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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默灵顿荒野上的城市

  除了林沃尔荒原上那位靠不住的老牧羊人,我可能是唯一见过默灵顿荒野上的城市的人了。

  当时我打算离开伦敦一年;部分是因为商店里丑陋的货物,部分是因为源源不断涌入的德国乐队,又或许部分是因为我住处的一些宠物鹦鹉已学会模仿人们招呼计程车的口哨声;但最主要是因为,最近,伦敦城里的我过度思念起巨大的树林和宽阔的空间,一想到满是欧洲蕨和毛地黄的灌木丛,想到灌木丛下的小小峡谷,这对我简直是种折磨;在伦敦,每逢夏日,这种向往与日俱增,现在,我终于忍受不下去了。于是,我带上拐杖,背上背包,开始向北徒步旅行。我自特瑟灵顿出发,途中在一间间小酒馆里过夜。小酒馆中能尝到各种野味,每位侍者都有名字,而不是用号码代替;他们都讲英语。尽管桌布上可能有污渍,可窗户敞开着,所以通风很好。在那儿,你身边是农夫和荒原的居民,他们没法儿庸俗,因为即使他们想成为庸俗的人,也没钱来实现这个愿望。起初,眼前的新鲜事物让人心情愉悦,直到有一天,在林沃尔荒原往北,去亚瑟林地区路上的一间古怪的老酒馆中,我头一回听到了传言——关于那座据说在默灵顿荒野之上的城市。酒馆中的两个农夫喝着啤酒,他们不经意聊起这个话题。

  一个农夫说:“他们说默灵顿荒野上的城市里住着奇特的人们。”另一个说:“他们似乎一直在迁徙。”他们又聊了许多,传言就这样流传开来。我们总是常常徘徊在喜爱与不喜爱的事物之间,又时常突发奇想,我已走了这么远来避开城市,可现在突然又强烈地想要回到人群中,回到城市里去。于是,在那个明媚的礼拜日清晨,我决定前往默灵顿荒野,去那儿寻找那座传言中玄乎其玄的城市。

  据他们所说,默灵顿荒野如同迷宫,连路都难以摸清。那是一片辽阔的高地荒野,荒无人烟,无路可寻。传言说那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诺曼人征服此地时称它为“不祥之地”,后来又叫做默林镇(Mal Lieu),随后改为默灵顿(Mallingtown)。我不知道为何要将小镇建在如此荒凉之处,如今小镇也已无影无踪。在那之前,他们说撒克逊人管它叫巴浦拉斯(Baplas),我认为这名字应该是“糟糕之地(Bad Place)”的讹传。

  我听闻,那座默灵顿荒野上的美丽城市是由白色大理石修建,具有一种异国风貌,除此之外,我对其他情况一无所知。没人曾亲眼见过那座城市,人们的原话是:“都只是听说过”。我问的问题往往激发不了人们交谈的兴致,反而常常会唐突地打断他们的对话。在去往默灵顿的路上,直到周二,我才突然交上了好运,当时我已来到荒野附近。我从听见传闻的小酒馆出来,在路上走了两天,天际出现了一座如海岬一样陡峭的大山;默灵顿荒野就在那座山上。山上覆盖着草木,本该是任何植物都适宜生长的地方,默灵顿荒野却只有石南科植物。地图上这里仅被标注为荒野,没人去过,也没人费心给它命名。在第一眼望见那座荒山时,我向路边的几位农夫打听那座大理石城市,他们让我去找林沃尔荒原的老牧羊人,却颇有些捉弄的意味。听说那牧羊人有几次曾因为寻找迷路的小羊,追赶到远离林沃尔荒原的地方,去过默灵顿荒野的边缘,远行归来后,他便胡言乱语说那儿有座白色大理石黄金尖塔的城市,嚷嚷得整个村子都知道了。

  于是,听到我询问关于这座城市的问题,他们便大笑着让我去找林沃尔荒原的牧羊人。临走时,他们出于好心告诉我,那老头说话不太牢靠。那天夜晚,我望见林沃尔荒原有一些小小的茅屋,当时我正站在那座外形肖似阿特拉斯山的大山脚下,山上是连绵数英里的荒野,凌厉的风呼啸而过。

  这儿的人们对地处林沃尔的那座城市知之甚少,还不如其他地方的人了解得多;但他们很熟悉我要找的人,可他们看起来有点耻于认识他。林沃尔的一间小酒馆收留了我,第二天一早,带着礼物,我便出发去找林沃尔的牧羊人了。我遇见他时,他正静静地站在默灵顿荒野边缘看着羊群,有点神思恍惚。他的双手不住颤抖,神智却十分清醒;在这一点上,所有的林沃尔人着实冤枉他了。

