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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王座背后

听见门响,杰赛尔便知来访者是谁,甚至不必抬眼。谁会无礼到不敲门就闯进国王的房间?他狠狠地咒骂着--虽然没出声,却满怀愤懑。
巴亚兹。他的狱卒,他的刑讯官,他永不离身的影子。此人摧毁了半个阿金堡,让美丽的阿杜瓦化作废墟,之后却喜气洋洋地接受众人祝贺,当自己是国家的救星。桩桩颠倒黑白的故事,足以让杰赛尔恶心至死,于是他咬紧牙关,越过窗户望向都城的废墟,拒绝扭头。
更多要求。更多妥协。更多远景规划。身为巴亚兹辅佐的国家元首,意味着无尽的挫折与沮丧,哪怕想在最微不足道的决策上按自己心意行事,都得进行几乎无望获胜的长篇争执。无论何时,他抬头看见的都是法师因不满而皱紧的眉头。他自觉像个闪闪发光、华美壮观的镀金船首像,好看归好看,但归根结底只是一截没用的木头--唯一的用处在于耀武扬威地摆在整条船前方。
“陛下。”这是老人熟悉的腔调,稀薄的敬意几乎无法掩饰浓浓的鄙夷。
“这回又是什么事?”杰赛尔终于回头,惊讶地发现魔法师已脱去官袍,换成风尘仆仆的旅行外套,并套上他们去西部荒漠进行那场倒霉历险时穿的重靴。“要出远门?”杰赛尔问,几乎不敢奢望。
“我今天就要离开阿杜瓦。”
“今天?”杰赛尔用尽全力才没腾空欢呼,这感觉就像囚犯从暗无天人的地牢里被释放出来,重见天日,获得自由。他终于可以按自己的心愿重建阿金堡,终于可以改组内阁,选贤任能,甚至可以摆脱巴亚兹为他指婚的小巫婆。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做正确的事,无论那是什么--或者至少,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尝试他认为正确的事。说到底,他不是联合王国的至高王吗?谁敢顶撞他?“当然,我们为你的离开深感遗憾。”
“我能想象。不管怎么说,我离开前还有些安排必须跟你交代。”
“我一定达成你的心愿。”只要能摆脱这老混蛋。
“我跟新任审问长格洛塔谈过。”
单这名字就让他想吐。“是吗?”
“他是个聪明人,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缺席期间,指定他为我的代言人。”
“真的?”杰赛尔正权衡是待魔法师一出城就把瘸子踢开,还是多等两天。
“我建议,”魔法师的口吻近乎命令,“你凡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
“噢我会的,这个自然。祝你旅行一路顺风……”
“实际上,我希望你照他的意见行事。”
杰赛尔喉头升起一团冰冷的怒火,“你要我……实际上……服从他?”
巴亚兹的眼睛一眨不眨,“是的……实际上正是如此。”
杰赛尔一时无语。法师竟以为自己想来就来,予取予求,临走还留下一个残废跟班来当家?让那瘸子骑在国王头上,统治他杰赛尔的王国?不可理喻的傲慢!“你近来管得太宽!”他叫嚣,“怎么,你觉得现在这样还不够?今后还要我遵从另一个没上没下的顾问。”
“此人必将有助于你,有助于我们。他能替你做出那些于你十分艰难的抉择,替你操办那些你不愿插手的事务。身居庙堂的大人物需要别人来为他清扫茅房,否则总有一天污物会溢入漂亮的走廊,乃至淹没整个宫殿。这道理显而易见,只怪你从前没仔细听我的话。”
“不!你才没仔细听我的话!沙德•唐•格洛塔?你让那个残废混球……”他意识到失言,但拒绝收回,他从没像此刻这么愤怒过,“进入内阁!让我每天忍受他嘲讽的目光!现在还要我服从他?不可理喻,难以容忍,太不像话!这可不是哈罗德大王时代!我搞不懂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这样跟我说话。我是国王,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巴亚兹闭上双眼,鼻孔缓缓吸气,活像是老先生碰上愚劣不堪的顽童。“活到我这把年纪、像我这样无所不知是什么感受,你根本无法领会。你们的生命只是眨眼工夫,我却不得不重复同样的课程,教授同样的蠢蛋,这些东西明明一千年前尤文斯就教诲过斯多里克斯。累,我活得太累了。”
听罢此言,杰赛尔的怒气更为膨胀,“对不起,我这个蠢蛋让你无聊!”
