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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永恒之光 41

我走进法兰西火车站的前厅。脚下的地板光可鉴人,倒映出从天花板上悬下来的巨型挂钟,指针标明此刻是早上七点三十五分,然而售票处的窗口依然紧闭。一位值班员手中挥舞着大拖把拉开架势,一边清扫地面,一边哼着民间小调。他是个跛子,腿脚不便,但怡然自得地扭动胯部。我也没别的事可做,便站在他背后观望。那男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造物主见了他也会皱眉头,然而,就算这个世界剥夺了他身边一切美好的事物,也不能抹去他的笑颜与欢乐:能打扫脚下这一方地板,他就心满意足了。在他心目中,法兰西火车站并不亚于西斯廷礼拜堂。大厅里空荡荡的,除去我们!再没别人。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背后有人瞧他。几张木制长椅环绕大厅摆放,我正坐在其中一把上。值班员推着拖把第五次横穿大厅,从我面前经过时,他收住脚步,双手拄着拖把,坦诚地望着我,神情略有几分兴奋。
“他们从不准点开门。”他指着售票处向我解释道。
“那他们为什么贴上布告,说七点钟开始售票呢?”
矮个子男人耸了耸肩,又通晓哲理似的悲叹一声。
“喏,他们也挂了一张列车时刻表。我都在这儿工作十五年了,可从来没见过火车按时进站出站。”他评论道。
值班员继续彻底清扫前厅地板。十五分钟后,我听见售票处的窗口打开了,便走上前,朝坐在里面的工作人员露出笑脸。
“我还以为你们是七点钟开始营业呢。”我说。
“布告上是这么写的。你要买什么票?”
“两张中午去巴黎的车票,头等车厢。”
“今天中午?”
“如果不麻烦的话。”
处理这两张车票,大约花费了他十五分钟。等这两幅旷世杰作终于完成了,他便将车票丢在窗口柜台上,显得颇不耐烦。
“一点钟发车。第四站台。别晚了。”
我付了钱,但并没有即刻离去。见我还没走,他恶狠狠瞥了我一眼。还有什么事?”
我微笑着朝他摇了摇头,当着我的面,他将窗口咣当一声合上了。我转身离去,走过纤尘不染、光亮如新的车站大厅,心想这必定是刚才那位值班员精心打扫的成果。我回头望去,看见值班员远远地向我招手道别,祝我一路顺风。
 
枫丹内拉大街上的西班牙殖民地银行总行,总让人联想起一座神庙。巨大的圆柱门廊将来客引到中殿。殿内侧壁排满了雕像。殿堂深处是一列营业窗口,看起来活像一座祭坛。祭坛两旁,原本安置小礼拜堂和忏悔室的地方,摆放了几张橡木方桌和几把扶手转椅,专等贵宾落座。每张方桌后面,总有一批审计员和其他银行雇员忙前忙后。他们衣装齐整,脸上挂着热情友善的微笑。我从账户里提取了四千法郎现金,并询问了如何在西班牙殖民地银行的巴黎支行取钱。那家支行就坐落在雷恩路和拉斯帕伊大街的交叉路口上,离克里斯蒂娜提到的那家旅馆不远。将这一小笔财富塞进口袋,我旋即起身告辞。出时,经理还在我耳畔聒噪,劝我审慎为妙,不要揣着如此数目的现金在街上闲逛。
 
太阳带着幸运的颜色在蔚蓝的天空中升起,一阵清风送来了海水的气息。我走在街上,步履轻盈,仿佛卸去了千斤重担。我甚至觉得这座城市终于忘却前嫌,决定放我脱身了。我在博恩林荫大道旁停下来,为克里斯蒂娜买了一束用红丝带扎起来的白玫瑰。我跨上公寓门前的楼梯,一次跳上两级台阶,微笑在唇边绽放。这就是我失而复得的美妙生活的第一天我一边幻想着,一边伸手开门,谁知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门竟然自动弹开了。大门没锁。
我推开门,走进前厅。整栋房子静悄悄的。
“克里斯蒂娜?
我将花束放在门厅架子上,走过去向卧室探头张望。克里斯蒂娜不在那儿。沿着走廊,我来到房子深处的凉台上。这里也全然不见她的踪迹。我走到通向书房的楼梯底下,高声呼喊。
“克里斯蒂娜?”
无人应答,只有回声。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望了一眼放在凉台书橱上的座钟。现在差不多早上九点钟。我猜克里斯蒂娜可能上街采购去了。她大概是久居贝德拉尔维斯,养成了坏习惯——锁门、带钥匙这些琐事,平日里她自然是交给仆役们去打理,所以今天她径直逛街去了,忘了锁门。等她回来的这段时间,我打算在凉台沙发上躺一会儿。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冬日暖阳灿烂而清爽,仿佛在邀请我享受抚慰。我闭上眼睛,盘算着应该带哪些东西上路。屋里这些东西跟着我过了半辈子,这会儿该和它们说再见了,我却想不出哪些物品是必不可少的,甚至不能列出一份短短的清单。渐渐地,在和煦的阳光下、在温暖的期待中,我恍然不觉地沉入了平和的梦境。
 
