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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男孩躺了下来,在林地窝巢里沉沉睡去。那是一种人们刚开始在户外过夜时的浅眠,不过很能恢复精力。起初他只是稍微探进睡眠的表面,如浅水里的鲑鱼般掠过,由于太过靠近水面,以至于他幻想自己身在半空。他已经沉眠,却以为自己依然清醒。他看见天顶群星,绕着它们悄静而永不眠歇的轴心旋转,树叶以群星为背景沙沙摇动。他还听见草丛里的细微动静,包括脚步声、柔和的翅膀拍动的声音、隐秘的腹部滑过长草的声音,以及摇动的蕨叶的声音。起初他听了既害怕又觉得有趣,所以起身一探究竟(却始终未能一睹真相)。听着听着,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也不去管那些究竟是什么,决定一切顺其自然,最后终于完全摆脱,越游越深,摩挲着芬芳的草坪,钻进温暖的土地,游进地底的无尽水流。

  在明亮的夏夜月光下入睡并不容易,然而一旦成眠,要继续睡却不难。太阳出来得早,他仅翻身表示抗议,但在入睡的过程中,他已学会如何击败光亮,因此现在的光线也唤不醒他。一直到九点钟,日出后五个小时,他才翻过身,张开眼,即刻清醒。他肚子饿了。

  小瓦曾听说有人靠吃野莓为生,只可惜这个方法不合时宜,因为现在是七月,根本没野莓可以吃。他找到两颗野草莓,贪婪地吞下肚,觉得滋味胜过世间一切美食,害他好想多吃一点。接着他又希望现在是四月,那他便可找些鸟蛋来吃;或者他没有跟丢苍鹰库利,这样猎鹰就可以帮他抓只兔子,他再像原始的印第安人一样搓搓两根树枝,生火烹煮。但他早就追丢了库利,否则也不致迷路,而树枝更可能搓半天都点不着。他认为自己不可能走太远,顶多离城堡三四英里,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静坐倾听。假如风向对了,他或许能听见做干草的喧闹声,然后循着声音,找到回城堡的路。

  他听到的却是一阵微弱的叮当声,他原以为是派林诺国王又在附近追捕寻水兽。可是那声音节奏规律,音调单一,他又觉得可能是派林诺国王在做某件需要极大耐心及专注力的事——例如不脱盔甲搔背。他朝声音来源走去。

  森林里有片空地,空地上有座舒适的石砌小屋。小屋分成两部分,不过小瓦当时看不出来。主要的那一部分是大厅,也就是多用途的房间。大厅比较高,从地板一直延展到屋顶,地板上还有炉火,烟从茅草屋顶的一个洞飘出去。小屋的另一半被水平地板隔成两层,上层是卧室和书房,下层则权充食橱、储藏室、马厩和谷仓。一头白驴住在楼下的房间,另有梯子通往楼上。

  小屋前有一口井,小瓦先前听到的金属声响便是从这儿传出:一位年纪很大的绅士正使用一根把手和铁链从井里取水。

  链子当啷当啷响,最后水桶总算被拉上井口,只听见老绅士说:“这是什么鬼东西!研究了这么多年,你总该有比这该死的水桶和这口该死的井更像样的打水方法吧?不管得花该死的多少钱!”

  “他爹他娘的,”老绅士将水桶从井里提出来,眼神恶毒,又补上了这么一句,“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给咱们弄个电灯和自来水呢?”

  他穿了一件带毛皮披肩的飘逸长袍,上面绣了黄道十二宫图案,还有各种神秘记号,例如里面有眼睛的三角形、奇异的十字架、树叶、飞禽走兽的骨头,以及一个天象仪,星星像阳光照射下的玻璃碎片。他头戴尖顶帽,有点像笨蛋帽[1],也有点像那个年代仕女所戴的帽子,只不过仕女帽通常有面纱从顶端垂下。他还有一根铁梨木制成的魔杖,搁在身旁的草地上,另外他也戴了派林诺国王的那种玳瑁框眼镜。那是一副很不寻常的眼镜,没有挂在耳朵上的镜脚,形状像剪刀,又像狼蛛黄蜂的触角。

  “先生,打扰了,”小瓦说,“如果您不介意,可否告诉我到艾克特爵士的城堡要怎么走?”

