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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两位圣徒

  马雅夜里两次尖叫吵醒了保母。第二次保母不够聪明,打了那孩子一掌,马雅立刻跳下床直奔特伦大厅[1],飞鹰似的冲进欧尔嘉房里,让保母根本来不及拦阻。她蹑手蹑脚跨过睡着的侍女,上床瑟缩在母亲身旁。

  欧尔嘉没有睡。她听见女儿的脚步声,感觉那孩子凑近时在颤抖。警觉的瓦伐拉在近乎漆黑的的房里看见欧尔嘉给她的眼神,立刻不发一语走到门边要保母回去休息。保母气冲冲的喘息声在大厅里渐行渐远,欧尔嘉叹了口气,抚摸女儿的头发直到她平静下来。等那孩子眼皮沉了,她才说:「说吧,马莎。」

  「我梦见一个女生,」马雅轻声说:「她有一匹灰色的马。她很难过。她来莫斯科之后就没有离开了。她想跟我说话,可是我没听,因为我很害怕!」马雅又开始啜泣。「然后我醒过来,但她还在,没有不见,只是她变成了鬼──」

  「那只是梦,」欧尔嘉轻声说道:「那只是梦。」

  破晓不久,她们就被前院的嘈杂吵醒了。

  似醒犹睡之间,欧尔嘉试着回想自己刚做的梦:松树迎风摇曳,她光脚走在土上,和两个弟弟开怀大笑。但前院声音愈来愈大,马雅也身体一扭醒来了。于是村姑欧尔嘉再次被抛到脑后,消失无踪。

  欧尔嘉掀开棉被,马雅坐了起来。欧尔嘉很开心那孩子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昨夜的惊恐也被晨光驱散。前院的说话声里有一个她认得。「沙夏!」她喃喃道,几乎不敢相信。「起来!」她朝侍女们喊:「外头有客人!去准备热酒,还有加热澡堂。」

  瓦伐拉满头白雪走进房间。她天还没亮就起床去拿水和柴薪了。「你弟弟回来了。」她没有用敬语,脸色苍白紧绷。欧尔嘉心想,马雅做恶梦吵醒她们之后,她应该就没睡了。

  和瓦伐拉相反,欧尔嘉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我就知道再大的暴风雪也伤不了他,」她起身说道:「因为他是属神的人。」

  瓦伐拉没有答话,径自弯身准备替火添柴。

  「放着吧,」欧尔嘉吩咐道:「去厨房确定炉灶都有通风,食物准备好。他一定饿坏了。」

  侍女们匆匆替王妃和她的两个孩子更衣,但欧尔嘉还没梳妆妥当,也还没喝酒,丹尼尔和马雅还没吃蜂蜜粥,阶梯就传来脚步声。

  马雅跳了起来,欧尔嘉皱起眉头。这孩子脸上的欢快掩不住神色的苍白,昨晚的恶梦或许还没远走。「沙夏舅舅回来了!」马雅喊道:「沙夏舅舅!」

  「妳去带他过来,」欧尔嘉说:「马莎──」

  她话还没说完,一道人影已经出现在微开的门边,兜帽遮着他的脸。

  「沙夏舅舅!」马雅又喊了一声。

  「不对,马莎,妳不可以对献身上帝的人这样喊叫。」保母喊道,但马雅已经踢倒三张矮凳和一只酒杯奔到舅舅面前。

  「愿主与妳同在,马莎,」那声音沙哑而温暖。「退后点,小姑娘,我现在满身是雪。」他将斗篷与兜帽放到一旁,把雪抖掉,在马雅头上划了十字,然后抱住她。

  「愿主与你同在,弟弟,」欧尔嘉在炉灶旁说。她语气平静,但脸上的光芒融去了所有寒冬。接着她忍不住补上一句:「你这个坏蛋,我好担心你。」

  「愿主与妳同在,姊姊,」修士说道:「妳实在不必担心,天父差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语气严肃,但随即露出微笑。「很高兴见到妳,欧莉亚。」

