影投到乔卡斯塔的闪亮白发上。
“或许不是,但是这里也不是野蛮的加勒比或偏远地区。”费德拉反驳道,“你是这里的女主人,这又是你的婚礼,大家都会看你。你想让我丢脸吗?你要是像印第安女人那样披头散发,大家都会觉得是我不懂事。”
“噢,不是的。”乔卡斯塔动了动嘴巴,觉得又气又好笑,“可以的话,盘得简单些,用梳子梳上去就好。或许我的侄孙女会让你在她的头发上展示你的技巧。”
费德拉回头仔细地看了看布丽安娜,而布丽安娜只是微笑摇头。为了在公众面前显得得体,她戴着蕾丝边的帽子,但是并没有费心去打理头发。费德拉哼了一声,继续尝试劝说乔卡斯塔。布丽安娜闭上双眼,让她们那种友好的争论继续。温暖的阳光从平开窗里照到她的双脚上,火炉在背后发出噼啪声,热量就像她和小杰米裹着的那条旧羊毛披肩那样包裹着她。
除了乔卡斯塔和费德拉的说话声,她还能听到下面漫弹的琴声。房子里的每间屋里都挤满了客人。有些客人住在附近的种植园,骑马来参加欢庆活动,但是大多数客人在河场过夜,所以卧室住满了人,五六个客人睡一张床,还有更多的客人在码头旁边的帐篷里睡草垫。
布丽安娜羡慕地看着乔卡斯塔的那张宽大的华盖床。因为忙着赶路,照顾杰米,忍受河场的拥挤环境,她和罗杰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同床睡觉了,而且在回到弗雷泽岭之前,他们都不太可能有机会。
同床睡觉倒不是重点,舒服才是。孩子咬着拉拽她的乳头,在她心底激起了非母性的冲动,需要罗杰和些许隐私空间才能满足。他们昨晚在食物储藏间里本来有些希望,但是一个奴隶来取奶酪,打扰了他们。或许可以去马厩?她伸展双腿,卷起脚趾,不知道马倌们会不会睡在马厩里。
“嗯,那我就戴宝石吧,但是只是为了让你开心,亲爱的。”乔卡斯塔的幽默声音将她从诱人的想象中拉出来。她想象到铺着干草的黑暗马厩、罗杰的赤裸身体,以及在黑暗中模糊可见的四肢。
她将目光从幸福吮吸着的杰米身上抬起来,去看坐在窗边的乔卡斯塔。春天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她看上去心不在焉,似乎在聆听什么微弱和遥远的东西,只有她能够听到的东西。或许是在听下面宾客的嘈杂声。
下面的喃喃细语声让她想起她母亲在夏天养的蜜蜂。如果你将耳朵贴在蜂窝上,就可以听到“嗡嗡”的声音,繁忙的蜜蜂的遥远声音。下面这群宾客所生产的是话语,而不是蜂蜜,但是意图都相似:储备物品,确保能够度过阴冷、无味的贫困日子。
“可以了,可以了。”乔卡斯塔挥手让费德拉走开,然后站了起来。她把费德拉赶出房间,然后站在梳妆桌前,焦躁地在桌上轻敲手指,显然是在思索她要关心的细节问题。她眉头紧锁,把两根手指按在眼睛上方的皮肤上。
“姨婆,你头疼吗?”布丽安娜把声音压低,以防吵到快要睡着的杰米。乔卡斯塔把手放下来,朝布丽安娜转过身去,不悦地淡然微笑。
“噢,没什么。每次天气变化,我的头就会痛。”
尽管乔卡斯塔在微笑,但是布丽安娜能看到她眼角的皱纹在痛苦地抽动。
“杰米快吃完奶了。我去把妈妈叫来,好吗?她可以给你配药。”
乔卡斯塔挥手表示不用,努力地将头疼撇开。
“不需要,亲爱的。没有那么严重了。”她按摩太阳穴,小心不把头发弄散,动作与话语相矛盾。