  老绅士放下水桶,打量着他。

  “你的名字应该是小瓦。”

  “是的,先生。还请您指点,先生。”

  “我的名字,”老人说,“叫作梅林。”

  “您好。”

  “你好。”

  彼此交换礼数之后,小瓦才有空仔细观察对方。魔法师目不转睛地端详着他,那是一种和蔼可亲的好奇眼神,让人觉得即使回盯对方也不会失礼,就像盯着他的母牛思索着它的个性一样,而母牛此刻正好头向前靠在栅门上。

  梅林留了把长长的白胡子,还有长长的白髭垂挂两侧。近观会发现他实在称不上干净,并非他指甲脏或怎么着,而是仿佛有只大型飞禽在他头上做了窝。小瓦很清楚雀鹰和苍鹰窝巢的模样,它们用树枝和从松鼠或乌鸦那抢来的怪东西混成一团;他也知道巢所在的枝丫和树底下往往撒满白色鸟粪、老旧的骨头、沾满泥污的羽毛和未消化的呕吐物。这正符合他对梅林的印象。老人的肩头满是鸟粪,散布在长袍上的星座和三角图案间,此外,在他缓缓眨眼、凝视面前小男孩的同时,一只大蜘蛛正缓缓自他帽尖垂下。他神情忧愁,仿佛正试图记起某个以“柯”字开头但发音迥异的名字,可能像是明吉斯或狄厄尔之类吧[2]?他那双温和的蓝眼睛在狼蛛眼镜下显得又圆又大,他注视着男孩,眼神逐渐蒙眬,而至满布阴霾。最后他别过头去,一脸认命的表情,仿佛这一切他实在难以承受。

  “你喜欢吃桃子吗?”

  “非常喜欢!”小瓦说着就开始流口水,嘴里充满了甜软的液体。

  “只可惜现在不是产桃子的季节。”老人语带责难地说,然后朝小屋走去。

  小瓦跟在后头,因为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他主动提议帮忙提水桶(梅林听了似乎很高兴,便把水桶交给他),然后耐心等待对方数着钥匙,一边喃喃自语,一会儿插错地方,一会儿又把钥匙掉进草丛里。他们费尽力气,简直像是闯空门的窃贼,煞费苦心才进了这间黑白色调的屋子。然后他跟着主人爬上梯子,发现自己来到了上层房间。

  那是他这辈子所见最不可思议的房间。

  椽上挂了一具鳄鱼标本,有着玻璃眼珠,背后还伸出长满鳞的尾巴,栩栩如生,非常吓人。虽不过是个标本,但主人一进房,它便眨眼致意。屋里还有几千本皮革装订的泛黄书籍,有的用链子拴在书架上相连,其他则相互撑持,仿佛它们酒喝多了,怕自己站不稳。这些书散发出一股霉味,有着实实在在的皮革颜色,给人非常沉稳的感觉。除此之外,尚有各式鸟类标本:鹦鹉、喜鹊和翠鸟、只少了两根羽毛的孔雀、体形娇小如甲虫的鸟儿,还有一只散发着焚香和肉桂味的鸟,据说那就是凤凰。但那不可能是凤凰,因为世界上同时只存在一只凤凰。壁炉架旁的墙上挂了颗狐狸头,下方写着“从葛夫顿、白金汉到戴文垂,两小时二十分”。另有一只四十磅的鲑鱼,下方写着“奥湖,四十三分以上,牛头犬”,以及一只栩栩如生的鬣蜥,用斜体字写着“克罗贺斯猎獭犬”。墙上还有好些野猪獠牙和老虎、豹子的利爪,左右对称地裱框挂着。一个盘羊的大头;六条活生生的草蛇养在某种玻璃槽里;独行黄蜂在玻璃圆筒里做了几个舒适的窝;还有个普通的蜂窝,住在里面的蜜蜂可以自由进出窗户,不受干扰;两只裹着脱脂棉的小刺猬;两只獾一见魔法师出现就开始大声咿咿叫;二十个装竹节虫和猫蛾的盒子,还有一棵值六便士的夹竹桃,虫和蛾都乖乖啃着树叶;一个枪柜,里面装满各式五百年后才发明的武器,另有一个钓竿箱也是;抽屉柜里装满了梅林亲手做的鲑鱼饵;另一个五斗柜标示了毒参、曼陀罗根、老人须[3]等等,一束准备拿来做成笔的火鸡羽毛和鹅毛、一个星盘、十二双靴子、一打围网[4]、三打铁丝网、十二个螺丝钉、两个玻璃盘间的蚂蚁窝、从红到紫每一种颜色的墨水瓶、缝衣针、温彻斯特[5]最佳学者的金质奖章、四五个录音机、一窝活蹦乱跳的田鼠、两个骷髅头、一堆雕花玻璃、威尼斯玻璃[6]、布里斯托尔玻璃[7],一罐乳香脂漆、萨摩的陶器[8]、些许景泰蓝、第十四版《大英百科全书》(整体评价受那些哗众取宠的插图所影响)、两盒颜料(一盒是油彩,一盒是水彩)、三个已知世界的地球仪、少许化石、一个长颈鹿头标本、六只蚂蚁、几只玻璃蒸馏瓶,还包括坩埚、本生灯等等,并且有一整副由彼德·史考特绘制的野生鸟类香烟牌[9]。