  他的修士服外紧扣着一件毛皮斗篷,兜帽后掀露出黑发和剃度[2]的头顶,黑色胡须沾着冰柱微微晃动。他父亲应该认不出他来了。当年的骄傲男孩已经长大,变得肩膀宽阔,沉着镇定,步伐轻巧如狼,只有那清澈的眼眸(他母亲的眼眸)没有改变,依然和他十年前策马离开雷斯纳亚辛里亚一样。

  欧尔嘉的侍女们都偷偷看他。只有修士、神父、丈夫、奴仆和孩童能进特伦,但除了孩子之外通常都是老头,没有一个像他这样身材高大、眼眸湛灰,还带着远方的气息。

  其中一名不知分寸的思春侍女不小心说得太大声,对身旁伙伴说:「他就是艾列克桑德.佩列斯维特修士,光之使者艾列克桑德。妳知道,他就是──」

  瓦伐拉甩了她一巴掌,让侍女咬到了舌头。欧尔嘉看了众人一眼说:「我们到教堂去,沙夏,感谢主让你平安归来。」

  「晚点再去,欧莉亚,」沙夏说完沉默片刻,接着说:「我从荒野带了一名旅人回来,他病得很重,这会儿正躺在妳的作坊。」欧尔嘉皱眉道:「旅人?在这里?很好,那我们去瞧瞧他。不行,马莎。把粥吃完,小姑娘,吃完才准妳像瓶子里的小虫到处跑。」

  那旅人躺在炉灶旁的毛皮毯上,雪融得到处都是。

  「弟弟,他是做什么的?」欧尔嘉大腹便便无法蹲下,但用手指点了点牙齿,望着那气若游丝的男子。

  「他是神父,」沙夏一边甩去胡须上的雪水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两天前在往莫斯科的路上看见他在游荡,病得胡言乱语。我生了火让他身体暖和一点,然后就带着他一起走。昨天暴风雪,我只好在雪里挖一个洞穴躲避,原本今天也想待在那里,但他病得更重了,感觉随时会丧命。我想最好冒险带他离开,别再继续待在雪地里。」

  沙夏熟练地弯身凑到病人面前,掀去他脸上的布巾。只见神父眼眸蓝得出奇,两眼空洞地望着屋椽,身体骨瘦如柴,脸颊因发烧而滚烫。

  「妳能帮帮他吗,欧莉亚?」沙夏问道:「妳只要在修道院给他个房间,再给点面包就好。」

  「我不会这么亏待他,」欧尔嘉说完转头迅速下了几道指示。「只是他的性命掌握在神手中,我无法保证救得了他。他病得很重,男丁们会带他去澡堂。」她打量了弟弟一眼。「你也应该去一趟。」

  「我看起来有那么冷吗?」修士问道。老实说,他脸上少了冰雪遮掩,凹陷的颧骨与鬓角简直令人怵目惊心。他甩去头发上最后一点残雪,起身说:「澡堂晚点去,欧莉亚。我们先祷告,然后吃点热的,接着我得去见大公。要是我回来没先去见他,他肯定会大发雷霆。」

  教堂到宫殿的路有地板和屋顶,让欧尔嘉和侍女可以舒舒服服去做礼拜。教堂盖得有如精致的珠宝盒,每尊圣像都镀了金,烛光照得金箔和珠宝闪闪发亮。沙夏低头祷告,烛火随着他清朗的声音摇晃颤抖。欧尔嘉跪在圣母面前,趁着别人看不见偷偷掉了几滴悲喜交集的眼泪。

  之后他们回到她的房间,坐在炉灶旁的椅子上。小孩被保母带走,瓦伐拉吩咐侍女们去干活。汤送来了,热腾腾的。沙夏狼吞虎咽,然后又要了一碗。

  「出了什么事?」欧尔嘉趁着沙夏喝汤时问道:「你为何在路上耽搁这么久?别用服事上帝之类的话来搪塞我,弟弟,你不是会迟到的人。」

  虽然房里没有别人,欧尔嘉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话。特伦人多嘴杂,私下交谈几乎不可能。

