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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加里森橡树林

1

第二天早晨,约莫十点,斯蒂夫慢慢跑进78号公路路肩旁边的树林里,放慢速度,停了下来。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警方档案照已经上过CNN,所以十分小心,装作被树林中某样东西吸引,直到从身后驶来的汽车远去才作罢。天气多云凉爽,正是慢跑的好日子。
斯蒂夫转过最后一个弯。沿路看去,山下的加里森橡树林已遥遥在望,离他只有半英里。粗看起来,这里跟其他住宅区没什么不同:十几幢房子整整齐齐排列在主街两旁,主街分出三条断头岔路。有人在门口修剪草坪,打着呵欠。
斯蒂夫的盗贼本能浮出水面。房子本身虽然平淡无奇,但还算可以,不过房子门口停放的车辆却都是老掉牙的货色:1977年通用至尊短剑,蓝色的尼桑达特桑,甚至还有一辆客货两用老爷车。这种车现在竟然还在生产?他选择下手目标的时候,有一条黄金准则:要是某个老兄钱够花,买得起新车,他也买得起各种新型电子产品、给老婆的珠宝,以及各种他可以典当的玩意儿。反之则反之。总之,这地方不值一偷。
当然,来这儿不为偷钱。出发前,他花了二十分钟,在迈克吉利卡迪太太的车库里为HK手枪做了个肩套,用的是强力胶带和两条蹦极绳。肩套很舒服,但身后背着枪这事儿总让他心里不自在。他一路跑去,枯叶在脚边打转。他的左边是一堵峭壁,叶子就是从那上面吹下来的。
离住宅区标志牌还有一百米左右时,他放慢速度,改为步行,从运动裤裤腰里摸出迈克吉利卡迪太太的手机,按下一号快捷键,“家”。二号快捷键名叫“卡西”,三号是葬仪社。其余都是空号。他有点为迈克吉利卡迪太太难过。
铃响一声,卡萝琳就接了起来,“斯蒂夫?”
“对。”
“你到哪儿了?”
“还有四十米就到。”说着,他把手机塞回裤腰。他在迈克吉利卡迪太太家还找到了一副蓝牙耳机。耳机装在盒子里,拆都没拆。这副耳机现在夹在他的耳朵上。戴着这个,还有背后的枪,他觉得自己像个扮成秘密特工的装逼菜鸟。
“好。记住,进入大门后,必须放慢脚步。只要觉得有任何不适,马上转身回来。”
“明白。”他回答。他用指尖摸摸加里森橡树林的标志牌,走了进去。“我进来了。”
“有感觉吗?”叮。
“没,什么感觉都没有。”两步,三步。他正想问她,这一切会不会全是她幻想出来的,可就在这时,他看了看脚下。脚下的柏油路凝结着黑黑的血块。一大摊。他闭上了嘴。
“进去多远了?”叮。
“二十英尺左右。”
“好。”她用医生诊断般的冷静口吻说,“这意味着你身上没有触发物。要是有,你现在就该感觉到了。”叮。
“你说是就是。喂,那个叮叮叮的,是什么响声?”
“玛格丽特在玩打火机。”卡萝琳生气地说了几句,叮叮声没了。“你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了吗?”她语气紧张。
“转角房子的院子里有好多蒲公英啊。”斯蒂夫说,“多得成灾了。”
“我是说,有谁看见你吗?或者其他类似情况?”她的声音听着还算轻快,但似乎在暗暗地咬牙切齿。
斯蒂夫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很高兴能惹她生一次气。佛祖大概不会欣赏这种笑容。“没。有人在修剪草坪。只有他一个人。”
“狗呢?”
“没。等等……有一只。”某家房子的前门廊阴影里躲着一只,眼睛盯着他。
“它长什么样?”
“个头挺大——大概有八九十磅?——皮毛是黑、白、褐相间。这种是什么狗?大概是伯尔尼山犬。”
“他是不是一只眼睛蓝色,一只眼睛棕色?”
“看不出来……等等。”狗站了起来,走进阳光里,“对。你怎么知道?”
“谭恩。”她轻声说。
“什么?”
“那狗的名字叫谭恩。”她说,“他是头儿。”
“什么?”
“这群哨兵的头儿,叫哨长——无所谓。他是领头的狗。他在干什么?”
