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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陷阱

1

斯蒂夫和两头狮子在史前洞穴壁画房间避难约一小时后,迈克吉利卡迪太太的手机响了。斯蒂夫正坐在母狮身边,检查她的绷带。他呻吟一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穿过房间,在铃响到第五声时接了电话:“喂?”
“嗨,斯蒂夫。我是卡萝琳。”
“这还用说。”他在补给堆里翻了一阵,又拿了一片牛肉干。牛肉干是自制的,味道很好。“还能是谁呢?”他发现自己有点儿晕乎乎的。大概是止痛片的效果,也可能是失血过多造成的。
“你好吗?”
“哦,好极了。”他在声音中加上了一点儿怒气,“得多谢你啊。我找到了绷带什么的,帮了大忙。我想出血已经止住了。”
“哦,那好。”
“对,是好。”
沉默许久。
“有个盖着软木塞的陶罐,”卡萝琳说,“你看见了没?”
“对,看见了。就在注射器旁边对吧?我正在想它有什么用。”
“对。这是我从我姐妹那儿拿的,里面的东西对失血过多有帮助。”她顿了顿,“如果……呃,如果你有这个问题的话。”
“我还真有。我觉得有。怎么给你猜到的?我有点头重脚轻,我觉得应该不是止痛片的缘故。所以,我该……我该把罐子里那个圆圆的小东西嚼下去,还是……”
“啊……不是。”
“那怎么用?”
“呃,你,啊,那是……那是栓剂。”
“明白了。我该把这东西塞进屁眼儿里,对吧?”
“对。”
“有意思。”
“什么?”
“我在想,你也该尝尝这味道。”斯蒂夫吼道,“把这东西塞进你屁眼儿里,你这可怕的疯婆娘!”他摸到切断通话的按钮,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我挂你电话前还有个小问题要问。”他等了很久,“你还在吗?”
“在。”
“这东西对狮子有用吗?”
“狮子?”
“对,狮子。我的后援。顺便说一句,也得谢谢他们。他们很了不起,就在他妈的紧要关头赶到。但母狮子受伤挺重,流了好多血。我给她绑了几条压力绷带,但我觉得她还在流血。”
“他们没死?”
“没,”斯蒂夫几十年来第一次为自己骄傲,“我让他们进来了。”
“可……我告诉你……”
“对。你说了他们是‘消耗品’。我挺确定你用的就是这个词。但他们刚刚救了我的命,我觉得把他们扔下等死不是‘道’。”
“不是什么?”
“道。这是中文,意思是这么做不正确。”
“哦,你的发音……”
“啥?”
“别管了。你问题的答案是:有用。这东西对狮子也有用。”
斯蒂夫憋了很久都没说话。
“你还在吗?”
“什么?在。抱歉。我正在想怎么把那东西塞进狮子的屁股。我实在想不出来。”
“哦。嗯……做不做全在你。我说过,他们是消耗品。但他们不会伤害你,他们承诺过。”
“明白了。承诺过,对吧?向你承诺的?”
“不是我,是我的兄弟。”
“那个吓人的大块头?”
“不,另一个兄弟,麦可。他能跟狮子交谈。他让他们照看你。”
“啊?跟狮子交谈?”
“对。我们做了交易。他们答应像保护自己的狮崽一样保护你。”
“没准儿他们只是出于礼貌,说说而已。”
“不可能。”她严肃地回答,“德累斯顿被流放在外,但他仍是国王。在他的语言里,‘诺言’这个词是‘打不碎的石头’。他定会践诺。”
斯蒂夫思考片刻。再开口时,不再语气轻佻:“你说是就是吧。看样子他们的确是这么做的。而且,说老实话,我自己也差不多觉出他们不会伤害我。”他顿了顿,“不过我脑子转弯还得花些时间。今早醒来时,狮子在我脑中的印象还是‘吓人’。”他拍拍德累斯顿的鬃毛,把剩下的牛肉干递给他。
大狮子嗅了嗅,露出比斯蒂夫的拇指还粗的犬牙,小心地从他手里叼走肉干。
“这两头看来不错。咱们三个今天好好地修正了一下‘狮子吓人’这个偏见。”接着他想起一件事,“我说,你知道那母狮子的名字吗?”
起先,她没回答。接着,他听到一声低沉的隆隆吼声,跟狮子一模一样。斯蒂夫把话筒从耳边移开,皱起眉头。大狮子颇有兴趣地抬起头,望着声音来源。“你那儿还有头狮子?”
