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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与埃莉诺之歌 女孩不是兔子,兔子不是女孩

  戴着兔子面具的女孩在港口的走廊里游荡。她打开一扇扇门,钻进一张张桌子底下,有时还站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长时间地盯着前方发呆。

  遇到她的人会被她吓一跳,不过这种情况很少见。

  那个面具模样可爱,样式古典,似乎是威尼斯风格,不过没人记得它是从哪里来的。粉红色的兔鼻子有些褪色,周围的胡须非常逼真,还装饰了金丝线。兔耳朵竖在女孩的脑袋上,显得她的个头比实际上高一点,耳朵里各有一团柔和的粉金色红晕,给人一种正在倾听,能够捕捉到一切打破寂静的声音的印象,这片寂静此时就像一条毯子一样笼罩着这个地方。

  她现在已经适应这个静悄悄的地方了。她知道要轻轻地走路,这样她的脚步就不会发出回音,这是她从猫身上学到的技能,不过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让自己的脚步像猫一样安静。

  她身上的裤子太短了,而毛衣又太大。她还带着一个背包,它曾经属于一个死去很久的士兵。那位士兵肯定想不到自己的背包会落在一个女孩窄窄的肩上,这个女孩把自己打扮成一只兔子,在地下的房间里四处探险,虽然她已经被明确告知禁止进入这些房间。

  背包里放了一壶水、一包被仔细裹好的饼干、一个镜头上有划痕的望远镜、一本几乎空白的笔记本、几支笔和一些纸折的星星,折星星所用的是笔记本里满载着噩梦的纸张。

  她把星星远远地扔在角落,将她的恐惧留在书架的后面,塞进花瓶里,让它们散落在隐藏的星座中。

  (她对待书也是如此,把她不喜欢的那几页撕下来,扔进属于它们的阴暗角落。)

  (猫和那些星星玩耍时,会把这些可怕的梦境或者别扭的文章从一个藏身之处拍打到另一个地方,这样就改变了星星的形状。)

  女孩一旦把那些梦放走,就会把它们忘记,于是它们也加入了那串长长的名单,上面都是她不再记得的事情:何时该上床睡觉,没看完的书放在什么地方,还有她来到这里之前的时光,诸如此类。

  关于从前的时光,她记得森林里的树木和鸟儿。她能回忆起自己浸没在浴缸的水中,望着一片平坦的白色天花板,它和这里的天花板不太一样。

  她仿佛是在回忆另一个女孩。这个女孩来自她读过的一本书,而并非她本人。

  如今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有了新名字,成了另一个人。

  变成兔子的埃莉诺和普通的埃莉诺不一样。

  普通的埃莉诺会在半夜醒来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她分不清哪些是发生过的事情,哪些是她从书里读到的事情,还有哪些是她觉得可能发生过但也可能并没有发生的事情。普通的埃莉诺有时会睡在浴缸里,而不是床上。

  女孩更愿意当一只兔子。她很少取下面具。

  她推开了那些被禁止打开的门,发现有的房间里有会讲故事的墙,有的房间里打盹用的枕头上绣着睡前故事,还有的房间里有猫。她曾经见过一个有猫头鹰的房间,但再也找不到了。在一个被烧毁的地方有一扇门,她一直都没能打开。

  这个被烧毁的地方之所以被她找到了,是因为有人在它面前放置了高高的书架,它们可以把大块头的人挡在外面,却拦不住小个子的兔子女孩,于是她就从下面爬了过去。

  房间里全都是烧焦的书本和黑色的粉尘,还有一样东西,也许曾经是一只猫,但已经面目全非了。

  以及一扇门。

  这扇门很普通,门中间嵌着一片闪闪发光的铜制羽毛,就在女孩的头顶上方。

  这扇门是房间里唯一没被黑色灰烬覆盖的东西。

  女孩猜测,可能这扇门藏在一堵墙的后面,而墙已经随房间里的其他东西被烧掉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把一扇门藏在墙后。