“他正朝院子里走来。”斯蒂夫说着想起了派迪,于是朝狗挥挥手,“嗨,伙计!”
“你疯了吗?别惹他,斯蒂夫!”
“什么?为什么?”
卡萝琳叹口气,“相信我行吗?拜托?别招惹狗。看到什么狗都别招惹。”她又开始咬牙切齿了。
“好。”斯蒂夫温顺地回答。他继续往前走。又走了几步,来到某家的院子前。这是一幢红色砖房,设计古怪,弧形双开的大门,暗色窗户。
山犬跟着他,叫了一声。作为回应,另一只狗,一只胖胖的小猎犬,从房子后面小跑出来,四条粗壮的小短腿滑稽地摆动。它朝斯蒂夫奔来,一路发出洪亮的叫声,以示警告。
这家伙个子虽小,嗓子倒挺好。斯蒂夫想。
卡萝琳听到了犬吠,“是小猎犬吗?”
“对。”
斯蒂夫加快了一点速度,以为一旦离开看家狗的领地,狗就会放过他。但两只狗都跟在他身后。小猎犬不断发出那种令人惊叹的中音尖叫,谭恩用冰冷的蓝眼睛盯着他。
“还有没有其他的狗?”
斯蒂夫听出她的声音十分焦虑,于是不大情愿把眼睛从这两个近在身旁的麻烦上挪开。他扫了一眼街道另一面。那儿,稍远一点的地方,一对拉布拉多犬,一黑一黄,正跟着他小跑。侧面拦截啊。他后颈上的汗毛竖了起来。这时,他的眼角余光又看到有东西在动。定睛一看,一只小个子德国牧羊犬站在他前方的小山顶上。看见他后,牧羊犬吠了一声。“有。”斯蒂夫说,“还有三只。这地方狗真多。”
“只有三只?”
“对。一共五只。”
“你进去多远了?”
“差不多过了一个街区,快到第一个十字路口了。”他顿了顿,“这些狗会不会,呃,咬人?”
“几乎从没咬过。”
“几乎?”
“到了路口告诉我。我们看这些狗到时候怎么反应。”
斯蒂夫继续前行。谭恩和猎犬仍然跟着他,好在过了它的领地后,猎犬总算不叫了。两只拉布拉多在街对面跟着他。
他来到修剪草坪的男人门前。男人六十岁左右,可能已经退休,戴着棒球帽,穿着工作靴。
“这些是你的狗吗?”斯蒂夫叫道,忘了凭自己的逃犯身份,不该惹人注意。
老人挥挥手。
“嗨,伙计,能不能把你的狗叫回去?”
老人困惑地皱皱眉,把手放到耳后。我听不见!他没关剪草机。
“你、能、不、能、把、你、的、狗、叫、回、去?!”斯蒂夫声音提高了些。
老人又摇摇头,微笑,指指轰轰作响的机器。
“混蛋。”斯蒂夫嘟哝了一句。他把步行速度放得很慢。老人把剪草机推向院子另一头,机器的声音轻了下来。狗儿们寸步不离地跟着斯蒂夫。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差不多到了。好了,我站在十字路口了。”
“先别动。狗有什么反应?”
“嗯……两只拉布拉多犬跑到德国牧羊犬身边去了。又来了只新狗,皮毛黑白色,个头中等。这些,是警卫犬吗?”
“不是你想的那种警卫。试着往前走几步。”
斯蒂夫照做了。狗儿们立刻有了反应,愤怒的反应。前方的三只狗从消极观望顿时变为猛烈进攻,狂吠着朝他扑来。同时,大山犬也跳了起来,扑向斯蒂夫的胳膊;小猎犬一口咬住迈克吉利卡迪太太儿子的锐步鞋鞋舌。
“啊啊啊!”斯蒂夫受惊吃痛,叫了起来。痛感一秒钟之后才到。山犬谭恩的尖牙嵌进了斯蒂夫的右上臂,狗身子悬空,九十磅的重量就这么吊在他的肉上。斯蒂夫右肘猛击,左臂绕过来掰狗嘴。山犬棕色的那只眼睛朝他翻翻,满是愤怒。斯蒂夫的血染在狗白色的嘴巴上。
“怎么了?”卡萝琳问,“斯蒂夫?”
