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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茶与威胁

罗根皱着眉头,阴沉地打量宽敞的大厅、厅内无数闪亮的镜子,还有各路权贵--那些都是联合王国的大贵族,人数多达两百,他们环坐在厅堂对面,叽叽喳喳。他们虚伪的话语、虚伪的微笑和虚伪的表情像涂得过多的蜂蜜一样让他腻味,不过在大厅这侧、与他及伟大的杰赛尔国王一起坐在高台上的人跟他们也都是一丘之貉。
坐在高台上的包括他第一次来阿杜瓦时刨根问底的那个愤世嫉俗的瘸子,他今天一身白衣;另有个满脸青筋的胖子,他大概是每天起床就喝酒吧;还有个身材颀长的家伙,穿着镶有乖巧金饰的黑色胸甲,面带微笑,一双小眼睛却十分冷酷。罗根头一回身处如此技艺超群的骗子群,但其中的头等巨骗显而易见。
巴亚兹坐在那里,挂着轻松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可能的确如此。该死的法师,罗根就不该相信头上没毛的家伙。鬼灵警告过他,说法师个个心怀鬼胎,他却置若罔闻,一味盲从,心存侥幸。他向来是这样,要说九指罗根有啥本事,那就是从不听劝。这是他数不胜数的缺点之一。
他扭头看向另一边的杰赛尔。杰赛尔似乎很配那身国王袍服,头顶金冠闪闪发光,落座的镀金椅子比罗根坐的那把还大。他的妻子坐在他身边,看上去冷若冰霜又骄傲无比,美得像冬日的清晨。但当她看向杰赛尔时,她脸上的表情……怎么形容呢?可以说十分凶狠,仿佛忍不住想要上去咬他。幸运的杂种,每次都这么走运。她如果真那么想咬,罗根宁愿她来咬自己。不过哪个正常女人会来咬他呢?
没错,他最受不了对面镜中自己的倒影。他看到自己在高台上和杰赛尔及其王后并排落座,不由得皱眉不已。这么一个闷闷不乐、满脸阴沉、浑身伤疤、外貌可憎的怪物坐在一对璧人身旁;这么一个浑身杀气的野兽,包在五颜六色的衣服里,裹着雪白的珍贵毛皮,用锃亮的钉子和扣子装饰,肩上还挂了一条显眼的大金链--正是贝斯奥德戴的那条。但毛皮镶边的袖口掩不住他那双沾满鲜血的手,镀金椅子的扶手上搁着那只缺了一根指头的手掌。他或许穿着国王的袍服,骨子里却散发出暴戾,活脱脱就是千夫所指的坏蛋。残忍的战士,凭借铁与火赢得权力的宝座,踏着尸山血海登极。九指罗根,大概就是终极反派吧。
他不安地扭了扭身,新衣服刮蹭着潮湿的皮肤。自跳下悬崖死里逃生以来,他经历了无数不可思议的际遇。他从河里爬出来时,连双靴子都没有。他翻越高山时,只有一口老锅做伴。现在他成了国王,却更欣赏从前的自己。听到贝斯奥德当上国王他曾放声嘲笑,如今他觉得自己比贝斯奥德更差劲。要说九指罗根有啥本事,那就是他一无是处。这可不是谁都能承认的。
酒糟脸霍夫一直在说话。“圆桌厅已成废墟,此诚可悲可叹。在重建足以匹配最高权力机构的华美建筑以前--我们当然要修建崭新的圆桌厅,比之前的更加宏伟壮丽--内阁决定,议会将无限期休会。”
大厅内一片沉默。“休会?”有人小声问。
“那我们上哪儿去发言?”
“贵族在哪里表达意见?”
“诸位可以咨询内阁。”霍夫用哄孩子的语气说,“或向负责请愿的下级秘书申请面见国王。”
“跟那些乡巴佬一样?”