  进房之后,梅林摘下他的尖顶帽,因为帽子太高,会碰到天花板。一处阴暗角落立刻传来一阵跳动声和轻柔的翅膀拍动声,突然间,一只黄褐色的猫头鹰端坐在他保护头顶的黑色无边便帽上。

  “哇,好可爱的猫头鹰!”小瓦喊道。

  可是他上前伸出手时,猫头鹰却站起身,变高了半个头,全身僵硬得像根拨火钳,并且闭上双眼,只留下一丝丝细缝——就像玩捉迷藏时,他们叫你闭上眼睛时你会做的那样。猫头鹰用怀疑的口气说:“这儿没有猫头鹰。”

  说完它彻底闭上眼睛,头撇向一边。

  “他只是个小孩子。”梅林说。

  “这儿没有小孩子。”猫头鹰头也不回地说。

  小瓦对于猫头鹰能通人语大感惊奇,一时忘记了礼貌不自觉往前凑近。这下鸟儿紧张了,把梅林的头弄得乱糟糟,整个房间都是白花花的鸟粪,然后飞走,停歇在鳄鱼的尾巴末端,让所有人都摸不到。

  “我们很少有客人,”魔法师解释,一边用半条专供此用的破旧睡裤擦头,“所以阿基米德有些怕生。阿基米德,来,我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他叫小瓦。”

  说完他朝猫头鹰伸出手,猫头鹰居然也就沿着鳄鱼的背,像鹅一样摇摇晃晃走下来——它之所以走路这样左摇右摆,是为了保护尾巴免受伤害。它跳到梅林的手指上,满心不情愿。

  “伸出你的手指,放在它的脚后面。不不,在它的尾巴下面,抬高一点。”

  小瓦照做之后,梅林便轻轻把猫头鹰往后推,让男孩的手指贴着它的脚,而它若不站到手指上,就会失去平衡。阿基米德站了上去。小瓦兴高采烈地站在那里,让那双毛茸茸的脚抓紧他的手指,锐利的爪子刺痛他的皮肤。

  “好好和人家打招呼。”梅林说。

  “我不要。”阿基米德说,同时钳住双脚,再度撇过头。

  “噢,它真是可爱!”小瓦又说了一次,“您养很久了吗?”

  “阿基米德从小就跟我在一起了,以前它的头和鸡一样小呢。”

  “真希望它跟我说话。”

  “如果你很有礼貌地给它这只老鼠,它或许会试着多认识你一点儿。”

  梅林从无边帽里拿出一只死老鼠,交给他,“我都放在这里,钓鱼用的小虫也是,我觉得挺方便的。”小瓦小心翼翼地拿着死老鼠,朝阿基米德送过去。那激动、弯曲的喙看起来杀伤力很大,但阿基米德仔细端详老鼠,朝小瓦眨眨眼,在手指上又挪近了一些,然后闭起双眼,身子往前倾。它就这么闭眼站在那儿,脸上满是狂喜,仿佛在做饭前祷告,接着它用异常古怪的方式斜侧身叼走老鼠,动作轻柔得连肥皂泡都不会碰破。它依然身体前倾,双眼紧闭,嘴里衔着死老鼠,仿佛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时它举起右脚——它是右撇子,虽然人家都说只有人类才有左右习惯之分——抓住老鼠,那模样就像小男孩握着棒棒糖或警察手持警棍,看了看,咬了口鼠尾巴。它把老鼠转过来,头朝上——因为小瓦给它的方向不对,然后一口吞下,只剩一截尾巴露在外头。它看看两个人类同伴,像是在说:“可不可以别这样盯着我?”再别过头去,很有礼貌地吞下了尾巴,用左脚趾搔搔自己的水手胡,接着整理起羽毛来了。

  “让它去吧,”梅林说,“也许它想先认识你这个人,再决定是否要和你做朋友。跟猫头鹰打交道,急不得的。”