他刚刚成功地让山犬松开一点儿,另外三只狗就扑了过来。黄色的拉布拉多咬住他的左前臂,黑色的拉布拉多扑在他左脚踝上。牧羊犬的攻击目标是他的左臀,不过咬住的大部分只是运动裤的布料。牧羊犬的脑袋左右乱晃,斯蒂夫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屁股感到了秋日的凉风。
“斯蒂夫?斯蒂夫,回答我!怎么了?是狗吗,斯蒂夫?”
这些狗想杀了我。这念头让他肾上腺素飙升。他扭身不停旋转,想甩掉它们,但这些狗就像圣诞节装饰品一样挂在他身上。他绝望地朝来路退了一步,心想说不定这能让它们停止攻击。四周一片安静。几只狗都没叫,因为嘴里都塞满了东西。斯蒂夫也没叫,因为疼痛还不算厉害。唯一的声音来自割草机。他又跨了一步。小猎犬放开他的鞋子,钳住了斯蒂夫的跟腱。剧痛让斯蒂夫跪到了地上,也可能是绊倒的。山犬放开他的右臂,朝他的耳朵、头皮和脸部一口口咬来。
斯蒂夫用右手胡乱打去。他尖叫起来。
“够了,”卡萝琳说,“我派增援来。”

2

埋在疯狂的狗群底下,脸朝着柏油路,斯蒂夫却出奇地安详。他听到耳朵中血液轰轰作响,却没真正感到疼痛。我大概要死了。眼前几英寸的柏油路面中混进了一片石膏。真有意思。
接着,远远地似乎传来一声非犬类的声音,也不是割草机。那声音十分低沉,隆隆作响,连他的胸腔里都感到了震动。
片刻后,山犬的阴影——谭恩,斯蒂夫想,他名叫谭恩——从他脸上摔了下去。他意外地重见天日。右臂上的狗也掉了下去。随后,他的左腿也自由了。
“——听得见吗,斯蒂夫?回答我!你有没有……”
斯蒂夫晕晕乎乎地把右手放在路面上检查。手臂上有条又深又长的口子,伸屈手指时,能看到里面的肌肉运动。不过出血倒是不多。前臂里的肌肉就像生鸡肉。他觉得这也很有趣,便多握了几下手指看看。
“枪,斯蒂夫!用枪!”
哎……这主意很不错。他一手撑地,身子离开路面。割草的老人正面朝他的方向。斯蒂夫用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手朝他挥舞,请求帮助。老人微笑着挥手应答,同时一手拢住耳朵,摇摇头,指指割草机。
搞……什么……名堂?他恢复了神智,至少恢复了一点儿。他单膝跪地,很快检查了一下。右腿没问题,小猎犬的噬咬没多大威力。但它可不是嘴下留情。左腿就麻烦了。左侧大腿伤得很重,无法承重。不知小腿上是什么状况?
“枪,斯蒂夫!枪!打狗!”
这话起了作用。斯蒂夫终于清醒过来,记起了是谁——什么东西——让他变成这样的。他猛地想起身后那群杀人的狗,心中冒出漆黑的杀意,暂时忘却了佛祖关于慈悲的教诲。
“来呀谭恩,”他说着,伸手拔枪,“我有好东西给你,伙计。”
哇,这狗真大。肯定有——多少?——四百磅左右,说不定五百。
这肯定不是狗。这是狮子,而且有两只。一只成年雄狮,厚厚的褐色鬃毛,一只小些的母狮,立在他和狗群之间。真是奇观。
他拉开HK的枪栓,上膛,举起,朝大狮子鬃毛中心瞄准,扣动扳机。不过他彻底失了准头。子弹射在两头狮子中间,在柏油路面上溅起小小的碎片。
大狮子转过身,朝他吼叫。
“斯蒂夫,”卡萝琳的声音传进耳中,“你在干什么?别犯傻!他们在保护你!他们是你的后援部队!”
“哈?再说一遍?”
“狮子救了你。他们是后援。别打他们。”
“你怎么知道我朝他们开枪……”
大狮子又吼了一声。
“狮子说还有其他狗要来。你能开枪吗?用枪打,要当心。一共有多少狗?”