“不,是我。这就是她的名字。”
“哦。”斯蒂夫愣了愣,“这声音我可发不来。”
“可能是不行。要想发好这个音,需要多练习,还要做个小手术。不过……你可以叫她娜嘎萨奇,简称娜嘎。这是绑架他们的人取的名字。他们不喜欢这名字,但能听懂,会知道你的意思。”
“德累斯顿和娜嘎萨奇,对吗?有趣。他们是夫妻吗?或者配偶?我不知道该叫什么。”
“不。娜嘎是他的狮崽。”
“说是狮崽也太大了。”
“那就说是他的孩子吧。她还会长得更大。再过几年,她才会成年。”
“如果她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什么意思?”
“我说了,她流了好多血。而且外头有狗,我哪儿都去不了。至少有几百只。你打算怎么把我弄出去?”
“我们走着出去。但最快也要明天。”
“她——娜嘎——撑不到明天。”
“啊,那太糟了。等我到了再说。也许我可以……”
“你能不能改改行程安排?这头狮子……我是说,她救了我的命。”那个瞬间,他看到了杰克的脸,仿佛自己又站在药店房顶上,透过那个窟窿,注视着被永远困在黑暗里的杰克。你先走,我来追你。
“抱歉,斯蒂夫,我做不到。其实……狮子不重要。”
“可是她对我很重要。”入葬仪式上泪流满面的西莉亚,她的掌掴留下的刺痛。“去你的,卡萝琳。”他挂了电话。她又打了一次。再一次。第三次后,他关掉了手机。

2

打完电话后,母狮——娜嘎,斯蒂夫对自己说,她的名字叫娜嘎——仍有意识,但已很微弱。他尽了最大努力,母狮子也表现出极大的忍耐力——扎上压力绷带肯定弄疼了她,但她没动粗,连吼都没吼一声。然而绷带下仍有血流出。她的情况越来越糟。
他们能跟狮子交谈?他几乎要相信了。还没全信,差不多信了。
在某种程度上,也许他真信了。因为,当他掀开娜嘎厚实的口唇,检查她牙床的毛细血管时,他真的一点也不害怕。斯蒂夫不是兽医,不过这些年来他养过很多狗,其中一条被车子撞过。他知道,要检查动物的失血情况,办法之一就是用大拇指按压牙床,看颜色多久能恢复。要是恢复得快,就是好兆头;要是得等上一会儿,就像安吉被车撞的那次,就糟了。
娜嘎的情况还没糟到安吉的程度,但已经接近了。
斯蒂夫从卡萝琳留给他的罐子里拿出一颗栓剂,打算先在自己身上做试验。他进了洗手间,弯下身子,用一根颤抖的手指把那东西塞进肛门。完事后他想洗手,打开水龙头,却没有水。于是他拿来几瓶达萨尼,打湿水池旁边碟子里的象牙香皂(香皂搁了很久,已经积灰变干了),用瓶子里的水洗手。等他洗掉食指上的臭味以后,头晕目眩的感觉已经好多了,连说话的声音也不那么含混了。但他同时又觉得口干舌燥,一口气喝完两瓶半水才好些。
他叹了口气,拔出小陶罐的软木塞,倒出另一颗栓剂。“来——呀,猫咪猫咪。”他轻声说。
德累斯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没啥。”斯蒂夫说,“冷笑话。”他一瘸一拐地穿过房间,来到娜嘎身边。娜嘎躺在一大摊血泊中间。他不想坐到地下弄脏裤子,而且小腿和脚踝被撕裂的伤口也让他没法下蹲。娜嘎已经丧失了意识,但她父亲的眼睛盯着斯蒂夫。头顶昏暗的灯光下,大狮子的眼睛发出黄光,让人心里发毛。
准备停当后,他弯下腰,拎起她的尾巴,露出肛门。起先,她没反应;当斯蒂夫把那颗白色的药丸顶过皱缩的括约肌、塞进肛门里的时候,娜嘎在昏迷中颤抖起来。德累斯顿皱起眉头,朝前走了几步,对斯蒂夫露出牙齿。
斯蒂夫很快站直,摊开双手给德累斯顿看。“好了。”他说,“抱歉。”他后退一步,幸而德累斯顿没跟来。他松了口气。“我去看看能不能找个大碗。”他说,“要是药起效,她很可能会渴得要命。”
老妇人在厨房。她丈夫已经修剪完草坪,正在门廊上的狗群中间走来走去,不时撞上其中一只,像颗碰碰球似的。他一脸迷惘,不时走到门边扭扭上锁的门把手。屋子里,他妻子站在厨房水池边,用一块烂海绵清洗积灰的盘子。
“呃……抱歉?”
“晚饭还没好,亲爱的。你干吗不去看看比赛?”
“我想借一只大碗,很大的碗,搅拌用的那种,您有吗?”