  这扇门无法被打开。

  沮丧的心情和饥饿的肚子让埃莉诺放弃了开门,当她走回自己的房间时,画家找到了她,看见她满身烟灰,就带她去洗澡。不过画家并不知道她刚才在干什么,因为那场火是在画家到来之前发生的。

  现在埃莉诺会经常回去观察那扇门。

  她坐在那里,盯着它。

  她试着透过钥匙孔轻声说话,但从来没有收到过回答。

  在黑暗中,她小口啃着饼干。她不用取下兔子面具,因为它没有遮住她的嘴巴,兔子面具之所以是最好的,原因有很多,而这就是其中一条。

  她把头靠在地板上,这动作让她打了个喷嚏,这时她看见了极其细微的一道银光。

  一个影子从门边经过,又消失了,就像晚上有猫路过她的房间。

  埃莉诺把耳朵贴在门上,可什么都没听见。连猫的动静都没有。

  埃莉诺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

  她考虑了一下写什么,然后留下了一句简单的话。她本来不打算在上面落款,但又改变了主意,在角落里画了一个小小的兔子头。耳朵的大小不如她想要的那么对称,不过能辨认出是一只兔子,这一点很重要。

  她从笔记本上撕下这页纸,将它折起来,又沿着折痕把它压紧,让它保持平整。

  她把纸从门的下方递进去。它在中途停住了。她又推了一下,把它送到了另一边的房间里。

  埃莉诺等待着,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种情况很快就变得有点无聊,于是她离开了。

  埃莉诺在另一个房间里给一只猫喂饼干吃,那张字条快要被她忘在脑后了。这时门开了。一道长方形的光落在铺满烟灰的房间里。

  这扇门开了片刻,然后又缓慢地关上了。

  扎卡里·埃兹拉·罗林斯在水下没有完全苏醒,他感觉嘴里有一股蜂蜜的味道,引出一阵咳嗽。

  “你喝了什么?”他听见米拉贝尔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但他眨了眨眼睛,却发现她离自己的脸只有几英寸远。她注视着他,她的头发在背光中变成了一圈粉色光晕,一片模糊。他的眼镜不见了。“你喝了什么?”水中那个模糊的米拉贝尔又问了一遍。扎卡里想知道美人鱼有没有粉色的头发。

  “她让我喝茶,”他说,像倒蜂蜜一样慢吞吞地吐出每个字,“那茶就是一种威胁。”

  “你喝下去了?”米拉贝尔难以置信地问。扎卡里觉得自己好像点了点头。“那你得再吃一点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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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一个类似碗的容器送到了他嘴边,里面盛的肯定是蜂蜜。除了蜂蜜,也许还有肉桂皮和丁香。它是液态的,能够喝下去,味道就像圣诞节里的止咳药。一年四季都是冬天,但永远没有世俗节日 ,扎卡里想到了纳尼亚,然后又咳嗽了起来,不过泡泡糖公主 ——不,是米拉贝尔——强迫他又喝了一些。

  “我无法相信你居然这么笨。”她说。

  “她先喝的,”扎卡里争辩道,说话时语速基本恢复了正常,“她倒了两杯。”

  “你喝哪一杯由她决定,对不对?”米拉贝尔说。扎卡里点点头。“毒药在杯子里,不在茶里。你把一整杯都喝下去了吗?”

  “我想没有。”扎卡里说。房间变得越来越清晰了。他的眼镜并没有被弄丢,还在他的脸上。身处水下的感觉消失了。他坐在一把扶手椅里,这里是多里安那间装饰派艺术风格的屋子。多里安正在床上安睡。“我这样……多久了?”他问道,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把这个问题说完整,即使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词。昏过。昏去。

  “几分钟。”米拉贝尔回答,“你应该再喝一点。”

  昏过去。就是这个词。狡猾的文字。扎卡里又喝了一口那种液体。他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喜欢蜂蜜了。

