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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幕降临

保德尔将军在行军折凳上扭个不停,小胡子颤抖不已,似乎在努力克制,不至于一怒而起。通红的脸色和粗重的呼吸表明他随时可能冲出帐篷,单枪匹马朝古尔库人冲锋;克罗伊将军笔直地坐在桌子对面,牙关紧咬,肌肉从头颅两侧鼓出。紧皱的眉头表明他对这场侵略的愤怒不亚于任何人,但他用钢铁般的纪律将其压在心底,就算要发起冲锋,也得对每个细节考虑备至。
最初那些简报会上,威斯特发现要面对两位将军多达二十人的参谋团,实在有心无力。经过一系列艰苦卓绝的消耗战,他逐渐让他们都闭了嘴,只由两位将军本人发言。如今的军事会议终于不再闹腾得跟酒馆斗殴一个样了,更像在举行一场小型但严峻的家庭讨论,内容则是充满争议的遗嘱--威斯特是遗嘱执行者,努力要在两个互不服气的受益人之间找出根本不存在的解决方案。加兰霍和布尔特坐在他两边,扮演两个呆头呆脑的助手。不过在这个比喻中,狗子的角色实在很难说清,他一直在用匕首削指甲,无疑给帐内十分紧张的气氛火上浇油了。
“一场前所未有的战争!”保德尔说着无关紧要的废话,唾沫乱飞,“自哈罗德建立联合王国后,从未有侵略者敢于踏足米德兰的土地。”
克罗伊点头赞同。
“古尔库人企图颠覆我们的法律,践踏我们的习俗,奴役我们的人民!家国兴亡,在此一战--”
帐帘猛地掀开,帕克矮身钻入,融毁的脸上毫无表情。另一个高个子踉踉跄跄跟在后头,显然筋疲力尽,站都站不稳。他肩上裹着条厚毯子,脸上沾满淤泥。
“这位是传令骑士菲多尔•唐•哈登。”帕克说,“他借夜色掩护游出阿杜瓦的码头,绕过了古尔库人的防线。”
“英勇而高尚的事迹。”威斯特称赞,保德尔和克罗伊也勉强附和了两声。“我们万分感激。城内情况如何?”
“说实话,元帅阁下,城内十万火急。”哈登的声音疲惫而沙哑,“西面的城区--拱门区和三农场区--业已被帝国军占领。两天前,古尔库人在阿诺特之墙上打开缺口,现在那里的防御也岌岌可危,敌人随时可能攻进去,威胁到阿金堡。陛下要你全速赶往阿杜瓦,每个小时都至关重要。”
“陛下有何方略?”威斯特问。他明知杰赛尔•唐•路瑟满脑子除了喝酒和睡他妹妹,别无所长,但也只能期盼时间能带来成长。
“古尔库人将都城团团围住,兵力分散开来,外围相对薄弱,东面尤其如此。瓦卢斯元帅认为,只要发动猛攻,您能从那里突入。”
“可那样西城区仍在古尔库人的铁蹄之下,远水难解近渴啊。”克罗伊低声说。
“那帮混球。”保德尔的腮帮子又开始颤抖,“那帮混球。”
“我们只能立刻向阿杜瓦进军。”威斯特说,“利用每条能走的路,争分夺秒地在都城东边做好突击准备,有必要的话,点起火把,连夜行动。进攻务必在黎明时分发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鲁特尔海军上将也答应引导舰队即时配合,攻击港内的古尔库船。克罗伊将军,你部调遣部分骑兵先行侦查,掩护大军行动,绝不容有意外发生。”
克罗伊将军这回没有丝毫犹豫:“遵命,元帅阁下。”
“你的师将从东北方接近阿杜瓦,突破古尔库军包围圈,强行攻进城市,自东向西朝阿金堡推进。倘届时敌人业已深入市中心,你部即刻与之接战,倘敌人尚未突破阿诺特之墙,你部登墙增援守军,并准备反攻拱桥区。”
克罗伊严肃地点点头,前额鼓起一根青筋,他身后的军官们站得笔直,恍若雕像。“明日此时,阿杜瓦城内将不会有一个活着的坎忒兵。”
“狗子,我想请你和你的北方人去协助克罗伊将军。如果你的……”威斯特斟酌字句,“你的国王不反对的话。”
狗子舔舔尖利的牙齿。“没事,他向来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嘛。”
“今晚的波涛将涌向阿杜瓦。”
“好。”北方人点点头,“涌向阿杜瓦。”
“保德尔将军,你的师从东南方接近阿杜瓦,首先夺取城墙,然后猛攻入城,向码头进军。倘届时敌人业已占据码头,你部就地清剿,然后向北转进,沿中央大道前往阿金堡。”
保德尔重重地一捶桌子,他的军官们像是要上场的斗士一般齐声大吼。“遵命!妈的,我们要用古尔库人的鲜血涂满大街。”
威斯特严肃地看了保德尔一眼,又看向克罗伊。“明天的胜利有多重要,无须我多说。”
两位将军一言不发地起身,同时走向帐门。他们在门口对望一眼--那一眼让威斯特以为,即便此时此刻,他们也会故态复萌。
但紧接着克罗伊伸出一只手。“好运,保德尔将军。”
保德尔用双手握住伸来的手。“你也是,克罗伊将军。祝我们好运。”说完,两位将军匆匆踏入暮色中,他们的军官随后鱼贯而出,最后是加兰霍和布尔特。
哈登虚弱地开口:“元帅阁下……除了我,另有四名传令骑士一同被派出。我们分头行动,以确保至少有一人能突破古尔库军防线。其他人到了吗?”
