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就在那个重要的周末，派林诺国王慌慌张张赶来了。
他喊着：“我说你们知不知道啊?你们听说了没?这是秘密吗，啥?”
“什么是不是秘密啊，啥?”大家问他。
“哎，国王陛下啊!”他叫道，“就是国王陛下的事啊!”
“陛下他怎么了?”艾克特爵士问道，“可别告诉我他打算带一群该死的猎犬来我这儿打猎，是不是这类的事啊?”
“他死啦!”派林诺国王凄惨地说，“他死啦，可怜的家伙，这下再也没法打猎了。”
格鲁莫爵士满怀敬意地站了起来，并且摘下礼冠。
“国王已死，新王万岁。”他说。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应该起立致哀，男孩们的奶妈则痛哭失声。
“你看看，你看看!”她抽噎道，“一心为国的陛下过世了，就这样与我们永别了，他是多么令人尊敬的绅士啊!我从插图版弥撒书上剪了好多他的彩色肖像，贴在壁炉上。从他还在襁褓，一直到后来他成了全世界的白马王子，到世界各地访问，我可是一张都没漏掉，每晚睡前都会想着他呀!”
“奶妈，请你冷静一下。”艾克特爵士说。
“这件事很严肃，对吧?”派林诺国王说，“啥?征服者尤瑟，生于公元一○六六年，死于公元一二一六年[1]。”
“的确是个严肃的时刻，”格鲁莫爵士道，“国王已死，新王万岁。”
“我们应该把窗帘放下来，或是降半旗。”最讲究礼仪的凯伊说。
“没错，谁去跟警卫官说一声吧!”艾克特爵士道。
这差事自然落到小瓦身上，因为在场的贵族就属他地位最低。他开开心心地跑去找警卫官，没过多久，留在城顶房间的人便听见有个声音喊着：“听好啦，一、二，情况特殊，大家一起向陛下致哀，听我的口令，喊到二就把旗子降下来!”接着，便听见所有在野森林城堡的积雪塔楼上迎风招展的军旗、幡帜、枪旗、小燕尾旗、飘带、三角旗、旌旗和个人旗帜，都陆续降了下来。
“您是从哪儿听来的?”艾克特爵士问道。
“我本来在森林外围追赶我那只寻水兽，结果碰上一个严肃的方济会[2]修士，是他告诉我的。这可是最新的消息呐!”
“可怜的老潘德拉贡。”艾克特爵士说。
“国王已死，新王万岁。”格鲁莫爵士神情肃穆地说。
“我亲爱的格鲁莫，您一直说这两句话，您倒是说说看，要活到万岁的新王到底是哪一位呀?”派林诺国王生气地说。
“咦，他的继承人啊。”格鲁莫爵士有些讶异地说。
“咱们伟大的陛下一直没有头发[3]呀!”奶妈潸然泪下，“只要对王室有点认识就会知道。”
“我的老天!”艾克特爵士叫道，“他总有最近亲吧?”
“就是这样啊!”派林诺国王兴奋地高喊，“这就是有趣的地方啦，啥?既没头发，又没皮肤[4]，谁来继承王位呢?我那修士朋友就在为这件事着急，还一直问这会儿谁能继承啥，啥?啥?”
“您是说，这会儿格美利没有国王?”格鲁莫爵士气急败坏地大叫。
“连个影子都没有!”派林诺国王喊回去，一副神气活现的模样，“而且还出现许多不得了的预兆和奇迹啊!”
“简直是奇耻大辱，”格鲁莫爵士道，“天晓得我们伟大的祖国要沦落到什么地步了。我看准是那些罗拉德派[5]和共产分子害的!”
“什么样的预兆和奇迹?”艾克特爵士问道。
“这个嘛，有一把什么石头里的剑，啥，出现在一座什么教堂里面。倒也不是在教堂里面，你懂我意思吧?也不是在石头里，反正就差不多这么回事，啥，你懂吧?”
“不知道教会要沦落到什么地步了。”格鲁莫爵士说。
“在一个铁砧里。”国王解释。
“教会在铁砧里?”
“不是，是那把剑。”
“可是您刚才不是说剑在石头里?”
“不，石头在教堂外面。”派林诺国王说。
“派林诺，您请听着，”艾克特爵士说，“您老兄休息一下，再从头说一遍。来，把这杯蜂蜜酒喝了，放轻松。”
派林诺国王说：“这把剑呢，是插在铁砧里的，而这个铁砧立在一块石头上。剑穿透铁砧，插进石头。所以铁砧和石头连在一起了。这块石头放在一座教堂外面。再给我喝点蜂蜜酒。”
“这哪儿算得上奇迹?”格鲁莫爵士表示意见，“他们把国家搞到这种局面，居然让这种事情发生，那才是奇迹!不过这年头多的是煽动造反的撒克逊人，谁说得准哩?”
“老兄，石头放在哪儿不是重点啊!”派林诺国王精神又来了，大喊着，“啥，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上面写了些什么，啥，还有写在哪里!”
“什么?”
“哎，就在剑柄上嘛!”
“够了，派林诺!”艾克特爵士说，“您先给我面壁静坐一会儿，要说什么再慢慢说。不要紧张，老兄，也不用这么急。您先面壁静坐吧，好家伙，慢慢讲。”
“插在教堂外石头里的剑，上面写了字!”派林诺国王可怜兮兮地叫道，“内容如下，哎呀，听我说呀，你们两个家伙没事不要老打断我的话，把我都搞糊涂了!”
