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第三谱

☗ 长老席

「早上好银子酱!来得真早啊。」

八月十五日。三段联赛15、16回战的早晨。

因为轮到我准备棋具,所以我来到了关西将棋会馆的对局室。而比我来得更早的人,正摇摇晃晃地搬运着一叠将棋盘。

看到那位白发之人,我吃了一惊。不是奖励会员,而是身为职员的——

「峰先生?早,早上好……您在干什么呢!」

「今天四楼有奖励会的一次考试,所以例会只有三段联赛而已吧?明明是赌上人生的对局却还要去做棋具的准备,未免太可怜了。所以说,我正在代为准备啊啊呀?!」

「危,危险!」

比起思考,身体先行动了起来。我从因为失去平衡而落下的将棋盘中护住了峰先生。

「对不起银子酱!手……手没事吧?!」

「……请放心,我还没有那么脆弱。」

我有着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先行保护右手的习惯。比起那个——

「这怎么行啊老师!请考虑一下自己的年龄!」

「哈哈哈,好怀念啊……从银子酱的嘴里听到老师这个称呼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呢?」

「……真是的,有在好好反省吗?」

过去在道场担任对局记录员的峰先生,总是会温柔地提醒很快就会吵架打闹起来的我和八一要多加注意……而比起这温柔的训诫,表扬我们的话语要多出数百倍。

还在二楼的道场下棋的时候,想被《校长老师》表扬也是变强的原动力之一。虽说也想过回到那样的时光,但如今已经不再烦恼了。

我们两人做完准备之后,峰先生一边眺望房间的角落一边嘟哝着。

「银子酱,『长老席』还在吗?」

「长老席……是吗?」

「嗯,在御上段之间的挂轴前……就是最里面那个角落。是最为古老的,同时也是只有被大家认可『强大』的三段才可以坐下的地方。」

「的确,那里是镜洲先生的指定席位来着……」

「是吗,还在啊,真是怀念。」

因为他做奖励会相关准备的手法太过熟练,我不由得灵光一闪。

「难道说峰先生……是奖励会员?」

「嗯,虽说所属部门是关东。」

以前,当我内心受挫之时,八一告诉过我这样的事情。

是一个真心想死的奖励会员的故事。虽然八一说过那是我非常熟悉的人——

「难道说……是从将棋会馆跳下,摔断了腿的那位奖励会员……」

「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啊,真是难为情。」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为什么……啊。」

峰先生有些寂寞地垂下了头。

「银子酱,从奖励会退会的人在联盟就职,作为职员生活下去……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峰先生的心情……」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诶?」

「是因为要近距离看着那些退出的孩子们,然后把他们送出去啊。」

「啊……」

「自己的事情怎样都无所谓。一开始可能会出现各种情况,比如被成为职业棋士的奖励会后辈看不起之类的。但那种事情总会习惯的,真正痛苦的是……」

啊啊……是这样……

这个人几十年来一直,把退出的奖励会员与自己重叠在一起。

也能和拥有职业级才能的人们、和升上四段的人们坦率地分享喜悦吧。

但只有对我和峰先生这样对自己没有才能这件事抱持着自卑感退出奖励会的人,他才会抱有共感。

「进入奖励会的时候明明是那么喜欢将棋的孩子,在退出的时候却痛苦到连棋子都不想再看到。好不容易变强了,却怨恨着那份强大。」

就像七年前的今天,就像当时的我那样,今年也会有爱着将棋的孩子敲响奖励会的大门吧。

然而,他们之中的九成都已经退出了。

五年、十年、十五年……诅咒着自己花费的时间和努力。

「看着那样的姿态,实在是太痛苦了……所以那些从奖励会退出成为联盟职员的伙伴们都辞职了。」

——峰先生……把我和自己重叠在了一起……

所以才不敢告诉我。

为了不让我真实地去想象自己退出奖励会的未来。并且也就是说,在一直看着奖励会员的峰先生眼里,我的才能不过是偏向退出那一侧的东西而已。那是非常温柔,同时又非常残酷的目光。

——如果不能成为职业棋士的话,我会怎么做呢?

如果永远不能打开和八一交换过的封棋……我一定会希望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吧。

然后再也不会下棋……再也不想看到将棋界里发生的事情。

八一会和我之外的谁,做类似那天夜里的事情……我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这样的光景。那个对象比我年轻、比我乖巧、满溢着将棋的才能,那个……

——不要!只有这个绝对……!

如果能像人鱼公主那样变成泡沫消失就太幸福了,但是现实不可能如此。必须接受挫折,为了生存走上将棋之外的道路。

那一定是……生不如死的活地狱。

「话虽如此,也有像小将那样回来的孩子啊。那可真是让人吃惊!」

「小将?是指辛香……将司先生吗?」

「嗯,他是个够格坐在长老席的强者。土里土气、宛如顽强的关西将棋化身的男人,也给其它的奖励会员带去了巨大的影响。」

虽然敌人也很多呢——峰先生怀念地笑着。

「退出之后,似乎辗转于各行各业的样子……明明有一段时间联系不到人,却突然拿下了业余头衔,终于让联盟为他准备了编入考试。真是个顽强的男人啊,真的是。」

「嗯……和他下棋的时候也能感觉到。」

「银子酱,你还没有和他对上吧?」

「嗯,是在最终日的第一局。」

「希望两个人都能成为职业啊!镜洲君也好创多君也好,关东的奖励会员也好,要是大家都能成为职业就好了……果然很痛苦啊,送别的时候。」

「峰先生……」

「但是,那也已经快要结束了。因为今年就要退休了。」

「是这样啊……谢谢您。一直以来都……」

「其实啊,我早就想辞职了。但是——」

然后,峰先生说出了自己坚持做联盟职员到退休的另一个理由。

「因为有着明明比谁都要痛苦,却一直真挚地对待着将棋的银子酱在,我才坚持到了现在。谢谢你。」

「……!峰……老师……」

「所以咱俩彼此都要……我不喜欢『加油』这个词,彼此都要坚持到最后一刻啊。」

明明好不容易帮我做好了准备,却又在之后的三段联赛里给我带来了额外的劳苦。

在对局之后忍住眼泪不让其掉落的经历,我早已数不清了。

但是……在对局之前就要忍住眼泪什么的,还是我的初体验。

☖ 祭典之前

喳喳!呜呼呼呼!

与窗帘缝隙中射进的阳光一起,我听到了宛如鸟鸣般的幼女们的声音。

「……嗯?已经早上了啊……」

到了我这种等级,早上叫醒我的已经不是麻雀而是女子小学生了。是是是在下萝莉王有何贵干?

