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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他们在玫瑰色的黎明中发现一间小木屋,除了外壳空空如也;是间废屋,或许曾为某个孟汐隐士的住所。小屋座落在一处草多石少的凹地,长了一、两棵树,以及一片杂草,看来可能曾被当作庭园。破裂的窗板,冷清的火炉,粗糙的木板地、桌上和床上,还有门歪悬着的三脚橱柜上,都覆了层灰。

  「我就躲在这里。」波武说。

  「波武,这里是给人住的,不是给人躲的。」凯莎说,「太显眼了,经过的人一定会进来。」

  「凯莎,但我可以待在这里,要是听到他们来,可以到附近躲起来。」

  他在附近又感觉到什么能躲的地方?「波武──」

  「不知道附近是不是有水池?」他说,「小姐们,请随我来。我确定有听到水声。」

  凯莎听不到水声,所以波武也不可能听见。她叹了口气。「对,我好像也听到了。」

  波武靠着凯莎,碧塔蓝牵着马,走过小屋后的草地。不久凯莎果真听到水声。他们爬上褐色的山坡,野草被圆石取而代之,这时她看见了。三条大水流由上方的岩石奔流汇集,再由岩架上泄下深潭。潭边处处有水溢出,几条小溪潺潺而下,向东流往孟汐森林。

  很好,凯莎对他想着:那个藏身处在哪?

  「我哥哥史嘉的城堡附近山里,也有这种瀑布。」波武说:「有一天游泳时,我们在水下找到通向洞穴的通道。」

  凯莎晓得接下来会怎么样。由碧塔蓝困惑的表情──说准确点,应该是怀疑的表情──看得出波武已经说太多。凯莎让波武坐下,脱下一只靴子。「波武,如果这水潭里有藏身之处,我会替你找到。」她脱下另一只靴子。「可是即使有藏身之处,对你也未必有用。你自己没办法从小屋过来水潭这儿。」

  「为了活命,可以。」他说。

  「你要怎么办?用爬的?」

  「不能走的时候,用爬的没什么好羞愧,游泳更不需要平衡感。」

  她瞪着他,他平静地回望,脸上带了一丝兴味。也难怪他觉得好笑吧。她正要跳进接近冰点的水中,寻找他已经知道存在的通道,探索他已经知道大小、形状、位置的洞穴。

  她说:「王子殿下,我要脱衣服了,请转头。」这样她至少能省下衣物;既然这出戏是要演给碧塔蓝看的,何不假装波武无权看她裸体。不过凯莎觉得无论是这次或其他时候的伪装,都骗不过碧塔蓝。碧塔蓝站在马旁暗自寻思,眼睛大而童稚,却不盲目。

  凯莎叹着气脱下外套。波武,为我指出正确的位置。

  她随他的目光看向瀑布底下,然后把长裤丢到岩石上的外套和靴子旁,咬紧牙忍耐酷寒,踏入潭中。潭底很陡,她惊叫一声便沉入水里,潜水而去。

  潭底的石头在她身下闪着绿光,银鱼在光线中闪动,水潭之深,出乎她意料。她踢着水潜向瀑布,瀑布下滚滚气泡完全遮蔽视线。但她沿着岩壁摸索,发现瀑布下的黑暗中有个空穴,应该就是波武说的通道。她不禁笑了。她自己绝对找不到这么隐密的地方;接下来要做的事,应该根本没人做过。她浮到水面吸口气,潜回去并钻进洞口。

  通道里很暗,一片漆黑,洞里的水比潭里还冷。她什么也看不到,踢水在通道里前进,持续计数。岩石刮着她手臂,她探手摸索前方,以免头意外撞上东西。通道很窄,不过并不危险。如果波武好到可以游泳,就能轻易通过。

