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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冠军斗士和九个影子

当心异世之人。叛徒之俦。道尽甜言蜜语,内心却渴望血腥。不要接纳他们。不要给予救助。引虚者乃他们适切之名号,因他们带来了虚无。是吸取情绪的空洞。一个新的神。他们的神。
——艾拉铭文
 
达利纳踏上瓦砾堆,靴底磨擦着石块。红色风暴就在眼前,这里的空气却是如此宁静,简直死寂得令人窒息。怎么会这样?
阿玛朗的大军还在城墙外犹豫不前。的确已经有人冲进城里,但主力部队只是结成阵势,等待命令。面对如此规模的一座城市,任何指挥官都会谨慎行事,防止部队盲目冲锋,陷入和敌人的缠斗。
现在那些士兵的行伍显得格外凌乱。他们瞪着血红的双眼,不断吼叫着。雷爪在摧毁宝石库的时候让无数色泽暗沉的钱球和宝石洒落在这些士兵脚下,他们却对此视而不见。
他们现在想要的是鲜血。达利纳能够体会到他们对于挑战和杀戮的贪婪。有什么办法能挡住他们?
两只雷爪大踏步地向城墙走来。一片红雾在这些人中间飘荡。那是战争和死亡的绘像。是致命的风暴。达利纳孤身面对着它。只有自己一个人,一个残破梦境的孑馀。
“那么……”一个声音突然在他的右侧响起。“你的计划是什么?”
达利纳双眉一皱,低下头,看见一名长发的雷熙女孩,身上只穿着朴素的衬衫和长裤。
“利芙特?”达利纳用亚西须语问。“你还没走?”
“当然,你的军队出了什么状况?”
“他们现在是他的了。”
“你忘记给他们吃饭了?”
达利纳向那些士兵瞥了一眼。现在他们只是乱糟糟地聚在一起,根本就没有战阵行伍的样子。“也许我还不够努力。”
“那么你……觉得你能一个人打败他们?”利芙特又问。“只用一本书?”
“我要与之战斗的不是他们。”
“你……真的要用书战斗?”
“是的。”
利芙特摇摇头。“好吧,为什么不呢?你想要我做什么?”
这个女孩和传说中的那些灿军骑士完全不一样。她甚至没有五呎高,身材细瘦单薄,看上去更像是小孩子,而不是个士兵。
但达利纳现在只有她了。
“你有武器吗?”达利纳问。
“没有。我不识字。”
“不……”达利纳低头看看自己的书本。“我是说真正的武器,利芙特。”
“噢!是的,我有一个。”利芙特伸手到体侧,雾气喷薄而起,凝聚成一把闪亮的小碎刃。
……或者称不上是“刃”,那只是一根竿子。一根白银细竿,带着一副小护手。
利芙特耸耸肩。“温德(Wyndle)不喜欢伤害别人。”
不喜欢……达利纳眨眨眼,有些感叹自己到底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就连剑都不喜欢伤害别人了?
“就在刚才,一个炼魔想从这座城里逃出去,”达利纳说。“他偷走了一块很大的红宝石。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想要那东西,我也没兴趣知道。但你能把它偷回来吗?”
“当然,很简单。”
“那个炼魔在行动中显示出的能力和你非常相似。而且她也是一名女性。”
“对,很简单。”
“简单?我认为你会发现……”
“放轻松,老爷爷。偷一块石头而已,我能做到。”利芙特深吸一口气,全身爆发出飓光。她的眼睛仿佛变成了两粒闪耀白光的珍珠。“那么,只有我们两个?”
“是的。”
“好吧,祝这支队伍好运。”
达利纳回头看看那些士兵。一个形体正在他们身后凝聚,满身金光,就像使用手杖般持握着一根节杖。
“让我担心的不是这支队伍。”达利纳说。但利芙特已经开始行动,贴着城墙迅速绕过眼前的军队。
憎恶向达利纳走过来,身后跟随着数名炼魔,再加上那名曾经被达利纳带入幻象的女子,和一个仿佛由扭曲黑烟形成的阴影般的灵。那是什么?