斯蒂夫数了数。猎犬死在路中,脊骨断了。谭恩屁股受伤,后颈上的毛竖立着,正在狮子面前来回走动,它的眼神失焦,却依旧对着他们。谭恩后面站着其他四条狗,它们嗥叫着,看起来受了轻伤,有点拿不定主意。另外又多了三只新来的,两只罗威那,一只狮子狗。应该是斯蒂夫神志不清的时候来的。他还看到山顶站着一只金毛。“我数到九只。”
“开枪!”卡萝琳说,“沿着街走,你得杀出一条血路。”
斯蒂夫朝英国可卡开了一枪。这次仍然没打中,但比上次好多了。大狮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走了几步,远离斯蒂夫的射程。
可卡不停地嗥叫,咧开染着斯蒂夫鲜血的嘴。它吠了一声,朝前跨了半步——
——斯蒂夫打中了它的眉心。
狮子们赞赏地咆哮着。斯蒂夫扫了眼右边,修剪草坪的家伙又剪完了一排,正在转身。这次他挥了两次手,一次朝斯蒂夫,一次朝狮子。
斯蒂夫打中了黄色拉布拉多的侧腹。狗朝前走了几步,侧着翻倒,肚腹起伏。我越来越厉害了。他朝黑狗开枪,却没打中。第二枪命中了它的屁股。狗狂叫着,一瘸一瘸地朝他扑来。他打中狗的胸骨,狗栽倒,死了。
剩下的六只狗扑了过来。三只扑向母狮,围住了她,母狮发出痛苦的咆哮。但斯蒂夫无暇分身,因为另外三只越过雄狮,朝他扑了上来。斯蒂夫觉得他们的做法很有道理。很明显,他枪法太差。
他打中了狮子狗的胸口。不坏……他又朝谭恩开枪,没中。黄色眼睛的牧羊犬狂吠着扑了上来。他抬起手臂抵挡,狗一口咬住手臂,白色利齿嵌进手臂上深深的伤口中。斯蒂夫痛得直叫,把枪口抵在狗肚子上,扣动扳机,内脏从另一面喷了出去,但牧羊犬却没松口。这时,另一只斗牛犬咬住了刚才小猎犬咬过的脚踝部位。
斯蒂夫朝牧羊犬身体上部再次开枪,击锤却空响了一声。牧羊犬肯定死透了,但依旧不松口。被它咬住的伤口火烧一样疼。斯蒂夫大叫着,用枪托猛击狗脑袋。
“哇呀呀,”他叫道,“你他妈的给我滚开!混蛋!”
牧羊犬带着凝固的惊愕表情掉了下去。斯蒂夫跌坐在地,用另一只脚踢踹斗牛犬。斗牛犬愤怒地低嗥着,咬得更狠了。斯蒂夫放声惨叫。
两头狮子一前一后扑到斗牛犬身上,相隔不过半秒。斯蒂夫再次大叫——这是人类面对狮子攻击的本能反应——但狮子根本没有碰到他。狮子的大口钳住斗牛犬的脊背,一头在脖颈处,一头靠近尾部,用力咬下。这回轮到狗发出惨叫了。
狮子松口的时候,狗不动了。
两头狮子转过身,站在他身边,离他只有几英寸远,黄眼睛盯着他,喘着气。他能感到他们的呼吸吹在自己的伤口和眉间的汗水上。狮子的呼吸里有鲜血和腐肉的味道。斯蒂夫举起没有子弹的枪,随即垂下。大狮子低吼一声,甩甩尾巴。他后退一步,抬起头,朝街上望去,眉头皱起。
斯蒂夫强迫自己追随他的视线。
街那边还有约一打的狗,至少十只。这一打狗身后,还有几十甚至几百只狗正往这儿跑来。狗群自半英里外拥出树林,就像一条杀人的河流,淌过干草地,涌上主街。几百只狗爪子拍打着柏油路,响起潮水般的脚步声。
“哎呀,妈的。”斯蒂夫喃喃道。
狮子发出咆哮。
斯蒂夫站起身,摸索着背后。卡萝琳用胶带把另外两个弹匣粘在那儿,就像《虎胆龙威》第一集里的布鲁斯·威利斯。那时候看来这像是个好主意,可当他伸手摸索的时候,弹匣却不肯出来。他加大手指的力量,弹匣是拉出来了,但卡萝琳给他的弹匣上满是滑溜溜的机油,他没握住,弹匣哐啷啷掉落到地面上,一路滚到路灯前才停住。
“该死!”斯蒂夫说。
“怎么了?什么情况?”