「嗯~~~!因为是暑假嘛,大家每天都聚在一起,看上去挺开心的。」

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听到了桌上手机震动的声音。

「谁啊?……啊?步梦?」

惊讶于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我按下了通话按钮。立刻,好友兼对手那有如演戏一般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库库库……没想到这个时间就已经起床了。以暗之眷属而言起的还真早啊!这才是我那永远的对手!!』

「被天天早起的豆腐店老板夸奖真是惶恐,我挂了哦。」

因为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我想早点结束通话,和步梦道别……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就像温柔地叫醒我的小鸟啼叫那样的、让人心情愉快的幼女的声音。

『呼!愚蠢的dragon king哟,这可是能和本宫直接联络的超级难得的机会是也哦?』

「这个声音是……是也萝莉?!这不是是也萝莉吗?!」

我迅速操作画面,切换到了视频通话。打扮的和步梦相仿的幼女与哥哥一起,将一只手挡在脸前做出了自认非常帅气的动作。很愉快的样子。

这位是步梦的妹妹神锅马莉爱酱(小学五年级)。

和爱同年级。虽然头上像是戴着兽耳,但那其实是扎成丸子型的头发。是一位个性非常突出的幼女。

在浪速王将战中败给了澪酱。为了洗刷这份不甘,入了释迦堂门下挑战今年的奖励会考试……啊,原来如此。

说起来从今天开始就是奖励会考试了。获

得了小学生名人的马莉爱酱则是从明天的二次考试开始——

「也就是说,因为奖励会考试就在明天了,总觉得心神不定静不下心来,想和爱、澪酱她们下棋聊天,想被她们鼓励没错吧?」

『才,才不是呢!』

「那我挂了哦?」

『不要戏弄人啊!』

兽耳幼女噙着眼泪在画面上打起了猫拳。好可爱。

步梦将妹妹从画面上拉开,如此说道。

『不要这么严厉嘛dragon king哟。就算有着一定能合格的棋力,在奖励会考试开始前也是冷静不下来的。』

当然,我也不是认真地想要挂电话。因为很有趣,所以只是想玩玩她而已。

『话说回来,关于帝位战的事情。你知道在开幕局我会作为副见证人参加的事情吗?』

「听说了听说了,真亏你会接受啊?」

因为是这家伙,我本以为他会说出『去参加你这家伙的头衔战,只有身为对局者才有可能啊哈哈哈哈!』这种话。

『对于自己不是对局者这点,我很不甘心。但在此之上,只有这一局我必须去往现场观战……我的灵魂在如此低语!』

「很在意于鬼头先生和我会下出怎样的将棋?」

『然也。』

「只和AI搞研究的棋士和十来岁的年轻人的初次头衔战……呀嘞呀嘞。」

『对策可没那么好想哦?』

「嗯……恐怕于鬼头先生对软件的使用在所有人之上吧,甚至有意识地排除掉了软件之外的感觉。比普通棋士所想象的程度还要深。」

虽然还没有和于鬼头先生对局过,但是有能够明白的事情。

从作为职业棋士第一次败给软件的那天开始……从打算结束自己生命的那天开始,于鬼头曜就已经舍弃人类了。

「……我说步梦啊。」

『啥事?』

「你,有想过成为电脑吗?」

步梦立刻就回答了我,非常单纯明快。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是啊,这毫无意义。」

我说出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人类无法成为机器。」

大家误解了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人类还在和软件战斗的时候,你觉得要如何才能取胜?」

『软件的终盘实在正确过头了。因此必须要在序盘就把它甩得远远的。』

「那么,在人类完败给软件之后,要如何将软件的长处活用到自己的将棋里去?」

『人类无法模仿软件的终盘。既然如此,模仿序盘就好了。』

「也是啊,大概几乎所有的棋士都是这么想的。」

和名人的龙王战结束之后,我的步调一时之间崩坏了。

这种不协调的感觉,是因为和名人这一史上最强棋士长时间地对局所引起的……虽说我这么想,但这恐怕只是一个契机。

在同时期导入的将棋软件。

习惯了用和名人同样的节奏下棋的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以软件为对手也能做到相同的事情。习惯了的话,软件的序盘也可以自己下。

桂马的单骑跳跃、在第一手下出没见过的棋路、在软件里见过的那种奇妙的围也能下出来。实际上这样也能获胜。

「但那只是个错觉。」

即使去模仿软件的序盘,也不过是东施效颦。

「能够发挥软件优势的,是活用和人类有着明显差距的判断力,也就是茫茫多的局面……序盘和中盘。」

远超人类的计算力。

从那压倒性的计算资源中所生出的新定迹,还有绝对不会遗忘的记忆力。

没有人类能拥有那种东西。

即使于鬼头先生再怎么精通软件,再怎么导入那种感觉,也不可能物理性质地超越人类。人类无法成为机器。

所以——

「即使是于鬼头二冠也下不出软件那般的序盘。如果下出来了,那就一定会有破绽。」

这就是现阶段的结论。

「只要不是头上插着电极,我都不会吃惊。嘛,于鬼头先生应该也理解这种事情,我想说不定会是个正统的战型。不用那么烦恼前夜祭上的战型预想也行哦?」

在前夜祭上,两位对局者退场之后,相关人士会预测第二天对局的战型。

『别小看我啊dragon king,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当然明白。』

然而步梦却有些生气。

『问题是用软件的预读来强化正统战型的情况!无论怎么下,评价值都不会下降,是永远下着最好一步的,铁壁的研究!和《厘子巨匠》的玉将战实际上不就变成那样了吗!』

「读到这里了啊……不愧是我的对手。」

『别打哈哈了!无论下出多少好棋,最后的结局都会是千日手啊?!要怎么办?!』

步梦并不是想打探我的研究。

他只是单纯地在关心自己的挚友。

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我……说出了触及研究核心的答案。

「想到的方法有两个。」

而且恐怕于鬼头先生已经在试其中的一个。

将用软件来补强人类发展出的战型这一方法再研磨到极致。如果人类无法变成电脑的话——

但是我选择了另一个方法,更像人类的方法。

「其实我发现了很有意思的棋谱啊,最近一直在分析那玩意。」

『棋谱?难道说……是软件对软件的棋谱?的确那样做的话,就能发现软件的弱点——』

「不,那样做只是在探寻个别软件的习惯而已。说到底,人类也没办法那么下。」

龙王战结束后的这八个月间。接触了软件的我,被决定在顺位战上引退的藏王先生打的落花流水,不断重复着从悬崖边失足的失败。

要怎么做才能变得更强?

在击败了人类最强的名人之后……我一直以为那个答案存在于软件之中。

但其实我早就已经得到了那个答案。

从去年春天,小小的天使降临到我房间的那个瞬间开始——

「解析的并不是软件也不是职业棋士的棋谱,给我提示的不是这俩之中的任何一个。」

『那到底是谁的?』

「……AI。」

『啊?你刚刚不是说——』

想要再行追问的步梦被马莉爱抢走了手机。

『讲这么多难懂的话干什么!本宫想快点和杂草们愉快地聊天、下棋来消除对明天的不安是也!』

「是是是。别挂哦,现在就去JS们的房间。」

我出了自己的房间,追踪着幼女的声音来到了和室。

嗯?平时敞开的拉门现在被关上了。

一定是因为在意着正在睡觉的我吧。

从声音的数量来看,里面有三个人以上。没有棋子的声音,是在做祭典的准备吗?