憎恶并没有和达利纳说话,而是转向他的炼魔。“告诉羽莎,我想让她守好牢狱,不要过来。凯嘉妮丝摧毁城墙时做得很好,要她回到城中,登上誓门。如果提萨克无法占领它,她就要摧毁那里的设施,取走其中的宝石。只要灵没倒下,我们就能将它重建。”
两个炼魔分别跑向那两只巨大的雷爪。憎恶将双手拄在节杖头部,面带微笑地看着达利纳。“好了,我的朋友。我来了,时刻也到了。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达利纳说。
“很好,很好。我们开始吧。”

两个炼魔盘旋在雅多林附近,仔细观察纱蓝的编织幻象,几乎伸手就能碰到雅多林。雅多林只能竭尽全力混在幻象群中,胡乱挥舞手中的鱼叉。他不知道西儿去了哪里,不过图样好像很自得其乐,一边愉快地哼哼着,一边挥舞着一根玻璃树枝。
一名炼魔用手肘顶了一下同伴,伸手向纱蓝一指。他们这才注意到誓门平台上还有另一个人。不过他们似乎都不担心纱蓝能够打开誓门——这是一个很糟糕的讯息。他们对于誓门知道些什么?又有什么是雅多林的团队不知道的?
观察纱蓝的炼魔转过身,继续用雅多林听不懂的语言交谈。其中一个炼魔依次指向每一个幻象,举起长枪向前一刺,另一个炼魔摇摇头。雅多林几乎能够猜出她的回答:我们就算是一个一个刺过去,他们也会不断改换位置,造成混淆,这样还是很难找到真的人。
那名女性炼魔抽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下,朝幻象一甩。橙色的血液落在幻象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留在了雅多林面颊上。雅多林心中一震。他想要悄悄把血抹去,但女性炼魔已经带着满意的笑容指向了他。男性炼魔将一根手指放在头侧,向她敬了个礼,然后就按下长枪,迳直向雅多林飞了过来。
沉沦地狱啊。
雅多林急忙跑开,撞散了一个努特姆船长的幻象。那个幻象立刻又凝聚回来,但很快又被第二次撞碎——炼魔从他中间飞过,手中的长枪直指雅多林的后背。
雅多林转过身,举起鱼叉挡开长枪,但炼魔又用身体撞上他,迫使他向后跌倒。雅多林狠狠地摔在桥上,撞到了头,立时满眼都是星星。
在混乱的视线中,他伸手去找鱼叉。但炼魔用枪杆将鱼叉拨到了一旁,随后轻盈地降落在桥上,被气流鼓起的长袍也贴回身上。
雅多林抽出腰间的匕首,强迫自己摇晃着站起身。炼魔双手按住长枪,将过长的枪杆夹在腋下,寻找进攻的时机。
匕首对长枪。雅多林一边调整气息,一边还在担心另一个炼魔——那个怪物向纱蓝飞去了。他竭力回忆萨贺的训练,在脑海中呈现训练场上的每一招每一式。加卡迈曾经拒绝过那些训练,笑话碎刃师竟然要用匕首对抗长枪。
雅多林反转握柄,让匕首尖指向地面,将匕首举到面前,准备挡开长枪的戳刺。萨贺曾经悄声告诉他,要等待敌人先用长枪攻击,再进行格挡或闪避,然后用左手抓住枪杆,拉近敌人和自己的距离,用匕首刺穿敌人的脖子。
好吧,他做得到。
当然,在如此对抗萨贺的时候,他“死”了七次。
让风祝福你吧,你这头老野斧犬,雅多林心想,向前踏出一步,测试敌人的反应,等待敌人攻击。枪尖刺过来了。雅多林用匕首将长枪格挡在一旁,然后抓住……
敌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后飘去,太快了,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采取这样的行动。雅多林踉跄了一步,竭力恢复身体的平衡。炼魔则轻松地将长枪带回来,然后以流畅的动作刺穿了雅多林的腹部。
在剧痛中,雅多林勐吸一口冷气,弯下身,感觉鲜血滴落在手上。炼魔几乎是带着无聊的表情将长枪抽出来,枪尖上还闪耀着雅多林鲜血的光泽。随后这个怪物就丢下长枪,从腰间解下一柄外形残忍的剑,逼近过来,拨开雅多林无力的格挡,举剑准备攻击。
有人从后面扑向了炼魔。
那是一个仿佛用破布拼成的人形,一名在愤怒中摸索向前的女子,皮肤是纠缠在一起的褐色藤蔓,两只眼睛已经被刮掉。雅多林惊讶地看着他的亡眼发出嗡嗡的怒吼,用长指甲刮破炼魔的脸,迫使怪物仓皇后退。炼魔举剑刺进灵的心口,灵却仿佛全无感觉,只是发出一阵嘶声尖叫——雅多林在幽界试图召唤碎刃时,她就是这样尖叫的。而她的双手还在不断攻击。
雅多林全身都在颤抖。逃啊,傻瓜!