  “也许它愿意坐在我肩膀上。”说着小瓦直觉地放低手臂,向来喜欢高处的猫头鹰便跑上陡坡,害羞地站在他耳朵边。

  “现在来吃早餐吧。”梅林说。

  小瓦发现窗边的餐桌上摆了两份丰盛无比的早餐,不但有桃子,还有甜瓜、草莓、奶油、甜饼干、热腾腾的棕鳟、他更爱的烤鲈鱼、辣得烫嘴的鸡肉、配腰子和蘑菇的吐司、炖肉丁、咖喱,还可以选滚烫的咖啡或大杯的顶级鲜奶油巧克力。

  “来点芥末。”他们吃到腰子时,魔法师说。

  芥末罐站了起来,伸出两只纤细的银脚,像猫头鹰那样一摇一摆走到他的盘子边,然后伸直两根把手,一只先夸张地行了礼,然后掀开盖子,另一只则舀了一大匙给他。

  “哇,这个芥末罐好棒!”小瓦惊叫,“您从哪儿弄来的?”

  一听这话,罐子顿时笑容满面,昂首阔步起来,但梅林用茶匙在它头上敲了一下,它便立刻坐下,关起来了。

  “这罐子倒也不坏,”他有些不情愿地说,“就是容易得意忘形。”

  小瓦对老人的亲切印象深刻,尤其他那些奇妙的东西更让人大开眼界,所以不好意思问私人问题。静静坐着等别人跟你说话再搭腔,似乎比较礼貌。可是梅林不怎么说话,就算开口也不是发问,因此小瓦没什么机会和他交谈。最后小瓦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开口问了一个他困惑已久的问题。

  “您介意我问个问题吗?”

  “尽管问吧。”

  “您怎么知道要准备两份早餐呢?”

  老绅士往后靠着椅背,先点起一大管海泡石烟斗,才准备回答。我的老天爷,他居然会吐火!小瓦从来没看过烟草,所以才这么想。梅林一脸迷惑,摘下头顶的无边帽——三只老鼠掉了出来——抓抓光秃的脑袋中央。

  “你有没有试过看着镜子画画?”他问道。

  “我想没有。”

  “镜子。”梅林说着伸出手,手中立即出现一面娇小玲珑的仕女用梳妆镜。

  “不是这种,你这呆子!”他生气地说,“我要刮胡子用的那种!”

  梳妆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平方英尺大的刮胡镜。然后他又连续要了铅笔和纸张,得到的却是没削的铅笔和《晨间邮报》;退了回去,换来一支没墨水的钢笔,还有六令[10]包裹用的牛皮纸;又退回去,发了一顿脾气,说了好多次“去他的”,最后拿到一支炭笔和几张卷烟纸,他说也只好将就将就了。

  他把一张纸放在镜子前面,在纸上画了五个点。

  “来,”他说,“我要你把这五个点连成一个W,但只能看着镜子画。”

  小瓦拿起笔,努力照着他所说的做。

  “嗯,倒还不坏,”魔法师迟疑地说,“看起来是有那么一点儿像M。”

  他陷入沉思,捻着胡子,吐着火,盯着那张纸。

  “早餐的事?”

  “啊,对!我怎么知道要准备两份早餐?这就是我给你看镜子的原因。一般人的时间是向前推进,这样说不知你懂不懂,世间万物也几乎都是往前进。这使得一般人生活很容易,就像你把这五个点连起来,如果可以正着看那就容易,但要你倒过来看、朝镜子里看,就比较难了。我呢,不巧就生在时间的另一头,所以我越活越回去,可身边的人又都是往前活的。有人说这就叫未卜先知。”

  他停了下来,一脸急切地看着小瓦。

  “这我以前有没有跟你说过?”

  “没有啊,我们大概半小时前才刚见面呢。”

  “只有这么一点时间吗?”梅林说着,一颗豆大的泪滴滑下他的鼻梁。他用睡衣抹去泪滴,焦虑地补上一句,“我要再跟你说一遍吗?”

