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永恒之光 14
当天下午,我把伊莎贝拉一个人丢在家里。凉台上的书桌,我早就为她拾掇好了。趁着她坐在桌边、面朝白纸发愣的时候,我出门前往费尔南多大街,打算拜访一下古斯塔佛•巴塞罗先生的书店,挑选一本品相上乘、文字清晰的《圣经》。家里的《圣经》,无论《新约》还是《旧约》均有好几种,无奈书中字号极小,又是印制在半透明的葱皮纸上,捧读这样的书非但不能带来赤诚的热情与上天的启示,反而会引起偏头痛。巴塞罗这个人有多重身份,其中之一便是基督教圣书与伪经的热心收藏家。他收集的各式经文珍藏在书店后面的私人展室中,那儿放满了福音书、圣徒与修士的传记,以及形色各异的宗教文献,种类之庞杂令人瞠目。
有个伙计见我走进书店,就忙不迭地跑去通知坐在办公室里的老板。巴塞罗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显得异常兴奋。
“瞧瞧谁来啦？我没看错吧？森贝雷跟我说过,您浴火重生啦,但我还是得说,现在您看起来棒极了。我们店里的伙计瓦伦蒂诺站在您旁边,脸色都白得吓人,好像刚从盐矿里钻出来。您这个坏蛋这段时间都藏到哪儿去了？”
“各处闲逛呗。”我说。
“各处都走遍了,就是不肯出席维达尔的婚宴。大伙儿都很想念您啊,我的朋友。”
“这话我可不信。”
书店老板微微颔首,暗示他明白我的心思:我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我给您倒一杯茶,意下如何？”
“两杯也行啊。再来一本《圣经》,最好是字体清晰、好读的那一种。”
“那不成问题。”巴塞罗说,“达尔玛乌,请到这儿来！”
一位店员殷勤地跑过来。
“达尔玛乌,这位是我的好朋友马丁,他想要一本《圣经》,不要放在屋里当摆设的那种,要找一部文字清晰好读的。我想,托雷斯•阿玛特一八二五年版不挺合适吗？你觉得呢？”
这便是巴塞罗书店的主要特点之一。在这里谈论书籍,就像在谈论陈年佳酿,这里的藏书也是依据酒香、果香、浓度和酿造年份来分类与編目的。
“绝对是上选,巴塞罗先生,不过我更想挑一本近一些的修订版。”
“一八六〇年版。”
“一八九三年版。”
“当然可以,就是它了。帮咱们的朋友马丁把书包装起来,本店免费赠送。”
“那可绝对不行。”我表示反对。
“您这么一位不信教的人跑到书店里来找《圣经》,倘若我胆敢收您的钱,出门遭雷劈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达尔玛乌急忙帮我去拿那本《圣经》,而我跟着巴塞罗进了办公室。书店老板沏了两杯茶,又从保湿烟盒里取出一支雪茄递绐我。我接过来,借着巴塞罗手中的烛火点燃。
“马卡努多雪茄？”
“我看出来了,您正在努力训练自己的味觉呢。一个人必须有点嗜好,如果这个嗜好奢侈昂贵就更好了,否则到了晚年,上帝想把你从恶习当中拯救出来,都无从下手。说真的,我也要陪您抽上一根烟,没道理拒绝啊。”
一阵醇香的雪茄烟雾慢慢腾起,有如高涨的潮水。我们两个渐渐隐没其中。
“前不久,我在巴黎住了几个月。有一次,您不是向咱们的朋友森贝雷先生提到过一件事吗？我趁这个机会,就那件事丿儿做了点调查。”巴塞罗侃侃而谈。
“关于卢米埃尔出版社？”
“没错。我本来想挖掘出一点线索,但是很可惜,那家出版社关张之后,似乎没人拿到过它的存货清单。我很难获得别的消息了。”
“您是说,它关张了？什么时候？”
“一九一四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
“这件事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不会有错的,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家卢米埃尔出版社,圣日耳曼大道上的那一家。”