“没……还没。可能要再等等……”威斯特根本不抱希望,哈登应该也是,从眼神就能看出。
“是啊,再等等吧。”
“帕克军士会给你拿些酒,并给你一匹新马。我想,你应该很乐意见证明日对古尔库人的反攻。”
“没错。”
“很好。”传令骑士和帕克一起离开,威斯特皱眉看着他们,在心里为那骑士勇敢的同伴们感到悲伤。但明天会有多得多的死者需要哀悼--如果那时还有人剩下来主持悼念的话。他掀开帐帘,踏入清冷的帐外。
舰队就停靠在下方狭窄的港湾,随波涛缓缓起伏,高耸的桅杆在暗沉的乌云--凛冽的蓝色、冰冷的灰色和刺眼的橙色混合在一起--下前后摇摆。威斯特好像看到几艘船驶向黑色的海岸,将最后一批部队送上岸。
太阳飞快落下地平线,在西方的丘陵间投下最后一缕晦暗光芒。在那些丘陵下,这里看不见的地方,阿杜瓦正在燃烧。威斯特转动肩膀,企图放松紧张的肌肉。自离开安格兰,他就没收到来自阿杜瓦的只言片语,而妹妹阿黛丽多半还在城里。但他什么也做不了,除了下令立即进攻、期盼通常总跟他作对的运气这回能显灵,他什么也做不了。他郁闷地揉着肚子,航海途中他的胃一直不舒服。毫无疑问,这就是指挥官要面对的压力。说不定再过几周,他就会像前任一样在地图上呕血了。他长吸一口气,重重吐出。
“我懂你的感受。”是狗子。他坐在帐门旁一条不太稳当的长椅上,双肘撑住膝盖,低头盯着大海。
威斯特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与保德尔和克罗伊开会总是很煎熬,扮演石头人太久,事后自己却成了稻草人。威斯特开口说的竟是:“抱歉。”
狗子看向他。“你?为什么?”
“为所有一切。为三树,为大巴……还有凯茜。”威斯特忍住突来的哽咽,“为所有一切。抱歉。”
“哎,这么说的话,谁不抱歉呢?我不怪你,不怪任何人,包括贝斯奥德。责怪有什么用?都是身不由己。很久以前,我就不去探究原因了。”
威斯特思索片刻,点点头。“是啊。”他们坐在那里,看着下方海湾周围,支支火把像闪光的沙粒般在黑暗中闪烁。
※ ※ ※
清冷的夜晚,一派凄风苦雨,众人十分压抑。这既因天亮前还要赶好长一段路,也因细雨浸润后的路况十分糟糕。当然,最压抑的无过于太阳升起后、在路途终点等待他们的战斗。罗根觉得每次上战场都变得更难了,在他还年轻、还没失去那根指头、赢得那些恶名的时候,每逢恶战来临他尚有一丝兴奋和几许激动。如今他只有深深的恐惧。恐惧战斗,更恐惧战斗的结果。
当上国王对此也毫无帮助,事实上,就他能感受到的,当上国王对一切都无帮助。这比当头儿还糟。他总想着是不是有什么必须做却还没做的事,这让他跟别人的隔阂越来越深,几乎难以逾越。
黑暗中,靴子踩泥巴的吱嘎声、武器马具的碰撞声及人们的低语咒骂混作一团。零星的火把照亮了泥泞的路,也映出细细的雨丝。雨滴落在罗根身上,轻柔地啄着头皮和面颊,又敲打着老旧外套包裹的肩膀。
联合王国军兵分五路,朝阿杜瓦进军,与古尔库人势必有场苦战。这五路中,罗根的部众位于最北,向南眺望,隐约可见闪烁的火光连成一条细线,仿如飘浮在黑暗中,游弋而去。那是友军的纵队,亦有几千骂骂咧咧走在泥巴路上的士兵,一同迎向血腥的黎明。
罗根皱起眉。借着一支火把摇曳的光,他看到摆子就在前面,瘦削的侧脸布满阴影,一只眼睛明明暗暗。他也看到了罗根,两人对视片刻,接着摆子转过身,缩起肩膀继续赶路。
“那家伙还是不喜欢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喜欢我。”