「早上好,大家都到齐了吗?」

一边说着,我拉开了拉门。

确实大家都来了……但是没有穿衣服。(这里是个双关,きて既有来了也有穿衣服的意思)

JS研全员集合。都来了。

但是全员都没穿衣服。完全没有。

「「呀——!色狼——!」」

爱和绫乃酱红着脸当场蹲下。

澪酱则试图用在榻榻米上展开的五颜六色的布遮住大家。

而夏尔酱则开心地说着「西父♡」朝我抱了过来。当然,一丝不挂。

我以不输给小学生的音量尖叫了起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全裸?!为什么全裸啊?!」

啊!铺在榻榻米上的这块布是……浴衣?!也就是说大家正准备穿浴衣吗?!

然而通过智能手机,自然是看不到榻榻米的。

『又,又是全裸?!而且从早上开始就和复数的幼女……真是可怕的萝莉王!居然想搞大这么多幼女的肚子……!这也是通往复数头衔的布局吗?!』

「那到底是怎样的复数头衔啊?!」

继妹妹之后,哥哥也严重地误解了我。

『咕……!dragon king,你这家伙……终于要踏上偏离人类的道路了吗!那恶魔般的棋风还不够,连灵魂都要染上黑暗吗!』

「不不不不对!这是在为今晚的祭典做准备!」

『派对?原来如此,在暑假将小学生召集到自己家里,从早上开始就举办乱交派对……果然你这家伙就连灵魂都已经被黑暗沾染了!!喂,是110吗?』

「住手啊啊啊啊!不要报警啊啊啊!」

之后,多亏了还算冷静的澪酱的应对,成功避免了在头衔战前对局者被逮捕入狱的事态。

马莉爱酱能和大家说上话真是太好了呢!奖励会考试绝对能合格的啦混蛋!

☗ 黄泉归来

身体热到好像燃烧起来了一样。

「哈……哈……哈……!」

噼。噼。噼。噼————————————

进入一分将棋的

对局钟。它的电子音就像心电图那样,告知着我时间的流逝。

「嘎哈!!」

哐啷!!用拳头狠命砸下时钟的开关,持棋时间又复活了。

噼——……

噼————…………

噼——————………………

就像在按摩已经停跳的心脏那样,我一次又一次地敲着开关。

已经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了。就连移动了哪个棋子,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现在是……三段联赛的第几战来着?

第二局?的?终盘?对手是谁?是我的优势?还是说劣势?

不明白。如果去考虑那种事情时间就会耗尽。总之先移动棋子,然后敲下开关。持续按摩着心脏。

视野在摇晃着。明明双手都撑在榻榻米上,却依然摇晃着。好热,喉咙好渴,胸口……胸口好痛……!

看见了师父的脸。师父正在柱子的阴影处用一脸想哭的表情注视着我。

既然如此……这是梦吧?那我可以停手了吧?拳头都敲肿了。连呼吸都很痛苦。身体好热。

心脏……好像要停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使如此我还是敲着对局钟的开关。一定要敲下去,绝对不能停下来——我的本能在如此诉说。

以为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梦,突然迎来了终结。

「我输了。」

啊……

随着那个声音,我像断了线一样趴在了棋盘前。对手投子认负了。这样啊,这不是梦。没有在途中停下移动棋子的手真是太好了,持续敲打着开关真是太好了。

心脏……没有停跳真是太好了。

「空,空小姐?你没事吧?」

听上去很担心的声音。居然被输掉的对手关心,作为棋士已经失格了呢……会被师父骂……

「……没……事……」

「那就好……最终日也请继续加油,要是能升段就好了呢。」

「……」

光是低下头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实在很抱歉,我胸口很痛。

——连胜……今天也是连胜……做到了……维持住了……三败……

喜悦和安心感逐渐蔓延开来。

然而那也仅仅维持了一瞬,我立刻就意识到了那条勒住我脖子的绳子。只是好不容易站稳了脚尖,还不能放松。

何止如此……根据今天其它对局的结果,这条绳子有可能会勒得更紧。

「……三败……还是三败……连胜……」

「空。」

有人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一脸担心地向我搭话的,是身为奖励会干事的职业棋士。

「啊……对不起。在会议途中——」

「大家都已经回去了。今天只有三段对局,所以对局完了就解散。这不是早会的时候就说过了吗?」

抬头看向周围,偌大的对局室里只剩我一个人蹲在原地。

到底过了多久?就连这点都不明白。

干事一脸担心地看着我的脸。

「没事吧,空?」

「中……波关老师……」

「中二就行了,这里没别人。」

关西奖励会干事波关五段。在七年前的今天,在奖励会考试时和他对了局。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现在仍然记忆犹新。非常热,是盂兰盆节的日子。

他是初中二年级,我是小学二年级。在那场对局里,我被奖励会员特有的顽强终盘战所纠缠着,输掉了必胜的将棋。不是认输,而是超时。

再下一手就能赢了,我却因为心脏病发作倒下了。

当然,考试没有合格。

第二年,我通过了考试然后进入了奖励会……自那之后,我一直把波关先生叫做『中二』敌视着他。如果是他升段的一局,我就会自愿报名去阻止他。现在想起这些,我不免觉得非常羞耻。

因为他如此年轻就成为了干事,恐怕也是因为对我有着责任感……

「中二……今天的结果……?」

「椚和辛香先生输了第三局,镜洲先生则是连胜。」

「创多和辛香先生?!……等一等,这样的话……我……我——」

心脏又开始咚!咚!地激烈跳动起来。

不行……脑子完全转不过来。

「两败的是镜洲。三败则是辛香、空和椚,也就是说你升到第三名了。而且最终日的对手还是第一和第二,干得漂亮!」

向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中注入力气,中二笑了起来。

……干得漂亮?什么意思?不说清楚我理解不了啊。

「可以『自力』了,空。」

「……!」

我不由得抓住了中二的手,力气大到指甲几乎扎进了肉里。晕晕乎乎的脑袋突然清晰了起来。

自力。

不被他人的升段结果——也就是『他力』所左右,自己赢了就一定能升段。

只靠自己的力量就能……成为,职业!

