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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骑士册封仪式在混乱的行前准备中展开。由于每个房间都有人忙着打包,凯伊华丽的澡盆只得搬进杂物储藏室,放在两座毛巾架中间。旁边有个老旧的箱子,里面装了好些游戏道具,包括一面陈旧的飞镖靶——那时候这东西叫小钢矛。保姆从头到尾都在为即将出远门的人缝制新裤子,因为她认定只要出了野森林,天气就会恶劣到极点。警卫官则拼了老命擦盔甲和磨剑,几乎要把盔甲擦破,把剑也磨成针了。

  终于到了出发的时刻。

  如果你不是生于十二世纪的古老英格兰——或许不是十二世纪,反正就是当时——又住在邻近边界的偏远小城堡里,大概很难想象他们旅途中所见的种种奇景。

  道路——或者该说是车辙,多半沿丘陵或高原上的山脊而行,因此他们可以俯瞰两侧的荒凉沼泽地。沼地中,覆盖着白雪的芦苇低声叹息,冰块发出碎裂声。夕阳的红霞里,鸭子对寒冬的空气呱呱叫着。那一带景色皆如此。有时山脊一边是荒沼,另一边却是占地千万亩的森林地,沉甸甸的枝干一片白茫茫。偶尔他们会见到树林间升起一缕炊烟,或在远方难以通行的芦苇丛里,看到几间挤在一起的房舍。途中他们还二度经过颇具规模的小镇,镇上有好几间旅店。不过整体而言,那是还未开化的英格兰。状况较好的道路两侧,都会清出一箭之遥的空地,以免旅人遭埋伏的劫匪杀害。

  他们能找到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过夜。有时在屋主愿意接待他们的农舍小屋里;有时受到某位骑士同僚邀请,进他的城堡休息;有时是在破烂小屋的火光和跳蚤群里,小屋外头有根长竿,竿子上绑了一簇小灌木,这就是古代旅店的标示牌[1];还有一两次,他们露天席地而眠,互相贴紧以便取暖,马儿则在周围啃着草。不论他们身在何处,睡在哪里,东风始终在芦苇丛中低啸,而雁群在星光下高飞天际,对着满天星子长鸣。

  伦敦城里人满为患。若非艾克特爵士刚好在馅饼街有一小块地,那里又正好盖了间挺气派的旅店,他们恐怕很难找到下榻处。总之地是他的,他还从中赚了不少红利。虽然他们五个人得挤三张床,也觉得自己很幸运了。

  比武大会第一天,凯伊爵士在比武开始至少一个多小时前便催大家上路。他整晚没睡,脑中想的都是要如何击败英格兰最厉害的贵族,结果连早餐也吃不下。这会儿他骑在队伍前头,两颊苍白,小瓦真希望自己有办法让他冷静下来。

  对于只见过艾克特爵士城堡里那种闲置比武场的乡下人来说,出现在眼前的景象真会叫人欣喜若狂。那是一片广大的凹陷绿地,约和现代的足球场一般大小,低于地面十英尺,周围是倾斜的土坡。比武场上的积雪已扫除,原本还铺了稻草以保持温暖,今天早上才刚清走。草坪修剪得很短,在一片雪白里显得绿油油。竞技场周围色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木头看台漆成红白两色,附近到处是知名人士的丝质营帐,从天蓝色、绿色、橘黄色到方格花纹都有。旗杆上五颜六色的枪旗和矛端燕尾旗迎风招展,比武场中间的分隔栅栏则是棋盘式的黑白方格。大部分参赛者和他们的亲友都还没来,不过从已到场的人看来,不难猜到之后的景象:会场被花海淹没,铠甲耀眼夺目,掌仪官举起黄铜号角吹奏,扇形袖子在风中摆荡,欢愉又华丽的号音响彻冬云。

  “我的天!”凯伊爵士大叫,“我没把剑带出来!”

  “没剑是不能比武的,不合规定呀!”格鲁莫爵士说。

  “你还有时间,快回去拿吧!”艾克特爵士说。

  “叫侍从去拿就行了,”凯伊爵士说,“真是,怎么会犯这种错!来,侍从,快骑马回旅店去,帮我把剑拿来。如果你在比赛开始前赶回来,就赏你一先令。”

  小瓦脸色倏地一白,变得和凯伊爵士一样,他差点就冲上前揍人。可是他说:“遵命,大人。”然后掉转马头,迎着不断拥入的人潮,拼命往他们下榻的旅店前进。

  “赏我钱?骑着他那匹高大的战马,往下看着我这匹比驴子好不了多少的小马,然后叫我‘侍从’?唉,梅林,请赐给我耐心,好让我忍受这个讨厌鬼吧。别让我拿那肮脏的赏钱砸他脸上!”

