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潜沙记> 第十三章 妓女之子

第十三章 妓女之子

  康诺那天到深夜还不睡,想等帕尔玛回来,但后来还是睡着了。他跟罗伯挤在同一张小行军床上,隔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的床没被动过。他刻意将床铺留给帕尔玛,但那家伙可能把到女生了。明明信誓旦旦,再三承诺,最后还是食言了,害他白白扭到了脖子。

  他下床伸了伸懒腰,罗伯立刻抓着棉被翻过身去,裹得像蛹一样。康诺抓了一件白色束腰开襟上衣走进浴室,抹掉两手和脸上的沙,去除汗水、污垢和体臭。上衣里黏了沙,他用拳头搓了搓衣服。洗手台里还沾着先前的沙,依然带着淡淡的花香,是很久以前碾碎的花留下的,但已经淡到不行了。

  他将沙抖进洗手台里,开始换衣服。他短裤没换,束好上衣,急忙忙走出屋外踏进清晨的凛冽里,在附近居民小便的地方撒了尿,看热气随风飘散。他踢了踢浅色的沙,将尿湿变暗的沙盖住,随即匆匆躲回屋内。

  「嘿,罗伯,我去装水,顺便去找帕尔玛。记得把帐篷拿出来晒,知道吗?还有,别他妈的再到底下去乱搞。」

  卧房传来一声嘟囔,棉被下那团像是罗伯的东西动了一下。康诺去拿了水壶。家里总共有三个水壶,一个挂在门边钩子上,一个是维基的,又旧又烂,像古董装饰品一样摆在窗边,还有一个他藏在厨房柜子上。他将三只水壶顶在头上,拿了他仅剩的零钱(少得一手就能握住)接着又朝卧室喊了一声。

  「好了,我去去就回来。你这小子别给我睡到中午,我希望早点出发,免得又像去年那样摸黑搭帐篷。」

  康诺坐在姊姊的椅子上,拿起自己的靴子,突然瞥见爸爸的靴子还搁在他昨晚扔的地方,便决定改穿爸爸的鞋。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打算晚上要走,想带着父亲的东西在身边,但也可能只是不希望罗伯在他外出时又惹出什么麻烦。

  他弟弟东拼西凑做成的头带和线路挂在右脚靴子里。康诺想把它们拆掉,便瞄了卧房一眼,但罗伯依然紧裹在棉被里,没有破蛹而出,所以他也懒得问。他找到头带串接的部位,金属接点焊压成小圆饼状,便将它拆成两半,分别从短裤两边裤管穿进去再拉出来到腰部,然后重新摁接在一起,将头带收进口袋。

  他套上父亲的靴子,一边绑着鞋带一边想起潜沙师兼修理匠葛拉罕。葛拉罕常在弟弟放学后照顾他,也许罗伯就是常常看着葛拉罕干活才学会这些小把戏。潜沙衣的知识似乎都是这样流传的,从吉普赛人往南方传,然后传入城里,一代接一代。康诺起身扭扭脚趾。父亲的靴子竟然非常合脚,感觉真奇怪。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一点。他抓起领巾走到屋外抖掉细沙。他让门开着,既能让光照进屋里,又能防止罗伯睡过头。他启程朝史普林斯顿出发。

  他会先去蜜穴酒吧。帕尔玛一定会去找妈妈要钱,绝不会错,不过如果他不在那里,就去潜沙学校看看。虽然他很怕去蜜穴酒吧,但早上是最安全的时候。不是因为他怕那里的客人、打斗或啤酒洒了楼下一地,而是因为他母亲那时没在工作,最可能找得到她。

  蜜穴酒吧位于史普林斯顿的边缘,夹在市区跟棚屋镇这一堆杂乱的破房子和店面之间,既能让棚屋镇的工人和酒客远离市区,又能让领主和有钱人尽情享用楼上诱人的美色。没有人愿意穿越棚屋镇去寻欢作乐,那么做只会在颠颠倒倒的回程路上将爽过的劲头磨损一空。

  史普林斯顿城外,一道长城高高耸立,康诺便是在那里出生的。这道混凝土巨墙雄踞沙漠之上,高度将近百米,是好几代前的人建的。当时一票领主争斗不休,不过却很难得的一齐打造了这堵高墙。这群黑帮头子为了抢夺泉水或土地,不惜让沙丘染血,却合力完成了最巨大的公共工程。据说这道墙的雄伟不仅前无古人,更是后无来者。它目前明显朝西倾斜,威迫着史普林斯顿,而且是城里最好的地带。康诺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他人生的前六年,想起那段美好岁月。他可以泡澡,浴缸大到整个人连头都能浸到水里。家里有电,马桶也有水可冲,不必到屋外大小便。到屋外,最悲惨的是很可能挖洞时发现底下已经有两坨屎。这些他记忆中的享受,罗伯永远无法理解,只能听他形容,就像听他描述他们的父亲一样。这些记忆已经模糊了一半,因为童年已远,而且当时的他太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离他近一点的地方,一道黑烟在两栋大楼之间熊熊窜起。黑烟往上飘过长城顶端,立刻被风吹散成丝状。康诺想起他夜里曾经听到轰隆声。又是炸弹。他心想这次他妈的又是谁在搞鬼?罗帕普那些自封为领主的家伙?北方的盗匪?城里的异议份子?还是他那里的「解放棚屋党」?当所有人都在制造炸弹,炸弹就再也不代表什么了。你根本不记得他们的目的。

  康诺绕过一座小沙丘,朝蜜穴酒吧走去。这里不会有人轰炸,绝不可能。在这片沙丘绵延的土地上,史普林斯顿城郊这几间妓院绝对是最安全的地方。康诺心里窃笑着想:难怪领主们老爱待在这边。