“就是它啊。”
“稍等一下,怕见到您时,有什么地方想不起来,我把打听到的每一件事儿都记下来了。”
巴塞罗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找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小笔记本。
“全记在这儿了:“卢米埃尔出版社,专营宗教书籍,在罗马、巴黎、伦敦、柏林四座城市设有办事处。创始人和总编辑是安德烈阿斯•柯莱利。设在巴黎的第一个办事处的开业时间是一八八一年。”
“不可能啊。”我小声嘟哝了一句。
巴塞罗耸了耸肩。“当然了,也许我弄错了,不过……”
“那家办事处,您去看过吗？”
“事实上,我还真去了,因为我住的旅馆就在先贤祠对面,离那儿非常近。那家出版社的旧址在圣日耳曼大道南侧,夹在圣雅各路和圣米迦勒大道之间。”
“您看见什么了？”
“那栋楼是空的,门口用砖墙堵死了,看起来像是发生过火灾或类似的事件。只有一样东西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就是那只门环。那个小物件做得非常精巧,是个天使的造型,我猜是用青铜铸的。我当时差点把它取下来拿走了,可是有个法国宪兵一直在旁边斜眼盯着我。我可没有那个胆量啊,不想引起一场外交纠纷——但愿法国人别再侵略我们了。”
“就目前这个形势看,说不定他们挺愿意来帮我们的忙。”
“说到目前的形势啊……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发现那个地方一副荒凉破败的样子,就跑到隔壁的咖啡馆打听消息。别人告诉我,那栋楼二十多年来一直是这个模样。”
“那位出版商呢？您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柯莱利？根据我收集的情况,出版社关张的时候他正打算退休,虽说他还不到五十岁。我记得,他迁居到了法国南部的一座乡村别墅,在吕贝隆山区,可没过多久就死了。有人说他是被毒蛇咬死的,是一条蝰蛇。”
“您看,退隐到普罗旺斯居然是这么个结局。”
“您能肯定他死了吗？”
“科利尼老爹——也就是出版商柯莱利的一个老对手——给我看了他的卜告。科利尼还把讣告镶了个木框收藏起来,就跟战利品似的。他说自已每天都要翻出来瞧瞧,好提醒自己:那个该诅咒的混账东西已经死了,埋进土里去了。这是他的原话,虽然他说的是法语,听起来更悦耳,更富于音乐感。”
“科利尼有没有说过,那位出版商有一个儿子？”
“我感觉这位老爹不大愿意提起柯莱利的事儿,因为他抓住个机会从我跟前溜走了。不过,似乎曾经发生过一件丑闻:柯莱利从他那儿撬走了位作家,那个人好像叫朗贝尔。”
“那是怎么回事？”
“整个事件中有一点特别可笑:科利尼从来没亲眼见过柯莱利。他们之间的接触仅限于商业信函。我猜那场纠纷的起因是这样的:这位朗贝尔先生背着科利尼,和卢米埃尔出版社签订了一份协议,准备写一本书，可是他的作品本应由科利尼独家出版。朗贝尔抽鸦片,是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他欠了一屁股的债,那些账单足够铺满整条里沃利路[1]。科利尼怀疑,柯莱利答应向他支付一笔巨款,是个天文数字。朗贝尔这个可怜的家伙,当时已经快要死了,他接受了柯莱利的聘约,想给子孙留下点家底。”
“那是一本什么书？”
“大约和宗教有关吧。科利尼提过书名,一个华丽的拉丁文名字,那时这种风格十分流行,可这会儿我记不起来了。您知道,那些弥撒经书的名,听起来不都挺像的吗？那本书好像叫 Pax Gloria Mundi[2],或者诸如此类的名字。”
“那本书和朗贝尔后来怎么样了？”