「话说回来,真亏你能拖着这样的身体赢下来啊。虽说是既升不了段也退不了会的对手,充其量只是消化比赛,但无论哪个都是关东的强手诶?你真的突然变强了呢,是用了什么魔法?」

「不……赢的很险……在对局中甚至看到了师父的幻影……」

「清泷老师的话,现在人就在楼下。」

「诶?」

「今天有奖励会一次试验,他是作为考官前来的。你不知道吗?」

「……师父……他……」

这么说来,我倒下的那一天,明明闲着没事的师父却不知为何身在联盟,第一个赶了过来。

将粗粗的眉毛拧成八字,一脸不安地看着我的师父。明明用这样的表情守望着我,在我回家之后却绝对不会提起这件事。最近一直在躲着我,就连家里都不待了。那样胆小却又温柔的……我的师父。

——一直都默默地守护着我……明明那么反对我入会……

真有师父的风格——如此想着,我的眼泪掉在了榻榻米上。

「难受吗?要我叫清泷老师过来吗?」

「不。」

放开抓着波关老师的手,我向膝盖注入力气,自己站了起来。

「没问题,我自己能走。」

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孱弱的我了——我想证明这一点。

为了让一直都担心着我的师父……一直都担心着我的大家安心。

出了电梯,在一楼大厅有人正等着我。

「呀!恭喜你连胜!」

是我的下一个对手……顺位比我高一位,同样是三败。

「最终日的第一局,对双方来说都是不能输的战斗。算是宣战布告,让我们堂堂正正地下一盘吧。嘛,我只是为了说这个才等在这里的。」

辛香将司三段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

对我昂扬的神经和疲惫不堪的身体来说,那个声音非常刺耳……话虽如此,我也绝不能逃走,绝对不能示弱。

「话说回来空小姐真的变强了啊!在编入考试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非常强的女孩子,没想到甚至赢过了那个天才小学生!我那天因为人在关东所以看不到棋谱,但似乎下了一盘非常厉害的将棋啊,真是可怕。」

「……辛香先生不也赢了创多吗?」

「那是因为空小姐先行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所以我才能简单获胜。那个孩子今天也输了呢,考虑到顺位差已经被空小姐超过,这一期已经很困难了吧?」

「虽然辛香先生也输掉了呢。」

「嗯,输给第一的镜洲君了。」

就好像最初就打算输掉一般,辛香先生毫不吝啬地夸赞起了镜洲先生的实力。

「镜洲君真强啊,气势上就不一样啊!即使对年长的我也绝对不会让出长老席!嘛,我的寿命还剩两年,而他则是最后一次,因此才会产生这样的差距吧?」

「……」

——这是,保险呢。

辛香先生的目标是以第二名升段。虽然赢下和我的直接对局是最快的办法,但如果输了,我就必须在最终局败北才行。

我得输给最终局的对手——镜洲飞马三段才行。

为此想要将镜洲先生的强大刻进我的脑中。

——但是很遗憾大叔,这完全没用啊。

镜洲先生的强大,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十一年前第一次遇见的三段……是镜洲先生让我知道了奖励会员的厉害。

可悲的小丑连这些都不知道,说着毫无意义的话语。

「银子酱是十五岁吧?年龄限制是二十六岁,还有十一年,真是从容啊……啊,好像也没那么从容吧?」

辛香先生亲昵地叫着我的名字,说出了一句难以置信的话。

「说不定心脏又会停跳呢。」

「?!」

像是被一把抓住了内脏般,我变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

为什么……会知道……?

「真的治好了吗?我觉得明石君实在是乐观过头了,今天的对局中也是

痛苦地按着胸口。干脆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啊啊,但是如果医生说不能再下的话就是不战而败了呢。嘛,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是明石医生告诉你的吗……?」

「不不!他是个出色的医生,当然会严格遵守保密义务啦。说到底我已经十年以上没和他见面了。」

这个人说的话中净是谎言,根本分不出哪一句是真的。

不仅仅是话语。

像小丑一样贴在脸上的那个笑容,一定也是假的。

——这个人……是谁?

我想知道小丑面具下的真实面貌。

如果在对局中意识到这一点就是最糟的情况。可是……

即使知道越是去想越是会中计,也还是像这样将我缠住,埋入了炸弹。可能会在最终日爆炸的炸弹。

「啊啊!对了对了!」

辛香先生发动了追击,挖出了埋在我心脏中的哑弹。

「空小姐知道那些曾经在同一个病栋一起下棋的孩子们,后来怎么样了吗?」

那些孩子应该已经出院了,我是这么听说的。

现在已经像我一样痊愈,在某个地方过着幸福的生活——

「死了啊,大家都死了。」

说完这句话,小丑从我身边走过,离开了联盟。

明明热到那种程度的身体,现在已经完全冻僵了。

一定是空调开太猛了吧?好奇怪,记得一楼的空调不是很好使来着。但是,只有可能是空调的原因吧。

因为……我的身体颤抖到甚至站立不住。

☖ 夏日祭

咔啦,哐啷,咔啦,哐啷。

穿着浴衣的JS们在商店街上大步前行,发出轻快的声音。

「是将棋摊位的那些孩子们!加油啊!」

「我很期待哦!」

「到了晚上就过去玩——」

正在准备祭典的商店街的人们纷纷向我们打招呼,JS研的大家则挥手回应他们。

特别是爱,每走一步都会被叫住,完全是个名人。而她身为龙王的师父明明已经在这住了两年,却完全没有被叫住过……

「爱酱好厉害啊!人气又高,将棋又厉害,还帮我们穿上了浴衣!」

「不愧是温泉旅馆的女儿!」

对浴衣十分满意的澪酱和绫乃酱一边在长桌上铺着的塑料棋盘上摆着棋子,一边夸着爱。

「浴衣难穿的只有带子而已……啊,师父。」

「嗯?」

「领子有点歪,过来一下。」

「哦,哦……」

我靠近之后,爱利落地帮我理好了浴衣的领子。

脸,脸好近……

「咻——咻!」

「简直就像新婚夫妇一样!」

即使被澪酱和绫乃酱戏弄着,爱也仅仅只是浮现出成熟的笑容,而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真是的!」喊起来。

是成长了吗?还是说……

「夏尔!夏尔也想和西父做心婚夫妇!」

即使正在堆动物将棋的棋子玩的夏尔如此说着跑了过来,爱也很冷静。

「但是夏尔酱已经预定要成为师父的弟子了吧?新娘和弟子想当哪一个?」

「嗯?嗯……全都要!」

好厉害的回答啊。澪酱也瞪圆了眼睛。

「是两取!」(用一枚棋子同时狙击两枚棋子)

「不行哦夏尔酱,即使下出两取,能得到的棋子也只有一个。」

爱冷静地批评着夏尔酱的奇招,在为我整理衣领的手中注入了力气。

「对吧?师父?」

「嗯?!但,但是那啥,不是有『两取是逃不掉的』这种格言吗……」

「那是『反正最多只能拿一个,不要慌张』的意思哦,人渣师父。」

这,这傲慢的说话方式是!