“它们来了!有几百只!而且……我还掉了一匣子弹。”他一边回答一边又在背后摸索,摸到了弹匣。这次他加倍小心,直到手指完全握住最后一匣子弹,这才缓缓用力,慢慢拉出来。
卡萝琳轻轻吐了口气,“你得躲进房子里去。”她说,“快进去,斯蒂夫!进去!”
“进哪幢?”
“哪幢都行!最近的那一幢!门都没锁!快!”
斯蒂夫撒开腿,一瘸一拐,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修剪了一半的草坪,一边走,一边用牙齿解开仍然缠着弹匣的强力胶带。
身后传来狗群奔跑的隆隆声。数目大概已经上百。狗群挤挤挨挨,就在二十米开外。狗群和他之间只有两头狮子挡着。割草的老人又挥挥手。
“你这个混账王八蛋!”斯蒂夫大喊。
老人把手拢在耳后,接着指指割草机,摇摇头。
“斯蒂夫,快进房子!”卡萝琳的声音非常紧张,“你现在就得进去!”
斯蒂夫一边走,一边退出空弹匣。弹匣掉在草坪上。我希望这东西磕断他割草机的刀刃。他安上新弹匣,拉动枪栓,上膛。这时,他已经站在了门廊上。他的手放到门把上转动,同时打定主意,万一门上了锁就开枪。开枪有用吗?反正电影里都是这么做的。但门一转就开了,露出一间平平常常的客厅:油毡布地板,碎花墙纸,积满灰尘的雨伞架。
“狮子怎么办?”
“别管他们。他们是消耗品。躲进去就行。”
斯蒂夫蹒跚着关上了门,“我进来了。”
“好,你安全了。你在哪幢房子里?”
“呃……外墙是白色的砖。”
“太好了。客厅里有食物、水和医疗用品。待着别动。你在里面很安全。我会尽快救你出去,大概一两天就来。”她挂了电话。

3

“该死。”卡萝琳挂了电话,用佩拉匹语骂道。她、詹妮弗、大卫、玛格丽特、瑞秋和皮特围坐在迈克吉利卡迪太太的餐桌旁。其他人从她的语气听出事情不顺利,但他们都只懂只言片语的英文,没法知道详情。
“怎么了?”大卫低声吼道。
“他躲进房子里去了。”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电话搁架旁,放好电话,同时悄悄拔出电话线。没人注意到。图书馆员对科技不在行,迈克吉利卡迪太太也一样。她自己也不怎么内行,但她有时间研究电话。房子里的其他电话线也都被她拔了。
“哎,”大卫思索着,“我想他的结局不过两种,玛格丽特,你觉得哪种更糟?是被狗撕碎,还是被活死人吃掉?”他搔她的痒痒。她咯咯笑着,扭动身体,惊起一小群苍蝇。“你是最知道这个的,对不对?”她又咯咯笑了。
詹妮弗一拍额头,“哦,不!你有没有警告他?你还打算让他活着回来的,对不对?这下糟了。”活死人对房子外面遇到的陌生人挺友好,尽管举止古怪。但是,偶有不幸的外部世界的人误入他们的房间,活死人就会扑上去咬啊,打啊,用棍子揍啊,用厨房刀具砍啊,什么方便用什么。除非有人尽快前去解救,否则外来者连全尸都留不下。
卡萝琳耸耸肩,“要是我们马上赶过去,可能还有办法。要是去不了……照我看,他死了就死了吧。”
“这么说……你有新计划?”
“唉,我不知道,我觉得老计划挺好。问题出在他主动招惹哨兵了。”
“他做什么了?”
“他跟谭恩说话了,差不多一进去就跟他打招呼。”
詹妮弗身子一哆嗦。
卡萝琳双手一摊,“我没想到还需要警告他。”这个谎话听来很可信。大多数图书馆员都对这附近的狗心存恐惧,这份恐惧源自他们童年时代,即便麦可也跟这些狗保持距离。但美国人不知为什么,似乎十分喜欢这些披着毛皮的小混蛋。这是他们难以理解的怪癖之一。
“那,现在怎么办?”
“在有人想出更好的主意之前,我想我还是出门看看能不能再捉个美国人来。”她扯谎道,“大卫,你看行吗?”