  等他回到旅店,发现门已经关上了。因为城中所有人都拥去观看比武盛会,老板一家子也去了。在那个没有法纪的年代,出门或睡觉时若不把房子保护周全,是很不稳当的。旅店楼下闩上的窗板足足有两英寸厚,大门则用两根门闩挡着。

  “这下赏钱要怎么赚呢?”小瓦自问。

  他不甘心地看着门窗紧闭的旅店,然后笑了起来。

  “可怜的凯伊,”他说,“说什么赏钱,还不是因为自己紧张害怕?这下他可真的要紧张了。嗯,我得想办法帮他弄把剑,就算是伦敦塔也得闯进去。

  “不过哪里才弄得到剑呢?”他寻思,“有什么地方可以偷吗?我骑着这匹瘦马,有办法半路拦下一个骑士,夺走他的武器吗?这么大的城里,总会有铸剑师或武器师傅的店还开着吧?”

  他掉转马头,沿着街道驰去。路的尽头是一座安静的教堂,门前还有个小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放了一个铁砧,一把崭新的好剑就插在铁砧上。

  “嗯,”小瓦说,“这应该是个战争纪念碑,不过也只好将就了。凯伊现在情况紧急,我想不会有人跟他计较区区一个纪念碑吧。”

  他把缰绳绑在教堂入口处的桩子上,踩着碎石小径,走过去握住剑。

  “来吧,宝剑,我要带你去做更有用的事,还请你原谅了。”

  “真奇怪,”小瓦说,“我一握住剑,就有种不寻常的感觉,周遭事物也都看得更清楚了。教堂和后头修道院的石像鬼真漂亮啊;教堂侧廊上那些名人的旗帜,随风飘动得好壮观呀!长着红色果实的紫杉树,礼赞上帝的样子多么高贵。这雪真是洁净。我还可以闻到夏白菊和野蔷薇的味道。咦,这是音乐声吗?”

  那的确是乐声,不管是来自排笛还是录音机。教堂中庭里的光线洁亮明晰,但又不刺眼,你甚至可以从二十码外分辨出一根别针。

  “这儿到底是怎么了呢?”小瓦说,“有人!噢,各位先生,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人回答他,然而乐音大奏,光线美丽绝伦。

  “各位,我一定要拿这把剑!”小瓦叫道,“这不是我自己要的,是帮凯伊拿的呀!我一定会还的!”

  仍然无人应答,于是小瓦又转身面对铁砧。他注意到剑上有金字,可是他没去读。剑柄末端镶的珠宝,在美丽的光线里闪闪发亮。

  “来吧,宝剑!”小瓦说。

  他双手握住剑柄,使劲想从石头里拔出来。录音机传出动听的合奏曲,但现场动静全无。

  小瓦握得剑柄都陷进手掌肉里,这才松开手,眼冒金星地退后一步。

  “固定住了。”他说。

  他再次紧握剑柄,使出浑身力气拔。音乐演奏得更激昂,教堂庭院笼罩在紫水晶光芒中,可宝剑还是纹丝不动。

  “喔,梅林,”小瓦喊着,“助我拔出这把剑吧!”

  只听一阵匆忙的声音,配上一段长长的和弦,许多老朋友随即出现在庭院四周。他们一齐从教堂围墙上冒了出来,就像记忆里的潘趣和茱蒂傀儡戏,除了老獾,还有夜莺、乌鸦、兔子、野雁、猎鹰、鱼类、狗儿、纤美的独角兽、独居黄蜂、鳄鱼、刺猬、狮鹫,以及他见过的千百种动物。他们围绕在教堂四周,个个都是小瓦的好朋友,喜欢他也帮助过他。他们轮流发言。有的画在教堂旗帜的纹章上,有的来自水中,有的来自天上,有的则从田里来,都念着过去的交情,特地前来帮忙,即使是小鼩鼱也不例外。小瓦觉得自己逐渐有了力量。

  “像我上回要吃你的时候那样,用你的背啊!”画在一面旗子纹章上的梭子鱼说,“记得力量来自你的后颈!”

  “和胸膛连在一起的那双前臂呢?”獾口气沉重地说,“加油啊,亲爱的胚胎,快找出你的工具吧!”