「「天酱?!」」

「哈!这商店街是怎么回事?虽说是第一次来,但未免寒酸过头了。」

穿着黑色浴衣,罕见地扎起了翅膀一般的黑色长发——在这位美少女的身边,还有一位同样穿着黑色浴衣的高挑女性。

我的二号弟子夜叉神天衣,还有她的保镖池田晶。

爱非常高兴地握着天衣的手。

「怎么回事啊天酱?!我明明邀请了你那么多次,却老是被一句『没兴趣』打发走,还以为绝对不会来了呢——」

「别,别搞错了啊?!是因为晶提出了奇怪的建议……我只是作为主人过来负起责任的!」

大家笑着迎接了这位面红耳赤的天衣大小姐。

「在下将棋哦!请务必过来看看!」

到了傍晚客人也变多了,将棋摊位正式开张。

爱一边向过路人分发印有将棋规则和自制诘将棋的手工传单,一边吆喝着。

「也有放进了美妙奖品的扭蛋机,就算不会下棋也能享受——」

「指导对局的受理在这边!很便宜哦!」

「动物将棋,在这边!」

绫乃酱在向不懂将棋的人宣传,澪酱和夏尔酱在拉客,天衣则傲慢地坐在指导对局的摊位上。至于晶小姐,她正和本地的孩子们混在一起热衷于钓弹弹球。那个人真是自由啊。

女流棋士的爱和天衣对局一次1500元。研修生的澪酱和绫乃酱是500元,和夏尔酱的动物将棋则是破格的100元。

澪酱卖力地宣传着。

「史上最年轻的小学生女流棋士,一次1500元!只要1500元就可以邀请对局!职业的是1500元,但外行的JS只要500元!而低年级的更是只要100元!」

……为什么听起来有点下流啊?想着要是有变态来了怎么办,我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一万元的纸币递给了绫乃酱。

「动物将棋100次,收据上就写『哥哥』。」

有变态靠近的话就太危险了,所以今晚我要独占夏尔酱!

爱很快就飞奔过来,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

「师父?还请不要胡闹好好工作哦?」

「……但是头衔保持者不能这么轻易地进行指导对局啊。」

虽说也没有明文禁止,但这么便宜的金额就有点……

「你在这种商店街的夏日祭上摆什么架子呢,说到底本来就是因为联盟的委托才会过来的吧?」

连天衣都冷嘲热讽地要我『去工作』,于是我就以祭典价格加入了指导对局的行列。

很快就有客人来了。

「拜托四枚落。」

「啊,好的……这不是钟之坂老师吗?!」

担任爱和澪酱班主任的钟之坂操老师在这条商店街里的小学任职。我也曾经教过他下棋。

「您来了啊,是私人身份吗?」

「是工作,教师即使在暑假期间也要普通地工作啊。」

在盂兰盆节的晚上还要工作……小学老师真是个辛苦的职业!

「在这种夜间会聚集很多人的活动里,经常会出现不是用弹弹球或者金鱼,而是用零钱诱惑小学生然后带回家的变态。身为老师,我必须擦亮眼睛才行。」

「原来如此!真是下流无耻!」

我一边移动棋子一边愤慨着,棋子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但是既然如此,在这接受指导对局真的可以吗?应该要去巡逻……」

「监视危险人物要更有效率吧?」

诶?!这个摊位上居然有瞄准小学生的危险人物吗?!

「在哪里?!我一定要把他逮捕归案!」

「既然如此,就请待在那里不要动。」

虽然是个有些奇怪的要求,但只要接着进行指导对局就可以了吧?小菜一碟。好!为了防范犯罪继续努力吧!

大约四十分钟后,和钟之坂老师的指导对局结束,马上又有别的客人来了。

「那,那个……飞,飞车……果然还是二枚落吧……」

「飞鸟酱!巨匠也来了?!」

《厘子巨匠》生石充九段和他的女儿——与我同岁的生石飞鸟酱。

「晚,晚上好……我,我带了慰劳品……」

「哇太棒了!谢谢你飞鸟姐姐!」

看着飞鸟酱的拿手好戏大阪烧,爱非常高兴。因为一直在下指导对局没有时间吃东西,所以这种方便食用的慰劳品自然是大欢迎。

飞鸟酱和爱聊得很热闹,于是我向旁边那个绷着脸的老爸搭话。

「真稀奇啊,生石先生居然会来人这么多的地方。」

「哼,本来想在家里悠哉地度过盂兰盆节,可是飞鸟那家伙说什么都要拉我出来……」

生石先生东张西望着。

「……话说回来八一,银子酱不在吗?」

「师姐?今天有三段联赛,再怎么说都直接回家了吧……找她有事吗?」

「不,不是什么大事。虽说如此……」

说到这里,巨匠不自然地改变了话题。

「说起来你成为帝位战挑战者了呢,姑且恭喜你一句吧。」

「谢谢。」

生石先生的敌人就由

我来打倒!……要是这么说了,可能会吵起来呢。

在这种场合,后辈只要保持沉默就行了。我理解了生石先生为什么会来这里露面了。

「给你一个建议吧。」

「请说。」

「于鬼头那家伙,如果轮到后手就会以千日手为目标。对后手而言,这倒也是一种战术……但是那个很不寻常。」

从生石先生的语气来看,他与其说是愤怒恐惧,不如说是困惑。

「『选项之一』不是这种感觉,而是无论如何都要下成千日手……你明白吗?」

「十分感谢,是非常贵重的情报……」

软件在棋局开始时,对后手的评价值为少许的负数。也就是说,软件认为对将棋这个游戏而言先手是有利方。

而轮到后手的软件,则会想要将这负数归零。

零——也就是千日手。

在软件之间的对局中,对局双方都下着最好的一手,最初的评价值也并未缩小,就这么一直下着。

结果,千日手和持将棋激增。

甚至让软件大赛上修改了规则。

「……和生石先生头衔战时已经是这样了啊……果然于鬼头先生他……不,可是……」

「你好?」

正在沉思时,突然有一位女性向我搭话。

「那边那位爽朗的帅哥,可以和我进行指导对局吗?」

「好嘞!盘面局面我是池面!……这不是桂香姐嘛!」(池面=帅哥,这是个顺口溜)

站在我面前的是身穿浴衣的桂香姐。

当然,听到声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但没想到她会穿浴衣过来,我不禁被那份艳丽所压倒了。

特,特别是……那有些凌乱的胸口哦哦哦!!

「八一,你皱着眉头在想什么呢?」

「欧派……啊不是,在想从生石先生那里得到的情报。」

听完建议之后,我好像是陷入了沉思。巨匠多半是找地方抽烟去了,而飞鸟酱则在和爱进行指导对局。

「不过桂香姐,你真要和我下指导对局吗?」

「抱歉呢八一,要进行指导对局的不是我哦。」

一边说着,桂香姐侧过了身子……在她身后,有一位花之精灵。

「啊嘞?……师姐?」

今天不是有三段联赛吗?结束之后赶过来了?还扎了头发?

