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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侍女们在黑暗的房间里来来去去,水罐和水桶在楼梯上哐啷作响,蒸汽氤氲。她们踩过地上的水滩,发出哒跶啪哒的脚步声,隔壁房间则

  传出低语,夹杂着丝绸摩擦的神秘声响。

  王后爬上通往澡盆的六阶木梯台,坐在澡盆里的木板上,只露出一颗头。这个澡盆像个大啤酒桶,她头上缠着白色头巾。她全身赤裸,只

  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角落有面镜子(这在当时非常昂贵),另一角落里有张小桌子,放着香水和香油。没有粉扑,只有放在羚羊皮袋里的白垩

  粉,掺了十字军带回来的玫瑰油来增添香气。地板上的水滩间散落着用来擦干的亚麻巾,此外还杂有珠宝盒、织锦、衬衣、袜带、衬裙,这些

  都是从别的房间带来供她挑选的。有些被主人厌弃的失宠头巾散置一旁,被浆成奇怪的形状,像是熄烛盖、蛋白霜,还有像两只牛角的。将它

  们固定在一起的发网上串着珍珠,手帕布料则是东方的丝绸。一名侍女站在王后的澡盆前,拿着一块刺绣披饰给王后检查。刺绣的图案是一个

  由她丈夫与她父亲的纹章所组成的钉合纹章[1]:一边是后腿直立的红龙,象征英格兰;一边是六只身体朝前、头往后看的美丽狮子,象征罗德

  格兰斯王,他名字的字首“Leo”就代表狮子。这块横在她胸前的披饰上缀着沉沉的丝质流苏,就像窗帘绳。丝质盾徽的边缘则饰有银蓝两色的

  逆松鼠纹[2]。

  桂妮薇已经卸掉糟糕的浓妆,让人为她穿上她挑选的衣服,没有多余的装饰。那些侍女洋溢着欢乐的情绪,过去一年多来,她们服侍的王

  后易怒而冷酷、自我矛盾又憔悴痛苦;但是现在,她们不再受责,任何事都能取悦她。她们都很确定蓝斯洛必定会再次成为她的情人。然而事

  实并非如此。

  桂妮薇看着那六只身体朝前、头往后看的狮子,它们吐出红色的舌头、探出脚爪,正在行军,一面傲慢地朝背后眨眼,一面摆动尾巴尖端

  的火焰。她带着一种困倦的满意点了点头,于是那名侍女行了个礼,把披饰带到更衣室去。王后目送她离去。

  你可以说,桂妮薇本身就是一只会吃人的狮子,或者说,她是那种坚持要在每个地方掌权的自私女性。其实,只要稍微检视一下就会发

  现,她所作所为似乎就是如此。她美丽、嗜血成性、坏脾气、颐指气使、任性、贪得无厌、迷人——所有食人动物的本性她都具备了。但是,

  这些简单的解释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她并不是个随便的女人。她的人生除了蓝斯洛和亚瑟以外,没有别人。她并没有吃掉其他人。即使如