  她快数到三十时,通道变宽了,接着通道壁消失无踪。她往上冲,想冲出水面,因为这黑暗洞穴的空气只可能在正上方。波武一直赞叹她的方向感,这时她清楚意识到了。要是她在通道的黑暗里迷失方向,找不到通往水面的开口就完了。但凯莎很清楚身后下方的通道在哪,她知道自己游了多远,是朝什么方向游的;她对上下东西清楚得很,黑暗困不住她。

  当然啰,要是这个洞穴超过她的能耐,波武也不会派她来。她的肩头撞到岩石,听到像水波拍打岸边的隐约拍击声。她踢水游向那声音,头就这么冲出水面,又能呼吸了。她左右摸索,找到她在底下撞到的那块岩石,岩石突出水面,顶上摸来平坦生苔。她牙齿打颤着把自己拉上岩石。

  洞里比她所知的黑夜都还黑。水面没有波光,甚至没有一丝没那么暗的昏暗能让她看到四周情景。她高举双手,却什么也没摸到,感觉不到洞顶有多高、空间有多深。她觉得听到一段距离外有水拍打着岩石,但要先探查才能确定。但他们没时间了,她不会去察看。

  所以这儿就是波武所说的洞穴。他只要能把自己弄来这里,就很安全。没他这种恩典的人,绝对无法在山中寒冷黑暗的洞穴里找到他。

  凯莎滑入冰冷的水中,潜向通道。

  她上岸时,手里抓了一条扭动不休的鱼。「找到你说的洞了。」她说,「只要药有神效,让你复元到可以游泳就简单了。通道就在瀑布正下方。然后,这是你的晚餐。」她把鱼丢到石头上,用碧塔蓝拿给她的布擦干身子,穿上衣服,然后伸手向波武要短剑。他把剑抛给她。她切下鱼头,开肠剖肚,把内脏丢回池里。

  波武说:「妳们得走了,没必要耽搁。」

  「可有必要耽搁了。」凯莎说,「这些鱼吃完,你要吃什么?」

  「我会有办法的。」

  凯莎嗤之以鼻。「有办法?你连弓都没有,即使有,我可要看看现在你能瞄多准。等你有足够的食物和木柴,我们才会走。」

  「凯莎,真的,妳得走了,真的不能──」

  凯莎说:「现在开始马要跑得很辛苦了,需要休息一个早上。何况──何况──」她反抗着,一心不肯屈服于心中的恐慌。何况冬天要来了,你可以逼我把你留在这儿,可是不能逼我留你在这儿饿死。

  波武揉揉眼睛,叹了口气。

  「你会需要很多木柴,我去找。」碧塔蓝说道。

  波武放声大笑。「我寡不敌众啊。」他说,「好吧,凯莎,该做什么就去做,不过妳们中午之前要上路。」

  □

  那个早晨有如旋风。凯莎的行动愈快,愈不会胡思乱想,于是她的脚和手指都以最快的速度动作。她为他抓了两只兔子,他可以在那晚和鱼一起烤,放几天也没问题。她诅咒着天气。白天不能冒险生火时,波武会冷到难受。但还没冷到能冰冻肉类,他们也没盐腌肉。她不能为他杀整个冬天吃的肉,连几个星期的肉都不行。再过几个星期,即使是步伐稳健、带了弓的猎人,要打猎也不容易了。

  「你做过弓吗?」她问他。

  「没做过。」

  「离开之前,我会先帮你找木头。」她说:「你要用这些兔皮强化弓身,做弓弦。我再向你解释怎么做。」

  她咒骂着自己杀了鸟却丢掉羽毛。但她冲过石头坡时惊起一群鹌鹑,她由地上扬起石子,设法击下大部分的鹌鹑当她和碧塔蓝的晚餐,羽毛则给波武当箭羽。

  她找到一株小树,树干强壮有弹性,她选了弯曲的部位作弓,挑了些又长又直的树枝作箭,然后突然有个念头,又砍了些树枝下来劈开,编成长宽高约和她手臂等长的某种篮子。她紧紧编织,木条间留了小空隙。凯莎一肩背着篮子,另一肩背着树枝和鹌鹑回到水潭边时,波武还坐在那里,碧塔蓝还在收集柴枝。她割了几段绳子绑到篮边,把篮子垂入潭中到刚好看不见的深度,再将绳子绑在岸边的灌木基部,然后脱掉靴子、外套和长裤,再次准备进入冰寒刺激的水中。