他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迈出的每一步都会导致一阵足以令人昏厥的剧痛,但他还是蹒跚着向纱蓝走去。

无论什么花招都不可能欺骗我们,或者削弱我们的意志,织光师。守卫说,这并非出于我们的决定,而是自然法则。门是关闭的。
纱蓝让自己身边的幻象消失,颓然坐倒下去,精疲力竭。她苦苦哀求、好言哄诱、大声喝骂,甚至使用了织光术,都没有用。她失败了。她在桥上的幻象全都在晃动,逐一消失。它们的飓光都耗尽了。
穿过那些幻象,一个炼魔带着黑色能量的残影,平端长枪向纱蓝射了过来。纱蓝躲向一旁,勉强避开敌人的攻击。那个怪物呼啸而过,又减慢速度,调转回头,再次攻向纱蓝。
纱蓝先跳起身,又高喊一声:“图样!”同时下意识地向前挥手,想要召唤碎刃。她在心中赞叹自己的敏捷,雅多林一定会为她感到骄傲。
当然,她的努力没有奏效。图样在桥的另一端慌乱大声地向她喊着抱歉,而此时此刻,敌人的枪尖已经刺向了她的心脏。纱蓝突然有所感觉。图样,或者是某种像图样一样的东西,就在她精神所及之处的边缘,在另外一边,她似乎只要拉住它,向它注入……
她呐喊一声,飓光流过她的全身,在她的血管中奔腾,一直扑向她衣袋中的一样东西。
一堵墙出现在她面前。
纱蓝吸了一口冷气。一记令人胆寒的撞击声从墙的另一边传来——炼魔一定狠狠地撞在了这堵墙上。
一堵墙。飓风啊,一堵石头砌成的墙,边缘都已经残破。纱蓝低下头,发现围纱白色长裤的裤兜正连在这堵怪异的墙上。
罗沙在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抽出自己的小刀,将裤兜割开,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这堵墙的正中央有一粒小珠子,正在融入石块之中。
那是我用来走过下方湖面的珠子,纱蓝心想。她刚刚所做的很像是魂术,却又不一样。
图样向她跑过来,哼哼着跑下了桥。雅多林和西儿在哪里?
“我摸到了这堵墙的魂,”纱蓝说。“结果让墙本身出现在了这一边。”
“嗯,我觉得这些珠子更像是意识,而不是魂。不过你的确让它在这一边成为具像了。很不错。只是你的碰触还没有经过联系。嗯,它不会停留太久的。”
这时墙的边缘已经开始消散为青烟。而墙对面传来的刮擦声表明炼魔并没有被击败,只是暂时晕了过去。纱蓝从石墙前转过身,慌乱地跑过桥,想要远离那两名高大的卫兵。她经过自己的幻象,回收了一点飓光。其他人到底在哪里……
雅多林,他在流血!