杰米松开了她的乳头,发出带着奶水的微弱咂嘴声,然后懒洋洋地把头仰了起来。杰米的小耳朵皱巴巴的,变得通红。布丽安娜的臂弯上刚才抱着杰米脑袋的地方很烫,流着汗水。她将他抱起来,冷空气吹到他的皮肤上,她宽慰地叹了一口气。杰米打了个小嗝,一小股奶水从嘴里流了出来,然后他像装了水的气球那样,瘫软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他吃饱了?”乔卡斯塔听到微弱的打嗝声,微笑起来,失明的双眼转向他们。
“饱得像鼓一样。”布丽安娜说道。她轻拍杰米的后背确认,只听到他充满睡意的轻柔呼吸声。她站起来,擦干他下巴上的奶水,将他放在临时摇篮里。那个摇篮是用乔卡斯塔的红木五斗橱的抽屉来充当的,里面垫着厚厚的枕头和被褥。
布丽安娜把披肩搭在椅背上,一阵风从窗框缝隙里吹进来,让她稍微颤抖了一下。她不想新裙子被杰米吐出来的奶水弄脏,所以在给杰米喂奶时穿的是直筒式内衣和长袜,裸露的前臂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布丽安娜打开大衣橱,拿出两条衬裙和裙子,满意地抚摩那种浅蓝色的柔软羊毛布料。乔卡斯塔听到木头的嘎吱声和衣服的窸窣声,于是转过头来。布丽安娜自己织的这些布料,裙子是她精心设计的,尽管是巴格夫人给她纺的线,克莱尔给她用靛青和裂石草染的色,玛萨丽帮助她缝合起来的。
“要我把费德拉叫回来帮你梳妆吗,姑娘?”
“不用,没问题的。我应付得来,如果你可以帮我系上带子的话。”她不喜欢叫奴隶来做事情,也不喜欢请人帮忙。衬裙没有问题,她可以分别穿上它们,然后系上腰间的拉绳。但是,紧身胸衣和裙子的后面都需要系上。
乔卡斯塔的眉毛仍然是深色的,在浅杏黄色皮肤的衬托下呈现出青铜色。听到要帮布丽安娜穿衣服,她稍微扬起了两只眉毛,但她只是稍微迟疑,然后点了点头。她稍微皱着眉,将失明的眼睛转向壁炉那边。
“应该可以。小家伙没有离火太近吧?火花会飞出来。”
布丽安娜扭动身子,穿进紧身胸衣,将乳房捧到扇贝形的罩杯里,然后穿上了裙子。
“没有,他没有离火太近。”她耐心地说道。她的紧身胸衣的前襟和侧边都是用的轻支架。她来回转动,在乔卡斯塔的镜子里欣赏裙子的效果。在镜子里看到她姨婆稍微皱着眉,她翻了个白眼,然后弯腰去把摇篮拉动,远离壁炉,以防万一。
“感谢你迁就我这个老太太。”乔卡斯塔听到摇篮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干巴巴地说道。
“不客气的,姨婆。”布丽安娜回答道,让声音中展示热情和歉意。她把一只手搭在乔卡斯塔的肩膀上,乔卡斯塔伸手握住她的那只手,轻轻地捏了捏。
“我不是觉得你这个当妈的马虎,知道吗?”乔卡斯塔说道,“但是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你或许也会变得小心谨慎,姑娘。我见过很多小孩遭遇可怕的事情,你知道吗?”她更轻柔地说道,“而且我宁愿自己被烧,也不愿意我们的漂亮小家伙受伤。”
她走到布丽安娜的身后,双手轻轻地沿着布丽安娜的后背向下摸索,毫无困难地找到了系带。
“你的身材恢复了,我知道。”乔卡斯塔赞成地说道,双手从布丽安娜腰部的两侧掠过,“这是什么?绒线刺绣吗?什么颜色的?”