她眨眨眼睛,“怎么……啊,有,我有。”她看上去和斯蒂夫一样惊讶,“在那儿。”她指指炉子底下的橱柜说。
“谢谢。”斯蒂夫打开橱柜门,翻找一阵,里面有一摞碗:瓷碗,不锈钢碗,塑料碗。哐啷一声,他从中拖出一只大个儿的。
“晚饭还没好,亲爱的。”
“我去看比赛。”她微笑点头。斯蒂夫一瘸一拐回到客厅,吃惊地发现娜嘎已经站起来了。斯蒂夫看着她迈了一步,哆嗦了一下,但没倒下。德累斯顿走到她后腿旁,闻闻她的屁股,一脸疑惑。
“好些了?”斯蒂夫发现自己真正松了口气,“太好了。”
也许狮子们也听到了,他们甩甩尾巴。有趣的是,两条尾巴正好以同一频率甩动。斯蒂夫走向补给堆,往大碗里倒了六瓶水。他倒水的时候,娜嘎的鼻翼翕动,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次,她失去了平衡,摔倒了。
“别太用劲。”斯蒂夫说,“我给你拿来。”他把碗放到她面前。她贪婪地把头埋到水里,一气喝掉了一半,接着翻身侧躺下来。
斯蒂夫犹豫地伸出手,摸摸她的嘴巴。她别过头,吓得斯蒂夫赶紧缩手。就算反应过度也好,在狮子嘴边摸来摸去的时候,神经质一点总没错。接着,她伸出舌头,舔舔斯蒂夫的指关节。德累斯顿看到这一幕,又甩甩尾巴。
“能不能让我……”他试探着又摸摸她的嘴巴。这次,她没别转头。他掀起她的嘴唇,用大拇指压压她左边门牙后面的牙床。他试了两次,又压压自己的指甲做比较。她好些了,不过依然有危险。
他转到她身后,检查她胯部的压力绷带。浸透鲜血的绷带膨胀不已,正在不断滴血。斯蒂夫犹豫着该不该换掉,最后决定再绑上一条——库存的最后一条。他按着绷带,希望直接的压力能起到止血作用——反正电视里就是这么演的。

3

他一直按了一个多小时绷带。娜嘎的出血量减少了,但并没停止。小陶罐里只剩下最后一颗栓剂,他拿不定主意该什么时候用。现在用,还是留到最后一刻?他不知道这东西的治疗原理。这东西会不会像游戏里的补血剂,喝得太早就浪费了?还是像磨刀子,别等到彻底钝了再拖出磨刀石来,每次用的时候最好都磨一磨,以保持刀刃锋利?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如果不止血,娜嘎就等不到卡萝琳来了。“你保准不想错过,”斯蒂夫轻声说,“她来了肯定怪事多。”
他一边等,一边又想起了杰克。这很正常。杰克虽然已经死了十五年,但这些年里,斯蒂夫没有一天不想起他。就连一个小时不想他都难。斯蒂夫觉得自己会被往日的阴影纠缠到死。看着流血的狮子,他回忆着杰克。他对自己那么好,而自己却给他招来了毁灭。
想起这些,再看看娜嘎受伤的身体,多年来压在斯蒂夫心上的“无话可说”突然有了新的意义。他温柔地摸摸娜嘎的脖子,娜嘎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我会把你从这儿弄出去。”
这句话在积满灰尘的冷清客厅里响起,格外响亮。德累斯顿闻声转头,大嘴上结着血块,金色的眼睛神情严肃。卡萝琳的话回响在他耳边:这一位是国王。在他的语言里,“诺言”的意思是“打不碎的石头”。斯蒂夫迎上狮子专注的目光。“没错。哪怕我他妈的死掉,我也要把她从这儿弄出去。”
斯蒂夫站起来,回到厨房。老妇人不洗碗了,正站在墙壁前,擦掉墙上和画上的灰尘。画面上只有简单的线条,像是史前人类画的狗。“晚饭还没好呢,亲爱的。”
“没关系。我想借用你的车。”他四处张望,看有没有她的包,或者放钥匙的大碗。他的眼睛落在墙上的一枚钉子上,上面挂着备用钥匙,其中一把连着皮革钥匙扣,上面印着福特的标志。“有了。”
在门外的时候,他没仔细打量房子的格局,只隐约记得车库在房子最里头。房子里有条过道通向车库的方向,但过道上一片漆黑。他摸到一个开关,打开,灯没亮。他只好在黑暗里摸索着,沿过道走去。
第一个房间是个卧室改成的画室。某人——这老妇人?——曾经在这里用油画描绘静物:花,水果,随意摆放的首饰。大多数的油画水平很高。斯蒂夫想起客厅墙壁上挂的仿佛出自幼儿园孩子之手的涂鸦,打了个寒战,退出门去。
