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话 虽然工读生少根筋

我常去的咖啡厅「伊莎贝尔」里,弥漫着难以形容的紧张气氛。

「山本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听见矶田礼貌性又带着距离感的疑问,山本开心地露出笑容说:「什么为什么,矶田姐偶尔会说些很有趣的话呢~!咖啡厅这种地方谁都能来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啊啊,真是的,好好笑喔。不要逗我笑啦~」虽然不知道哪里好笑,但山本真的自己一个人笑得发颤。

矶田沉下脸,咬紧嘴唇。我默默看着两人,无奈地向山本问道:「山本,别站在那里,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坐?」

矶田不高兴地皱起脸庞,周围的紧张感更加浓厚了。我自己以前也是这样所以很明白。矶田显然不擅长和山本相处,更进一步来说,是不擅长跟后辈这种存在相处。

我发现,擅长跟前辈撒娇的人往往不擅长和后辈相处。反之,很多能自然而然疼爱后辈的人,则抓不到与前辈之间的距离感。

像店长那样无论在前辈还是后辈面前都能做自己的人应该相当罕见吧。但店长那样绝不算是优点,而是无论对上还是对下都不会察言观色、令人困扰的缺点。

我很高兴矶田愿意亲近我,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对后辈冷言冷语。过去,有两名工读生离职时曾表示「很害怕矶田姐」、「不知道怎么应对矶田姐冷漠的态度」。的确,矶田散发不悦气场时,连我都不敢随意向她搭话,整间店都会弥漫沉重的空气。

山本听到我的邀请后表情为之一亮。

「咦~可以一起坐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山本没有要感受前辈拒绝气场的意思,在矶田身边坐下,心脏真的很强壮。她进公司已经半年,我自己也是第一次像这样坐下来认真跟她说话。虽然矶田那不高兴的态度令人有点介意,但我尽可能不去看她,向山本问道:「山本,怎么样?工作已经习惯了吗?」

山本有着娇小的身材、白皙的肌肤,一头黑色的齐浏海鲍伯头。意外的是,她的便服打扮是浅粉色高领搭配轻飘飘的百褶长裙,宛如男人理想型的化身。但更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她点了爱尔兰咖啡这种粗犷的饮料。

「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工作内容基本上很单纯不是吗~」

矶田的身体抖了一下。我懂。只有这种难以捉摸的年轻店员,会笑容满面地赤脚穿越地雷区。

我故作镇定,试图修正她的方向。

「啊————不过,很多客人不太好搞定吧?」

「咦————这个嘛~可是你看,因为我是个很有爷爷奶奶缘的小孩,所以能接触那样的客人单纯觉得很开心喔~」

这个时候,「你看」是多余的。

「是吗?那,那个呢?像是薪水太低之类的。」

「啊,这部分没问题~我意外地有些钱~」

「咦,这样啊?呃……是因为家里财力雄厚吗?」

「咦~我看起来家里像那样吗~?怎么可能啦,怎么可能。」

「这样啊。不是因为家里财力雄厚却不用担心钱的事,很了不起呢。」

「啊哈哈哈。果然很让人意想不到吧~不过,只靠书店打工的话是真的不可能生活啦~」

不,不对。现在这个状况只是说明不够充分而已。山本与从打工时期开始就天天上全班的矶田不同,一周只来店里两、三天,一定也有做其他兼职吧。

山本并非在嘲笑特定对象,矶田的理智一定也能明白这件事。然而,已经彻底进入无我境界的矶田只能接收到负面讯息。虽然我不会用「驱魔师」来形容,但矶田此刻全身抽搐的样子宛如一只刚被钓起来的鱼。

矶田那副几乎要口吐白沫的样子实在让人毛骨悚然,我也因此陷入混乱。结果我问了下一个问题,主动将后辈引向地雷区:「啊,那个!和其他同事间的相处有没有困扰的地方?」

前一秒还在傻笑的山本脸上顿时失去血色,缓缓将目光移到矶田身上。

「这部分也没问题。」

「真的吗?」

「是的,前辈们都很亲切。我可能没有说过这件事,但能在武藏野书店工作我真的很幸福。」

山本感触良深说完后,突兀地环顾起四周,说起了自己会来伊莎贝尔的理由。

「这间店对我而言就像圣地。大西贤也《虽然店长少根筋》里出现的『伊莎娜』就是以这家店为原型吧?我好爱那本小说里描写的咖啡厅,所以在来武藏野书店上班前其实就来过这里了。」

「这样啊?」

「是的,除了我以外,这里偶尔也会看到大西老师的书迷喔,大家会很热情地翻开老师的书。」

听山本这么说后,我下意识觑向柜台前的老板。正仔细擦拭杯子的老板明明对我们的谈话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却仍是轻轻点了点头。

山本咯咯笑了起来。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像这样看到你和矶田姐在一起的画面,光是这样就好幸福~」

山本又回到原本慢悠悠的语气。我应和:「这样啊。」

山本加深了笑容,点头说:「没错,而且没想到竟然还能获得同座的邀请,感觉幸福得要遭天谴了~我真的很开心~」

矶田仿佛已经失去灵魂般地盯着桌子,视线尽头是《Stay Foolish Big Pine》。

我不自觉拿起书。记得,书里有这么一段:

『若人人都拥有相同的观点、思维和意识型态的话,这个世界就是恶托邦了。世上没有一个人会和自己一样。我以外的人都不是我。接纳这个事实,并宽恕它。唯有宽恕他人,自己才能获得宽恕。』

不用说,爱尔兰咖啡是以威士忌为基底,但山本似乎不太清楚。

山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爱尔兰咖啡赞不绝口,接连喝了三杯,一边高声笑着:「及怪,感觉好舒服喔~怎么回事?爱尔兰咖啡好腻害喔~」

最后也没打招呼就先回去了。

古典风格的大门铃铛一发出令人怀念的声响,矶田便感慨万千地低语:「我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

我明白矶田的心情,感同身受。然而,这样是不对的。我不能将这句话说出口。对我而言,矶田过去才是更让我不知该如何相处的后辈。我也曾经向小柳坦承过这件事。

小柳跟我一样,一脸为难地说了「我明白你的心情」,却又语带坚定,斥责了我一番。

「可是啊,谷原,我认为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口,我们就会立刻被那份心情绑架。不管怎么说,书店都是个很小的地方。本来就已经够狭小了,还要随心所欲填入满满的书架。如果要在这样的地方抗拒我们一周必须见好几次面的同事,光是这样就很难做事了吧?我不是说不可以觉得和谁难相处,我自己也有很多不擅长相处的人。可是,当这些话说出口的瞬间,那份心情也一定会传染给其他店员。这种心情一旦传播开来,店里的气氛一定会变糟,最后连客人都会感受到。毕竟,我们在无意中组成了一个团队。所以,至少必须努力咽下那样的心情。」

老实说,当我还是菜鸟时并不认同这番论点。甚至觉得平常个性干脆爽快的小柳说这些话很场面。

然而,从那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我从约聘员工转成了正职,在前辈与后辈数量恰好相同的现在,我懂了。我们这些全都不擅长团体行动却也一定因此而被书本拯救的人,的的确确是「无意中」组成了一个团队。

「我明白你的心情。可是,我认为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

小柳这么跟我说的时候应该也很紧张吧。她连忙说着「啊,有一个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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