霍夫一扬眉毛。“可以这么说。”
愤怒的涟漪在面前这群贵族中迅速扩散。即便罗根对政治一知半解,也能觉察出两方正针锋相对。被卷入冲突不是什么好事,但好歹他身处坐得高的一方。
“君王即国家!”巴亚兹严厉地打断了人群的聒噪,“你们不过是向他租借土地。如今君王有难,将向你们索回一部分土地,作为非常时期的便宜之计。”
“四分之一。”瘸子舔了舔牙齿中的缺口,带着微弱的吸吮声道,“每人上交四分之一。”
“不可能!”前排一个老头愤怒地吼道。
“不可能,伊斯尔大人?”巴亚兹笑吟吟地看着他,“做不到的人可以跟布洛克公爵一起远走他乡,他们的领地将被全部收归国有。”
“你这是强奸众意!”又有人大叫,“国王向来只享有优先权,是众多平等的贵族中的首席,但并非凌驾于其他人之上。我们的选票将他送上王座,我们拒绝--”
“小心啊,你正在挑战王国的底线,亨根大人。”瘸子皱眉环视大厅,脸上肌肉恶心地抽搐着。“本人奉劝你不要越界,毕竟这条线里面还算是安全、温和,且忠诚可靠的。这条线以外就不那么舒服了。”他眨个不停的左眼流下一长串泪珠,一直流过凹陷的脸颊。“接下来几个月,测量总监将对诸位的产业进行仔细评估,本人敦请诸位全力配合。”
许多人站起来挥舞拳头,大喊大叫:“这不公平!”
“不合规矩!”
“不能接受!”
“别想威胁我们!”
杰赛尔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高举珠光宝气的长剑,用剑鞘末端反复敲打高台,震得整座大厅嗡嗡作响。“我是国王!”他冲陡然安静的人群高喊,“我不是跟你们协商,而是在颁布谕令!阿杜瓦必将重振雄风,乃至比从前更辉煌!而工程需要资金!诸位,你们习惯了敷衍毫无权威的君王!但请听好,那种日子已然过去,我说到做到!”
巴亚兹俯身凑到罗根耳边:“他精于此道,出人意料吧?”
贵族们低声抱怨着,慢慢坐了回去。杰赛尔铿锵有力、自信坚定的声音在厅内回荡,他依然紧握着尚未出鞘的长剑。“在王国最近的危机中,全心全意支持我的贵族将不用承担此项义务,但可耻的是,这个名单非常之短!你们谁能解释?国难当头之际,勤王解困的却是境外的朋友!”
一身黑衣的男人猛地起立。“本人,塔林的奥索,将永远站在本人高贵的女婿和女儿的身后!”他捧起杰赛尔的脸,吻过双颊,又对王后重复同样的动作。“他们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他说这些话时面带微笑,但众人皆知个中含义,“他们的敌人?啊!大家都是聪明人,我又何必说得那么直白。”
“我感谢殿下的雪中送炭,”杰赛尔宣称,“王国军民无不感激。联合王国和北方人的战争如今也已结束,暴君贝斯奥德业已正法,北方人有了新领袖--正是他亲手结果了贝斯奥德,而我很荣幸能呼之为友。请容我为大家介绍,九指罗根!北方之王!”他弯腰执起罗根的手,“我们将亲如兄弟,携手打造光辉灿烂的未来!”
“没错。”罗根从椅子上别扭地起身。“没错。”他拥抱了杰赛尔,用力拍打对方的后背,整个大厅都回荡着响声。“从今往后,我们不会越过白河一步,除非我的兄弟有了麻烦。”他阴森地扫视坐在最前排的那群闷闷不乐的老头。“他奶奶的,别逼我回到这里。”他坐回巨大的椅子,眉头紧皱。血九指也许不了解政治,但非常清楚如何威胁。
“从前,我们赢得了战争!”杰赛尔挥舞着镀金剑柄,最后把长剑流利地插回剑带。“今后,我们要赢得和平!”