第二个房间果然是车库。福特车就停在那儿,四个车胎完全瘪了,引擎盖上的灰尘厚得连车子原本的颜色都无法辨认。尽管如此,斯蒂夫还是坐进车里,用钥匙试着点火。车子连一声“咔嗒”都没响。
“该死。”他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接下来怎么办?他关上车库门,走回相对明亮的客厅。德累斯顿站在娜嘎身边。娜嘎身下的血泊更大了,肚腹一起一伏。斯蒂夫摇摇陶罐,倒出最后一颗栓剂,塞进她屁股里,就在前一颗旁边。做完后,斯蒂夫在地毯上擦了擦手,倒了半瓶达萨尼洗了洗,把剩下的一半喝掉,然后蹒跚走回没有窗户的昏暗门厅。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汽车引擎声。卡萝琳?他弯腰躲进厨房,从洗涤池上方露出眼睛朝外看。不是卡萝琳,是邮局送邮件用的白色小吉普。离这儿两幢房子远。修剪草坪的老人不见踪影。
前院和附近的街上有数不清的狗,狗群盯着驶近的吉普车。斯蒂夫想知道它们会如何反应。
邮递员只有一幢房子远了。他把邮件塞进邮箱,没继续往前驶来,而是呆坐在方向盘前,引擎空转。他看见这些狗了。过了很久,邮递员摇上车窗,开进隔壁房子的车道,倒车出去,朝反方向掉头,沿着街道消失了。
“该死。”斯蒂夫虽然不觉得邮递员能提供什么实质性帮助,但还是不愿让他走掉。
狗群望着吉普远去,没有跟上。等吉普转到主街,狗群似乎就失去了兴趣。而且,有些狗不再坐在草坪上直勾勾地盯着房子,而是跟平常一样玩耍起来:交尾、追逐撕咬、搔跳蚤。十五分钟后,一半狗已经跑掉了。好兆头。
但还有些狗没走。谭恩和其他十几只一直在院子里警戒。斯蒂夫看见一只大狗——也许是罗威那犬?——小跑到门廊上,坐了下来。“妈的。”他走到大门前,透过猫眼朝外望去。他的脚踝一抽一抽地疼。哎,真不行还有911报警电话嘛。他们总能把我们救出去的。
想到这儿,他灵机一动,打个响指,取出迈克吉利卡迪太太的手机。手机接收信号后,他拨了411查号台。电脑合成的声音问他“哪个城市”,斯蒂夫尽可能清晰地回答。
“什么号码?”
“随便哪家出租车公司。”
隔着门,门廊上传来低沉的吼叫。斯蒂夫从门口走开。
机器声音报了九位数字,问斯蒂夫要不要多花五毛钱直接连线对方。斯蒂夫表示同意。
电话铃响了一声,两声,三声。快接,快接。斯蒂夫心道。四声,五声。他正想挂电话另找一家时,电话被人接了起来。
“尤卡坦出租。”一个男人说。这人带着浓厚的印度口音,说话像唱歌,“有西班牙语服务。”
“能说英语吗?”斯蒂夫问。
“当然。”男人回答。斯蒂夫竟然问出这种问题,他似乎有点委屈。
“太好了。”斯蒂夫说,“我要出租车。叫辆大的。你有商务车之类的吗?”
“有两辆,但目前只有一位司机,而且刚被叫出去。你能等大约一小时吗?”
身后的罗威那又吠了一声,开始抓门。娜嘎的血已经流到了他脚边。
“抱歉,我没法等。”斯蒂夫回答,尽可能让语调轻松些,“跟你说,我会多付钱。一百怎么样?路不远。”他没钱,但有枪。之后再道歉吧。“你顶多迟点再去接另一笔生意,却可以多赚一大笔。怎么样?”
“抱歉,先生,但我不能……”
“我真的很急。我和孩子们要去见岳父岳母,车子突然坏了。要是迟到我就有大麻烦了。跟你说——我付五百块。”
“五百美元?”男人问,“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绝对没有。”斯蒂夫说,“五百美元,现金。还付过路费。车程连五分钟都不到,我保证。”
男人想了想,“也许可以。请问地址是?”
难题来了。斯蒂夫拼命思考。他瘸到厨房窗口,朝远处的邮箱望去,“加里森车道2-11,”他说,“就在加里森橡树林住宅区。你知道吗?”
“加里森橡树林……”男人的声音听来十分迷茫。
“对,”斯蒂夫说,“挺小的地方,就在78号公路旁边。知道吗?”