“深蓝色。用绒线绣成的开花藤蔓,对应浅蓝色的毛料。”布丽安娜拉起乔卡斯塔的一只手,引领她的指尖去轻轻地摸刺绣在紧身胸衣支架上的藤蔓。那些藤蔓从扇贝形的衣领向下延伸到V字形的腰部,在胸部急剧减少,炫耀乔卡斯塔刚才赞扬过的身材。
系带被拉紧,布丽安娜吸气,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她儿子的小脑袋,圆得就像甜瓜,特别完美。她又思索起她姨婆的生活:乔卡斯塔有过孩子,或者说至少詹米觉得她有过,但是她从未提起他们,而布丽安娜又不愿意开口问她,或许他们是在小时候夭折了,夭折的孩子很多。想到这里,她的心紧了起来。
“别担心,”乔卡斯塔说道,镜子里的面容调节成了坚定、欢欣的表情,“你的小家伙生来是做大事的,他不会受到伤害,我可以肯定。”
乔卡斯塔转过身,晨袍的绿色丝绸在布丽安娜的衬裙上摩擦出沙沙声,留下布丽安娜在那里惊讶于她姨婆在看不见别人表情的情况下就能猜出别人感情的能力。
“费德拉!”乔卡斯塔喊道,“费德拉!把我的箱子拿来,黑色的那个。”
费德拉和往常一样没有走远,她在大衣橱里翻找了片刻,拿出来那个黑箱子。乔卡斯塔拿着它坐到了书桌旁。
那个黑色的皮箱又旧又破,是个用风干兽皮包裹着的小箱子,上面只装饰着一个银质的搭扣。布丽安娜知道,乔卡斯塔将她最好的珠宝保存在一个大得多的衬垫着丝绒的雪松木箱子里。这个箱子里装的会是什么东西呢?
乔卡斯塔掀开盖子,布丽安娜走过去站在她的旁边。箱子里面放着一段车削过的木头,和手指差不多粗,上面套着三枚戒指:一枚上面镶嵌着绿玉,一枚上面镶嵌着圆形的大绿宝石,还有一枚上面镶嵌着三颗钻石,钻石四周是闪亮的石头,它们将光线反射成彩虹,投射到墙壁和屋梁上。
“这枚戒指真好看!”布丽安娜不自觉地惊呼道。
“噢,有钻石的那枚?嗯,赫克托·卡梅伦是个有钱人。”乔卡斯塔说道,心不在焉地抚摩着最大的那枚戒指。她的长手指——没有戴任何首饰——灵巧地在戒指旁边的小饰品里翻找,找到一样暗淡的小东西。
她把那个小东西递给布丽安娜。布丽安娜发现那是一枚打有孔洞的锡质小饰针,毫无光泽,形似心脏。
“那是一个顺时针护身符,亲爱的。”乔卡斯塔说道,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它别在孩子的衣服后面。”
“护身符?”布丽安娜看了看蜷缩着的杰米,“什么样的护身符?”
“防御小精灵的护身符。”乔卡斯塔说道,“把它别在小家伙的衣服上,注意,要始终别在衣服后,然后就不会有老家伙来打扰他了。”
乔卡斯塔说得不动声色,让布丽安娜手臂上的汗毛稍微竖了起来。
“你母亲应该告诉你的,”乔卡斯塔继续说道,声音中带有一丝责备,“但是,我知道她是外乡人,你父亲可能也不会想得到。男人们都想不到。”她有些刻薄地补充道,“保护孩子,不让他们受伤害,这是女人的任务。”
乔卡斯塔弯腰到装引火柴的篮子里,在残渣中摸索,最终拿起一根细长的松树枝,上面仍然有树皮。
“拿着它,”她命令道,把它递给了布丽安娜,“在壁炉里点燃它的末端,然后拿着它绕孩子转三圈。记得要顺时针!”