大卫大概想起了那个鲜血淋漓的监狱,微微点头,以示首肯。
“你什么时候走?”詹妮弗问。
卡萝琳想了想,“现在吧。”
“等等行吗?饭很快就好了。”迈克吉利卡迪太太在厨房里忙着。
卡萝琳呻吟一声,“不行了!我今天已经吃过两顿饭了。而且,出于社交需要,说不定还得去酒吧吃点零嘴。有人见过我穿的靴子吗?还有那只装着绿色纸的蓝色旅行袋?那是我的诱饵。”
卡萝琳收拾好东西,走进午后的阳光里。事情很顺利,任务成功,斯蒂夫安全。活死人在捍卫领地方面相当凶悍。这是必须的。他们的私人生活经不起细看,但也有例外。图书馆员可以来去自如,死过一次的人也一样。
斯蒂夫不会有事。
当然,其他人都不知道。

4

斯蒂夫很快看了看房子内部——这房子空得古怪——随即转向房门。门上有个猫眼,能看到并放大外面的景象。两头狮子离门廊大约五米远,正慢慢后退。
原因不难理解。毫不夸张地说,现在街上已经聚集了上百只大小种类不同的狗:杜宾犬,杰克罗素犬,大狮子狗和小狮子狗,德国牧羊犬,巧克力色、黄色和黑色的拉布拉多,还有其他几十个种类。狗群正朝狮子步步紧逼。
大个子雄狮前后扫视着狗群,全力发出咆哮。咆哮声在街上幢幢房屋之间回荡。母狮转头看看房门。斯蒂夫被她的视线盯得发烫。
她的眼神让他想起了什么东西,却一时想不起是什么。
妈的,我这是在干什么?狮子救了我的命。可是,他们只是他妈的狮子而已。可话又说回来,那时候,他已经倒地不起,都开始读秒了,快失去知觉了。
这让我想起……他看看地下。虽然他身上还在流血,但只是滴下,不是喷出,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这大概是好事。卡萝琳还说过这儿有医药包。
外面,低沉的隆隆声越来越响,那是上百只狗一同发出的呜呜声,此外还有割草机的声音。母狮堵住了老人修剪草坪的直路,老人便绕过她,继续往前推。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注意到狗群的存在。
雄狮又后退半步。谭恩上前两步,其余的狗紧紧跟在他身后。罗威那犬神经质地不停吠叫,口喷白沫。一眼望去,院子里全是咧开的大嘴、露出的獠牙,还有狂暴的眼睛。
他俩有大麻烦啦。就算狮子有地方可逃,肯定有狗跑得比他们快,至少会有几只比它们快。况且为了掩护斯蒂夫撤退,两头狮子已经把自己逼进了绝路。狗的数量实在太多。斯蒂夫一拳打在墙上,“妈的!”
他想给卡萝琳打电话,但没时间了。大狮子又后退一步,再次咆哮。罗威那冲上前去,大狮子挥爪一击,狗飞进了身后的狗群中。母狮又转头望望。斯蒂夫敢发誓,他在她眼神中看见了谴责之意。YouTube上几年前不是有录像吗,说有英国人跟狮群成了好朋友?斯蒂夫胡乱想着。哎,去他的。
他打开了门。
母狮看着他。说不定是他胡思乱想,不过他觉得她眼中满是感激。“快进来!你们还等什么!”
母狮想跳,但后腿用不上力,肚皮摔在砖砌的门廊台阶上,然后挣扎着爬上来。雄狮没受伤,然而他一直等到母狮进门后才行动。有几只狗离他只有几英寸远,却不敢靠近,一来雄狮不断挥爪;二来,斯蒂夫觉得,狗群害怕雄狮的气势。
“快来!”
