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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一丛丛嫩草,还有一簇簇野花。但随着我们继续往北朝兹白亚走,进入玛尔相信可以找到牡鹿的荒野区域,春天来临的迹象也越来越少。浓密的松树林变成了稀疏的白桦林,然后又变成了大片的草原。
尽管玛尔后悔我们去了村子,但他很快也不得不承认那是必要之举。随着我们向北方进发,夜晚变得越来越冷,当我们逐渐接近切纳斯特的前哨,就不能再生火了。我们也不想浪费时间每天去捕猎或者设陷阱来获得食物,所以我们依靠存货过活,不安地看着它们越来越少。
我们之间的隔阂正在逐渐消除。我们边走边说,不像在派特拉佐伊时那样保持沉默。小王宫中的生活,宫廷的奇怪方式,甚至格里莎理论,这些似乎都让他很好奇。
听说大多数格里莎都对国王蔑视,他没有丝毫惊讶之感。显然,在追踪手们中间,对国王无能的抱怨也越来越多。
“菲尔顿人有一种后膛装弹的来复枪,每分钟可以射出二十八颗子弹。我们的士兵也应该获得这种枪。如果国王能在第一部队上花点儿心思,我们就不会对格里莎这么依赖了。但这永远不会发生。”他告诉我说,接着他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们都知道是谁在掌控这个国家。”
我什么也没说,试着尽可能地避免谈起暗主。
当我问起玛尔追踪牡鹿的这段日子的时候,他似乎总是能找到方法将话题转回到我身上。我没有逼他。我知道玛尔的分队跨过边境进入过菲尔顿。我怀疑他们不得不杀出一条路来,我也怀疑玛尔下巴上的伤疤就是在那里得来的,但他拒绝多说。
我们从一排干枯的柳树旁走过,霜雪在我们的靴子下面咯吱作响,玛尔则指着一个食雀鹰的巢。这时,我发现自己竟然希望我们可以就这样永远走下去。尽管我非常渴望吃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美美地睡一觉,但对于旅途的尽头会出现什么,我感到恐惧。如果我们找到牡鹿,我也获得了鹿角,那会怎样呢?一个那样强大的加乘器会让我有什么改变呢?要是我们能一直像这样该多好啊,肩并肩地走,在星星下面挤在一起睡觉。也许空旷的平原和安静的山洞能庇护我们,就像它们庇护莫洛佐瓦的兽群一样,也许它们也能让我们安全避开那些寻找我们的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都是些愚蠢的念头。兹白亚是一个不宜居住的地方,它是个空空的野外世界,冬季苦寒夏季酷热。而我们也不是在黎明黄昏时出来游荡的远古异兽。我们只是玛尔和阿丽娜,而且我们也不可能永远领先我们的追捕者。有个阴暗的念头,好几天来在我脑中闪现又消失,现在它终于固定下来。我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已经拖延了太久,没跟玛尔讨论这个难题。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而且考虑到我们两个人冒了那么大的险,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那天晚上,玛尔几乎已经睡着了,他的呼吸深沉而均匀。这时,我鼓起了说话的勇气。
“玛尔。”我开了口。转瞬之间,他醒了,他坐起来去摸刀,紧张感蔓延全身。“不是的。”说着,我把一只手放到他的胳膊上,“一切正常。只是我需要跟你谈谈。”
“现在?”他嘟囔着,扑通一声倒下,重新把胳膊甩到我身上。
我叹了口气。我想就在黑暗中这么躺着,听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在这样的安全之中觉得温暖,尽管是虚幻的温暖。但我知道我不能这样做。
“我需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他哼了一声:“你是说除了擅离军队、翻山越岭、每晚在寒冷的地上受冻以外的事情吗?”