  一只灰背隼坐在紫杉树顶上喊道:“小瓦上尉,足之第一戒律是什么?我记得好像听你说过是‘绝不放松’哟!”

  “飞起来别像失速的啄木鸟一样!”一只灰林鸮亲切地说,“稳定施力,小鸭鸭,然后就没问题啦!”

  一只白额雁说:“我说小瓦,既然你能飞过浩瀚的北海,那么协调一下翅膀肌肉总没问题吧?集中精神,汇聚力量,轻而易举就能拔出来了。赶快,人类,我们这些卑微的朋友都等着为你喝彩呢!”

  小瓦三度走向宝剑,右手轻轻握住,仿佛自剑鞘中拔剑一般,将宝剑抽了出来。

  只听见一阵欢呼,像是没完没了的手摇风琴声。过了许久,在一片嘈杂声中,他找到了凯伊,递上宝剑。比武会场前的观众排成吓死人的长龙。

  “这不是我的剑呀!”凯伊爵士说。

  “旅店锁起来了,我只能弄到这把。”小瓦说。

  “倒是挺好看的,你从哪儿弄来的?”

  “我在一座教堂外面找到的,插在石头上。”

  凯伊爵士紧张地看着场上的长矛比武,等待上场,没把侍从的话放在心上。

  “那种地方怎么会有剑,真好笑。”

  “对呀,这把剑还穿透了一个铁砧呢。”

  “什么?”凯伊爵士大叫,猛地转向他,“你说这把剑插在石头上吗?”

  “是啊,好像是个战争纪念碑吧。”

  凯伊爵士惊讶地瞪了他几秒,张嘴又闭上,舔舔嘴唇,然后转身冲进人群找艾克特爵士,小瓦尾随在后。

  “父亲,请您过来一下!”凯伊爵士喊着。

  “好啊,我的乖孩子!”艾克特爵士说,“这些职业级的家伙果然厉害啊,打得真精彩!哎,怎么回事啦,凯伊?你脸色白得跟床单一样。”

  “您记不记得英格兰国王会拔出来的那把剑?”

  “记得。”

  “喏,剑在这里。我拿到了。剑在我手上。是我拔出来的。”

  艾克特爵士没说蠢话。他看看凯伊,再看看小瓦,然后慈爱地凝视凯伊良久,说:“我们回教堂去。”

  “好了,凯伊,”等他们来到教堂门口,他慈祥地看着自己的长子,直视他的双眼说,“石头在这里,剑在你手上。这把剑会使你成为英格兰国王。你是我的好儿子,不论你做了什么,我永远以你为荣,将来也一样。你能不能向我保证,你是靠自己的力量拔出宝剑呢?”

  凯伊看看父亲,又看看小瓦和那把剑。

  然后他静静地把剑交给小瓦。

  他说:“是我说谎,剑是小瓦拔出来的。”

  在这之后,小瓦只听见艾克特爵士要他把剑插回去,然后和凯伊两人试图拔剑,却徒劳无功。小瓦替他们拔了出来,又插回去一两次。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心痛。

  他发现那个亲爱的监护人突然看起来好苍老,好无力,他居然强忍着痛风,单膝跪了下来。

  “陛下。”艾克特爵士说。他明明在对自己的孩子说话,却连头也不敢抬。

  “父亲,请您快别这样!”小瓦说着也跪了下来,“艾克特爵士,让我扶您起来吧,看到您这样我好难过呀!”

  “陛下,没这回事的,”艾克特爵士老泪纵横,“吾既非汝父,亦非汝之血亲,然而我深知您的血统高贵,远出我原先所料。”

  “很多人都跟我说过您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小瓦说,“可是没关系啊!”

  “陛下,待您登基为王之后,可愿当我的好主君?”艾克特爵士谦卑地说。

  “不要这样!”小瓦说。

  “陛下,”艾克特爵士说,“我要求的不多,可否让我家小犬,也就是您的义兄凯伊爵士,担任您治下的总管呢?”

  这时凯伊也跪了下来,小瓦再也承受不住了。

  “哎哟,你们别这样!”他叫道,“如果我当了国王,他当然可以做总管呀!还有,哎,父亲大人,请您别这样跪着,我的心都要碎了。请起来吧,艾克特爵士,别吓唬我了?哎,我的天哪,如果我没有拔出这把该死的剑就好了!”

  然后,小瓦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1]源起罗马时代卖葡萄酒的客栈会在门外悬挂一串葡萄叶,表示此处出售葡萄酒。后此风传入英格兰,由于葡萄树罕见,故以小灌木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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