纱蓝冲了过去,抓住雅多林的手臂,想要扶脚步踉跄的雅多林站稳。
“只是一点皮肉伤。”雅多林说。鲜血正在从他的指缝中溢出来,他的双手紧紧按在肚脐下方,在他军装制服的背部也有血流出。
“一点皮肉伤?雅多林!你……”
“没有时间了,”雅多林靠在纱蓝身上,向刚刚与纱蓝作战的炼魔点了一下头。那个怪物正升上半空,越过了纱蓝的石墙。“另一个就在我身后,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
“卡拉丁,”纱蓝说。“他在哪里……”
“嗯……”图样说。“他已经没有了飓光,掉进那边的小珠子里了。”
太好了。
“深吸一口气。”纱蓝对雅多林说完,拉着他跳进桥下的细珠湖里。

利芙特变得厉害。
她的能力是滑过各种物体,同时又绝不会碰到它们。她能够变得非常、非常滑,这是一种很有用的能力。在她穿过雅烈席人的军队时,士兵都想抓住她,但没人能做到。他们揪住她没有纽扣的衬衫,她的手臂,她的头发,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她。她不停地从他们的手心熘走,就像一首歌,谁也抓不住。
她从雅烈席人的伫列中冲出来,跪倒在地,这才是她的滑熘能力真正厉害的地方。她可以一直向前冲,用膝盖滑行,迅速甩开那些发光的红眼睛。温德就像一条小绿蛇般和她一起滑动——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温德不是引虚者。看上去,温德又像是一根正在迅速生长的藤蔓,身上不时会冒出一小点水晶光彩。
“噢,我不喜欢这样。”温德说。
“你什么都不喜欢。”
“不,不是这样,主人。我喜欢我们在亚西尔经过的那个美好的城镇。”
“那个已经被荒废的城镇?”
“那里很平静。”
来了,利芙特心生警惕。她发现了一个真正的引虚者——很像帕胥人,只是更加高大骇人。那是一个女性。此时她正飞速越过岩石地面,就像利芙特一样厉害。
“我一直都想知道,”利芙特说。“你觉得他们全身都有那种大理石花纹吗?”
“主人?这一点重要吗?”
“也许现在不重要。”利芙特一边承认,一边向那场红色风暴瞥了一眼。她一直保持着双腿的光滑,不过并没有去掉手上的磨擦力,这样她就能够用双手加速和控制方向。跪在膝盖上滑行看上去也许不像站立滑行那样犀利——但是如果利芙特想要站立的时候也很厉害,下场总是会撞在石头上,撅着屁股翻上半空。
那个炼魔手里似乎真的抓着一样很大块的东西——很可能是一块大宝石。利芙特急忙朝那个方向转过去——这样做很危险,因为她会靠近帕胥人的军队和船舰。不过她在那个女引虚者转头注意到她的时候,已经大幅度拉近了她们的距离。
引虚者用歌声说了些什么,同时举起了那枚硕大的红宝石。幸好那枚宝石里没有飓光,否则那么大的红宝石一定会亮得能把人眼照瞎,一定会比听利芙特解说孩子是如何出生的搞斯的脸更红更亮。不过搞斯应该已经知道这种事了吧。他可是个该被饿死的贼!难道他不知道妓女或者其他什么事情吗?
不管怎样……现在她该如何弄到那颗红宝石?那名引虚者又说话了。利芙特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不过能听出她的语气颇有兴致。那个家伙用一只脚推动自己,另一只脚滑行,轻松得就好像站在油上。滑出一段路之后,她回头看了一眼,又笑着向后推出另一只脚,动作轻松又优雅。和她一比,利芙特简直蠢透了。
“好吧,饿死我吧。”利芙特说。“她比我更厉害。”
“你一定要用这种说法吗?”温德问。“是的,她看起来的确能够使用波力……”
“闭嘴,”利芙特说。“你能追上她吗?”
“也许我会落下你。”
“我会跟上的,”也许吧。“你追上她,我追上你。”
温德叹了口气,还是服从了命令,向那名引虚者賓士而去。利芙特追在后方,双手用力拨动地面。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头猪,却还要去效仿一位职业舞者。

“你必须选择,奈图罗之子赛司,”宁说。“破空师要向晨歌者和他们的律法发誓。那么你呢?你会加入我们吗?”
狂风撕扯着赛司的衣服。在那么多年以前,他就是对的。引虚者已经回来了。
现在……现在他要简单地接受他们的统治吗?