布丽安娜很困惑,拿着那根树枝,将它插到火里,然后按照乔卡斯塔的指示绕了三圈,将燃烧的树枝远离临时摇篮和她的蓝色羊毛裙。乔卡斯塔有节奏地在地上轻轻跺脚,低声地吟唱。
她吟唱时用的是盖尔语,但是语速足够慢,布丽安娜能够听懂其中的大多数词语。
巨蛇的智慧属于你,
乌鸦的智慧属于你,
英勇老鹰的智慧属于你。
天鹅的声音属于你,
甜蜜的声音属于你,
星辰之子的声音属于你。
美丽女人的品质属于你,
迅捷精灵的品质属于你,
红狗的品质属于你。
大海的丰裕属于你,
大地的丰裕属于你,
天父的丰裕属于你。
愿你每天快乐,
愿你从无疾病,
生活开心、满足。
乔卡斯塔暂停片刻,稍微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聆听来自仙界的回应。她明显很满意,朝壁炉那边挥了挥手。
“把它扔到火里。然后,小孩子就不会被烧伤了。”
布丽安娜照做,着迷地发现她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荒诞。是有些奇怪,但是也特别令人满意,觉得自己是在保护杰米不受伤害,即使是来自小精灵的伤害。她并不相信有精灵,或者说,她在此之前不相信。
一丝音乐从下面飘上来,是小提琴的琴声,以及人歌唱的声音,深沉且悦耳。她听不清歌词,但是听得出是谁在唱歌。
乔卡斯塔抬起头,微笑着聆听。
“他的声音很不错,你的年轻丈夫。”
布丽安娜也在聆听。她特别不清楚地听到了下面那首悠扬的熟悉歌曲——《我的爱人在美洲》。罗杰说过,只要他唱这首歌,就是为她唱的。她乳房里的奶水已经被吸干,现在乳房变得柔软,但是回忆起往事,它们有些刺痛。
“你的耳朵很灵敏,姨婆。”她说道,微笑着将思绪掩藏起来。
“你满意你的婚姻吗?”乔卡斯塔突然问道,“你觉得自己和这个小伙子很般配吗?”
“是的。”布丽安娜说道,有些惊讶,“是的,特别般配。”
“那就好。”她姨婆站着不动,偏着头,仍然在聆听,“嗯,那就好。”她轻声重复道。
布丽安娜心血来潮,把一只手搭在乔卡斯塔的手腕上。
“你呢,姨婆?”她问道,“你……满意吗?”
从箱子里的那排戒指来看,“幸福”这个词似乎并不恰当。“般配”似乎也不恰当,她回想起邓肯昨晚躲在客厅角落,在詹米之外的其他人与他说话时,他都害羞和沉默,而且今天早上还紧张得满头大汗。
“满意?”乔卡斯塔听上去有些迷惑,“噢,你是说结婚的事情啊!”让布丽安娜宽慰的是,她姨婆大笑起来,真的被逗乐了,脸上的纹理都皱了起来。
“噢,当然满意了。”她说道,“哎呀,这是我五十年来第一次要改姓!”
她诙谐地哼了一声,朝窗户转过身去,把手掌按在了玻璃上。
“外面天气很不错,姑娘,”她说道,“为什么不拿上披风,去呼吸点新鲜空气,见见客人呢?”
她说得对。远处的河水正透过绿色的树枝闪闪发亮,而屋内的空气尽管刚才还很舒适,现在却突然显得污浊和闷热。
“我想我会的。”布丽安娜朝临时的摇篮挥了挥手,“要我去把费德拉叫来看着孩子吗?”