一觉醒来,我望了一眼书橱上的座钟:中午十二点半。只剩不到半个小时,火车就要出站了。我一跃而起,奔向卧室。
“克里斯蒂娜?”
这一回,我跑遍了整栋房子,一个房间接一个地寻找,最后登上书房书房里没人,但我似乎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磷的气味。几缕青烟悬在空中,仿佛结成了轻薄的丝网,射入窗内的阳光缠绕在丝网上。我走进书房,在地板上发现了几根燃烧过的火柴,一阵焦虑不宁的思绪涌上心头。
在行李箱前,我跪下身,掀开箱盖,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装满手稿的资料袋依然在那儿。正要盖上行李箱,我突然发现了一件怪事:资料袋上的红色绳结被人解开了。我将资料袋取出,把手稿从头至尾翻了一遍,发现并不缺任何一页。我又将手稿装进纸袋,这一回特意系了两个绳结,接着放回原处。盖好行李箱,我又回到楼下公寓里,抄起一把椅子放在凉台中央,面朝走廊坐下。深邃走麻的尽头便是公寓大门,我准备坐在这儿,直等到她回来。每一秒钟的流逝,对我而言都是永无休止的酷刑。
 
慢慢地,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周遭的世界似乎正在崩毁。就在前一刻,我还满怀期待地去信任、去信仰,而现在这种期待化成了苦涩的胆汁。不久,我听到海洋圣母教堂敲响了两点的钟声。开往巴黎的火车已经出站了,而克里斯蒂娜还没回来。这一刻我终于明白:她已经走了,我们在一起共处的短暂的几个小时不过是一场幻梦。我恍恍惚惚地登上塔楼,在书房里坐下来。隔着窗玻璃,我望向窗外炫目的天光,此时天空中已经看不到幸运的颜色了。我想象着她又回到了埃利乌斯别墅,在佩德罗的臂弯里寻求呵护。怨恨像毒汁一样,缓慢地渗入我的血液。我不由得冷笑了几声,嘲笑自己以及自已那荒谬绝伦的奢望。
午后的光阴慢慢逝去,我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痴痴地看着老城屋顶上的色彩渐渐暗淡,黄昏的阴影在书房地板上越拖越长。最后,我站起身,踱到窗边,伸手将窗板推开,向外探出身去。塔楼侧壁垂直向下,几十米的落差展现在我眼前。应该足够高了。从这样的高度坠落下去,我的骨架必然摔得粉碎,每一段骨骼都会变成锋利的匕首,刺穿这副皮囊,让它在庭院里的一摊黑血中死去。我自问,那股疼痛是否如想象中那般钻心刻骨?撞击地面那一瞬间的力量是否可以麻痹周身的感官,让我死得痛快干脆?
就在这时,我听见一阵敲声。一下,两下,三下,仿佛几声执著的召唤。我转过身,一时茫然无措。又是一阵敲门声。楼下有人,而且在敲我的门。我心中为之一震,继而奔下楼梯。我坚信一定是克里斯蒂娜回来了,中途发生了什么耽搁了她的时间,而刚才在我心底居然还兴起了那种可悲又可鄙的情绪,疑心自己遭到了背叛,现在证明那些念头纯属胡思乱想,今天,毕竞是我美妙人生中的第一天。我跑到门口,拉开大门。她就站在那儿,站在光影昏暗处,身穿一袭白衣。我走上前,正要拥抱她,恰在这时看清了她满是泪水的脸庞。我藉然发现,眼前的女子并不是克里斯蒂娜
“大卫,”伊莎贝拉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森贝雷先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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