“说得好,陛下,说得好!”酒糟脸站了起来,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那么在议会休会前,我们只剩下一个动议。”他露出油腻的微笑,边搓手边鞠了一躬。“让我们集体向第一法师巴亚兹阁下致意,感谢他凭借非凡的智慧和高超的技艺赶走侵略者,拯救了联合王国!”他带头鼓掌,瘸子格洛塔和奥索大公爵立刻加入。
前排一位相貌粗鲁的领主一跃而起,“感谢巴亚兹阁下!”他边吼边拼命拍打两只肥手。接着整个大厅都响起不情不愿的掌声,连亨根也在鼓掌,甚至包括伊斯尔--虽然他脸色难看得像在参加自己的葬礼。但罗根没动。说实话,他甚至有点恶心。恶心且不忿。他瘫在椅子里,眉头紧皱。
※ ※ ※
杰赛尔看着联合王国的大人物们闷闷不乐地依次走出镜厅。伊斯尔、巴雷辛、亨根……这些他从前只能瞻仰的大人物,如今个个举止谦恭。眼看他们嘟囔着没用的怨言,他几乎笑得合不拢嘴。他总算找到当国王的感觉了,但等他转头看向王后,心情却一落千丈。
特维丝正和她父亲奥索大公爵吵得面红耳赤,嘴里飞快说着斯提亚语,手臂剧烈挥舞。杰赛尔本该感到宽慰,自己毕竟不是她唯一厌恶的家人--可惜他非常清楚他们争吵的焦点正是他。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轻响,扭头看见新任审问长扭曲的脸,油然生出一阵厌恶。
“陛下。”格洛塔仿佛要讨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轻言细语,同时皱眉看了看特维丝及其父亲。“恕臣冒昧……您和王后之间还好吗?”他把声音压得更低,“据臣所知,您和她很少同房。”
这无礼的问题让杰赛尔恨不得扇瘸子一巴掌,但他用眼角余光瞥见特维丝也在看他--就是那种他身为夫君、却每天都会见到的鄙视眼神--顿时泄了气。“她甚至不愿跟我待在一个国家,别说同房。贱女人!”他低吼一声,接着垂头丧气地盯着地面,“我又能怎么办呢?”
格洛塔向一侧歪了歪头,又向另一侧歪了歪头。杰赛尔听到他骨节发出一声脆响,不禁肩膀向后缩了缩。“让臣去跟王后谈吧,陛下,臣一旦认真起来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臣理解您的难处,因为臣也刚结婚。”
杰赛尔难以想象什么样的人会接受这个怪物做丈夫。“真的?”他饶有兴趣地问,“夫人是哪位?”
“臣相信您对她非常熟悉。她名为阿黛丽。阿黛丽•唐•格洛塔。”瘸子向后咧开嘴唇,露出门牙处恐怖的空洞。
“可--”
“正是臣的老友柯利姆•威斯特的妹妹,如假包换。”杰赛尔目瞪口呆。格洛塔趁机僵硬地鞠了一躬,“感谢陛下的祝贺。”他转身一瘸一拐走向高台边缘,然后沉重地倚在手杖上,费力地步下阶梯。
杰赛尔已无法控制自己,寒意贯穿全身,绝望和恐怖几乎要将他压垮。他难以想象,那个摇摇晃晃的怪物用了何等肮脏卑鄙的勒索手段才得到了她;又或许,她只是为杰赛尔的背叛而自暴自弃罢了;再或者,因为哥哥的重病,她无以托身。在医院的那个早上,与她的相遇再次触动了他的心房,和从前一模一样。他想过,只等这段繁忙的时期过去,有朝一日或许……
这美好的幻想如今已被碾做泥土。阿黛丽已嫁为人妇,还是和杰赛尔最最嫌恶、一个窃据他内阁中高位的讨厌鬼结的婚。更要命的是,他刚刚头脑发昏,竟向此人抱怨婚姻不幸。他显得是如此的软弱、无能和荒唐,可如今也只能暗自悔恨。
此时此刻,他才发觉对阿黛丽的爱是发自内心、无法克制的冲动。他们之间所拥有的那些,也许他永远不会再有了。他以前怎么就没意识到呢?他怎能让事情一步步坠落到这步田地?
也许俗话说得对,他心想,一个悲伤而简单的事实是:只有失去过后才会感到真实。
※ ※ ※
罗根推门查看,心顿时沉到了谷底,旋即忿忿地将门摔上。屋里空空荡荡,干净整洁,仿佛没人住过。菲洛果然走了。
事事都跟他作对,不过他早该料到,毕竟,世界向来如此,只是他在一遍又一遍地白费力气。他就像住在矮房子里的高个,不去盘算着如何弯腰躲闪,反而天天执着地撞向门梁。人生如此悲剧,他好想可怜自己,但他知道这全是自作自受。一个人若总是重蹈覆辙,又怎能期待柳暗花明?
他沿走廊大步走向下一道门,一路咬紧了下巴。来到门口,他敲也不敲,径直撞开。清爽的屋内高窗敞开,被阳光照得通透,微风轻轻搅动了窗帘。巴亚兹就坐在窗边一把精雕细琢的椅子上,手捧茶杯,一位穿天鹅绒夹克的殷勤仆从正用银壶给杯子加水。那仆从的另一只手五指张开,稳稳托着装杯子的托盘。
“哦,北方之王!”巴亚兹叫道,“哪股风--”
“菲洛在哪里?”
