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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贝斯穆拉

  伦敦夜晚的空气里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清新,仿佛有几缕离群的微风避开了肯特高地上的同伴,蹑手蹑脚地进城了。人行道上有些潮湿,微微泛着光。夜已深,在这个钟点里,人的听觉变得异常灵敏。从远处传来的足音轻轻敲打着耳畔。那步点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斥了整个夜晚。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经过,踏着步点走进了黑暗之中。一个散场的舞者正朝家的方向走去。某处的舞会已经闭门。晕黄的灯光熄灭了,乐师都沉寂了,舞者都消失在夜色中了,时间说道:“让一切都过去吧,结束吧,安息于我所丢下的逝物之中。”

  阴影开始从它们的聚集之地脱离开来。猫群悄无声息地溜回家去,如同单薄而死寂的暗影那般不发出丝毫声响。因此即使身处伦敦城,我们也对黎明的迫近产生了一丝微妙的预感——鸟儿、兽群与星辰皆朝向自由之地嘶声呐喊。

  不知什么时候,我意识到黑夜本身被不可逆转地颠覆了。我注视着街灯那疲惫的苍白,霎时醒悟过来:街道之所以在夜间安静而沉寂,并非因为夜晚本身拥有怎样的力量,而是因为人们尚未从梦中爬起与之对抗。我还看见了垂头丧气的邋遢门卫,尽管他们所守卫的领土已经萎缩到只有一个省份的大小,也不会有外敌企图入侵,但他们依旧背着古旧的的毛瑟枪,在宏伟的大门前站岗。

  此时此刻,从那些窘迫不安的黑夜扈从——街灯——的视角望去,景象已经清晰起来:英国的群峰已经沐浴在晨曦之中,旭日之光将多佛海峡的峭壁映得明晃晃的,海雾已经升起,涌入内陆。

  此时,有人带着橡皮水管出现了,冲洗着街道。

  看吧,夜晚此时已然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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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怎样的记忆、怎样的幻想充斥着我的心灵?这个夜晚刚被可怖的时间之手从伦敦城带走。一百万座寻常可见的人造建筑暂时蒙上了神秘的面纱,如同身着紫色华袍的乞讨者,坐在阴森森的宝座上。而四百万人正在沉睡,或许正在做梦。他们闯入了怎样的世界?他们邂逅了谁?但我的思绪飘远了,沉浸在贝斯穆拉的孤独之中,她的城门来回摆动着。那些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在风中嘎吱作响,但没有人听见。这些青铜门如此可爱,但此刻也没有人看见它们。荒野的风将沙子吹到了门的铰缝里,没有看门人为它们松松筋骨。贝斯穆拉的城垛上没有卫兵巡逻,也没有敌人侵扰这座城市。城里的房屋中没有灯光,城里的街巷上没有足音,她就这么死气沉沉地,茕茕孑立于机缘雪山的远处。我愿再次见到贝斯穆拉,但我没有这个勇气。

  他们告诉我,贝斯穆拉荒芜了许多年。

  她的荒凉时而被酒馆里会面的水手们谈起,某些旅人也向我提起过她。

  我一直渴望着再一次见到贝斯穆拉。他们说,我所认识的那座葡萄园里最后一次有人采摘葡萄,已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而现在那儿已经彻底荒芜了。那日晴空万里,四处都有人弹起卡里帕克琴,市民们在葡萄园边起舞。矮灌木丛全都盛开着紫色的花朵,机缘雪山的顶峰反射着雪光。

  在铜门外边,他们将葡萄串压碎在大桶里,用以制作酒醪。那曾经是个盛大的葡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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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漠边缘的小花园里,人们击起唐鼓与提提鼓,吹起悠扬的簇琴。