乔卡斯塔朝她挥手,让她离开。
“哎哟,你去吧。我会照看小家伙。我暂时还不会下去。”
“谢谢你,姨婆。”她亲吻乔卡斯塔的脸颊,然后转身准备离开,但紧接着回头看了看乔卡斯塔,朝火炉那边走回去一步,不张扬地把摇篮从火炉旁边拉得更远一些。
* * * *
外面的空气很清新,有着新鲜草叶和烧烤烟的气味。这让她血液在血管里颤动,想要蹦跳着走下砖铺的小路。她能够听到房子里传来的音乐和罗杰的声音。在清新的空气里迅速转身,她就可以走进去,或许那时罗杰会准备休息,然后他们就可以……
“布丽安娜!”她听见菜园墙壁的后面有人叫她的名字,惊讶地转过身去,发现她父亲在转角处小心地把头探出来,就像一只红色的蜗牛。他朝她动了动下巴,然后消失了。
她迅速朝身后看了看,确保没有人看见自己,然后匆匆地绕过墙壁,走进正在长芽的胡萝卜地里,发现他父亲蹲在一个躺着的黑人女仆旁边。那个女仆四仰八叉地倒在放了很久的粪堆上,帽子盖在脸上。
“到底是怎么……”布丽安娜开口说道,然后她闻到了酒味,在胡萝卜叶和被太阳晒热的粪堆的气味中很强烈,“噢。”她蹲到詹米的旁边,裙摆展开在砖路上。
“都是我的错,”他解释道,“或者说部分是我的错。我在柳树下放了半杯酒,”他朝砖路那边点了点头,路边倒着一个潘趣酒杯,杯沿上仍然沾着一滴黏糊糊的酒水,“她肯定是找到了这杯酒。”
布丽安娜倾身过去,闻了闻女仆皱巴巴的帽檐。那个女仆现在深沉地打着呼噜,让帽檐颤动起来。主要的气味是朗姆潘趣酒,但她也闻到了啤酒的浓郁酸味和白兰地的香醇气味。显然,这个女奴节约地喝完了她收集来清洗的杯子里剩下的酒水。
她用一根手指小心地掀起皱巴巴的帽檐。那是较为年长的女仆贝蒂,她醉得不省人事,耷拉着嘴唇,嘴巴稍微张开着。
“是的,这杯酒不是她喝的第一杯,”詹米看见她,然后说道,“她肯定喝了不少。不知道她醉成这样,是怎么从房子走这么远来这里的。”
布丽安娜皱起眉头,回头看了看。菜园离伙房不远,但是离主屋有足足三百码,而且中间还隔着一排杜鹃花树篱和几个花坛。
“不只是怎么走过来的问题,”布丽安娜说道,迷惑地用手指轻敲嘴唇,“还有为什么?”
“什么?”詹米一直在皱眉看着贝蒂,但是听到布丽安娜的话后,他抬起了头。布丽安娜站起来,朝打着呼噜的贝蒂偏头。
“为什么她会走到这里来?看上去她整天都在喝酒,她不可能端着每个杯子跑来这里,肯定会有人注意到。而且,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偷偷喝酒又不是什么肯定会被人发现的难事。如果我要偷喝剩下的酒,我会就在柳树下面大口喝掉。”
她父亲惊讶地看着她,惊讶的表情很快就被揶揄的诙谐取代了。
“你会吗?是啊,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或许杯子里有足够多的酒,她觉得可以找个地方安静地喝。”
“有可能是这样。但是,河边肯定也有藏身的地方,不用走这么远啊。”她弯腰下去,捡起那个空酒杯,“你当时喝的是什么,朗姆潘趣酒?”
“不是,是白兰地。”
“那么让她喝醉的不是你剩下的酒。”她把杯子拿到前面,将它歪斜,让詹米看杯底的黑色残渣。乔卡斯塔的朗姆潘趣酒不像惯常那样只有朗姆酒、糖和奶油,还有小葡萄干,用烧烫的拨火棍烫热而成。这样调制出来的酒,不仅颜色是深棕色,杯中还会留下大量沉淀物。沉淀物的主要成分是拨火棍上的细小煤烟颗粒,以及被烧尽的小葡萄干残余。
詹米皱起眉头,从她手里接过了杯子。他把鼻子凑到杯中,用力地闻了一下,然后伸手指蘸了一些残留物到嘴里。
“是什么?”她问道,看到他的表情有了变化。
“潘趣酒,”他说道,并用舌头在牙齿上来回舔,似乎是在清洁牙齿,“应该有鸦片酊。”
“鸦片酊!你确定吗?”
“不确定,”他坦白地说道,“但是里面含有的东西不止小葡萄干,这点应该可以肯定。”他把杯子递给她,她接过去,用力地闻了闻。除了朗姆潘趣酒的甜味和煳味,她闻不出太多其他气味。或许有种更刺鼻的气味,某种含油的香味……又或许没有。
“我相信你的话,”她说道,用手背擦了擦鼻尖,看了看仰卧着的女仆,“我要去找妈妈吗?”