  他先甩掉靴子上的淤沙,然后拉开店门走进酒吧。希瑟拿着抹布站在吧台前擦拭酒杯,对面有个男人独坐在高脚凳上,头枕着手臂呼呼大睡。希瑟朝他笑了笑,抬头瞄了二楼走廊一眼。「她应该醒了。」她大声说道,丝毫不在意音量。坐她对面的男子纹风不动。

  「谢了。」康诺说。他喜欢他妈妈醒着、在楼上。他朝楼梯走去,差点踩到睡在地上的醉汉。是工头布莱。康诺恨不得踩在他身上走过去,但还是忍住了冲动,从布莱身上跨了过去。要将厄运怪到人身上比怪到沙子上容易多了,因为朝沙子大吼一点用也没有。人会吼回来,至少不是没反应,至少感觉到了。被欺负又被视而不见才是最惨的。

  康诺上楼朝走廊走,每一步都让木板吱嘎作响。他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醉到敢在朋友众目睽睽之下走上楼梯。但这里的客人都爱吹嘘自己昨晚在蜜穴把到了谁。也许这些台阶多走几次就觉得没什么了。妈的,他真不想长大,哪怕只是一天。他想象自己喝得酩酊大醉,胡子垂到肚脐,全身尿味,付钱叫某人躺着不动让他干她,心里就一阵作呕。

  尽管如此,康诺知道大多数男人还是会来这里,因为他们痛恨现在的生活,只想逃避,用酒淹死厄运,用钱一逞兽欲,一次逃避一晚。虽然想到就厌恶,但或许他终究难逃此劫。男人……他想起自己曾经希望日子过快一点,时间跑得快些,让他立刻长大,现在却只想在厄运变得更糟之前停止这一切。要是日子能暂停,他或许就能厘清思绪,不必放弃生活了。

  他在母亲房外停下脚步,差点忘了自己为何而来。对了,帕尔玛。他伸手敲门,衷心期望不要听见某个男人吼着要他「滚开,这里有人了!」。但来开门的是他母亲。她睡衣没绑,见到是他才拉紧衣襟,束好腰带。

  「嘿,妈。」

  她让门开着,转身回床边坐下,身旁搁着一只摊开的布包和几支小刷子。她抬脚踩在小凳子上,继续涂趾甲。

  「昨晚很闷。」她说。康诺努力不想那是什么意思,但愈不想反而愈明白。干,他真讨厌这里,不晓得她为何不把这里卖了,另谋生计。做什么都好。「我没钱给你。」她对他说。

  「我什么时候来这里跟妳讨过钱了?」康诺被激怒了。

  她抬头瞄了他一眼,他还站在门外。「上上星期三?」她问。

  康诺想起来了。「好吧,但那之前呢?而且那次是为了罗伯,只是我没跟妳说。那小子的领巾破了好几个洞,操!」

  「嘴巴放干净点。」母亲举起小刷子指着他。康诺拚命忍住才没有回嘴,跟她说她就是靠那个字赚钱的。

  「我只是来问妳有没有看到帕尔玛而已,或是维基。」

  床头柜上的烟灰缸飘着一缕轻烟。他母亲伸手拿烟,大声用力吸了几口,让烟头再次变红。她张口吐烟,摇了摇头。

  「那个周末到了。」康诺告诉她。

  她转头看了他很久。「我知道哪个周末。」她说。一截烟灰从烟上掉下来,飘到地上。

  「嗯,帕尔玛承诺他今年会来──」

  「他去年不是也这么说?」她吐了一口烟。

  「嗯,但他说今年他一定会来,而维基──」

  「你姊姊已经十年没去了。」他母亲握拳遮嘴咳嗽,然后继续涂指甲油。

  「我知道。」康诺懒得纠正她是八年,不是十年。「但我总觉得──」

  「你再长大一点,就会和他们一样不想去了。可怜的罗伯就得自己去,让你因为没有同行而惭愧。但你惭愧是因为他,你只是想待着等他长大,明白我们都已经知道的事。」

  「哦?什么事?」康诺问,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抱着希望。

  「就是你们的爸爸已经走了,死了。你们愈希望他还活着,就愈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一点道理都没有。」她低头检视自己的杰作,扭了扭脚趾,将小毛刷拴回小瓶子里。康诺努力不去想她那些玩意儿是从哪里来的。搜刮者和潜沙人。为了她那对奶子。干,他脑袋就是克制不住。

  「啧,看来我是白来一趟了,」他转身准备离开。「对了,罗宝要我问候妳。」他撒谎了。

  「罗伯。」他母亲说:「不是罗宝,也不是罗伯特,是罗伯。」

  康诺停下来转头望着他母亲。她深吸了一口烟。

  「你有想过我为什么给你们取那些名字吗?」

  她一边说话一边吐烟。康诺没有回答。他一直觉得他们就叫这个名字,压根没有想到是她取的。

  「帕尔玛、康诺和罗伯。」母亲说:「我帮你们取的名字,隐含的意思是贼或骗子或强盗,都和你爸爸有关,你们三个小贼都是。」

  康诺僵立半晌,不敢相信他的耳朵。这一定是巧合。「那维基呢?」他问。

  他母亲又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我怀维基的时候,还不晓得你老爸是该死的小偷,竟然会一走了之,什么都没留给我们。」

  「他不是贼,是领主。」康诺努力说得斩钉截铁。

  他母亲深吸一口气,徐徐吐了出来。「领主和贼没什么两样。」她说。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