“我接受你的道歉。”
“我是开玩笑!”
“啊,你的玩笑高妙得超乎我的想象。”
“你敢取笑我!”
“这有何难?所有人在我眼里都是孩童。你若能活到我这把年纪,就会发现历史总在不断转圈。我有多少回把这个国家自毁灭边缘拉回来,并赐予它更多荣耀?我要求的回报呢?不过是一点点牺牲。你知不知道我又为这些牲畜牺牲了什么?”
杰赛尔暴跳如雷地手指窗外,“你看到死人堆没?还有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就是你嘴里的牲畜!你以为他们乐意为你牺牲?乐意为你受苦?我最好的朋友快死了!我不可避免地联想到,这与你在废城阿库斯对我们描述的病症何其相似!我同样不可避免地联想到,恐怕正是你的魔法酿成了灾难!”
法师没有否认。“成大事不拘小节,我不可能对每个农夫都关怀备至。你也不能。我一直以来试图教会你这点,看来你并没有学到。”
“你错了!我打心底拒绝你所谓的‘教诲’!”机会来了。杰赛尔自觉怒气已积聚到足够程度,足以奋起抗争,一劳永逸地摆脱第一法师的阴影,重做自由人。巴亚兹是祸国殃民的毒药,他必须与之一刀两断。“你助我登上王位,我为此感谢你。但我不认同你的治国理念,从头到尾透出暴政的味道!”
巴亚兹眯起眼睛,“治国和暴政是一码事,顶多披上美丽的外衣。”
“你完全无视我臣民的安危!我绝不接受这点!我不会成为你嘴里的暴君。这里不需要你了,再也不需要了。从今往后,我将按自己的理想治理天下。”他以自认为最具王者风范的手势遣散巴亚兹,“你退下吧。”
“让……我……退下?”第一法师说完沉默地矗立了很长时间,眉头越皱越紧,时间长到令杰赛尔的怒火开始消散,他只觉嘴巴发干、膝盖发软。“看来我对你太温和,”巴亚兹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眼都如剃刀般锋利。“我宠爱你,就像宠爱不懂事的孙子,结果你越来越任性。今后我不能再犯这样的错。一位负责任的监护人决不能羞于鞭挞。”
“我身上流淌着国王之血!”杰赛尔咆哮,“我绝不会--”
他的肚子像被一杆长矛陡然捅入,痛得眼冒金星。他往前蹒跚了一两步,嘴里溅出胆汁,然后摔个狗吃屎。他难以呼吸,王冠从头上滚落进了房间角落。他从未经历过这等痛楚,哪怕十分之一都没有。
“我想不通……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这样跟我说话。跟我!第一法师!”杰赛尔听见巴亚兹的脚步缓慢沉重地逼近,挑剔的话音在耳边响起--而他只能无助地蠕动。
“国王之血?真令我失望啊,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居然还会轻易相信我散播的谣言。明明是给街上的白痴预备的蠢话,住进王宫的蠢蛋却也信以为真。你只是我从妓女手中买来的崽儿,花了六马克。她想要二十块,但我讨价还价本领一流。”
这些话当然令人痛苦,但比起杰赛尔的脊梁上无法忍受的刺痛、比起撕扯他双眼的凶狠念力、比起烧灼他皮肤的无形火焰以及将他的头发连根拔出的野蛮劲道却又不算什么了。他犹如沸水中的青蛙一样在地上拼命扑腾。
“我有很多选择,我不是那种孤注一掷的人。我掌握着许多出身可疑的孩子,作为储备。其中有个似乎叫布尔特,当然还有其他人。可你这坨大粪力争上游,浮到了最上面!当初我踏在桥上进入阿金堡,只一眼便看中了长大成人的你,因你外貌合适,气质天成,有的东西光靠后天教导是很难的。后来你甚至学会了国王的说话方式,算是出乎意料的附加奖励吧。”
杰赛尔呻吟啜泣,但喊不出声来。他感觉巴亚兹的靴子贴近身体,狠踢了一脚,让他仰面朝天。泪眼朦胧中,魔法师阴沉的脸笼罩在他身前。
“但假如你坚持违抗我……坚持自行其是……好吧,我说了我有很多选择,而国王也会不明不白地死去:落马摔死、教橄榄核噎死、坠楼轻生甚或就在某天早晨不再醒来。你们这帮虫子的生命很短,而那些碍事的虫子会活得更短。我凭空造就了你,把你从一无所有提拔到万人之上,但只需一个词,我也能毁了你。”巴亚兹打个响指,发出的声音犹如利剑刺透杰赛尔的肚腹。“我随时都能找人代替。”
第一法师俯身靠近。“现在,蠢蛋,白痴,妓女的野种,请你三思之后再作回应。你会遵从审问长的意见,嗯?”