  我开口询问那座城市的事儿,他却说他从未听说过那个地方。我只好说,“说说吧,拜托了,请努力回忆一下。”他生气地望着我。我从礼物中掏出一满瓶威士忌和一只酒杯,他便友好起来。我一边倒出威士忌,一边再次询问他关于那座默灵顿荒野上的大理石城市的事儿,他看起来十分坦诚,却再次表示的确一无所知。他仰头喝下了一整杯酒,我装作毫不在意,接着问他去那座神奇之城应当走哪条路。他的双手抖得不那么厉害了,眼神中流露出睿智,他说他听说过一些关于那座城市的事情,不过记不清楚了,因此给不了我什么有用的线索。我又给他满上酒,跟喝第一杯一样,他一饮而尽,此时他看起来跟刚才判若两人。他的双手停止颤抖,眼神敏锐得像年轻人,他有条不紊而且诚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是,他又找回了关于那座城市的记忆,竟然连最微小的细节都没有落下。自不必提他对我的感激之情;我给他带来威士忌,让他喝得酣畅淋漓,毫不考虑给自己也分一杯。我十分乐于承认正是因为我,让他振作了精神,停止了双手的颤抖,理清了思绪,恢复了记忆和尊严。

  现在,他对我讲话时吐字清晰,不再含糊不清。他头一次见到那座城市是在一个月夜,他在荒野的迷雾中迷了路,越走越远,雾散去后,借着月光,就看见了那座城市。那天他没带食物,幸运的是,却带上了酒瓶。从未有过那样的城市,书中也没有记载过。旅行者们有时会讲到海上的威尼斯(可能真有那么个地方,也可能没有)但不管是真是假,就连威尼斯也无法与默灵顿荒野上的城市相提并论。曾有博览群书的人与他聊天,但他们读过的海量书本中,从未记载过那样的城市。那城市的一切,道路、城墙和宫殿,全部由纯白的大理石建成,高高的尖顶则由纯金打造。城中的居民是个奇特的民族,跟咱们见过的外国人还不一样。那儿还有骆驼……我打断了他的回忆,因为觉得如果真有这么个地方,我可以自己去观察,而如果没有这么个地方,那我纯粹是在浪费时间,浪费一品托上好的威士忌。因此我直接向他询问去那儿的路,经过几番周旋,又听了一大套关于那城市的描述之后,他指出一条黑土小径,就在我们身边,蜿蜒曲折,几乎看不出是条路。

  我曾提及这个荒野人迹罕至,也看不见动物的影子。这是我见过的最缺乏人类活动迹象的荒野,除了有一条老牧羊人指给我的小径(如果这也能算是条小径的话),这勉强能算是条野兔走的小路,老牧羊人管它叫“精灵小径”,天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临出发前,他坚持让我带上他的酒瓶,里面装着烈得出奇的朗姆酒。威士忌能让有的人悲伤,有的人欢喜,而老牧羊人喝了威士忌则变得慷慨大方起来,他坚持得近乎固执,最终我带上了他的朗姆酒,尽管并没有打算喝。他说,那儿十分偏僻,而且严寒刺骨,那座城市在一个山谷里,很难找到,我应该会需要这瓶朗姆酒的,而且,只有在带着酒瓶出门的日子,他才见到过那座大理石城市;他似乎将那个生锈的铁酒瓶当作了吉祥物,于是最终我带上了它。

  沿着石南掩蔽下的那条古怪的不起眼的黑土小径,我来到了地平线上的一块灰色巨岩前。小径在此一分为二,我听从老人,选了左边那条。走了很远,我又看到了另一块石头,知道自己没有迷路,也确信了老人没有骗我。

  正当我希望能在日落前望见城市的外墙时,我突然看见一堵长长的有着小小尖塔的白色高墙,庄严而又肃穆,像一个秘密一般向我飘来;我明白过来,那是迷雾。太阳低低地斜挂在天边,照在条条石南枝蔓上,绿色和猩红色的苔藓在阳光下闪着光;然而三分钟后,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不见,黑暗笼罩了一切。我放弃了当天找到那座城市的希望,看不清路,再走可能就会迷途。我匆忙选了一堆厚厚的石南当床,将自己裹在防水斗篷里,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大雾来袭。它来势缓慢,就像是小心牵拽的蕾丝帷幔,又像是开开合合的灰色百叶窗;它遮蔽了北方的视线,接着又遮蔽了东方与西方;它将天空变成白色,笼罩了整个荒野;它就像是荒野上的盛会,只不过这盛会是寂然无声的,如墓石一般静穆而苍白。

  我很庆幸带上了牧羊人给我的那瓶奇怪的烈性朗姆酒——谁知道究竟是啥,总之是装在酒瓶里的东西。直到天黑,雾都可能不会散去,恐怕晚上会很冷。我几乎喝光了一整瓶,很快,我便沉沉睡去。照理说,头一夜露宿野外的人不会立即入睡,而是会保持清醒,听着风中野兽徘徊于深夜,彼此遥遥相呼的声音;野兽们古怪遥远的声音,将停留在旅行者返程后的回忆里。但那一夜在雾中,我没有听到任何类似的声响。