顺便一提,因为从干事那里得到了第一手的情报,因此我知道师姐今天也是连胜。话虽如此,因为这是我和干事之间的秘密,所以我装作一无所知、佯装平静地和在扎得很漂亮的头发上装饰上花的师姐搭话。

「这是吹的什么风?明明无论联盟如何请求都绝对不会参加活动的,怎么有兴致来这种商店街的夏日祭上露脸——」

「啊?来附近的祭典上转换心情不可以吗?有参加三段联赛的奖励会员必须要关在家里一直下棋的规定吗?杀了你哦?」

「诶……没,没什么不可以的……」

桂香姐抓住了像是来找茬的师姐的手臂,如此说道。

「喂喂你们两个,不是这样的吧?」

「「……」」

一旦陷入沉默,彼此之间的感情就要爆发出来了。将其收敛到一处之后……胸口变得好热……

因为害羞而移开了视线,我说出了真心话。

「……能见到面我很高兴。」

「……同步。」

师姐只说了两个字。仅仅两个字……就填满了我的胸口。

时间很紧迫吧。制服都没有换,为了迎合节日的氛围,扎了合适的头发用花加以装饰,还拿着小道具。是因为要让我看才打扮得漂亮——这样想会不会太自恋了?

——但是……这么想也无妨吧?

我拼命忍耐住想要立刻将她抱进怀里的冲动,将这位美丽少女的姿态深深地烙印在脑海里。为了在即将要开始的战斗中,为了在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能够想起……

「啊!空老师!」

「白雪姬!」

发现了师姐的身影,澪酱和夏尔酱一起跑了过来。回想起来,在最初的JS研相遇后,各位小学生倒是和师姐处得很好。

明明一开始很紧张,只能用闪闪发光的憧憬视线仰望着。

而现在,能这样亲密地打招呼——

「空老师!来扭蛋吧!」

「一次两百元!」

不行啊啊啊啊啊!!不能扭啊啊啊啊啊!!

「师姐!扭,扭蛋……是给小孩子准备的!是给小孩子准备的东西!身为成熟女性的师姐就没必要去扭了吧!师姐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吧?!」

「……怎么这么可疑。」

头脑是大人,胸围则是小孩的师姐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向着各种意义上都是成熟女性的人索要着零钱。

「桂香姐,给我零钱。」

「不行,银子酱已经能自己赚钱了吧?」

桂香姐温柔地拒绝了师姐的要求,向我眨着眼睛。

『欠我一次哦?』

『是的,就算花一辈子我也会还清!』

如果正式和师姐交往的话,我恐怕永远都无法在桂香姐面前抬起头来吧……嘛,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就是了。

为了转移话题,我向桂香姐询问起了在意的事情。

「话说师父人呢?」

「今天不是有奖励会考试吗?被圣市哥哥拜托,去当考官了。」

「师父当考官?今年的考生还真是可怜……」

我不禁漏出了真心话,而师姐也点起了头。

「同步。正如八一所言,本来夏天就热的要命,再让那个胡子出现在眼前的话,会难受到想死的。」

「我可没说到那种地步哦?!」

我们久违地说起了夫妇漫才。

「师父,在您百忙之中打扰真是抱歉。」

爱用之前那种成熟的口吻向我搭话。师姐的表情也凝固了,坚决不和爱对上视线……啊哇哇……

「对,对不起!指导对局是吧?!我现在就去马上就去!不管四面也好十面也好都放马过来——」

「这样也完全不够。」

「诶?」

「事态十分严重。」

「诶诶诶诶诶?!这,这一大群人是怎么回事?!」

我沉浸在谈话中因此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将棋摊位上聚集起了惊人的人数。

目标当然是我……怎么可能。

「……那位不是《浪速的白雪姬》吗?」

「唔哇,是本人?!」

「那么可爱的孩子哪还会有假!头发真的是银色的诶!」

「不会吧!我是她的超级粉丝诶!」

不只是将棋迷。不如说,将棋迷只占少数。

掏出手机的男女老少不断增加,几乎堵塞了商店街的道路。

和艺人相提并论的揽客力……不,现在电视上正在大肆报道师姐的事情,可能还要在艺人之上。

以为能和《浪速的白雪姬》握手拍照,客人们不知不觉排起了队。这,这么下去的话,将棋摊位会崩坏的……!

「……真没办法。八一,让一下。」

「「「诶?!」」」

我、爱还有桂香姐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光是出席将棋活动已经很罕见了……在这之上,居然还要服务粉丝?!会变成大新闻的!

「银,银子酱居然做到这种地步……这到底吹的什么风啊?」

「哈哈哈,要是不下雨就好了呢。」

我开着玩笑的瞬间。

滴……答……

「嗯?」

哗啦啦啦啦啦啦——…………!!

「呜哇下大雨了!」

「呀!」

「打,打雷了!好近!大家,快去建筑物里避难!」

「怎么还夹着冰雹啊?!怎么搞的!」

排队的客人尖叫着四处逃窜。

我刚想着脸上好像有水滴在流,结果马上就像是水桶被打翻一样下起了大雨!

居然还有打雷冰雹!这可是盛夏诶?!商店街一片混乱。

将棋摊位自然也是一片混乱,大家慌慌张张地跑到屋檐下避难。

爱将愤怒的矛头对准了师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家辛苦准备,好不容易才弄起来的摊位……花了一半的暑假诶?!」

「这,这又不是我的错!……应该不是吧?」

师姐不安地看着我。同……步?

「呜哇,这一时半会可停不下来啊……」

「还好棋盘和棋子不是木制的……」

澪酱和绫乃酱在逃命之前快速地收好动物将棋套装保护了起来。那是用厚纸做的,淋了雨的话自然会变得乱七八糟的……塑料棋盘和塑料棋子自然也淋了雨,但这也没办法了。

能够继续下去的地方是——

「师姐,三段联赛已经结束了吧?联盟的对局室和多功能厅空着吗?」

「但是怎么让客人一起跟着过去呢?雨这么大。」

「……说的也是。」

干脆到我家避难吧?但我先不论,把小学生弟子的住宅暴露给客人实在是有点危险……说到底我家也塞不下那么多人……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

再次现身的钟之坂老师带来了解决方案。

「取得许可了。大家,移动到小学里去吧。」

☗ 再一次

哗啦哗啦下着雨的小学。

没有去参加热火朝天的指导对局和动物将棋,雏鹤爱独自一人坐在离玄关不远的地方。

她正在负责接待、引导新来的客人。

——并非仅仅如此……

把自己做的传单放在长椅上,坐在折叠椅上晃着双脚的爱,非常顽固地不肯看向大家的方向。

因为那里有着不想看到的光景。

然而那个不想看到的东西却自己靠近过来,甚至还打了招呼。

「能坐吗?」

「不能。」

「谢谢。」

空银子随口抛下一句谢谢,强硬地坐在了爱的身边。

爱一脸不满地向邻座发起了牢骚。

「……明明说了不能。」

「你有说什么吗?雨声太大了我听不清楚呢,如果有话想说就吐字清晰些。」

「戆大……」

「我听不懂呢,就当你在夸我了。」

接着,银子用高高在上的目光评价起了这次的祭典。

「以小鬼的企划来说还算挺努力的,六十分吧。」

「如果没有和积雨云一起登场的某人,这可是能拿一百分的大成功。」

「……」

「……」

即使没有对视却依旧火花四溅的两人。

『『果然和这家伙合不来!』』

唯有这一点,她们两人能达成共识。

「哦?……」

银子的视线落在爱制作的诘将棋页上,像刁难不会做家务的小媳妇的婆婆那样冷笑了一声。

「这诘将棋是怎么回事?在面向不懂将棋的人的传单上放上这么难的诘将棋,你是打算减少将棋粉丝的数量吗?话说回来,解这种长手数的诘将棋到底有什么意义?」

「自古以来,诘将棋就被公认为提高将棋水平的最好方法。空老师在三段联赛里似乎很辛苦,要不要爱把『将棋无双』和『将棋图巧』借给你啊?我已经全部解完然后记在脑子里了!」