“哦,对。”男人含糊回应,“呃,我想我从没去过。”
“这很正常。”斯蒂夫说。
隔着门,那只狗发出低沉的吠叫。另一只狗跟着叫,接着又是一只。很快,狗儿们全都叫了起来。
“什么声音?”出租车男问。
“没什么,我的狗。”
“听起来是只大狗。”
“对,”斯蒂夫说,“是挺大,而且有分离焦虑。他不喜欢我把他单独留下。”
“你不能把狗带上我的车。”
“我想都没想过。”
“好,”男人说,“为了五百块,我愿意自己来。我十分钟就到。”
“哎,还有件事。我,呃,我的朋友要跟我一起来。他有广场恐惧症什么的……”
“什么?他有病?我不想让病人上我的车,先生。”
“不,不,不是病人。广场恐惧症的意思是,他不能到室外来。你到的时候,尽可能开得近一点,打开车门,按喇叭。行吗?”
对方沉默良久,“我觉得我不喜欢这主意,先生。”
“有什么不喜欢的?”斯蒂夫说,眼睛用力闭了闭,眉头皱起,“五百美元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啊。”他强迫自己停下话头,用力捏着手机,指关节发白。
调度员考虑了一会儿。“我十分钟后到。”他说,“准备好钱。”
“是一幢白色的砖房。”
“我相信一定很漂亮。准备好钱。”
十一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了路边。是一辆白色的商务车,侧面印着墨西哥奇琴伊察的玛雅金字塔。司机按了按喇叭。他没开到前门口,而是停在了院子外面。当然不可能事事如意,否则逃走也未免太容易了。院子里的狗群盯着车子,但没叫,也没低吼。
斯蒂夫绝望地拼命想办法。虽然草坪上只有六只狗,从前门到车子的三十英尺距离仍旧像一千英里那么遥远。即使他腿脚灵便,他也跑不过狗;何况一瘸一拐,还要扛一头半大的狮子。绝对、百分之百没有任何希望。
出租车司机又按了喇叭。德累斯顿朝门口走去,嗅嗅味道,低吼着看看斯蒂夫。
“我正想办法呢,该死的!”斯蒂夫咬牙切齿。他从厨房窗户往外看。也许我们能从车库出去,有个电动门开关,还有……
出租车司机来敲门了。
斯蒂夫和德累斯顿互望一眼,斯蒂夫笑了,“来了!”
“先生,能快点吗?我还得尽快赶回办公室。”
斯蒂夫一跛一跛地蹦到前门,从猫眼往外看。门廊上只有一只罗威那,谭恩和其余五只狗站在草坪上警戒。秋日阳光明媚,蓝天如洗。斯蒂夫从枪套里拔出枪,把手放在门把上,心中默默倒数:三,二……
浑身是血、绑着绷带的斯蒂夫用右手一把拉开门,顺手对罗威那开了一枪。枪声轰响,狗头开花,鲜血四溅。斯蒂夫抓住出租车司机的衬衣,“进来!”
草坪上,谭恩恼怒地狂吠。
司机马上举起双手,半蹲在地上。“别开枪!”他想退出门去。斯蒂夫使出全身的劲往后拉,身体重心后倾,把自己和司机都拖进了门厅。终于,他脚踝吃力不住,朝后跌倒。司机差点摔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平衡。
狗群朝门冲来。谭恩的冰蓝眼睛狠狠盯着他,脚爪在草坪走道上一按,一跃而起——
斯蒂夫没受伤的脚全力重重踢门,门砰地关上。几分之一秒后,门上响起谭恩脚爪扑门的嘭嘭声。
斯蒂夫仍然仰面朝天。他在油毡布地板上转了一圈,对着司机,“别动!”
司机一动没动。德累斯顿五百磅重的身躯就立在几英寸之外。司机是个瘦小的印度人,焦糖色皮肤,眼睛瞪得老大,吓得半死,双手举在脸附近,既像投降,又像自卫。他抖个不停。
“别担心,”斯蒂夫努力让他宽心,“他不咬人。”
司机瞅瞅斯蒂夫,“那是头狮子。”
“对,没错。”
“你有枪。”
“这也没错。”
“那,”司机一字一顿地说,仿佛斯蒂夫是个笨孩子,“你干吗不开枪打那头狮子?”
斯蒂夫大笑,“你说什么呢!德累斯顿是我兄弟。”他突然想了起来。YouTube,里面那头狮子叫克里斯蒂安。“你不看网络视频吗?”
“什么?”
“随便说说。我要你的钥匙。”
“什么?”
“钥匙。车钥匙。给我。”斯蒂夫晃晃枪。
司机脸一沉,“我的五百美元呢?”
“啊,那个,我撒谎来着。抱歉。”他想了想,“瞧,我真的很抱歉。”他用枪指指娜嘎,“要是不赶紧把她弄出去,就——算了,说来话长。不过,外头某处有个装满现金的旅行袋等着我。要不我把钱寄给你怎么样?给你一千。”
“我觉得你又在撒谎。”
“不,我会寄的。而且会尽快,我保证。”他的确会,“但现在,我要你的钥匙。抱歉。”
“你不会向我开枪?”