詹米蹲到女仆旁边,仔细地检查。他拾起她无力的手触摸,听她的呼吸,然后摇了摇头。
“我说不准她是被下药了,还是只是喝醉了,但是我觉得她没有生命危险。”
“我们拿她怎么办?我们不能丢她在这里躺着。”
詹米皱起眉头,低头看着这个奴隶。
“是的,当然不能。”他弯腰下去,特别轻柔地把那个女仆抱到臂弯里。她的一只破旧的鞋掉了下去,布丽安娜把它从砖路上捡了起来。
“你知道她睡在哪里吗?”詹米问道,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个打鼾的奴隶,从黄瓜架旁边绕过去。
“她是住家奴隶,肯定睡在阁楼里。”
他点了点头,甩头弄掉一根被吹到嘴上的红头发。
“很好,那我们从马厩绕过去,看能不能从后面的楼梯上去,不被人看见。你先过去,姑娘,没人的话给我信号。”
她把鞋和酒杯藏到披风里面,然后迅速地低头走到菜园旁边通往伙房和厕所的狭窄小路上。她来回扫视,假装很随意。她可以看到有几个人在小围场附近,但是他们离得有些远,而且全背对着她,全神贯注地观看着怀利先生的那几匹黑马。
当她转身向她父亲发出信号时,瞥到了怀利先生本人陪着一位女士走到了马厩附近。金色的丝绸衣服发出微光……那是她的母亲!克莱尔短暂地把头转向布丽安娜这边,但是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怀利的话语上,没有注意到她女儿在小路上。
布丽安娜犹豫了,想要叫她母亲,但是那样肯定会吸引多余的关注。嗯,至少她知道克莱尔在哪儿。只要把贝蒂安全地藏起来,她就可以去找克莱尔帮忙。
* * * *
布丽安娜和詹米有惊无险地把贝蒂送到了她和其他女奴隶同住的狭长阁楼房间里。詹米喘着气,无礼地把她扔到一张窄床上,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然后皱着鼻子,开始讲究地掸掉他外套下摆上的粪渣。
“那么,”他有些生气地说道,“她现在安全了,是吧?如果跟其他奴隶说她生病了,应该没有要紧的人会知道真相。”
“谢谢你,爸爸,”她靠近他,亲吻了他的脸颊,“你是个甜蜜的男人。”
“噢,是啊,”他说道,显得有些无奈,“我骨头里肯定填满了蜂蜜。”但是,他并没有显得不开心,“你还拿着那只鞋吗?”他脱下贝蒂脚上的那只鞋,然后把粗羊毛毯拉起来,温柔地盖在贝蒂的双脚上。她穿着厚厚的白色长袜,袜子脏兮兮的。
布丽安娜检查了她的状况,在她看来,一切似乎都没问题。贝蒂仍然在打呼噜,流着鼻涕,但是节奏很正常,令人放心。他们轻手轻脚地从后面的楼梯走下去时,布丽安娜把那个银酒杯递给了詹米。
“你看,你知道这个是邓肯的酒杯吗?”
“不知道。”他扬起了一只眉毛,皱起了眉头,“邓肯的酒杯,什么意思?”
“乔卡斯塔姨婆让人给邓肯做了六个杯子,作为结婚礼物。她昨天给我看过。你看。”她把杯子转过来,让他看杯子上雕刻的字母组合图案:一个代表“英尼斯”的字母“I”,一条鱼鳞精美的小鱼围在字母四周。
“这个信息有用吗?”她问道,看到他好奇地皱起了眉。
“可能有用。”他掏出干净的细棉布手帕,小心地把酒杯包起来,然后装进外套的口袋里,“我去调查清楚。你能去把罗杰·麦肯锡找来吗?”
“当然可以。怎么了?”