“想受人欢迎,就不能滥杀。”狗子说,“尤其是当国王的。”
“但那家伙很有点骨气,保不齐会干点什么。”摆子心怀怨恨,那是一份不会随时间、善意甚或救命之恩而消逝的怨恨。并非所有伤口最终都能愈合,有些反倒会越来越深。
狗子似乎猜透了罗根的想法。“别担心摆子,他好着呢。光古尔库人这摊烂事,就够我们操心了。”
“嗯。”寡言说。
罗根却不太确定。他爹常对他说,最糟的敌人往往是身边的人。换作以前,他只消杀了跟他不对付的小子,一切便完事大吉。但他现在想做个好人。非常想做个好人。
“不过,死者在上啊,”狗子感慨,“我们竟为联合王国去打棕皮肤?他妈的怎么成了这样?我们就不该来这儿。”
罗根长吸一口气,不去想已经走开的摆子。“暴怒帮过我们。要不是他,我们跟贝斯奥德还没完。因此我们欠他。这将是我们的最后一战。”
“你还没发现吗?一场仗总会引起下一场,永远没有所谓的最后一战。”
“嗯。”寡言说。
“这次不一样。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战,然后我们就洗手不干。”
“是吗?再然后呢?”
“回北方吧,我想。”罗根耸耸肩,“过太平日子,呃?”
“太平日子?”狗子嘀咕,“仅此而已?太平日子里你又该干吗呢?”
“我想……那个……我们种点东西,之类的?”
“种点东西?他奶奶的死者在上!你,我,或者我们之中随便谁,知道怎么种东西吗?我们这辈子除了杀人,还会干啥?”
罗根不太舒服地扭了扭肩。“人总得心存希望。不会可以学啊,对吧?”
“这玩意儿能学吗?你杀的人越多,就越擅长这个,你越擅长杀人,就越干不了别的。要我说,我们能活这么久,纯粹是因为最擅长杀人。”
“你太悲观了,狗子。”
“我一直都很悲观,而我担心的是你太乐观。希望不适合我们这种人,罗根,认命吧。凡是跟你沾上关系的东西有完好的吗?你拥有过的,又有哪样没有最终化作尘土?”
罗根想了片刻。他的妻子、孩子、父亲以及人民,统统入了土。福利、三树和大巴--他们之中最好的几个--都死于非命,其中有些是罗根亲手干的,有些是由于他的疏忽、自负和愚蠢。他们的脸在他脑海中盘旋,露出死者特有的谴责面容。而在他们身后,还有更多愠怒的黑暗人影,犹如一支幽灵军团,个个鲜血淋漓、身躯不全。那些都是他的剑下亡魂:“没心肺”沙玛,肠子从劈开的肚腹中流出;黑趾双腿碎裂,双手烧焦;凶狠的费里斯,一只脚被斩断,胸口也被劈开;甚至还有贝斯奥德,那被砸成肉泥的脑壳近在眼前。罗根皱眉扭头,却不料手肘边还有一个男孩直勾勾地盯着他看,那是克鲁默克的儿子。
他身处死者的海洋之中,只好紧闭双眼,再猛地睁开。但是没用,那些脸仍在意识边缘飘荡。他无话可说。
“我就知道是这样。”狗子转过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你必须现实一点,这不是你常跟我说的吗?你必须现实一点。”顶着冰冷的繁星,他沿路大步离去。寡言在罗根身边多留了片刻,然后耸耸被雨水打湿的肩膀,举着火把随狗子走了。
“人是能变的。”罗根轻声说,不知是说给狗子听,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那些黑暗中的惨白面孔听。嘈杂的人群不断从周围涌过,他却无比孤单。“人是能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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