雄狮两步跃上门廊,进了大门。斯蒂夫站在门后,想把门关上,但有狗夹在了门缝里——两只都是灰猎犬,脖子夹在门和门框之间。两只狗又抓又叫。斯蒂夫用没受伤的腿踢他们的头,用尽全力顶住门。上面那只猎犬被他踢得失去了知觉,可能死了。他放松压门的力道,另一只灰狗退了出去。这下可以关门了。门口聚集着很多狗,但不知怎么,上了门廊的却没几只——这几只狗正用脚爪徒劳无功地挠门。
斯蒂夫格外小心地检查了锁舌,见锁舌已经牢牢插进锁洞,这才松开门把手。他别上保险,又拴上门链。外头的狗趴在门上吠叫。斯蒂夫靠着墙,转身看看狮子,希望他们不会吃掉他。
他们没这个打算。狮子根本没理睬他。母狮瘫在客厅里,左后腿少了一大块肉。血没喷出,但正汩汩地往外涌。从门口到她躺下的地方,鲜血洒了一路。
对了,医药包。斯蒂夫一边小心地警惕着狮子,一边一瘸一拐地进了客厅。外头这时候还挺亮,里面却暗得像黄昏,所有窗户上都挂着厚厚的窗帘,屋里也没开灯。他在墙上摸索,摸到一排开关,一个个试过去,总算开了灯。头顶亮起一只黯淡的灯泡,灯泡上还结了一层死虫子,让单调的赭石色灯光更加昏暗。
“哇。”斯蒂夫感叹。
客厅有两间车库大,几乎全空着。所有的家具都堆在角落:沙发在房间尽头,压扁的灯罩从散架的书架中间露出一角,倒扣的茶几腿竖在空中,就像化成白骨的手指。肮脏的地毯上有一圈干净些的印子,那是沙发曾经摆过的痕迹。
地上还堆着镶框的照片和艺术作品,但墙壁并没有空着。大多数地方挂着幼稚的图画,就像出自某个挺有天分的幼儿园孩童之手。不,不对,不是幼儿园孩子,更像史前人类的洞穴壁画。
图画风格原始粗糙,但画的并非动物。嗯,大部分不是动物。偶尔可见某些四条腿的野兽,但不是狗。洞穴画的主要内容都是如今的东西——斯蒂夫认出了一辆UPS快递方方正正的褐色卡车,一辆顶上竖着标牌的小汽车(汽车旁边站着个瘦瘦的男子,手里拿着披萨),一辆邮车,一只篮筐,还有一辆自行车。这些很容易辨认,都是美国人生活中的寻常之物。此外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一座黑色金字塔,一头黄色的牛站在火中,还有在碧波中载泽载沉的愤怒的章鱼。
堆满家具的角落对面另有一堆东西。这堆东西小些,上面也没有灰尘,包括一摞摞白色纸板箱,两箱达萨尼瓶装水,强生消毒纱布,邦迪创可贴,满满一塑料袋牛肉干,一只看起来像工具箱的东西,上面印着红十字;还有些不常见的玩意儿:陶罐,玻璃针剂瓶,小碗粉末。这些东西看样子挺新鲜,顶多堆了一两天。斯蒂夫上前拿了瓶水,旋开盖子,喝了个痛快。接着他打开创可贴的盒子,撕开一张,贴在手指被咬伤的一处小口子上。另一个盒子上写着“阿莫西林”,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打注射器。
“哦,你好!”
斯蒂夫一惊,猛地转身。说话的是个老妇人,六十多岁,穿着紫色的印花短裙加长裤。老妇人脸色苍白,嘴唇呈蓝紫色。“见到你真高兴!快请进!我替你拿外套,好吗?”
“哦……嗨,我以为这儿没人。抱歉我私自闯了进来。真抱歉。外面有狗……”
“请进!”
“我不……”他停了下来,眯起眼睛仔细看看她。他想起了刚才不断用手势表示自己听不见的老人家,想起他如何一再指着割草机,就像第一次见面一般。或许是他老婆?这两人真是天造地设。
“快请进!”她又说,“见到你真高兴!”狮子走了过来,嗅嗅老妇人。她看看脚下五百磅重、在她家客厅里流了一地血的大型猫科动物,伸手拍拍他厚厚的脏鬃毛,“我替你拿外套,好吗?”
狮子转头看看斯蒂夫,狐疑地咕噜着。
斯蒂夫摇摇头,“可真把我难住了,伙计。”
狮子听罢斯蒂夫的回答,赞同地甩甩尾巴,就像能理解他的话——也许他听不懂,但明白他的感受。不知为什么,这让斯蒂夫觉得滑稽,呵呵地笑出了声。斯蒂夫的笑声引得老妇人又问了一遍是否要替他拿外套。斯蒂夫索性哈哈大笑起来,收都收不住。
真是怪到骨子里的一天。他觉得自己总算开始摸着点儿门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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