“嗯,我确实有想到,如果贝蒂喝了朗姆潘趣酒,然后就瘫倒得像石板上的鱼,那么我应该去看看还有谁喝过,看他们是否也有类似的状况。”他朝她扬起一只眉毛,“如果潘趣酒被下了药,那么肯定是针对某个人下的药,是吧?我想你和罗杰或许可以悄悄地看还有没有其他人倒在灌木丛里。”
刚才忙着把贝蒂弄上楼,所以她没有想到这个方面。
“好的。但是,我要先去找到费德拉或尤利西斯,告诉他们贝蒂生病了。”
“好的。如果你找到费德拉,或许可以问她贝蒂是否爱吃鸦片和喝酒。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他干巴巴地补充道。
“我也觉得。”她也用相同的语气说道。但是,她明白詹米的意思:或许潘趣酒并没有被下药,而是贝蒂自己故意偷了鸦片酊,这有可能,她知道乔卡斯塔的储藏室里有些鸦片酊。但是,如果是她自己偷的,那么她偷来是为了消遣,还是打算自杀呢?
她朝詹米皱起眉头,詹米在楼梯下停下来,先仔细听了听,然后才走到楼梯平台上。很容易想象,奴隶所遭受的痛苦或许会让人自杀。与此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乔卡斯塔家里的奴隶生活得还算不错,过得比她在威尔明顿和十字溪见过的自由人都要好。
奴隶的房间干净整洁,床铺粗糙但舒适。奴隶们有像样的衣服,甚至还有鞋和长袜,食物也足够多。至于各种会让人想到自杀的情绪难题,也不是只有奴隶才会有。
更有可能的是,贝蒂就是一个酒鬼,只要是有酒味的东西,她都会喝下去。她衣服上的臭味无疑就能说明这点。但是,如果是这样,她又为什么要在各种酒水都充沛的婚礼日,冒险去偷鸦片酊?
她不情愿地接受她父亲已经推断出来的结论:贝蒂误食了鸦片酊。假设那就是鸦片酊,布丽安娜提醒自己。但是,如果是这样,那她用的是谁的酒杯呢?
詹米转过身,噘起嘴唇让布丽安娜不要出声,然后示意她前方安全,于是她跟着他迅速穿过楼梯平台,走到了外面。他们走到小路上,没有被人发现,她松了一口气。
“爸爸,你最开始在那里做什么?”她问道。这个问题让他一脸茫然。
“在菜园里,”她解释道,“你是怎么发现贝蒂的?”
“噢。”他拉起她的胳膊,带她远离房子。他们随意地朝小围场走去,那边有些对此一无所知的客人在弯腰查看那几匹马。“我在那边的树林旁边和你母亲说了几句话,然后我从菜园里走回来,就发现了那个女人躺在粪堆上。”
“那也是重点,不是吗?”她问道,“是她故意躺在菜园里让人发现的?还是她被你在菜园里发现,只是偶然而已?”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道,“但是等她清醒了,我要和她谈谈。你知道你母亲现在在哪里吗?”
“知道,她和菲利普·怀利在一起。他们应该去马厩那边了。”听到菲利普·怀利的名字,她父亲的鼻孔稍微翕动了一下。她忍住没有微笑出来。
“我去找她,”他说道,“然后你去和费德拉说说,然后,姑娘……”
她已经转身要走了,听到詹米的话,她惊讶地回头看。
“我觉得你或许应该告诉费德拉,让她不要说什么,除非有人问贝蒂在哪里。如果有人问贝蒂的下落,让费德拉来给你说,或者给我说。”他突然站直身子,清了清喉咙,“去找你的丈夫吧,姑娘。还有,确保没人知道你在做什么,好吗?”
他扬起一只眉毛,她点头回应。他原地转身,大步朝马厩走去,右手的手指在外套上轻敲,似乎在沉思。
冷风吹到她的裙摆和衬裙下面,将它们吹鼓起来,让她浑身打了个厉害的寒战。她很清楚詹米的言外之意。
这件事情如果不是自杀不成功,也不是意外,那么就有可能是谋杀未遂。但是,是谁想要谋杀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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