“说到这儿,情况变得更复杂了。据说这个可怜的朗贝尔突然发了疯,想烧毁手稿,结果他点了把火,把他自己连出版社一块儿烧掉了。很多人都认为鸦片烟把他的脑子熏糊涂了,但是根据科利尼的推测,是柯莱利逼他自杀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也许因为柯莱利不想支付许诺过的那笔钱,也许这一切不过是科利尼的幻想。他自己跟我说,他是博若莱葡萄酒的狂热爱好者,一年十二个月喝个没完。有个证据非常明显。他曾经告诉我,柯莱利想杀他,目的是帮助朗贝尔解除合同。最后,科利尼老爹只得同意取消合同,让那位作家走人,柯莱利才放他一马。”
“他不是说从没见过柯莱利吗？”
“说的就是啊。我觉得科利尼是在说胡话。我曾经到他的寓所登门拜访,看见房间里摆满了耶稣受难像、圣母像、圣徒像,比店铺里出售的宗教雕像还要多。我有一种印象,他脑子不大正常。我出门的时候,科利尼还告诫我,一定要提防柯莱利,离他越远越好。”
“可是,他不是说柯莱利已经死了吗？”
“正是如此。”
一时间,我沉默不语。巴塞罗饶有兴味地望着我。
“我觉得,我讲了这么多的发现,您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啊。”
我朝他笑了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竭力把事情看轻一些。
“恰恰相反,听了您的话,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不过真得感谢您,您花了这么多时间来调查这件事。”
“不足挂齿。跑到巴黎,打听一些传闻掌故,本就挺有意思。您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巴塞罗把写了笔记的那页纸从本子上撕下来,递给我。
“拿着吧,万一还有用呢。我能打听到的事儿都记在上面了。”
我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他陪我走到门口,达尔玛乌就站在那儿，手里捧着一份小包裹——那册《圣经》已经为我包装好了。
“想不想来一幅圣婴耶稣的画片啊？我这儿有一种画片,从不同方向望过去,圣婴就可以睁眼、闭眼。还有一幅,圣母马利亚身边围着一群小羊羔,要是你变换角度,小羊羔就会变成脸蛋胖乎乎的小天使。立体视觉技术创造了奇迹。”
“此时此刻,已经昭示的圣言足够我受用了。”
“说得好。”
书店老板竭力劝我振作起来,我心存感激。然而走出书店后,我即刻感到一股令人不安的寒意侵入身体。我感觉,眼前的街道、今后的命运似乎全都建筑在流沙之上。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有个伙计见我走进书店,就忙不迭地跑去通知坐在办公室里的老板。巴塞罗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显得异常兴奋。
“瞧瞧谁来啦？我没看错吧？森贝雷跟我说过,您浴火重生啦,但我还是得说,现在您看起来棒极了。我们店里的伙计瓦伦蒂诺站在您旁边,脸色都白得吓人,好像刚从盐矿里钻出来。您这个坏蛋这段时间都藏到哪儿去了？”
“各处闲逛呗。”我说。
“各处都走遍了,就是不肯出席维达尔的婚宴。大伙儿都很想念您啊,我的朋友。”
“这话我可不信。”
书店老板微微颔首,暗示他明白我的心思:我不愿多谈这个话题。
“我给您倒一杯茶,意下如何？”
“两杯也行啊。再来一本《圣经》,最好是字体清晰、好读的那一种。”
“那不成问题。”巴塞罗说,“达尔玛乌,请到这儿来！”
一位店员殷勤地跑过来。
“达尔玛乌,这位是我的好朋友马丁,他想要一本《圣经》,不要放在屋里当摆设的那种,要找一部文字清晰好读的。我想,托雷斯•阿玛特一八二五年版不挺合适吗？你觉得呢？”
这便是巴塞罗书店的主要特点之一。在这里谈论书籍,就像在谈论陈年佳酿,这里的藏书也是依据酒香、果香、浓度和酿造年份来分类与編目的。
“绝对是上选,巴塞罗先生,不过我更想挑一本近一些的修订版。”
“一八六〇年版。”