“是的。”
“嗯。”他含混地咕哝着,他的呼吸已经回到了深沉的状态,甚至是睡着的节奏了。
“玛尔,”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我们没有成功的话……如果在我们找到牡鹿之前,他们抓住了我们,你不能让他把我带走。”
他完全定住了。不过我可以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的心跳。他沉默良久,以至于我开始觉得他可能又睡着了。
接着他说:“你不能要求我做这件事。
“我必须要求你。”
他坐了起来,把我推开,接着他用手抹了一把脸。我也坐了起来,把毛皮在肩上裹紧,在月光中看着他。
“不行。”
“你不能就这样说不行,玛尔。”
“你问了,我答了。答案是不行。”
他站起来,走了几步。
“如果他把那个项圈放到我身上,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多少人会因为我而死去吗?我不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不能对那样的事情负责。”
“不行。”
“我们往北走的时候,你一定知道有这样一种可能的,玛尔。”
他转过身,大步走回来,猛地在我面前蹲下,这样他就能直视我的眼睛。
“我不会杀你的,阿丽娜。”
“你也许不得不杀我。”
“不行。”他重复着,看向别处,摇着头,“不行,不行,不行。”
我用冰凉的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的头转过来,直到他不得不迎向我的目光。
“行的。”
“我做不到,阿丽娜。我做不到。”
“玛尔,那晚在小王宫,你说过暗主拥有我。”
他的脸稍微抽搐了一下:“我当时很生气。我的意思不是——”
“如果他得到了那个项圈,那他就真的会拥有我了,完完全全地拥有我。而且他会把我变成一个怪物。求你了,玛尔。我需要知道你不会让我变成那样。”
“你怎么能要求我做这件事呢?”
“我还能要求谁呢?”
他看着我,满脸的绝望和愤怒,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东西。终于,他点了一下头。
“向我保证,玛尔。”他的嘴抿成了阴郁的一线,下巴上的一条肌肉抽动起来。我讨厌对他做这样的事,但我必须确定。“向我保证,玛尔。”
“我保证。”他沙哑地说。
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感觉如释重负。我身体前倾,和他额头相抵,闭上了眼睛:“谢谢你。”
我们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半晌,接着他向后靠了靠。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看着我。他的脸离我只有几寸远,近得我都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我将手放在他胡子拉碴的脸颊上,忽然意识到我们是多么地接近。他凝视了我一会儿,接着猛地站了起来,走入了黑暗之中。
我清醒着坐了很久,盯着夜色看,又冷又难受。我知道他在那里,悄无声息地在嫩草上走来走去,背负着我放在他身上的重担。我满怀歉意,可我也很高兴这件事情完成了。我等着他回来,但我最终睡着了,孤身一人,在星星下面。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在切纳斯特的周边区域,对方圆几英里的地方进行全面搜查,寻找莫洛佐瓦的兽群留下的痕迹。我们尽可能地接近前哨,只要我们敢去的地方都会去。玛尔的心情一天比一天低落。他每天睡觉时辗转反侧,几乎吃不下东西。有时我醒过来,会听到他在毛皮下面翻来覆去,含糊不清地说:“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
他发现了其他人留下的痕迹——折断的树枝,被移动过的石头,要他指出后我才看得出的行为模式——但是唯独没有牡鹿的痕迹。
一天早晨,天还没亮他就把我摇醒了。
“快起来,”他说,“它们离得很近,我可以感觉到。”他已经把毛皮从我身上拿走,往背包里塞了。
“喂!”我半梦半醒地抱怨,徒劳地试图把毛皮拉回来,“早饭怎么办?”
他扔给我一片硬饼干,说道:“边走边吃。我今天想试试西面的路,我有一种感觉。”
“可是昨天你觉得我们应该往东走。”
“那是昨天。”说着,他已经背上包大步迈进了高高的草丛之中,“快点儿起来。我们要找到牡鹿,这样我才不必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我从来没说过你必须把我的脑袋砍下来。”我嘟囔道,一边揉着眼睛驱除睡意,一边跌跌撞撞地跟在他后面。
“那要么一剑刺穿你?还是枪决?”
