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明信片

「爸,你没事吧?」

女儿一脸担心地探头看着我的脸。也难怪了,我刚才在厕所看了一下镜子,我的脸色实在很苍白。

「喔,嗯。我没事。」

我起身的同时叹了口大气。

「抱歉,今晚我还是不守灵了,我得冷静点想想。」

我对着躺在棺材里的老婆说了声:「掰啰。明天见。」

「唉,真的可以吗?不需要太勉强的,普通的悼词就可以了。要是老爸太努力结果搞坏了身子,是我们会困扰啊。」

「一次全部弄完不也挺好的吗?」

女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后轻轻摇摇头。

「阿兰跟茉莉会骂我的。总之你不要太过勉强,结果一睡不起喔。毕竟这个葬礼很简单,只有叫了亲戚跟亲近的朋友来。」

「怎么,没有找你妈工作方面认识的人吗?」

「嗯,妈说『我都退休超过十年了,不需要找他们』。而且为了公司要借大会场举办葬礼会变得很复杂,说是不想给我们添太多麻烦。」

「真像你妈会说的话……」

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一直到最后的最后,她还是这样体贴周遭……让人觉得她为什么不多为自己做一些呢?

「而且要是葬礼办那么气派,就很难让已经离婚的爸来讲悼词吧?毕竟妈最大的希望,就是请爸来念悼词啊。」

「虽然这听起来很奇怪,不过如果这是给我唯一的遗言的话那也没办法。但你们觉得让我来说,这样好吗?」

「嗯,其实现在大部分会省略悼词的步骤呢,通常都是司仪念几封吊唁电报就结束了。所以我们不想违背妈的希望,让爸以外的人来念悼词。」

「……这样啊。」

一瞬间脑中闪过要是女儿们反对就好了的丧气想法,但看起来还是乖乖认命比较好。

我轻咳一声转向门口,女儿跟着过来再次叮咛。

「今天要好好地早点睡觉喔。明天的告别式是十点开始,爸你要九点左右过来喔。」

「好,我知道了。」

坐进葬仪社帮我叫的计程车,我告知了最接近我家的车站。司机是个年轻男性,一瞬间想着要是是个开车粗暴的家伙就糟了,没想到他的驾驶技术相当平稳。我松了口气,向后往椅子上靠。

我在行进的汽车里从车窗看着天空,一片蔚蓝天空中没有半朵云。「老婆死掉了,但今天却晴朗无云呢……」我轻声喃喃落下这句话。虽然不指望下暴雨,但至少下场秋季绵绵细雨也不错啊。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我转而向司机说道。

「抱歉,可以改成去银座吗?」

司机说着:「咦,是,我明白了。我开一下导航。」接着就把车子靠向路边,开始操作起导航。我拿出手机找到一个联络人之后,拨了电话过去。

大概花了四十分钟吧,如果是相当习惯东京道路的司机,应该三十分钟左右就会到了,不过今天的我遇到这个开车平稳的司机真是太好了。

「您要怎么付款呢?」

我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一万圆钞票。

「不用找零了。」

年轻司机一脸惊愕,慌张说着:「这样太多了。」

「没关系,你收下。」

丢下一脸畏缩的司机,我下车来到柳树步道上。大概是在门口等我吧,文具店「四宝堂」的店主阿砚马上就走了出来。

「哎呀,阿砚,这么突然真抱歉。」

「不会的,欢迎光临。」

我大概一个月没见到阿砚了吧?上次见面是因为要讨论我每年都会委托的贺年卡,不过那件事情也得要重新考虑一下了。我的习惯是每年十一月中旬左右来拿印好的贺年卡,每张都手写一些问候的话语。不过今年该怎么办呢……虽然已经离婚了几十年,但前妻过世了,我还能悠哉地寄贺年卡吗?

穿过阿砚帮我拉开的玻璃门进入店内。平常我总会在一楼的店铺逛逛,看看那些季节明信片和新的书写工具等等,但今天实在没有那个心情。

阿砚拉上门后转向我,深深低下了头。

「实在是非常遗憾,还请您务必节哀。」

「……谢谢你。哎呀,真是的,拿你没办法,竟然对我说这种话。」

「真、真抱歉。」

阿砚慌张地再次低下了头。

「不、不,我只是狼狈得很不像自己而已,你不需要道歉的。」

说着我便往店后方走。

「方便让我上二楼吗?」

平常这本来就是来往半世纪以上老客人的特权,原本我也是能随意走上二楼的,不过今天忽然就跑过来,总觉得还是得开口问问。

「当然了,今天并没有任何工房开课,二楼就留给您用。」

「哎呀,真是感激不尽。不过会在这里二楼开课的老师都是些美女呢,没能见到她们真是有点遗憾。」

勉强自己打着哈哈,但大概我的语气和平常不一样,阿砚的表情还是很僵硬。我轻轻摇了摇头往楼上走。

一如往常,我站在中间平台区回头看看店铺,下意识地说出:「这里一直没变呢。……太好了。」

「太好了是指什么呢?」

阿砚听见了我喃喃自语。

「咦,呃、没、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该怎么说呢?店里的气氛一如往常吧。发现这点让人觉得有点松口气……平常总是没怎么在意,就只是自己认定这里就是这样、那个人就是那样,但又重新感受到其实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不过是自以为是。」

「喔……」

没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一切不变是最令人感激不尽的。

我在平台摆放的椅子上坐下,看向一旁的咖啡桌。桌上放着单花用的花瓶,插着大红色的玫瑰。看起来像是今天早上才插的,每片花瓣都生气蓬勃。

我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略略点头。

「其实我很想在这里喝个茶看着窗外的巷弄,但今天不行呢。毕竟我还得写悼词这种麻烦的东西。」

阿砚默默点了点头。

二楼的百叶窗拉起,阳光越过周遭大楼射入,室内光辉灿烂。右边远方有个略略高起四块半榻榻米的空间,对侧左边角落的窗边,则摆着可以说是镇店之主的老书桌。

我直直走向书桌,在那椅面略硬的椅子上坐下。左方墙边自地板到天花板设置有许多抽屉,跟了过来的阿砚拉开了其中一个,从里面拿出一个文具盒,那是我摆在这间店里的。

「接到您的电话以后我马上确认过墨水的状态,我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便笺用平常的款式就可以了吗?」

阿砚将文具盒摆在桌上一边问着。

「嗯,只要协助代笔的人能读懂就行了吧?」

「是的,对方毕竟也是专家,用什么写都可以。」

「这样啊,那用平常用惯的东西就可以了吧。」

「是的。其实最近会给手写原稿的人反而比较少见呢……需要的话,我可以做成WORD档。当然这样就必须阿正您跟我说内容就是了。」

「……说的也是呢。说老实话我没有自信自己写,如果你能帮忙的话那就太好了。不过店面怎么办?」

「没问题,我刚刚请良子过来了。今天『托腮』好像比较不忙,所以我请她外送餐点过来,顺便帮忙顾店到傍晚。等一下咖啡应该就会送过来了。」

阿砚将文具盒移动到书桌角落,又回到墙边从另一个抽屉中拿出电脑和滑鼠。接下来他拆下一个作业台的卡榫,挪动到我旁边来。然后在作业台的另一边坐下,打开电脑电源,看着我的脸点头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