“我不相信我自己,阿博希,”赛司悄声说。“我已经无法再看清何为正确了。我自己的决定是不可信任的。”
“是的,”宁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我们的心智很容易犯错,所以我们才必须选择某种外部的规范来约束自己。只有严格遵循一种原色,我们才能接近正义。”
赛司仔细观察下方远处的战场。
我们什么时候真的能和什么人打上一仗?他背后的剑问,你肯定非常喜欢说话,甚至比法榭还喜欢。他总是能一直说一直说……
“阿博希,”赛司说。“当我说出第三理念的时候,我能够选择一个人作为我必须服从的对象,而不是律法吗?”
“可以。有些破空师选择追随我,我觉得这样可以让他们更容易转而服侍晨歌者。我不会建议你这样做。我觉得……我……我正在变得更糟……”
这时,一个身穿蓝衣的人挡住了下方的城墙缺口。他正面对着……另外某种东西。一种赛司只能勉强感觉到的力量。一股隐藏的火焰。
“你以前服从过别人,”宁继续说。“他们让你痛苦,奈图罗之子赛司。你的痛苦源自于你没有追随某种不变的、纯粹的东西。你选择了人而不是理念。”
“或许,”赛司说。“我只是被迫服从了错误的人。”

卡拉丁在细珠中挣扎、咳嗽、无法呼吸。他在湖中沉得并不深,但哪里……哪里能够出去?哪里能够出去?
他在狂乱中想要游向湖面,但细珠不像水那样流动。他无法依靠这些珠子支撑自己。细珠滑进他的嘴里,推挤他的皮肤,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拖曳他,要将他拉进更深的湖底。
远离光,远离风。
他的手指在细珠里碰到了某种温暖柔软的东西。他挣扎着,竭力想要再碰到它。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抓住了一只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外衣前襟,把他从黑暗中拉出来。他踉跄一步,在湖底踏稳了脚跟。
忍受着肺部火烧般的疼痛,他努力向前走去,一步接一步,终于从细珠中冲出来,发现是西儿在拉他的外套。西儿将他拉到了岸上。他瘫倒在地,吐出口中的细珠,不住地喘息着。和他作战的炼魔落到了誓门平台上。
就在卡拉丁喘息的时候,他身边的细珠被分开,纱蓝、雅多林和图样也出现了。他们透过纱蓝制造出的某种平台走过湖底。一条步道?纱蓝操纵这些小珠子的技艺越来越纯熟了。
雅多林受了伤。卡拉丁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起身,跌踬着去帮助纱蓝将王子扶到岸上。王子仰面朝天躺下,轻声咒骂着,用一双染满鲜血的手捂住肚子。
“让我看看。”卡拉丁掰开雅多林的手指。
“这么多血……”纱蓝说。
“血是最不用担心的,”卡拉丁掀开伤口。“肚子上的一个伤口不会让他很快就流血而亡,但感染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且,如果脏器受了伤……”
“把我放下。”雅多林咳嗽着说。
“放到哪里去?”卡拉丁在伤口中移动着自己的手指。飓风啊,肠子被割开了。“我没有飓光了。”
纱蓝身上的光芒消失。“这是我最后的了。”
西儿抓住卡拉丁的肩膀,看向那些炼魔。他们正在向这里飞来,手中高举着长枪。图样轻声哼哼着,显得有些紧张。
“我们该怎么做?”纱蓝问。
不……卡拉丁心想。
“把你的小刀给我。”雅多林一边说,一边想要站起身。
不能就这么结束。
“雅多林,不,躺着不要动。也许我们可以投降。”
我不能辜负他!
卡拉丁回头看向西儿。女孩正轻轻抱住他的手臂。
西儿点点头。“箴言,卡拉丁。”

阿玛朗的士兵从达利纳两侧涌进城墙。他们全然不理睬他。很不幸,现在他也无暇顾及他们。
“那么,孩子……”憎恶向城市点点头,伸手按住达利纳的肩膀。“你铸造起联盟,实现了奇迹。你应该感到骄傲。我就很骄傲。”
达利纳怎么可能和这样的力量作战?怎么能面对如此浩瀚广博、如此不可思议的存在?他早已想到了一切可能,早已为每一种结果做出计划。和他接触,达利纳能够感觉到他无限无垠的延伸,全面渗透进这片土地,这些人,这里的天空和岩石。
达利纳知道,如果自己试图理解这个存在,他只会崩溃,只会发狂。他真的要战胜这个存在?