“我想的是安静一点儿的那种,比如说无痛苦的毒药什么的。”
“你只说了我必须杀死你,你可没说怎么杀。”
我冲着他的后背吐了吐舌头。不过看到他这么精神抖擞,我很高兴,我想他能拿这件事情来开玩笑应该也是好事。至少,我希望他是在开玩笑。
我们沿着西面的小道进入小树林,穿过草地,林中是低矮的落叶松,地上是一丛丛的杂草和红色地衣。玛尔朝着目标行进,他脚步很轻,一如既往。
空气渐凉,有几回,我瞧见玛尔不安地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但他没有停下来,继续向前走。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我们到了一个矮坡。它坡度平缓,下面连接着一片宽阔的台地,地上长满了嫩绿的草。玛尔在坡顶踱步,走到东又走到西。他走下坡,走上坡,然后又走下坡,直到我感觉自己要发出尖叫了。终于,他领着我来到了一堆巨石背风的一面,放下背包,说道:“就是这儿。”
我在寒冷的地上铺开一块毛皮,坐下来等。我看着玛尔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终于,他在我旁边坐了下来,眼睛盯着台地,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弓箭上。我知道他正想象着它们在那里,设想着它们从地平线上出现。它们白色的身体在渐浓的夜色中闪闪发光,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羽毛般的白雾。也许他在用意念召唤它们出现。这里看起来像是牡鹿会出现的地方——有新鲜肥美的嫩草,小小的蓝色湖泊点缀其间,在落日下,它们闪着光,像一枚枚金币。
太阳渐渐落下,我们看着台地在暮色中慢慢变蓝。我们等着,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刮过茫茫兹白亚的呜咽般的风声。天黑了,台地上还是空空如也。
月亮升起来,却被云彩遮住了。玛尔没有动。他像石头一样静坐在那里,空洞的蓝眼睛,凝视着台地的范围。我从背包里拿出了另一块毛皮,把它裹在他和我的肩膀上。这里,在石头的背风处,我们不至于直接吹到最寒冷的风,但这个位置还算不上真正的避难所。
随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抬眼瞧了瞧夜空。“要下雪了。我们应该到树林里去的,但我以为……”他摇了摇头,继续说,“我本来是很确定的。”
“没关系,”我把头靠在他肩上说,“也许明天就可以找到了。”
“我们的储备不可能永远吃不完,而且我们在这里每多待一天,就多一分被抓到的可能。”
“明天。”我又说了一遍。
“我们不知道情况,说不定他已经找到了兽群。说不定他已经杀死了那匹牡鹿,现在他们只需要追捕我们。”
“我不相信是这样子。”
玛尔什么也没说。我把毛皮往上拉了拉,然后我召唤了很小很小的一点点光。
“你在干什么呀?”
“我很冷。”
“这不安全。”他说道,猛地把毛皮拉高来遮挡那一点儿光,光照在他脸上,呈现出温暖的金色。
“我们一个多星期都没看到别的活物了。而且要是我们冻死了,躲着不被发现也没什么用。”
他皱起了眉头,不过接下来他就伸出了手,让手指在光中晃动,他说:“了不起。”
“谢谢。”我微笑着说。
“米哈伊尔死了。”
光在我手中晃动起来:“什么?”
“他死了,他在菲尔顿被杀死了,还有杜波罗夫。”
我震惊地呆坐在那里。我从来没有喜欢过米哈伊尔和杜波罗夫,但这些现在都没有意义了。“我真没有想到……”我犹豫了,“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答,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问。他凝视着依然在我手中闪烁的光,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们当时很靠近冻土地带,比这里靠北得多,离切纳斯特的前哨很远了。”他轻轻地说,“我们一路追捕牡鹿,几乎要进入菲尔顿了。队长想出了一个主意,就是我们中的几个人应该越过边境,扮成菲尔顿人,继续追踪兽群。这个主意很蠢,简直可以说荒谬。即使我们成功进入邻国不被发现,如果我们追到了兽群,我们又应该怎么做呢?我们得到命令不得杀死牡鹿,必须将其活捉,然后设法带着它越过边境回到拉夫卡。这简直是疯了。”
我点了点头。这听起来确实很疯狂。
“那天晚上,米哈伊尔、杜波罗夫和我都嘲笑这个主意,说这就是个自杀式任务,队长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我们还为要去完成这个工作的倒霉蛋干了杯。可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应征了。”
“为什么?”我吃惊地问。
玛尔再次沉默了。终于,他说道:“你在黑幕中救了我的命,阿丽娜。”
“你也救了我的命。”我回应道,不太清楚这和进入菲尔顿的自杀式任务有什么关系。但玛尔好像并没有听见我的话。
“你救了我的命,然后在格里莎的帐篷里,当他们把你带走的时候,我什么也没做。我就站在那里,任凭他把你带走了。”
“有什么是你理应做的呢,玛尔?”