  「我去了萨莱一趟,」沙夏轻声说道:「不可能一天来回。」

  欧尔嘉瞪了他一眼。

  沙夏叹了口气。

  欧尔嘉等他开口。

  「今年南方大草原的冬天来得早了,」沙夏拗不过了,只好说道:「我在喀山失去了一匹马,接下来一周只得用走的。离开莫斯科第五天没多久,我经过一个村落,全村都被烧毁了。」

  欧尔嘉在胸前比了十字。

  沙夏缓缓摇头。「被抢劫了,鞑靼人。他们掳走女孩,预备卖到南方当奴隶,其余的人都被他们杀得一乾二净。我花了好几天才埋好所有死者,为他们祷告。」

  欧尔嘉又缓缓比了十字。

  「结束后,我就继续上路,」沙夏又说:「但很快又遇到一个村子,一样被火烧光了,下一个村子也是。」他愈说脸颊和下颚的线条就愈明显。

  「愿他们安息。」欧尔嘉轻声道。

  「那些盗匪,他们很有组织,」沙夏往下说:「他们一定有据点,否则不可能一月还四处袭击村庄,马匹也比一般好,才可以不断抢了就跑。」沙夏双手使劲抓碗,汤都洒了出来。「我找过了,但怎么也查不到他们的踪影,只有焚毁的村庄和农人的说词,而且一个比一个悲惨。」

  欧尔嘉没有说话。在他们祖父的年代,钦察汗国[3]全听可汗号令,鞑靼盗匪袭击莫斯科公国一事根本前所未闻,因为公国向来是忠诚的附庸。但如今莫斯科不再那么听话、谨慎与忠诚,而且最重要的是钦察汗国也不再听一人号令了。可汗一个换过一个,朝令夕改,将领们内斗不断,这种时候最是法外之徒的温床,让汗国所有人都深受其害。

  「没事的,姊姊,」沙夏误会了欧尔嘉的表情。「别怕,莫斯科坚固得很,盗匪撼动不了它,父亲在雷斯纳亚辛里亚又天高皇帝远。但这些盗匪必须铲除,一旦准备妥当我就会出发。」

  欧尔嘉身体一僵,随即克制住自己,开口问道:「出发?什么时候?」

  「等我召集好人马就走,」他看见姊姊的表情,叹了口气说:「对不起,下回我会多待几天,但这几周我实在看到太多泪水了。」

  真是个怪人,疲惫而仁慈,灵魂刚强如铁。

  欧尔嘉望着他。「没错,弟弟,你非去不可,」她语气平平地说,耳朵尖一点的人或许听得出她声音里的苦涩。「天父差你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特伦:据信源自希腊文的特伦侬(teremnon,住处),和阿拉伯文的哈伦(harem,妻妾住的后宫或闺房)无关。既指旧俄仕女的住所(住家高楼层、厢房或独栋建筑,以长廊和宫殿里的男官房相连),也泛指莫斯科大公国的仕女隐居制。由于中世纪莫斯科大公国史料缺乏,这个制度的起源不明,但于十六和十七世纪最为盛行,最后由彼得大帝正式废除,让妇女重返公众生活。基本上,特伦是指仕女完全和男人分开起居,女孩会在特伦长大,直到嫁人才能离开。俄国童话常提到有位国王将女儿住处上了三乘九道锁,可能就源自这个制度。

剃度:接受削发仪式以示皈依信仰。东正教修士通常削去四片头发,形状近似十字架。该教的隐修制度将皈依分成三级,长袍僧、十字僧和法衣僧(Rassophore, Stavrophore, the Great Schema),各以一种剃度方式代表。沙夏宣誓成为长袍僧,但犹豫要不要更进一步,因为十字僧必须立誓常居,也就是待在修道院里不离开。

钦察汗国:十二世纪由拔都建立的蒙古汗国,十四世纪初改信伊斯兰教,全盛时期统治大部分现今东欧,包括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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