  我醒过来,雾已经散去,太阳刚刚下山不久,于是我知道自己并没有睡太久,没有我以为的那么长。我决定再向前走走,因为我确信自己离那城市不远了。沿着蜿蜒的小径,我走了又走,薄雾时而涌来,弥漫在山谷中,但又总是及时散去,这样我总能看见前方的路。暮光消失了,天上亮起一颗星辰,我再也看不清面前的小径。那夜我无法继续前行,然而,在躺下睡觉前,我决定先去观察所处荒原的边缘,却发现了一条走出峡谷的小路。于是我离开了原来的小径,走了数百码,走到峡谷边缘时,下面的峡谷中已布满白色的雾气。又一颗星星亮了起来;一阵凉风吹起,薄雾就像帷幔一般飘走了。那座城市浮现在我眼前。

  牧羊人所言非虚,甚至一点也没有夸张。可怜的老人只是说了实话,世界上绝无任何城市能和眼前的这座相提并论。被老人称作“尖顶”的其实是一些尖塔,然而如他所述,拱顶上的尖塔的确是由纯金打造。跟他描述的一模一样,那儿有大理石的露台、精雕细琢的纯白宫殿,以及数不清的尖顶。这城市明显是东方风格,只是在拱顶的尖塔上本该有新月标志的地方,却安置着光灿灿的金色太阳;不管往何处看,我看到的事物总是辨不清来历或出处。我走向那城市,穿过白色大理石矮墙上金色的三柱门进了城。石南枝蔓攀上城市的边缘,一旦有风吹过,就连连拍打大理石墙。我踏上白色的街道时,高高的蓝玻璃窗内华灯初上,露台下,银链悬着精美的铜质吊灯。半开的门中传来歌声,我看见了那里的居民。他们的脸庞与其说是黑色,不如说是灰色,他们身穿美丽的丝质长袍,有些人的衣服褶边是金线绣成,有些人的则以铜线绣成。偶尔我还见到大理石道上有骆驼踱过,老牧羊人也提过这个,骆驼身体两侧分别安放着一只金篮。

  这里的居民面色和善,可尽管他们对待陌生人如此友好,我却无法与他们交谈,因为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他们发出的音节与我之前听过的任何语言都不一样,听起来像是松鸡的叫声。

  我试图打手势询问他们的城市从何处而来,他们只是用手指了指满月。月光皎洁,银辉肆意泼洒在大理石道上,整座城市仿佛在光辉中起舞。露台之上,手执弦乐器的乐师从落地窗后鱼贯而出;那些乐器有着巨大的木球,很特别。乐师们轻柔而优雅地演奏着,温柔的乐声却像一支支古怪的挽歌,充满了告别故土的忧伤。远离城市的中心,有人在唱歌,不管我走到哪儿,歌声总能飘到我耳边。歌声并不喧闹,不会扰乱我的思绪,反而温柔地触发我美好的记忆。不论走到哪条路上,都能见到数座高耸的雕花大理石拱门,花纹就像蕾丝一般精细。这里没有那些愚蠢的城市聊以自夸的匆忙,到目前为止,我在这里还没有见到任何丑陋或污秽的事物。这座城市美如歌谣,我在想居民们是怎样运来大理石,又是怎样在默灵顿荒野上建起城市;他们从何处来,他们有哪些财富?我打算明天早上再细细查访。老牧羊人不曾费心琢磨这些问题,他一味地反复强调有这么一座城市存在(因此当然没有人会相信他了,他喝酒没个节制也是一部分原因)。

  晚上什么也看不清,我又走了一天路,决定先找个地方过一宿。正当我犹豫要不要打手势请那些穿着丝质长袍的居民容留我过夜,或是出城睡个觉明早再进城时,我来到一幢大理石房屋的宽大拱廊前,拱廊当中悬挂着两条黑色的帷幔,下方有金线的刺绣。拱廊上方刻着“远客留宿处”,有许多种语言的版本:希腊语、拉丁语、西班牙语、一种在埃及神庙的墙壁上能看到的语言,以及阿拉伯语,另外有一种我觉得应该是早期的亚述语,还有一两种语言我从未见过。我穿过帷幔,看见一个棋盘格形的大理石中厅,屋顶上垂落的链条缚住金火盆,盆中燃着安神香,四面靠墙的地面上摆放着舒适的床褥,上面铺有织物与绸缎。现在一定有十点了,我疲倦极了。外面,音乐声温柔地流淌在条条街道中,一个男人将一盏灯笼放在大理石道上,五六个人围着他席地而坐,他朗声为他们说起故事。屋内,有些人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宽敞的中厅中央,金火盆下,一位蓝衣女子在温柔地歌唱。

  她并不走动,一直唱,一直唱,我从未听过如此抚慰人心的歌声。靠着嵌有锦砖的墙壁,我躺在一张垫子上,又拽过一些工艺精妙的异国织物盖在身上。我的思绪几乎立刻融入歌声,融入宽敞的中厅中央那金火盆下的蓝衣女子所唱的歌谣里;歌声将我的思绪化为梦境,我睡着了。倏忽吹来一阵小风,一根小石南枝不住拍打着我的脸庞,我惊醒了。默灵顿荒野已是清晨,那座城市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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