“一八九三年版。”
“当然可以,就是它了。帮咱们的朋友马丁把书包装起来,本店免费赠送。”
“那可绝对不行。”我表示反对。
“您这么一位不信教的人跑到书店里来找《圣经》,倘若我胆敢收您的钱,出门遭雷劈也不是没有道理啊。”
达尔玛乌急忙帮我去拿那本《圣经》,而我跟着巴塞罗进了办公室。书店老板沏了两杯茶,又从保湿烟盒里取出一支雪茄递绐我。我接过来,借着巴塞罗手中的烛火点燃。
“马卡努多雪茄？”
“我看出来了,您正在努力训练自己的味觉呢。一个人必须有点嗜好,如果这个嗜好奢侈昂贵就更好了,否则到了晚年,上帝想把你从恶习当中拯救出来,都无从下手。说真的,我也要陪您抽上一根烟,没道理拒绝啊。”
一阵醇香的雪茄烟雾慢慢腾起,有如高涨的潮水。我们两个渐渐隐没其中。
“前不久,我在巴黎住了几个月。有一次,您不是向咱们的朋友森贝雷先生提到过一件事吗？我趁这个机会,就那件事丿儿做了点调查。”巴塞罗侃侃而谈。
“关于卢米埃尔出版社？”
“没错。我本来想挖掘出一点线索,但是很可惜,那家出版社关张之后,似乎没人拿到过它的存货清单。我很难获得别的消息了。”
“您是说,它关张了？什么时候？”
“一九一四年,要是我没记错的话。
“这件事肯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不会有错的,如果我们说的是同一家卢米埃尔出版社,圣日耳曼大道上的那一家。”
“就是它啊。”
“稍等一下,怕见到您时,有什么地方想不起来,我把打听到的每一件事儿都记下来了。”
巴塞罗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找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小笔记本。
“全记在这儿了:“卢米埃尔出版社,专营宗教书籍,在罗马、巴黎、伦敦、柏林四座城市设有办事处。创始人和总编辑是安德烈阿斯•柯莱利。设在巴黎的第一个办事处的开业时间是一八八一年。”
“不可能啊。”我小声嘟哝了一句。
巴塞罗耸了耸肩。“当然了,也许我弄错了,不过……”
“那家办事处,您去看过吗？”
“事实上,我还真去了,因为我住的旅馆就在先贤祠对面,离那儿非常近。那家出版社的旧址在圣日耳曼大道南侧,夹在圣雅各路和圣米迦勒大道之间。”
“您看见什么了？”
“那栋楼是空的,门口用砖墙堵死了,看起来像是发生过火灾或类似的事件。只有一样东西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就是那只门环。那个小物件做得非常精巧,是个天使的造型,我猜是用青铜铸的。我当时差点把它取下来拿走了,可是有个法国宪兵一直在旁边斜眼盯着我。我可没有那个胆量啊,不想引起一场外交纠纷——但愿法国人别再侵略我们了。”
“就目前这个形势看,说不定他们挺愿意来帮我们的忙。”
“说到目前的形势啊……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我发现那个地方一副荒凉破败的样子,就跑到隔壁的咖啡馆打听消息。别人告诉我,那栋楼二十多年来一直是这个模样。”
“那位出版商呢？您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柯莱利？根据我收集的情况,出版社关张的时候他正打算退休,虽说他还不到五十岁。我记得,他迁居到了法国南部的一座乡村别墅,在吕贝隆山区,可没过多久就死了。有人说他是被毒蛇咬死的,是一条蝰蛇。”
“您看,退隐到普罗旺斯居然是这么个结局。”
“您能肯定他死了吗？”
“科利尼老爹——也就是出版商柯莱利的一个老对手——给我看了他的卜告。科利尼还把讣告镶了个木框收藏起来,就跟战利品似的。他说自已每天都要翻出来瞧瞧,好提醒自己:那个该诅咒的混账东西已经死了,埋进土里去了。这是他的原话,虽然他说的是法语,听起来更悦耳,更富于音乐感。”