让他相信,他会失败,全能之主在幻象中对他说,让他任命一名斗士。他会抓住这样的机会……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好的建议。
直到被杀害,荣誉仍一直在抗拒这件事。
达利纳舔了舔嘴唇。“比武决斗,”他对憎恶说。“我要求我们在这个世界进行交锋。”
“为了什么?”憎恶问。
“杀死我们不会让你获得自由,对吗?”达利纳说。“你可以统治我们或者摧毁我们,但无论如何,你还是会被困在这里。”
不远处,一头雷爪爬上城墙,进入了城市。另一头雷爪还留在后面,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军队后方来回走动。
“一场对决。”达利纳对憎恶说。“如果你赢,你就得到自由;如果人类赢,我们便保有我们的生命。”
“提出要求时要小心,达利纳.科林。作为盟铸师,你可以提出这样的交易。但这真的是你想让我做的事?”
“我……”
真的是吗?

温德追赶着那个引虚者,利芙特追赶着他,他们又滑进了人类军队。现在这支军队的前锋已经冲入城市,但城墙缺口还不够大,不足以让他们一鼓作气地闯进去。大部分士兵都还等在城外,咒骂着、抱怨着不能大开杀戒。
当利芙特想要沿着温德留下的藤蔓痕迹滑行时,他们纷纷出手阻拦,幸好利芙特能够轻松地避开他们。她很喜欢自己瘦小的身材,让她能够钻过别人钻不过去的空隙,让别人不会注意到她。她不应该再长大了。守夜者向她承诺过。
但守夜者说了谎,她竟然像应该被饿死的人类一样会说谎。利芙特摇摇头,滑过一名士兵的双腿。很瘦小当然好,但她难免还是会觉得每个男人都像山一样高大。他们都在向她抡起武器,一边说着粗嘎的雅烈席脏话。
我不能只用我的膝盖,当一柄剑贴着她的衬衫砍过去时,她想,我必须像她一样,我必须自由。
利芙特越过一小片岩石山坡,趁势站立起来,奔跑片刻,让脚底变得光滑,开始向前熘去。
那个女引虚者就在前面。她丝毫没有脚步不稳的迹象,只是继续着那种怪异的行走方式,控制精准,滑行迅疾。
利芙特也想那么做。她相信自己的厉害——她的飓光能够支持她。她屏住呼吸向前猛冲。在她的周围有无数士兵在咒骂,但利芙特处于飓光的包裹之中,就连声音也从她的身边滑开了。
风本身同样碰不到她。她以前有过这种样子。在一次次碰撞之间,她也有过许多美丽的时刻,用一双赤脚滑行,自由自在地移动,无论什么都碰不到她。仿佛她正在两个世界的缝隙之间滑行。她能做到。她能……
有什么东西撞击在附近的地面上,压碎了几名士兵。利芙特也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她急忙停止滑动,翻了个身,抬头看到了一头巨石怪物。那个像骷髅般的石巨人举起了一只尖钩巨爪,狠狠拍在地上。
利芙特急忙向旁边逃开,但这一击的震撼再一次让她扑倒在地。周围的士兵们却仿佛全不在意自己的同袍被打成了肉酱。他们的眼里放射出红光,又向她冲杀过来,仿佛杀死她成为了他们的一场竞赛。
为了躲避士兵的攻击,利芙特只能朝巨石怪物冲过去。也许只要贴到怪物身边……
怪物再次伸手拍落、辗碎了三名士兵,也将利芙特拍在自己掌下。眨眼间,利芙特的双腿已经被压住,逼得她在剧痛中发出一阵尖叫。她的眼睛里充满泪水,在地上蜷起身子。
治疗,治疗。
她必须忍受这种疼痛,必须……
头顶上方传来岩石磨擦的声音。利芙特眨掉眼睛里的泪水,抬头看到那个怪物向太阳高高举起自己的尖钩利爪,准备再次击落——天上的太阳正滑入致命风暴的云层中。
“主人!”温德喊着。他的藤蔓爬过了利芙特的身体,仿佛要将她抱住。“噢,主人,快召唤我变成利刃!”