“她不辞而别,给我留下一大摊麻烦,我不得不替她收拾,我发现我总是--”
“她去哪儿了?”
魔法师耸耸肩。“多半是南方。硬要猜的话,我看是回去复仇的吧。她没完没了地念叨这个,这女人的脾气真的太差了。”
“她变了。”
“最近发生了那么多大事,我的朋友,谁能没有一点变化?你要来杯茶吗?”
仆人谦恭地走来,银色托盘微微晃动。罗根一把抓住他的天鹅绒衣服,抬手便将他扔到屋子对面。那仆人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惊叫后跌倒在地,杯子滚得满地都是。
巴亚兹扬了扬眉毛。“简单说个‘不’就行了。”
“见你的鬼,老混蛋。”
第一法师皱了皱眉。“九指师傅,你今天早上怎么如此暴躁?你现在可是国王了,不能任由不恰当的冲动左右你的行为,那样你的王座是坐不久的。北方仍有你的敌人,我相信卡尔达和斯奎尔正在群山里蠢蠢欲动。我一直认为,做人要懂得礼尚往来,既然你帮助过我,那么我也会知恩图报。”
“就像你对待贝斯奥德那样?”
“没错。”
“那你报答的还真好啊。”
“正是在我的帮助下,他才能取得成功。可随后他开始骄傲自大、肆意妄为、一意孤行,于是我不再帮他……哎,你也看到了结果。”
“别插手我的事,巫师。”罗根握住锻造者的剑。如果剑真像法师讲的那样会说话,它现在发出的就是严厉的威胁。
巴亚兹却只微微露出一丝不愉。“你大概把老夫想成凡夫俗子了。怎么着?难道不是我从贝斯奥德手里换回你的性命?难道不是我在你一无所有时给了你目标?难道不是我将你带到世界边缘、让你见识到绝无仅有的奇观?你现在的行为可太缺乏礼节了。你用来威胁我的这把剑,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本希望我们可以成为--”
“那不可能。”
“好吧。但至少--”
“我们两清了。看来我永远也做不了好人,但至少我能尽量不再变坏,这是我的底线。”
巴亚兹眯起眼睛。“好吧,九指师傅,你到底还是让我惊讶。我曾以为你拥有罕见的个性组合:勇气与克制,心计与怜悯……而且首当其冲是个现实的人。但你们北方人骨子里总是过于性急,我看你真是不到入土不落泪。说到底,你只是血九指罢了。”
“很高兴让你失望,看来我们原本对彼此的判断都错得离谱。我以为你是个伟人,结果大相径庭。”罗根缓缓摇头,“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做了些什么?”巴亚兹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大笑,“我融合了魔法的三个基本门派,铸造出崭新的派别!你似乎完全无法理解这是多么伟大的成就,九指师傅,但我原谅你。我知道,读书识字并非你的长项。我的这项成就,可是自旧时代以前,自一如将天赋分给三个儿子以后,人们想都没想过的事。”巴亚兹叹息,“我最伟大的成就却无人欣赏--或许除了卡布尔,但他肯定不会出言祝贺。可惜啊,放眼环世界,已有无数个世纪未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现世了,自从……自从……”
“自从高斯德毁灭了自己和阿库斯以来?”
法师一挑眉毛。“你很清楚嘛。”
“我很清楚,你跟他造成的后果也几无二致,只不过这回无辜牺牲的人少了一点,毁掉的城市小了一点,持续的时间短了一点。除此之外,你跟他有什么差别?”
“区别不是显而易见吗?”巴亚兹举起茶杯,茶杯后的眼睛温和地盯着罗根,“高斯德失败了。”
罗根站在原地,思索良久。最终,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离开,仆人畏畏缩缩让开路。他的脚步声在走廊的镀金天花板间回荡,贝斯奥德沉重的金链在他肩上哗哗作响,仿佛在嘲笑他。
他或许应该跟那残忍的老混蛋站在同一阵线,按北方现在的局面,他回去后指不定还需要老混蛋的帮助;他应该去啜饮那叫做“茶”的尿液,还要露出尝到蜂蜜的笑容;他应该开怀大笑着管巴亚兹叫老朋友,这样万一情况不妙,还能爬到北方大图书馆乞援。这才是明智的做法。这才是现实的考虑。但正如罗根的爹常说的那样……
他从来学不会现实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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