  此,她也不是当真吃了他们。那些被狮子吃掉的人通常像个游魂,只能仰赖狮子维生,如同行尸走肉。但是,那两个显然已经被她吞进肚子里

  的人,无论是亚瑟或蓝斯洛,都活得很好,也有自己的成就。

  无论真实性有多少,有人这么解读桂妮薇:以前他们把她这样的人称为“真实人物”。她不是那种会乖乖让人贴上诸如“忠诚”“不忠诚”“牺

  牲”或“忌妒”等标签的人。她有时忠诚,有时不忠诚。她的行为就像她自己。而在这个自我当中,一定有些什么:一颗真诚的心。否则她没办法

  占有亚瑟和蓝斯洛这样两个男人。他们说,物以类聚,而他们至少能够确定,她的两个男人都十分慷慨,因此,她必然也是个慷慨的人。要描

  述一个真实人物是很困难的。

  她活在战乱的年代,当时年轻人的生命就像二十世纪的飞行员一样短暂。在这样的时代,年长的伦理学家会愿意把道德法则放松一些,以

  便得到保护。那些备受挞伐的飞行员渴望着可能很快就会消逝的生命和爱情,他们触动了年轻女性的心,也可能唤醒了某种虚张声势的回应。

  慷慨、勇气、诚实、怜悯、直视生命无常的力量(显然这是指友谊和温柔),这些特质,或许可以解释桂妮薇为何选择蓝斯洛和亚瑟。其中,

  勇气最为重要,在时机到来时,要有能以真心相待的勇气。诗人总是鼓励女性要有这样的勇气。她在有花堪折时收集了她的玫瑰花苞,而惊人

  的是,她只拿了两朵,同时也是其中最出色的两朵花,并且一直留在身边。

  桂妮薇最大的悲剧是她没有孩子。亚瑟有两个私生子,蓝斯洛有加拉罕,但桂妮薇(她是他们三人当中最该有孩子、最能善尽父母义务的

  人,似乎也是上帝造来生育可爱孩子的人)是个空壳,是一片看不到海水的海岸。当她到了海水终将干涸的年龄时,这件事让她心碎。为此之

  故,她有一阵子变得错乱发狂,不过那是后来的事了。这件事或许也能解释她为何会有两份爱情——她对亚瑟可能抱持着对父亲的爱,而蓝斯

  洛,则是她无法拥有的儿子。

  圆桌和那些丰硕战果很容易让人目眩神迷。你读到蓝斯洛成就了某些高贵的功绩,而当他回家,回到他情妇身边时,你会讨厌她,因为她

  阻挡或破坏了这些功绩。然而,桂妮薇没办法去寻找圣杯。她不能带着矛在英格兰森林里消失一年从事探险。即便她再热情,即便她那热切而

  温柔的心是那么真实,那么渴望能如此,她的本分都是待在家里。除了那些和现代女性桥牌聚会差不多的娱乐以外,并不获允从事其余休闲活

  动。她可以带着雌灰背隼去放鹰,玩蒙眼捉迷藏[3]或掐玛莉[4],这些,就是那个年代成年女性的消遣。但是大型鹰隼、猎犬、纹章学、比武大

  会——这些都是蓝斯洛的事。对她来说,除非她喜欢做一点纺织或刺绣,否则除了蓝斯洛,她无事可做。

  所以,我们得把王后想成一个被剥夺了最重要特质的女人。她逐渐衰老,开始做出奇怪的事。甚至有人怀疑她是不是对一位骑士下毒。她

  也变得不得人心。不过,说一个人不得人心通常是种赞美,而桂妮薇——虽然她的生活骚动不已,又在心有怨怼的情况下过世(她和蓝斯洛不

  同,天生就不适合宗教),但她从来都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她以王室的方式做女性会做的事,并且大致来说都处理得宜;而此时此刻,当她在

  澡缸里拿着绣有狮子图案的披饰时,她也正忙着做这样的事。

  如果一个男人亲眼见过上帝,不管他还有多少人性,你都不能期待他立刻恢复情人的身份。如果这男人是蓝斯洛,是一个在任何情况下都

  会为上帝疯狂的人,那么,这样的期待既乐观又残酷。不过女人在这方面是残酷的。她们不接受借口。

  桂妮薇知道,蓝斯洛会回到她身边。从他祈求上帝“约束”他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知道这件事让她雀跃起来,就好像一朵太久没有浇水

  的花得到滋润。他刚回来时,她的胭脂和俗丽的丝绸引起他的怜惜,如今则扔在一边。现在,她身上只剩下平静而完整的调和,没有急躁。

  蓝斯洛并不知道,他将会为了王后再次背叛他所深爱的上帝,因此她的态度虽然让他吃了一惊,他却感到很高兴。他一直担心会有一些可

  怕的忌妒和指控。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那孩子解释,向那个被囚禁在涂了胭脂的眼睛里、正遭受折磨的孩子解释,他不能到她身边去;虽然她十

  分痛苦,但他有了更甜美的义务。他担心她会攻击他,会在他面前布下拙陋的陷阱——正因为它很拙陋,所以更显出这欺骗的可悲。他实在不

  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悲哀。

  桂妮薇没这么做,相反,她抹去了胭脂,容光焕发。她没有攻击,也没有指控。她真正开心地微笑着。他明智地对自己说,女人是无法预

  测的。他甚至还能开诚布公地和她讨论这件事,而她也同意他所说的话。

  桂妮薇坐在澡盆里,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些狮子。她回想起他们的对话时,脸上有种做梦般的表情,底下藏着秘密的快乐。她看到那张迷人

  的丑陋脸庞,非常严肃地谈论他那颗真诚的心所向往的事物。她爱那些向往;她爱这位年老的士兵,他忠实地追随自己对上帝的纯洁之爱。她

  知道,他的尝试终究会失败。

  蓝斯洛向她道歉并乞求她不要认为他侮辱了她。他很小心地指出几点:一、在找到圣杯之后,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那不大好;二、

  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有罪的爱,他或许会有接近圣杯的资格;三、无论如何,他们在一起很危险,因为奥克尼一族已经盯上他们了,尤其是阿格

  凡和莫桀;四、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是一项很大的耻辱,对亚瑟也是。

  其余时间,他试着用混乱冗长的言语向她解释他对上帝的认识。他认为,只要他能使桂妮薇皈依上帝,就可以解决道德上的问题。如果他

  们能一起走向上帝,他就不必为了他自己的快乐而牺牲爱人的快乐。

  王后率直地笑了。他真是个贴心的人。她同意他所说的一字一句——这就已经是一种皈依了。

  她从澡盆里举起一只雪白的手臂,拿起澡刷的象牙长柄。

  [1]钉合纹章(Impaled arm),一种象征婚姻或同盟关系的纹章形式,是将纹章分成左右两半,分别放上双方(如父亲与丈夫家族)的完整纹章图案。

  [2]逆松鼠纹(Countervair),是种称为毛皮纹(fur)的基本装饰纹,原形是松鼠纹(Vair),纹路形似某种松鼠的生皮,形状像是成排的钟,而逆松鼠纹

  是将上下两排的钟对齐,并将“钟口”两两合在一起。不管是松鼠纹或逆松鼠纹,基本色都是蓝白色。

  [3]蒙眼捉迷藏(Blind man’s bluff),游戏名,当鬼的要蒙起眼睛去抓别人,并辨识对方的身份。

  [4]掐玛莉(Pince-merille),游戏名,玩家要掐别人的手臂,叫出“M[e']rille”或“Morille”。不过详细玩法已不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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