  她潜入水里,在水中静止不动地等了又等。当一只鱼闪身游过时,她出手抓住,游到篮子旁拉开木条的空隙,把扭动的鱼塞入篮中,再关起空隙。她又潜下去,抓住另一只鱼,游回岸边,把扭来扭去的鱼放入篮里。她为波武抓着鱼;多到她停下时,篮子里已挤满鱼了。

  她回到岸上穿好衣服,对波武说:「你可能得喂牠们,不过应该能让你撑一段时间。」

  「妳得走了。」波武说。

  「我要先帮你做拐杖。」

  「不行,」波武说,「现在就走。」

  「我要──」

  「凯莎,妳以为我想要妳走吗?我叫妳走,是因为妳非走不可。」

  她凝视着他的脸,然后别过头。「我们得分配行李。」

  「碧塔蓝和我已经分完了。」

  「我要再帮你的肩膀换绷带。」

  「那孩子已经换好了。」

  「你的水瓶──」

  「是满的。」

  碧塔蓝来到坡顶上加入他们,说道:「小木屋里已经堆满木柴了。」

  「妳该走了。」波武说,他弯身保持平衡,站了起来。凯莎忍下抗议,让他靠在她肩上。碧塔蓝解开马,三人走回小屋。

  凯莎对他想着:你的平衡感好多了,跟我们走吧。

  「表妹,」波武说,「别让她把马累瘫了,盯着她过一段时间要睡觉、吃东西。她会想把所有食物都给妳。」

  碧塔蓝说:「就和你做的一样啊。」

  波武笑了,说:「我是想给妳大部分的食物,凯莎会给妳所有食物。」

  他们走到小屋门口停下,波武靠着门框而立。凯莎站在他面前,心里对他想:跟我们走。

  波武说:「他们会追着妳们的踪迹,不能让他们靠近到能和妳们说话。考虑一下乔装打扮吧,妳们虽然骯脏泥泞,但是任哪个傻子也认得出妳们俩。凯莎,不知道妳可以怎么伪装妳的眼睛,不过得设法处理。」

  跟我们走。

  「碧塔蓝,要是凯莎被听到的话迷惑,妳得帮她忙。妳们要互相帮助。别相信任何孟汐人,知道了吗?不能信任何可能被列克恩典影响的人。凯莎,妳不可能战胜他,想也别想。只有逃离他才有可能安全,了解吗?」

  跟我们走。

  「凯莎,妳了解我的话吗?」他的声音粗哑但温暖。

  「我了解。」她说着,一滴泪淌下脸颊,他伸指拂去。

  他端详着她的脸庞半晌,然后转身向碧塔蓝,单膝跪下、握起她的手。「表妹,再会了。」

  女孩勇敢地回应:「再会了。」

  他又小心翼翼地站起身,靠着门框,闭上眼叹气。他睁开眼睛望着凯莎的脸,嘴弯成淡淡的笑。「凯莎,妳总是想离开我啊。」

  她哽咽了。「你怎么能开玩笑?你知道这不是我要的啊。」

  「噢,凯莎。小野猫。」他摸着她的脸,微笑着。她看了就心痛,心知她没办法留下他。他把她拉向身边吻了她,在她耳边低语。她抱住他,紧到他的伤肩应该发痛了,但他没抱怨。

  她们骑马走时,凯莎没回头,只紧紧抓着碧塔蓝。她在心里唤着他,他的名字痛苦地盈满她心里,久久不散,此外一切感觉皆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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