“绝对不会。”
司机瞧了德累斯顿一眼,“他呢?”
“他跟我一起走。他俩都走。”
“哦,那,你们他妈的就赶紧滚吧……”司机在口袋里摸了一阵,掏出钥匙,交了出来。钥匙在斯蒂夫手里叮当作响,就像天堂的铃铛。
“谢了,伙计。”斯蒂夫说,“实在很抱歉。”他又想起件事,“你有手机吗?”他可不希望这人打911报警。
“在出租车里。”
车钥匙是老式的,只有一把光秃秃的金属钥匙,没有锁车和开锁的按钮。“车子锁了吗?”
“没有。”
斯蒂夫晃晃枪,“你最好别撒谎。”
“我干吗要锁?我不过是从院门口走到前门而已。”
“哦,好吧。”斯蒂夫闭上眼,想了一会儿,“那个角落里有个洗手间。你进去,锁上门。”他看到司机的膝盖抖个不停,“哎,伙计……我知道这话很不靠谱,但我真的很抱歉。我遇上了紧急情况……”
“对,肯定是。真他妈的。”男人小心地后退一步。德累斯顿低吼着以示警告。
“没关系,大个子。”斯蒂夫说。狮子看看他,没明白。斯蒂夫用手臂揽住小个子男人的肩膀,用男人的方式轻轻拥抱他。“没关系,他是朋友,明白?”接着,他转向司机,“赶紧,走。”
司机又小心地退了一步,再一步,眼睛始终盯着德累斯顿。等离洗手间只有一步之遥时,他猛地跳进去,摔上门。斯蒂夫听到了上锁的声音。
娜嘎还算清醒,但看样子站不起来了。斯蒂夫检查了她的毛细血管反应,结果只能说过得去。她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斯蒂夫看了看弹匣,里面有八颗子弹,枪膛里还有一发。外头还剩七只狗。他回到客厅,坐到娜嘎身边的地板上,手放到她身子底下,试了试重量。她很重,两百磅左右,不过斯蒂夫觉得自己大概能把她架起来。
“好了,”他对德累斯顿说,“准备好了吗?”
德累斯顿不解地看看他。
斯蒂夫晃晃钥匙。他要开车带派迪出门兜风时就是这么做的。想起派迪,他的心痛了一会儿。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他的狗。
德累斯顿看看钥匙,仍没明白。
斯蒂夫拔出枪。他转向德累斯顿,注视着他的眼睛,右手抓住大狮子的鬃毛,左手拍拍娜嘎的侧腹。“我、要、带、她——”说到这儿,他又拍拍娜嘎,“离、开、这、里。”他指指前门。
德累斯顿的眉头舒展了。他轻轻咆哮一声,把斯蒂夫吓得不轻。接着,他伸出舌头,舔舔斯蒂夫的面颊。
这就够了,斯蒂夫心想。他把胳膊放到娜嘎身子下面。娜嘎看起来迷迷糊糊的。但愿她没忘记我们是好伙伴,他这么想着,一边架起了她。娜嘎扭了扭身体,半站起来,前半截身子离开了客厅地板。斯蒂夫把左肩架到她肚子底下。用腿使劲,别用后背,他想起架人的诀窍,神经质地哧哧笑起来。娜嘎的重量压着他,他只能用两条腿——包括受伤的那条——一起使劲。伤口剧烈疼痛,他眼前发黑,还闪过了卡萝琳的面孔。我他妈的恨死这婊子了!强烈的恨意带来了肾上腺素,刚刚够他把狮子架起来。
一旦立直,就容易多了。他小心地走了一步,勉强保持平衡。接着,他又迈开第二步:步子很小,完好的腿朝前一蹦,伤腿拖在后面。这样好多了,就是不大雅观。他一步一步挪到门口,德累斯顿跟在他旁边。狮子的眼睛盯着门,还有门外的东西。好,他知道。他明白我们要做什么。
架着沉重的娜嘎,他转过身,透过猫眼看看外面。草坪上还剩下六只狗,包括谭恩。就算这样,六只狗也太多了。这一趟不会轻松。他低头看看德累斯顿,“准备好了?”