“我应该做点什么。什么都行。”
“玛尔——”
他沮丧地用手挠挠头发:“我知道这没什么道理。但我就是这样觉得,我吃不下饭、我睡不着觉、我不停地看见你走远,消失。”
我想起了那些夜晚,我在小王宫中清醒地躺着,回忆暗主的护卫领着我走开时我的最后一瞥,那时我看到玛尔的脸淹没在了人群之中,我想知道我还会不会再见到他。我非常非常想念他,可我从来没有真的相信过,玛尔也同样地想念我。
“我知道我们追捕牡鹿是为了暗主。”玛尔继续说道,“我想……我有一种想法,如果我找到了兽群,我就能帮到你。我就能帮你做正确的事。”
他看了看我,眼神交换间,我们彼此都知道,他曾经大错特错。“米哈伊尔对这些一无所知。但他是我的朋友——这个蠢货,他也应征了。接下来,当然,杜波罗夫也一定参加了。我跟他们说了不要,但米哈伊尔只是大笑,说他不会让我出尽风头的。”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们一共九个人越过了边境,六名士兵,三名追踪手。两个人回来了。”
他的话悬在空中,冰冷而不可更改。七个人在追寻牡鹿的过程中死去了。而且还有多少人是我所不知道的呢?但即使我这样想着,一个扰乱人心的念头还是进入了我的脑海:牡鹿的力量究竟可以救多少人?玛尔和我是难民,出生在战乱之中,而战乱已经在拉夫卡的边境肆虐如此之久了。如果暗主和黑幕的可怕力量能终止这一切呢?这样就可以让拉夫卡的敌人噤声,让我们永远安全吗?
不仅仅是拉夫卡的敌人,我提醒自己。任何站在暗主对立面的人,任何敢于反对他的人都会包括在内。在暗主有可能放弃一丁点儿权力之前,他会先将世界变成一片废墟。
玛尔用手抹了抹满是倦容的脸:“一切都徒劳无功。天气变化的时候,兽群便会跨过边境回到拉夫卡。我们本可以等着牡鹿回到我们这儿的。”
我看着玛尔,看着他空洞的眼睛,看到的只有他牙关紧咬,下巴上带着伤疤的样子。他看起来和我熟识的那个男孩完全不同。当他追踪牡鹿的时候,他一直在试图帮我。那也就意味着,我对于他的变化要负部分责任,想到这一点,让我很心碎。
“我很抱歉,玛尔。我非常抱歉。”
“这不是你的错,阿丽娜。我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但那些选择让我的朋友送了命。”
我想张开双臂抱紧他。但我不能,不能和这个新的玛尔拥抱,也不能和以前的那个玛尔拥抱,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们不再是孩子了,我们之间没有负担的亲密是过去的事了。我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
“如果不是我的错,那也不是你的错,玛尔。米哈伊尔和杜波罗夫也做出了他们的选择。米哈伊尔想要当你的好朋友。还有,你不知道他去追踪牡鹿是不是有他自己的原因。他不是小孩子,他也不想被当成小孩子。”
玛尔没有看我,但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放在了我的手上。第一片雪花开始落下的时候,我们依然那样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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