  升降机的铃声在他身后响起,米拉贝尔过去查看。她端回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药水瓶、几只碗、一条毛巾和一盒火柴。

  “请把这个点着,放到床头柜上去。”米拉贝尔吩咐道,她把火柴递给他,还有装在陶瓷香炉里的一把熏香。扎卡里划火柴的时候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测试,而他的协调性还没恢复。他划了三次。

  扎卡里拿着点燃的火柴朝熏香走去,他想起自己帮妈妈做过很多次同样的事情。他专心地稳住了自己的手,这比正常情况下要困难一些,然后他点燃了香,轻轻将火苗吹熄,剩下冒着烟的余烬,浓郁而陌生的香味立刻飘了出来。芬芳中带着薄荷的味道。

  “这是什么?”扎卡里问,他把香炉放在床头柜上,几缕轻烟在床的上方缭绕。他感觉手不那么抖了,但他还是坐了回去,又喝了一口蜂蜜混合物。他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蜂蜜的。

  “不知道。”米拉贝尔说。她往那块小毛巾上倒了一些液体,把它放在多里安的前额上。“厨房有自己的私房药,药效一向很好。你知道那个厨房,对吧?”

  “我们打过交道。”

  “他们一般不会把熏香送来,除非情况比较严重。”米拉贝尔说。她朝转着圈的烟雾皱了皱眉,回头看着多里安。“也许你们两个都需要。”

  “为什么阿勒格拉要给我下药?”扎卡里问。

  “两种可能。”米拉贝尔说,“第一种,她准备把你弄晕,然后送回佛蒙特,这样你醒来的时候会有轻微的失忆症状,就算你想起了什么事情,也会把它当成是在梦里。”

  “第二种呢?”

  “她想杀了你。”

  “好吧,”扎卡里说,“这是解药吗?”

  “我还从未遇到过它解不了的毒呢。你已经感觉好多了,是吗?”

  “还有一点晕。”扎卡里说,“你说过,他曾经想杀你。”

  “结果我没有死。”米拉贝尔说。扎卡里想让她多说一些,这时有人在敞开的门上敲了一下。

  扎卡里以为是馆长,但站在门口的却是一个年轻女人,她看上去一脸关切。这个姑娘和他差不多大,眼睛明亮,个头不高,乌黑的头发梳成了两个辫子,垂在脸颊两旁,后面的头发却是披散着的。她穿着一件象牙白的长袍,和馆长穿的那种差不多,但样式更简单,只有袖口、裙褶和领口处的白底上绣了白色花纹。她疑惑地看了看扎卡里,然后转向米拉贝尔,举起左手,先把手掌侧放,再平放,掌心朝上。扎卡里不用翻译就知道,她在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去探险了,莱姆。”米拉贝尔说,女孩则皱起了眉,“先是一次大胆的营救行动,然后就被抓了,喝了茶,放了火,我们三人中有两个都中毒了。这位是扎卡里。扎卡里,这是莱姆。”

  扎卡里不假思索地把两只手指放在嘴唇上,向她点头问候,他知道这个女孩肯定是一位侍从,还想起了《甜蜜的忧伤》里提到的手势。他一做完这个动作就觉得自己这样装模作样有点傻,可莱姆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她将一只手按在胸前,也朝他点头回应。

  “看来你们俩以后会相处得不错。”米拉贝尔评价道,她好奇地看了一眼扎卡里,然后将注意力收回到多里安身上。她举起一只手,把熏香的烟气朝这边拢了拢,几缕烟跟随她手指的动作绕上了她的胳膊。“你和莱姆有些共同之处,”米拉贝尔对扎卡里说,“莱姆小时候也找到了一扇画出来的门,不过她把门打开了。那是多久的事了,八年前?”