大狮子甩甩尾巴。他没朝斯蒂夫看,坚毅的脸仿佛由石头雕成。斯蒂夫用左手把娜嘎拉到肩膀上保持平衡,右手拔枪出套,叼在嘴里。他尝到了手枪机油的味道。金属味,很怪。他把手放在门把上,紧紧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好戏开场。”说完,他猛地推开门。
谭恩第一个站起。斯蒂夫从口中拿出枪,仔细瞄准,正中他棕色和蓝色眼睛的中央。
德累斯顿咆哮着冲了出去。见到他,其中一只狗掉头逃走。斯蒂夫一跛一跛地走过门廊。德累斯顿朝一只大杜宾扑去,扑倒了他。一秒钟后,斯蒂夫听到了狗的哀号。另外三只都是大狗,它们围住德累斯顿,不管位置,张嘴就咬,攻击了他的肩膀、前腿和背部。
斯蒂夫抓住铁栏杆,一瘸一拐地迈出第一步,接着是第二步、第三步。他走下门廊,来到草坪走道上。娜嘎在他肩膀上扭动。“放松,姑娘。”他说。出租车大约在三十英尺外。
杜宾死后,德累斯顿的下一个目标是咬住他右前腿的德国大牧羊犬。他挪动爪子,露出狗的脊背。他的第一下扑了空,但第二下咬住了狗的后腿。斯蒂夫听到咔嚓一声,接着便是牧羊犬的哀号。
拿下三只了!我们能成功!斯蒂夫在走道上一寸一寸往前挪,路过一丛玫瑰花,然后是第二丛。离出租车还有二十英尺。
德累斯顿够不到咬住他后背的狗。斯蒂夫想开枪,但考虑到自己的射击纪录,觉得自己打中狮子的可能性更大,只得作罢。这时,德累斯顿换了目标。他朝右一低头,咬向吊在他身体后部的狗。狗松了口,绕着狮子打转,结果发现了斯蒂夫,立刻发出“警报!”的吠声。
这吠声——呜汪!呜汪!呜汪!呜汪!呜汪!——在街上回荡。一秒钟后,斯蒂夫就听到了脚爪拍打柏油路的声音。先是一只狗,然后两只,接着就是一大片。哦不,惨了。斯蒂夫离出租车还有十五英尺。
德累斯顿扑向发出警报的狗,斯蒂夫已经走过了他们,看不见这场搏斗。又迈出两步后,他听到了哀鸣声,以及德累斯顿的咆哮声,咆哮声里还夹着液体的汩汩声。
还剩十英尺。
斯蒂夫冒险转头朝后看了一眼。德累斯顿身上还剩一只吊在他背上的狗……但他身后的山丘上,几十只狗——几百只狗——正朝他们的方向蜂拥而来。到底从哪儿来的那么多狗?实在太多了。哪怕是德累斯顿,面对这么大一群,也撑不了多久。
“来吧,大个子!该离开这儿了!”车子离他只剩两英尺了。在车头的格栅上,克莱斯勒展翅的标志就像天堂的希望。斯蒂夫转身。
德累斯顿看着他。他周围都是狗尸。最后一只咬住他鬃毛的狗不停地抓挠低嗥。狮子没动。
“来呀!”斯蒂夫又喊。他朝前一步,撞到了车子,差点跌跤。娜嘎的重量压得他身上的肌肉直颤。他拉开商务车的滑动门,“快来!”
斯蒂夫转身,看是什么拖住了狮子。
德累斯顿甩掉了牧羊犬,带着胜利的神态看着斯蒂夫把他女儿安置到汽车后座,车坐垫发出“呼”的声响,飘出一股乙烯味道。他看着斯蒂夫关上滑动门。她现在安全了。他黄色的眼睛对上了斯蒂夫的视线。德累斯顿,这位旧时代的君王,甩了甩尾巴——只一次。接着,他慢慢转过身,面对拥来的狗群,绷紧全身每条肌肉,咆哮。吼声回荡在街上,回荡在整齐的郊区住宅和精心修剪的灌木丛间,充满爆炸性的力量。狗群潮水般朝他拥来,带着压倒性的冲力,一眼望不到头。
德累斯顿朝他们冲去。
斯蒂夫僵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十分渺小,眼前这位君王的无畏精神让他无法移开视线。卡萝琳的话回响在耳边。他会像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你。德累斯顿冲进了狗群,就像一颗带着愤怒和鲜血的炮弹。他打算拖住这些狗。他这么做全是为了娜嘎……还有我。接着换成了西莉亚的声音。别浪费机会,混蛋。
斯蒂夫摇摇头,强迫自己转开视线,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
狗们扑到了德累斯顿身上。一只,三只,十几只。斯蒂夫重重关上车门。德累斯顿已经被埋在了狗群底下,身上压着一座不断翻滚的皮毛和牙齿的大山:拉布拉多,狮子狗,杜宾,罗威那,黑狗,黄狗,棕狗。出租车司机透过房子的洗手间窗户看着这一切,脸色苍白。斯蒂夫发疯似的摇下商务车的车窗,拔出手枪,稳住,小心瞄准,射击。一只狗哀叫着掉下,却有三只狗补了上去。他继续开火,一枪又一枪,直到撞针击上空空的枪膛。“去你妈的!”他大喊,“去你妈的,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一两只狗抬头看了看。一只巧克力色的拉布拉多叫了一声,冲着商务车奔来。斯蒂夫摇上车窗,但不够快。大狗毛茸茸的棕色脚爪扒住了车窗,又叫又咬,后腿猛蹬车门。车窗离窗框只有约三英寸距离,狗够不到斯蒂夫,但斯蒂夫也关不上窗户。他不理会狗,插进钥匙,点火。
车子立刻启动。他退出车道。棕色狗仍抓着车窗,挡住了他的视线。斯蒂夫身体后倾,靠在座位上朝外望去,盼望奇迹发生,德累斯顿能杀出狗群。
他没有。
斯蒂夫将车子转向出口,一脚油门到底。几秒钟后,他在住宅区大门口踩下刹车。轮胎吱吱尖叫。斯蒂夫打开转向灯,朝右转到78号公路,又是一脚油门到底。
后视镜里,加里森橡树林的标志牌越来越小,渐渐远去。

4

出租车司机名叫哈生·帕特尔。两小时后,他躲在浴缸肮脏的绿色浴帘后面,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斯蒂夫?”