「连胜负的严酷都不懂的小孩子的戏言呢。这种诘将棋,不管解多少都不会变强的。」

「哎呀,也不用因为解不开就逞强吧?」

「真敢说啊。」

银子拿起了那张纸。

「……对『逆王手』『移动合驹』啊,虽然很有趣,但实战中果然还是不会出现。」

「?!」

一瞬间就被识破了用意,爱不禁愣住了。

『逆王手』是指当遭到王手的时候,在化解的同时反过来成为对方的王手。

『移动合驹』是指不用持驹来化解王手,而是通过移动棋盘上的棋子来合驹。

无论哪一方,在实战中都几乎不会出现。

正因如此很容易成为盲点,常被作为诘将棋的题材来使用。

尽管如此,这个问题还是有着100手以上的诘路要读,在最后的最后才能理解用意。

也就是说银子只瞥了一眼就解开了爱用尽浑身解数编出的诘将棋。

——这就是……奖励会三段……

为了让几乎被压倒的自己振作起来,爱逞起了强。

「哼,哼哒!这种是很简单的那一类!爱要是拿出真本事,还能编出更难的诘将棋!」

随后爱将传单翻了一面作起了新的诘将棋。

「顺便一提,这是爱在实战的时候读到的诘路。如果不能解开这道题,即使是实战也一样很弱哦?!这是双玉问题,持驹是——」

银子盯着那样的爱看了一会,突然开了口。

「……八一就拜托你了。」

「诶?」

「那家伙,一集中精力在将棋上就完全看不到别的东西。特别是头衔战最关键的时候,对自己的健康管理大大咧咧,只是一个劲地沉迷在将棋里……」

银子探寻着名为回忆的玩具箱,诉说着记忆。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想到一手好棋的话,即使是刚洗完澡的冬天也会光着身子在棋盘前坐下,得肺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因为他真的除了将棋以外什么都看不见啊,走路走着走着掉进洞里,电车坐过站……每次都是我去把他带回来。所以说,别让他跑到那一边去。」

「……什么意思嘛……」

全身颤抖着的爱试图反抗。

「是想说自己从很久以前就很了解师父吗?!爱也知道很多你所不知道的师父的事情!因为生活在一起,所以我对师父无所不知!」

「不好意思关于这点我是不会退让的,第一是我。」

银子说的斩钉截铁。

「但是,拜托了。如果八一快要朝着错误的方向前进,就阻止他吧,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回来。」

「要是那么担心的话——」

你自己去做不就好了!

爱勉强咽下了后面的半句,因为很害怕得到「那也行」的回复。

隐隐约约注意到了。

但是……很害怕去确认。

「……」

爱陷入了沉默。在输掉的将棋里,无论下出什么棋都只会让自己变得更糟。

但是……只有投子认负绝对不要。只有自己放开手这点绝对……

「你的将棋,这样就好。」

银子将写着新的诘将棋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放进口袋,站了起来。

「笔直地前进吧。对于我来说没有必要的长手数的诘将棋,也许对你来说是必要的也说不定。我所吸收不了的八一的构想,也许你能吸收也说不定。如果是生来就在将棋星球上的你的话。」

将棋星球?

爱无法理解银子话中的意思。

难道是在鼓励自己吗?还是说——

「我想和变强的雏鹤爱再一次……在棋盘的两侧相对而坐。」

「诶……?」

——刚刚,第一次叫了爱的名字……?!不对!比起这个,刚刚那句话……

然而银子没有给爱确认话中真意的机会,撑起伞走向了雨中。

朝着名为倾盆大雨的阻碍走去。

独自一人,向着黑暗。

「什么意思啊……」

朝着那银色的背影消失的、飘着冰冷空气的方向,爱嘟哝着。

不知为何,身体颤抖不止。

☖ 九头龙一门会议

夏日祭无事结束后,某一日的午后。

在关西将棋会馆一楼的『Twelve』里,三位幼女正在召开可爱的会议。

「第二回!九头龙一门会议~!!」

「啪啪啪~!那是什么?」

「……」

从表情上来看,正可谓三种完全不同的类型。

大弟子雏鹤爱(议长)兴致满满。

二弟子夜叉神天衣没有奉陪她的兴致。最近的爱显得莫名有精神,是因为夏天的原因吗?

「因为你说有秘密的事情要谈我才特地跑了一趟,在这说没事吗?会有客人来吧?」

「午餐时间已经结束了,在夜间营业时间之前老板已经把这里借给我们了。啊!老板在里面休息,所以谈些秘密话题也没关系!」

「这不只是单纯在看店吗……」

由于在夏日祭担任实行委员的缘故,如今的爱在福岛这里也算小有名气。

「顺便一提,之前天酱夸奖我写的观战记那时是第一次会议!就像那时候一样,互相敞开心扉交流吧!」

「这倒无妨,但是——」

「怎么了?」

「为什么这个……金色小矮子也在啊?」

天衣指住了一脸理所当然地同席的夏尔酱。

「呼哦?」

对夏尔酱而言,说到底就连接下来要干嘛都完全没有理解。她唯一明白的就是,自己对最喜欢的爱酱和天酱聚在一起这件事感到十分开心。

爱说明了理由。

「因为夏尔酱也是弟子候补啊,没错吧?」

「嗯!」

一边开心地敲着桌子,三号弟子(候补)夏尔酱点了点头。

「西父说,夏尔,系他的弟子。」

「哈?什么时候?」

「是浪速王将战的时候。好像是夏尔酱在低学年部拼命努力然后倒下的那一刻,师父非常感动然后就这么说了……」

「夏尔,很努力,西父奖励了我!」

虽说夏尔酱笑眯眯的,但从中途开始天衣的宽额头上就已经暴起了青筋。

「那个人渣!又对新的女人出手……真是受不了那家伙!」

「天酱……不想夏尔成为弟子吗?」

夏尔酱一脸寂寞地仰视着师姐(预定)。

面对这仿佛遭到抛弃的小狗般的眼神,即使是天衣也无从抵抗。

「……嘛

,那个人渣本来也很中意这家伙不是吗?比起『成为我的新娘吧』这种疯话还是要好些。」

「哇!夏尔,最稀饭天酱了!」

「作为交换请拿出对师姐的敬意来!好好叫我『夜叉神小姐』!」

「耶差差叉?」

「夜!叉!神!还有把『小姐』加上啊小矮子!」

「夜恰恰呀恰?」

「完全不对!夜恰……不对,夜叉神小姐!」

「夜恰……情?」

「不是情,禁止说『qing』!」

爱看着愤怒地敲着桌子的天衣笑了起来。

「啊哈哈,对夏尔酱而言还太难了。」

「难是指什么?我可不会认可这种连一门的规矩都做不好的弟子入籍!」

「那天酱也会把我当师姐尊敬吗?」

「咕……」

「比起这个!会议会议!今天有超~重要的议题!」

这次轮到爱敲起了桌子。

天衣已经开始露出疲惫的神色了。

「是空银子对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来着?要说我不在意那是骗人的,所以到底说了什么?」