“科利尼有没有说过,那位出版商有一个儿子？”
“我感觉这位老爹不大愿意提起柯莱利的事儿,因为他抓住个机会从我跟前溜走了。不过,似乎曾经发生过一件丑闻:柯莱利从他那儿撬走了位作家,那个人好像叫朗贝尔。”
“那是怎么回事？”
“整个事件中有一点特别可笑:科利尼从来没亲眼见过柯莱利。他们之间的接触仅限于商业信函。我猜那场纠纷的起因是这样的:这位朗贝尔先生背着科利尼,和卢米埃尔出版社签订了一份协议,准备写一本书，可是他的作品本应由科利尼独家出版。朗贝尔抽鸦片,是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他欠了一屁股的债,那些账单足够铺满整条里沃利路[1]。科利尼怀疑,柯莱利答应向他支付一笔巨款,是个天文数字。朗贝尔这个可怜的家伙,当时已经快要死了,他接受了柯莱利的聘约,想给子孙留下点家底。”
“那是一本什么书？”
“大约和宗教有关吧。科利尼提过书名,一个华丽的拉丁文名字,那时这种风格十分流行,可这会儿我记不起来了。您知道,那些弥撒经书的名,听起来不都挺像的吗？那本书好像叫 Pax Gloria Mundi[2],或者诸如此类的名字。”
“那本书和朗贝尔后来怎么样了？”
“说到这儿,情况变得更复杂了。据说这个可怜的朗贝尔突然发了疯,想烧毁手稿,结果他点了把火,把他自己连出版社一块儿烧掉了。很多人都认为鸦片烟把他的脑子熏糊涂了,但是根据科利尼的推测,是柯莱利逼他自杀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谁知道呢？也许因为柯莱利不想支付许诺过的那笔钱,也许这一切不过是科利尼的幻想。他自己跟我说,他是博若莱葡萄酒的狂热爱好者,一年十二个月喝个没完。有个证据非常明显。他曾经告诉我,柯莱利想杀他,目的是帮助朗贝尔解除合同。最后,科利尼老爹只得同意取消合同,让那位作家走人,柯莱利才放他一马。”
“他不是说从没见过柯莱利吗？”
“说的就是啊。我觉得科利尼是在说胡话。我曾经到他的寓所登门拜访,看见房间里摆满了耶稣受难像、圣母像、圣徒像,比店铺里出售的宗教雕像还要多。我有一种印象,他脑子不大正常。我出门的时候,科利尼还告诫我,一定要提防柯莱利,离他越远越好。”
“可是,他不是说柯莱利已经死了吗？”
“正是如此。”
一时间,我沉默不语。巴塞罗饶有兴味地望着我。
“我觉得,我讲了这么多的发现,您好像并不感到意外啊。”
我朝他笑了笑,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竭力把事情看轻一些。
“恰恰相反,听了您的话,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不过真得感谢您,您花了这么多时间来调查这件事。”
“不足挂齿。跑到巴黎,打听一些传闻掌故,本就挺有意思。您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巴塞罗把写了笔记的那页纸从本子上撕下来,递给我。
“拿着吧,万一还有用呢。我能打听到的事儿都记在上面了。”
我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他陪我走到门口,达尔玛乌就站在那儿，手里捧着一份小包裹——那册《圣经》已经为我包装好了。
“想不想来一幅圣婴耶稣的画片啊？我这儿有一种画片,从不同方向望过去,圣婴就可以睁眼、闭眼。还有一幅,圣母马利亚身边围着一群小羊羔,要是你变换角度,小羊羔就会变成脸蛋胖乎乎的小天使。立体视觉技术创造了奇迹。”
“此时此刻,已经昭示的圣言足够我受用了。”
“说得好。”
书店老板竭力劝我振作起来,我心存感激。然而走出书店后,我即刻感到一股令人不安的寒意侵入身体。我感觉,眼前的街道、今后的命运似乎全都建筑在流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