腿部的疼痛在消褪,但速度太慢了。她又感到饿了,她的飓光在消耗。她将温德当作棍棒召唤出来,在疼痛中扭转身子,举起温德准备与怪物作战。因为用力过度,她的眼睛里再次充满了泪水。
一团强光在利芙特头顶上的高空中亮起,那是灿光的爆发。有什么东西从光团中掉落下来,带着黑色和白色的烟尘,就像星星一样光芒闪耀。
“母亲啊!”温德说。“这是……”
当怪物高举拳头,准备击打利芙特的时候,光灿之矛击中了怪物的头部,切开了怪物的身体。岩石巨怪变成两片,在黑烟中剧烈爆炸,倒向两旁,撞进岩石地面,勐烈燃烧,最终化作一团黑烟。
士兵们咒骂着、咳嗽着,向后退去。黑烟散去,显露出一个人,全身闪耀白光,手中握着一柄乌黑的碎刃。磙磙黑烟全都被吸入这柄黑刃中,仿佛被它吞噬,如同黑血注入它的体内。
洁白和漆黑,这是个光头无发的男人,眼睛里闪耀着灰色光芒。飓光从他体内升起。他腰背笔直,大步走出烟尘,在身后留下一道残影。利芙特见过这个人。白衣杀手。杀人者。
却显然是她的救星。
他站定在利芙特身边。“黑刺给了你一个任务?”
“呃……是啊,”利芙特活动了一下脚趾,它们似乎又能工作了。“有一个引虚者偷走了一块大红宝石。我要把宝石夺回来。”
“那就起来,”刺客向敌兵举起怪异的碎刃。“我们的主人给了我们一个任务。我们要完成它。”

娜凡妮跑过城墙顶部。除了被砸坏的尸体之外,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达利纳,你怎么敢变成烈士,她想着,向楼梯跑去。拉开楼梯井的门,她在黑暗中一步步下了城墙。达利纳到底在想些什么?自己一个人去对抗一支军队?他已经不年轻了,更没有碎甲!
她想要从口袋里找一粒钱球,但最终只能打开手臂上的法器盖子,用法器的光亮走下楼梯,来到城墙基部的房间。芬恩他们……
一只手抓住她,将她拖到一旁,压在墙上。芬恩和科马克躺在地上,被塞住嘴,紧紧捆住。两个穿森绿色军服的士兵,眼睛里冒着红光,手持匕首对着他们。还有一个人,戴着上尉花结,正是他将娜凡妮压在了墙上。
“真是巨大的收获啊,”那个人嘶声对娜凡妮说。“一位女王,一位王后。光爵阿玛朗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份礼物。这几乎能补偿我没办法亲手杀死你的遗憾——这是你应得的下场,因为你的丈夫对光爵萨迪雅司就是这么干的。”

艾希踉跄着在一个火盆前停下脚步。这个火盆的边缘有着繁复细致的雕工,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地方,不该出现如此精美的工艺品。
这座临时营地是雅烈席部队在修缮城市时住宿的地方。它占据了低城区的数条街道和几片广场。挡住艾希的这个没有点燃的火盆,位于一顶帐篷前面,也许是被用来在赛勒那寒冷的夜晚为士兵们提供温暖。这个火盆的边缘有十个人像。艾希的手指一阵阵发痒。无论她有多么急迫的任务,她也无法再挪动一步,除非她做了那件事。
她抓住火盆,转动它,找到那个代表她的女人——她的标志是画刷和面具,创造力的符号。实在是荒谬至极。她抽出匕首,切割火盆,刮掉了那个人像的脸。
够了,够了。
她丢下火盆,继续向前走去。那个名叫墨瑞兹的男人对她说的话最好是真的。如果他说了谎……
靠近城墙的大帐篷完全无人守卫,但刚刚还有士兵从她的身边跑过,眼里闪烁着被腐化的授予的光。憎恶已经知道该如何操控人类了。真是黑暗而危险的一天。他一直都能引诱人类为他而战,但让灵缔结人类?太可怕了。
而且他是怎么创造了出他自己的风暴?