「就是——」

爱向天衣描述了在夏日祭时和空老师的对话。

因为又难又长,所以夏尔酱只是呆呆地听着。

而天衣则有如烈火一般出离愤怒了。

「那是什么意思?她是想说因为自己要成为职业棋士,所以没有再对局的机会了?」

「果然是这个意思吗?」

「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真是的!觉得自己已经突破三段联赛了吗?不过就是赢了椚创多而已就得意忘形!」

「但是和排名第一的镜洲先生也就差一个胜场吧?是有成为职业的自信?」

「顺位是倒数第二。若是胜场相同,顺位高的就会升段。就连我们的师父也没有做到一期突破三段联赛。」

「阿姨要是成为了职业……女流头衔会怎么样啊?」

「你啊,这种程度的事情好歹自己查一下吧?」

虽说一脸无语,天衣还是亲切地进行了说明。

「按照现行的规则,成为职业棋士之后就不能再参加女流棋战了。也就是说空银子所持有的女王和女流玉座将会被归还。」

「在那种情况下,挑战者决定战会变成头衔战吗?」

「就是如此,有点像是回到头衔刚刚创立的时候。」

天衣点了点头,别有深意地低语着。

「……嘛,我不认为将棋联盟和赞助商会这么轻易地让空银子放弃女流头衔。」

「唔……?」

「比起这个!」

啪!用手敲了一下桌子,天衣切入了正题。

本次九头龙一门会议最重要的议题,那就是——

「师父和空银子的关系。你说那两个人怪怪的,那是真的吗?」

「……嗯……」

「你觉得进展到哪一步了?」

「第四段……大概……」

「四段啊……糟糕了呢。」

两人用将棋术语谈论着恋爱话题。即使是慢吞吞的步,再下一手的话也会变成『成步』。

爱和天衣,看来都抱持着相当的危机感。

「你觉得这样就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啊!」

叫喊着比赛尚未结束的爱,突然痛苦地垂下了头。

「但是……爱一直和师父生活在一起,一直一直看着师父……所以师父的事情,爱什么都知道……」

「啊?事到如今你还要吹捧自己吗?」

「所以说……师父的心在哪……爱也知道……」

「……」

天衣沉默地注视着寂寞而辛苦地将话语挤出的爱。

她曾经见过一次这样的情况。

那是两人第一次对局的时候。

和看漏了七手诘,投子认负的那个时候一样……

终于,天衣静静地开了口。

「你知道当我听说九头龙八一收了弟子的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诶……?」

「『被摆了一道!』『开什么玩笑!』不是这种程度的感情,而是至今为止一直相信着的世界全数崩塌的绝望感。因为父母一直说着要我成为九头龙八一的大弟子,所以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那个人会来迎接我。」

「天……酱……」

「在那之前,我一直独自一人在房间里下着棋等待。相信总有一天,王子殿下会来找到我。很可笑吧!这种好事明明不会发生的。」

呵……天衣对着过去的自己冷笑了一声。

「现实则是,自己屁颠屁颠跑去那个人所在地方的外行人成为了大弟子。而一直在学习将棋的我,甚至都不被那个人所知……」

「所以……才让将棋联盟派遣了好几次作为老师的棋士?而不是指名师父?」

「是啊,我做不到即使如此也要正面说出“我想成为那个人的弟子”这种话。我无法认同啊,明明我从很久之前就打算成为九头龙八一的弟子……却被刚学棋半年的同龄小姑娘超了车。」

「天酱……我,不知道有这种事——」

「因为这是你教会我的。」

所以,这次轮到我来教你了。

即使非常笨拙,天衣依然想要和通过将棋连接起来的姐妹第一次共享些什么,竭尽全力地编织着话语。

「即使自己一个人擅自抱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不传达出去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啊……!」

天衣如此断言。

以毫无迷茫的神情。

「无论拥有何等崇高的目标,无论制定何等完美的计划,都必须迈出最初的一步……没有向前迈进的勇气,就绝对不会实现。虽然是老生常谈的事情,但不踏出一步什么都不会开始。」

「向前迈进的……勇气……」

爱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那是一直贴身携带的,从最重要的师父那里收到的礼物。

「我曾和空银子交战过一次,是我的完败。拿出真本事,努力到极限,即使如此还是输了。」

天衣继续说着。

但与其说在和爱交流,不如说是在讲给自己听。

「我已经努力到不能再努力了,即使如此还是输了……受到那种程度的打击还是第一次。从容、自尊心、自信全都被破坏殆尽,以为再也振作不起来了。直到被击溃为止。」

「啊……!」

「正是因为已经输到体无完肤,我反而不再害怕失败。反正已经掉到最下层了,之后就只能往上爬了——意外地爽快吧?」

如此说着,天衣笑了起来。

黑发像翅膀一般飞舞着。

「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战斗了。无论受到怎样的伤,即使内心再一次破碎殆尽也无妨!」

「天酱……」

「我很感谢你。多亏了你,我才没能当上那个人的大弟子。没能被选上成为第一的经验,现在反而让我变得更加坚强。」

天衣将手伸向空中。

「所以就难看地挣扎吧。就算是夏日祭,也穿着浴衣凑过来。为了获胜而变得厚颜无耻的我,仅仅因为如此就比以前要更为强大,比起那个一直等待着的我。」

将伸出的手握成拳头,天衣在话语中注入了力气。

「自己去选择,自己去抓住——我已经明白除此之外的东西没有任何价值了。」

然后,她向爱发问。

「雏鹤爱,你又如何?」

「我……」

一直用双手紧紧抓着扇子的爱,除此以外什么都抓不住。

「……不知道啊,该怎么办才好……」

拿不出来啊……勇气什么的……

面对着紧紧握住由最喜欢的人亲笔题下『勇气』二字的扇子、低着头泫然欲泣的爱,只有夏尔『痛吗?』『爱酱,没事吧?』的声音在店里不断回响着。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