浑身痛楚稍微减轻,足以让杰赛尔低语:“我会。”
“你会在一切事务上遵从他?”
“我会。”
“你会遵从他,无论公私?”
“我会,”他喘息着,“我会。”
“很好,”魔法师说罢挺直身,犹如他曾经的雕像在国王大道上俯瞰众人那般俯瞰杰赛尔,“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说到底,你虽然傲慢、无知、忘恩负义,却也是个……胆小鬼。记住我的评价,我相信你不会忘记今天这一课。”痛楚突然消失,杰赛尔勉力从地砖上抬起晕眩的头颅。
“我恨你。”他挣扎着嘶声说。
巴亚兹忍俊不禁,“恨我?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蛋!你以为我在乎?我,巴亚兹,伟大的尤文斯的大弟子!是我扳倒了锻造者,是我打造了联合王国,是我摧毁了百部众!”魔法师抬脚踩住杰赛尔的下巴,“你的感受对我而言屁都不算,白痴!”他的靴子把杰赛尔的脸压进满地呕吐物中。“我只要你服从。你会服从我,嗯?”
“我会。”杰赛尔透过被踩扁的嘴口齿不清地回答。
“那么,陛下,就此告辞。希望你别给我返回的理由。”他放下碾压杰赛尔的靴子,踱步离开,房门“吱”一声打开,然后稳稳关闭。
杰塞尔仰面躺卧,瞪着天花板,急促而沉重地喘气,良久方才鼓起勇气翻过身,头晕目眩地四肢着地。他闻到一股恶臭--那绝不单出自涂了他一脸的呕吐物--羞愧地意识到自己被吓得屎尿齐流。他手脚并用爬到窗边,浑如一块脏污不堪的抹布,然后用尽全力跪起身子,看向下方冷冽的花园。
巴亚兹出现在视野中,他大步走过修建整齐的草坪间的石头小径,光秃的后脑闪闪发亮。尤鲁•苏法跟在后头,一手握法杖,一手夹一个黑色金属匣子。那正是伴随杰赛尔、罗根、菲洛等人游历半个环世界的匣子。现在看来,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
巴亚兹突然停下,转身抬头,直勾勾地望向窗边。
杰赛尔发出一声恐惧的呜咽,赶紧藏到窗帘里,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无可名状的痛楚烙印在体内,寒冷如冰,锋利如刀。第一法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露出难以觉察的微笑,随即敏捷地旋身大步离去。大门前的两名近卫骑士鞠躬致意,而后法师们消失在视野外。
杰赛尔跪在地上,像孩子抓紧母亲的裙子那样抓紧了窗帘。他回想过去的快乐时光,悔恨自己有多不珍惜。他曾在阿杜瓦的美好春日里玩牌,被朋友们围绕,远大前程等待着他。想到这里,他沉重地吸了口气,喉咙憋得难受,眼泪扑簌簌滑落。他从未感到如此孤单。国王之血?他什么也不是。他拼命吸气,视线一片模糊。
在绝望的啜泣中,他残破的嘴唇抖如风中落叶,泪水接连不断滴到地砖上。
他因痛苦和恐惧而哭泣,因羞愧和愤怒而哭泣,因绝望和无助而哭泣。但巴亚兹说得对,他是个胆小鬼,所以他更多是因能保命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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