  莱姆摇了摇头,举起了所有的手指。

  “你让我觉得自己都老了。”米拉贝尔说。

  “你没回过家?”扎卡里问,不过他马上就为这个问题感到后悔了,因为莱姆脸上的光逐渐消失。他还没来得及道歉,米拉贝尔就打断了他。

  “一切都好吗,莱姆?”她问。

  莱姆又用手势比画了起来,这一次扎卡里看不懂了。她挥动着手指,从一只手移到另一只手。不管这是什么意思,米拉贝尔似乎看懂了。

  “对,我拿到了。”说完,她转向扎卡里。“我们要离开一下,埃兹拉。”她说,“如果熏香烧完了他还没有醒,就再点一束,可以吗?我会回来的。”

  “好的。”他说。米拉贝尔跟着莱姆离开了房间,走的时候还从椅子上拿回了自己的挎包。扎卡里回忆了一下这个挎包之前的模样,之前有没有某种又大又重的东西被装进了里面,因为现在肯定有。不过他还没好好看它一眼,米拉贝尔就带着那个包走了。

  在与多里安独处的时间里,扎卡里一直注视着氤氲的烟气在房间里弥漫。它在枕头上方旋转,然后飘向了天花板。他想模仿米拉贝尔,用一个同样优雅的召唤姿势,将烟气拢向合适的方向,可它只是绕着他的胳膊打转,笼罩在他的头顶和肩膀周围。他的肩膀已经不疼了,不过那疼痛是什么时候好的,他却不记得了。

  他在多里安面前俯下身,调整了一下他额头上的毛巾。多里安的衬衣最上方有两颗扣子松开了,一定是米拉贝尔解开的,可能想让他的呼吸顺畅一些。扎卡里的目光在袅袅烟气和多里安敞开的领口之间来回移动,然后他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虽然只是擅自再解开一个纽扣而已,却感觉像是一种侵犯。扎卡里把扣子解开时还是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如果用“我在找你的那把剑”来当借口,多里安会不会相信。

  多里安的胸口并没有剑的符号,这让扎卡里觉得既惊讶又失望。他一直想知道它的样子,却很少想过究竟有没有那把剑。刚松开的那颗扣子之下又露出了几寸胸膛,发达的肌肉上覆盖着浓密的胸毛,还有几处瘀青,但没有墨水痕迹,没有任何标记说明他是一名守卫。也许这个惯例已经取消了,改成了银剑配饰,比如他毛衣下面挂着的那个。《甜蜜的忧伤》里有多少故事是真实的,有多少是虚构的,又有多少已经随时间改变了呢?

  扎卡里把他解开的扣子又重新系上,这时他发现,虽然没有剑的标记,但在更往上的位置却有少许墨迹,就在多里安的肩膀附近。一个文身覆盖在他的背部和脖子上,它的边缘露了出来,但在灯光下他只能辨认出一些像树枝一样的形状。

  他不知道如何把握照顾昏迷的人和盯着别人睡觉之间的界限,于是决定还是去看一会儿书。厨房倒是可以给他送一杯喝的来,但他既不觉得渴,也不感到饿,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又渴又饿才对。

  扎卡里从椅子上站起来,那种昏昏沉沉如同身在水下的感觉并没有因为这个动作而再次出现,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他找到了自己的旅行包,米拉贝尔把它们放在了门边,他意识到自己的行李终于回到了身边。他拿出手机,它的电池不出所料地用完了,不过他觉得在这下面也不会有信号。他把它收好,从小背包里找出了那本棕色皮革封面的童话集。

  扎卡里回到床边的椅子上,开始看书。他正在读一个故事,讲的是大雪覆盖下的旅店里住着一个旅店主人,他读得很投入,几乎都能听见故事里的呼呼风声了,这时他发现熏香已经烧完了。

  他把书放在床头柜上,又点了一束香。点燃后的烟气飘荡在书的上方。

  “至少你把你的书拿回来了,而我还没得到我的那本。”扎卡里大声说。他觉得自己可能确实需要喝点什么,也许是一杯白开水,用来去除嘴里的蜂蜜味,于是他开始给厨房写字条。他拿起笔,听见身后传来了多里安的声音,带着睡意,却很清晰:

  “我把你的书放在你的外套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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