“小心!”帕特尔说,“我觉得他们都疯了!”他托着左手,左手用厕纸和衬衫残存的布片裹成了血淋淋的一大坨。
“斯蒂夫?”女人的声音有些疑惑。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如果是那个带着两头狮子的骗子,他已经走了。”
“他走了?”女人似乎难以置信。
“对,几小时之前。”
“怎么走的?”
“他偷了我的出租车。”
女人咯咯笑了,“不得不称赞一句,他挺机灵啊。”
“你得多加小心。”哈生说,“这家里有两个人,一个老头,一个老太。老太过来跟我说‘晚饭好了’,然后他们就开始……开始……咬我。”他压抑着自己的尖叫,“他们咬掉了我的左手食指,还有大拇指的一部分。说不定他们还在外头。你该——”
“没关系。”女人说着,转转门把手,“能请你开门吗?”
他想了很久,最后开了门。
站在门厅里的女子身材娇小,卷发,赤脚,肩上扛着一只蓝色旅行袋。她上下打量着他,看着他肩上、脖子上和胯部的伤口,棕色眼睛的眼神阴沉锐利,令人不敢直视。“你不会死。”
“你这么觉得?”
“对。你算幸运的。这一带很少有人来。”
哈生惨兮兮地点头,“我相信你。我在想……我们能离开了吗?”
她想了想,“当然,”她耸耸肩,“我送你出去。你叫什么?”
他说了自己的名字。两人一同走进阳光下。
“遇见你很高兴。我叫卡萝琳。”
“你……你住这儿吗?”
“我不住这一幢。”她用大拇指沿街指指,“我住的地方离这儿还有几个街区。”
“哦。”他恐惧地看着她。
“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你帮了斯蒂夫。”她摇摇头,微笑起来,“他还真行,就这么溜出了这些petosha,是不是?”
“这些什么?”
“抱歉,这不是英语。时间一长就全混了。我说的是‘petosha’,意思是小陷阱。”
“哦。”
两人在沉默中走过了一条街区。
“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斯蒂夫。我得给你报酬。”她开口道,“你有家人吗?住在城里吗?”
“我有妻子,叫埃斯帕伦扎,还有两个儿子。但我们不住城里,住在外……”
她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这些我都不在乎。我们走到这条街尽头以后,我就会消失。等我消失后,你让家里人都坐进车子里,再……”
“做不到。”
“什么?”
“我没办法让家人坐进车子里。我不知道车子在哪儿。”
“谁偷了?斯蒂夫?”
“你说的是那个狮子男吗?”
“对。”
“对,他。他就是偷了我车子的混蛋。”
“哦,唔。”卡萝琳想了几秒钟,把蓝色旅行袋递给他,“给,拿着。再买一辆。”
他拉开拉链,瞅瞅里面。全是钱。“天啊!”
“没错。快点花,一两周后就没多少价值了。赶紧接上你的老婆孩子,买好食物、水和武器。还有发电机。到城里去,找个电灯多、电力足的地方,躲进室内。要是可能,找幢高房子,躲进顶楼。别离窗户太近。”
哈生莫名其妙地瞪着她。她的表情让他想起小时候看到的一幅画,那幅毁灭女神迦梨的画把他吓得够呛。无数卑微的生命死去,而迦梨露出了笑颜。
“你瞧,很快就会天黑了。很黑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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