“写了些什么呢?”凯伊问。
“剑上是这样写的，”派林诺国王说，“至少我听那位方济会老修士是这么说的。”
“请您快说吧!”凯伊见国王停了下来，便催促道。
“说吧，”艾克特爵士说，“这把插在教堂外的石头上的铁砧里的剑，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肯定是什么文宣。”格鲁莫爵士道。
派林诺国王闭紧眼睛，张开双臂，煞有介事地宣布：“凡自此石与铁砧中拔出宝剑者，即为全英格兰之正统国王。”
“这话是谁说的?”格鲁莫爵士问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是那把剑说的。”
“这把剑可真多嘴。”格鲁莫爵士怀疑地说。
“是写在剑上的!”国王愤怒地大叫，“用金字写在那上头的!”
“那你怎么不把剑拔出来?”格鲁莫爵士问。
“我就跟你说我人不在那儿!我跟你们说，这些全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位修士跟我说的。”
“这把刻了字的剑拔出来了吗?”艾克特爵士问道。
“还没!”派林诺国王用戏剧性的口吻悄声说，“这就是精彩的地方啊!他们试了又试，就是没人拔得出来，所以只好向英格兰各地发布消息，将在新年当天举行比武大会。只要任何一个参加者能拔出剑，他就是永远的英格兰共主啦!啥?”
“哇，父亲!”凯伊叫道，“拔出石中剑的人就是全英格兰的国王，父亲大人，我们也去试试看吧?”
“你想太多了。”艾克特爵士说。
“伦敦可远了。”格鲁莫爵士摇头道。
“家父倒是去过一次。”派林诺国王说。
凯伊说：“哎呀，不去太可惜啦!等我受封骑士，本来就要去参加比武大会，现在这样时间刚好。到时候各方高手都会出席，我们可以见到远近驰名的骑士和显赫的君主。那把剑当然不是重点，可是想想看这场比武大会，说不定是格美利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次，还有许许多多没见过的事物。亲爱的父亲大人，如果您爱我就让我去参加吧，让我首次出征就拿下比武冠军。”
“可是凯伊啊，我从来没去过伦敦。”艾克特爵士说。
“所以才更应该去啊!遇到这种盛事却不参加，等于证明自己没有贵族血统。您想想看，如果我们不去拔剑，别人会怎么看待我们?他们会说艾克特爵士家太粗鄙了，所以知道自己没机会。”
“我们家本来就没机会，这每个人都晓得，”艾克特爵士说，“我是指拔剑的事。”
“听人家说，伦敦人口众多。”格鲁莫爵士随口猜道。
他深吸一口气，眼睛瞪得像弹珠一样看着东道主。
“店家也不少。”派林诺国王突然补上一句，他的呼吸也沉重了起来。
“管他的!”艾克特爵士把角杯朝桌上一扔，酒洒了出来，“好，咱们就一起去伦敦，瞧瞧这个新国王!”
众人一致起立。
“我要向我老爹看齐!”派林诺国王高喊。
“去他的!总之呢，该死的，伦敦毕竟是我国首都啊!”格鲁莫爵士也叫道。
“好呀!”凯伊大叫。
“上帝发发慈悲哟!”奶妈说。
这时小瓦和梅林走了进来。其他人由于太过兴奋，没发现小瓦神色有异。要不是他已经成熟很多，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了。
“呀，小瓦!”凯伊叫道，一时忘记了他是在对自己的侍从讲话，反而恢复了两人童年时的那种亲昵，“你说怎么样?我们要一起去伦敦参加新年比武大会呢!”
“真的?”
“对呀!你可以帮我拿盾牌和长矛，我会打败所有对手，当一个伟大的骑士!”
“嗯，我很高兴我们能去，”小瓦说，“因为梅林要离开我们了。”
“哎，我们到时候不需要梅林啦!”
“他要离开我们了。”小瓦重复说道。
“离开我们?”艾克特爵士问道，“要离家外出的不是我们吗?”
“他要离开野森林城堡了。”
艾克特爵士道：“哎，梅林，这是怎么回事?我可不懂了。”
“艾克特爵士，我是来道别的，”老魔法师说，“我的学生凯伊明天就要受封骑士，而我另一名学生下周起便会担任他的侍从，随他一道远行。我留在这里已经没有用处，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怎么说这种话?”艾克特爵士道，“我觉得您是个挺有用的家伙，什么事都能派上用场。不如您留下来教教我吧，或者当个图书馆管理员什么的也成。孩子们翅膀硬了，都要飞了，您可别丢下我一个老人家。”
“我们还会见面，无须伤悲。”梅林说。
“别走嘛。”凯伊说。
“我一定要走，”他们的家教老师说，“我们年轻时一起度过了美好时光，然而光阴似箭，如今王国其他地方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可谓诸事繁忙。阿基米德，来，跟大家说再见。”
“再见。”阿基米德温柔地对小瓦说。
“再见。”小瓦头也没抬。
“可是您没在一个月前提出辞呈，不能走啊!”艾克特爵士叫道。
“不能吗?”梅林回答，并且摆出炼金术士准备隐身的姿势。他踮起脚尖，让阿基米德紧紧抓住肩膀，像陀螺一样越转越快，最后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灰影。不过几秒钟工夫，人和猫头鹰便消失不见了。
“再见了，小瓦。”两个微弱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再见。”说完最后一次再见，这可怜的孩子便快步走出房间。
[1]英国正史上一○六六至一二一六年，是从征服者威廉即位到狮心王理查的弟弟约翰王逝世这段时间。
[2]由圣方济所创的方济会，于一二二四年始传入英格兰，于坎特伯雷、伦敦与牛津设立据点。此处又是作者开的时代错乱小玩笑。
[3]继承人(heir)和头发(hair)发音相近。
[4]近亲(kin)和皮肤(skin)发音相近。
[5]罗拉德派(Lollard)，十四至十五世纪时英国宗教改革家威克利夫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