  葡萄园的丰收使得这里充满着欢声笑语、歌谣与舞蹈,丰盛的酒醪应该足以应付整个冬季,还剩下许多可用来换取从牛翰来的商人手中的绿松石与绿宝石。因此,人们整日都在为他们的葡萄园欢庆。葡萄园是一片狭窄的耕地,夹在贝斯穆拉城与沙漠之间。那片沙漠绵延直抵南方的天际。当白日里的热浪开始消退,太阳靠近了机缘雪山上的雪顶,簇琴的音符依然清晰地从花园中升起,舞者的华丽裙裳依旧在花丛中缠绵。那一天,人们整日注视着三名骑骡子的男子穿越机缘雪山的岩壁。他们沿着山路盘绕而下,越来越靠近地面,在雪白的背景中如同三个微小的黑点。他们初次被看见是在刚破晓的清晨,在皮奥加戈诺斯的山肩附近,看起来似乎刚从乌娜维黑离开。他们走了一天。到了夜晚,就在灯火亮起、颜色变幻之前,他们出现在贝斯穆拉的铜门前。他们提着棍棒,如同那一地带的信使。舞者们来到他们身边,穿着绿色或丁香色服装,相比之下,他们的着装看起来晦暗阴沉。消息一出,在场的欧洲人无一能听懂使者的语言,只捕捉到乌娜维黑的名字。但消息很简短,并被快速地口口相传。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人们烧毁了他们的葡萄园,开始逃离贝斯穆拉。大多数人朝北逃去,而有的人则去了东边。他们从自家体面的白屋子里奔跑出来,穿过铜门一涌而出。唐鼓与提提鼓的跃动,还有簇琴的音符,就这么戛然而止。片刻之后,卡里帕克琴的叮当声也终止了。那三个陌生的旅人传递完消息,便即刻沿着原路返回。在那个钟点,高塔上本应有灯光亮起,一扇扇窗后本应有烛火淌入黑暗之中、驱赶狮兽,而铜门也本应紧闭。但在那个夜晚,没有一丝灯光从窗户背后逸出,此后亦不复有。那些铜门敞开着,再没有闭上。葡萄园里红色的火焰劈啪燃烧。急切的足音轻轻地逃逸而过。没有哭喊声,也没有其他一丝一毫的声响,只有飞快而坚决的逃离。他们如同一群忽然捕捉到人影的野牛,快速而安静地逃离。仿佛是某些世世代代所恐惧的东西降临了,他们只能以即刻撤离的方式来躲避,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踌躇不定。

  接着恐惧传染到了欧洲人的身上,他们也逃走了。我从未听过那则讯息的内容。

  许多人相信,那是来自苏巴姆林——那片土地的神秘帝王——的讯息。他从未被世人目睹,他宣告贝斯穆拉应被废弃。其他的一些人说,那讯息是来自诸神的警示,但他们不清楚是来自友善的神明还是对立的神明。

  另外一些人相信,瘟疫入侵了乌娜维黑一带的城市,西南风连续数周刮过那片土地,将瘟疫带向了贝斯穆拉。

  还有一些人说,那三名旅人身上携带着可怕的牛羚流感,正是他们的骡子全身带着病毒。于是他们揣测是饥饿感驱使他们进城,但尚且找不到更恰当的理由,来解释他们为何犯下如此可怕的罪行。

  但是,绝大多数人相信,那是来自沙漠自身的讯息。沙漠拥有着南方所有的土地,以他独特的哭诉朝那三个能听懂他的声音的人呼喊——他们置身于荒漠之中,夜里无需帐篷,白天无需饮水;他们身处沙漠的呢喃之中,已然开始渐渐了解沙漠的需求与恶意。他们说,沙漠需要贝斯穆拉,他渴望进入她可爱的街道,并将他布满沙尘的风暴送进她的庙宇与房屋。因为,在他苍老而邪恶的内心深处,他憎恨看见人们的身影,听见人们的声音。他希望贝斯穆拉安静下来,不被惊扰,除却他对她的城门絮絮耳语着他莫名的爱意。

  如果我知道那三个骑骡之人携带的是怎样的讯息,在那铜门之后诉说了怎样的消息,我想我会再次去看望贝斯穆拉。为的是我身处伦敦此地,心里却充盈着再次目睹那座美丽白城的巨大渴望。可我不敢践行。因为我不知道,我会面对怎样的危险,究竟是未知的可怕神明的狂怒,还是某种不可言说的慢性疾病,是沙漠的诅咒,还是苏巴姆林大帝在某间秘密的小房间里施展的折磨,抑或是某些旅人们未曾言说的东西,某些更为可怖的东西。

  紫色在西方文化里是尊贵的颜色,常为贵族所穿着。(译注)

  此三种乐器为作者在故事中自创的乐器。(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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