  “我不知道,”小瓦说,“除非您还没说完。”

  “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很容易分不清时间。别的不说,时态就全都搞混了。如果你知道其他人会发生什么事,而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就算你不希望某件事发生,也很难去阻止,这样说你听得懂吗?就像对着镜子画图一样。”

  小瓦听不大懂。原本正盘算,如果梅林因此而不快乐,他该聊表遗憾之情,这时却觉得耳边有阵奇怪的骚动。“别动!”就在他想动的时候,老人开口喝止,于是他定定坐着。之前一直站在他肩膀上,几乎被人遗忘的阿基米德,此刻正轻轻碰触他。鸟喙贴着他的耳垂,羽毛搔得他好痒,突然一个轻柔又沙哑的声音说:“你好吗?”像是有人在脑袋里直接对他说话。

  “哇,猫头鹰!”小瓦惊叫,立刻把梅林的烦恼都抛到一边,“您瞧,它愿意跟我说话了呢!”

  小瓦温柔地把头靠在那柔顺的羽毛上,茶褐色的猫头鹰则用鸟喙衔住他的耳缘,极轻极快地咬了一圈。

  “我要叫他阿基!”

  “那可万万不行!”梅林立刻怒道,口气十分严峻,而猫头鹰也退到他肩膀最外侧的角落。

  “有什么不对吗?”

  “你干脆叫我阿鹰或阿猫算了,”猫头鹰愠怒地说,“或者大头也行。”它又尖刻地说。

  梅林牵起小瓦的手,慈祥地说:“你还年轻,不了解这种事。以后你便知道,猫头鹰是世上最有礼貌、最率真,也最忠实的动物。你绝对不可以跟它们故作亲昵、无礼,或粗鄙,也不能拿它们寻开心。它们的母亲是雅典娜,掌管智慧的女神,虽然它们常会扮小丑逗你开心,那也是真正睿智的物种才有的特权。把任何一只猫头鹰叫作阿基,都是不行的。”

  “猫头鹰,真对不起。”小瓦说。

  “孩子,我也要道歉,”猫头鹰说道,“我看得出来你是不知道的,对于你的无心之过,我却心胸狭小,觉得自己受到冒犯,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懊悔。”

  猫头鹰所言不假,它一脸悔不当初,梅林只好赶紧故作轻松,转移话题。

  “哎,”他说,“既然吃完早餐了,我们三个也该找找回艾克特爵士那儿的路啦。”

  “请等我一下。”梅林仿佛记起了什么,转身面对一桌吃剩的早餐和碗盘,伸出一根指节粗大的指头,严厉地说,“洗干净!”

  一声令下,各式瓷器和刀叉纷纷爬下餐桌,桌布把碎屑倒出窗外,餐巾则自己折好,然后统统跑下楼梯,来到梅林刚刚放水桶的地方,接着便传来碰撞声和喊叫声,像是一群刚放学的孩子。梅林走到门边大喊:“留心点啊,谁都不许破!”可是他的声音完全被尖叫声、水的泼溅声,还有“呼,这水可真冷!……我不想洗太久!当心啊,别把我打破了!……来,咱们把茶壶给按进水里!”等说话声给淹没了。

  “你们真的要跟我一起回家吗?”小瓦问道,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好消息。

  “可不是嘛,不然你说我这个家教要怎么当呢?”

  听了这话,小瓦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和坐在肩头那只猫头鹰的眼睛差不多大,脸也越来越红,仿佛憋足了气。

  “老天!”小瓦叫道,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可真算是完成探险了!”

  [1]笨蛋帽(dunce’s cap)是以前为了处罚记性不好的学生,给他们戴的圆锥形纸帽。

  [2]此二姓氏源自苏格兰。苏格兰(尤以爱丁堡周边为最)人名地名中z常不发音,或转发j或g音。故音译“Menzies”并非孟席斯,而是明吉斯或明格斯;“Dalziel”(第一个l也不发音)亦非戴席尔,以狄厄尔较为接近。不仅苏格兰,英格兰或威尔士的部分人名地名发音亦常与字面相差甚远,未必有规律可循。

  [3]即松萝铁兰,一种地衣。

  [4]捕鱼或捕兔用的网,可以绳子收口。

  [5]英国著名公学,由温彻斯特主教创立于一三八二年。

  [6]产于威尼斯及其邻近穆拉诺岛的玻璃器皿,自中世纪即享盛名。

  [7]半透光或乳白色的彩绘描金玻璃器皿,原产于英国布里斯托尔。

  [8]即“萨摩烧”,日本名陶之一,产自萨摩(今之鹿儿岛县)。十六世纪末,日本侵略朝鲜,萨摩领主自朝鲜掳回陶工设窑制陶。分细致精巧的“白萨摩”与素朴简单的“黑萨摩”两种。

  [9]香烟盒内附赠的画片。

  [10]令(ream)是纸张计量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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