好吧,这片土地终于到了毁灭之时。艾希……艾希在自己心中也找不到对这里的关爱了。她走进帐篷,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挂毡,以免上面会有神将的画像。
她找到了他。他孤独地坐在昏暗的灯光里,双目无神地盯着前方。黑色的皮肤,甚至比她更黑,肌肉发达的体型。他是一位王者,尽管从未戴上过王冠。在他们十个之中,只有他绝不该承受他们的重担。
而他扛起这副重担的时间却比他们都要久长。
“塔恩。”艾希悄声说。

雷纳林.科林知道自己其实并非灿军骑士。葛莱斯曾经是一种不同的灵,但某种东西改变了他,腐化了他。葛莱斯自己也不记得那是怎样的一个过程,但在他们完成缔结之前,那已经发生了。
现在,他们两个都不清楚他们变成了什么。雷纳林能够感觉到灵在他的体内颤抖、躲避,悄声警告着危险。加丝娜找到了他们。
雷纳林早已预见了这样的事情。
他跪倒在佩利亚的古老神庙中。在他的眼睛里,这里充满了色彩。墙壁上生出了上千片彩色玻璃,交杂、融合在一起,显现出一连串的情景。他看到自己在早些时候来到赛勒城。他看到达利纳和君主们交谈,然后他看到他们转而与父亲为敌。
她要伤害我们!她要伤害我们!
“我知道,葛莱斯。”他悄声说着,转向一片特别的彩色玻璃。在这片玻璃前,雷纳林跪倒在神庙的地板上。在随后的一连串彩色玻璃里,加丝娜从背后向他靠近,高举利剑。
然后……她将他击倒。
雷纳林无法控制让自己看见什么,什么时候看见。他已经学会阅读,这样他就能够懂得出现在一些画面下方的数字和言辞。它们让他知道永飓何时到来,如何找到兀瑞席鲁的隐藏密室。现在它们向他展现了死亡。
未来。雷纳林能够看到被禁止的事。
他将目光从显示自己和加丝娜的玻璃上移开,转向了一片更加可怕的玻璃。在那里,他的父亲跪倒在金白色的神祇面前。
“不,父亲,”雷纳林悄声说。“求你,不要那样,不要那样做……”
他不会抵抗,葛莱斯说,我很难过,雷纳林,我将把我的哀伤给你。

两个胜灵从天空中摇曳而下,如同两粒金色的球。它们在达利纳周围飘浮、旋转,灿烂得如同滴落的阳光。
“是的,”达利纳说。“这就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斗士间的竞争?”憎恶重复。“这就是你真实的愿望,而非处于被逼无奈?你没有以任何方式遭受隐瞒和欺骗?”
“斗士的比试,为了罗沙的命运。”
“很好,”憎恶轻声叹了口气。“我同意。”
“就这么简单?”
“噢,我向你保证,绝不会那么简单。”憎恶扬起眉毛,露出一副坦诚邀约的表情,却也是充满兴味的表情。“我已经选出了我的冠军斗士。我已经让他准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阿玛朗。”
“他?的确是一个很有烈情的人,但他不适合这个任务。不,我需要一个能够主宰战场的人,就像太阳主宰天空。”
战意突然回到了达利纳心中。那团红色的迷雾——刚刚还消散开去,现在却咆哮着重新强大。各种画面充满了他的意识。都是他年轻时凶猛厮杀的场景。
“我需要比阿玛朗更加强大的人。”憎恶悄声说。
“不。”
“一个不惜代价赢得胜利的人。”
战意淹没了达利纳,让他窒息。
“一个终生都在侍奉我的人,一个我信任的人。我相信我警告过你,我知道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现在,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不。”
“深吸一口气,我的朋友,”憎恶悄声说。“恐怕这会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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