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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6

  「你到底躲到什么鬼地方去了?」史文劈头就问,听得出他很想大声咆哮,却努力抑制怒气。

  「我也想问你同样的问题。我已经打了无数通电话,想要联络上你。」

  「如果你像约定好那样,陪我出席那场宴会,就可以省下这些工夫了。」

  史文每个字都拖长了尾音才说出口,光从这点就可以知道身兼雷昂好友和工作伙伴的他有多激动。雷昂最近一次听到史文口吃得如此厉害,是在史文母亲去世的那一天。

  「哪个宴会?」雷昂问道。

  「哈啰?艾多麦特教授?那家联合财团医院的总裁?那个带着满袋子钞票和黄金钢笔,要和我们签约的男人啊?」

  全能的上帝啊!是那个艾多麦特五十大寿的生日宴会啊!

  雷昂恍然大悟地拍了下自己的前额。

  「我独自一人开了四百公里的路,到他位于海边的度假别墅。」

  「真是抱歉,我完全忘记这回事了。」

  「我注意到了。」史文在ㄓ这个声符上纠结了一会儿,才成功讲出「注」这个字。除了ㄉ之外,ㄓ也是史文发得比较吃力的一个音。

  「不过,用一个地道串连所有院区的建筑物,这个点子博得了相当热烈的回响与好评!」

  雷昂闭上眼睛。这段期间,他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忘记那个模型早就从他工作室里消失不见了。

  「是啊,谢谢!你那边听起来怎么这么安静?」雷昂问道。他既没听到音乐声,也没有玻璃碰杯,或是一般在宴会上会听到的嘈杂声。

  「因为我把屁股放在海边的一个阳台上受冻着。里头实在是太吵了,根本没办法讲电话。」

  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低音节奏,彷佛史文打开了一扇通往舞厅的门。不过这阵音乐虽然来得急促,却也在瞬间沉寂止息。

  「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我不知道打了多少通电话找你。」

  「我的手机被警察没收了。」

  「你说什么?」

  雷昂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好。他很想告诉他的挚友,关于他卧室里的那扇门、那座地底迷宫、那片拇指指甲,以及那件染了血的上衣。但这些事不能在电话里讲,更不能是现在─史文还在一场宴会里。

  雷昂将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尽可能精简扼要地讲给史文听,但他删去了那些启人疑窦的部分。

  听完雷昂的陈述,史文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颤抖得更厉害,但说不定只是他单纯觉得冷。「你想要告诉我,你太太在凄凉无助的情况下,跑到大街上。而你现在担心自己可能在熟睡时,对她做了些什么?」

  「没错,而且,恐怕这是有证据的。」

  「你说什么?」史文抱怨通话品质很糟,他只听到断断续续的片段,以及雷昂咕哝含糊的声音。因此他要求雷昂把最后一句话再说一遍。

  「这是有证据的。」

  「那些在你手机里的照片?」

  「不只是那些。」

  「我不明白你说的一切。」史文静下来想了一下后说道。

  相信我,我自己也不明白。

  「上一次通话时,你不是告诉我,娜塔莉说,她需要和你保持一些距离,所以会离开一些时日?」

  「什么?没有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可不是个乱说话的疯子。」史文抗议道。「你跟我提过那张道别卡片的事。」

  「什么卡片?」

  「就是娜塔莉临走前,贴在你们厨房门上的那张卡片。」

  霎时间,雷昂全身冻结。他得集中所有的意志力,才得以下达命令给自己的大腿,要它把身体扛到走廊去。

  「你一定是弄错了。」他对史文说道,虽然现在证明史文所言不假的那张卡片就在他眼前。

  那是一张有着橘黄色花朵的明信片,就贴在管理委员会的公告启事旁。雷昂好像怕明信片会化成灰似的,谨慎地将吸附在上面的磁铁拿开,然后把它翻过来读。

  「最亲爱的雷昂,」留言的一开头是这么写的,那是娜塔莉独树一格的笔迹。雷昂拿在手中的明信片晃得厉害,让他阅读起来特别吃力。

  我需要和你保持一些距离。遗憾的是,我无法透露太多原因,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必须离开几天,重新厘清自己的感觉,再决定我们该怎么继续走下去。请不要为我挂心,一旦我重新打起精神,就会再和你联络。

  你的娜塔莉

  没有邮票,也没有邮戳。这张明信片却在这里、这间屋子里、他的手中。

  雷昂不自觉地垂下了拿着话筒的手,好一阵子后,才又把话筒放回耳朵旁,却听见占线的提示音。他以为和史文的通话已经断线,所以按下重拨键,没想到竟接通了另一通电话。等待的过程中,嘟声持续响着。

  「联合快递客户服务部,您好……」

  「谁?」雷昂一头雾水问道。

  「造成您的不便,我们诚挚地向您致上最深的歉意,纳德先生。」

  电话那头传来一位女子平板单调的声音。雷昂原本想立刻切断这通电话,但她接着说:「出于不明的原因,您上次所订购的货品确认遗失了。对此,我们感到相当抱歉。」

  雷昂猛地直摇头说:「我现在没空和妳瞎扯这些胡说八道的鬼话,我明明已经收到东西了。」

  「真的吗?那一定是送货员弄错了,因为我们没有您的签收纪录。」

  这也难怪,这么白痴的送货员。

  雷昂没向对方道别,就径自将线路切回和史文的通话。

  「你还在线上吗?」

  「是啊。」

  电话那头传来的背景氛围变了,史文的声音听起来更近了一点,或许他已经不在户外吹着寒风,而是回到艾多麦特的屋子里,找到了适合通话的安静角落。

  「你是对的……」雷昂带着娜塔莉留下的明信片走回客厅,把它和娜塔莉的日记本一起放在桌上。「真的有她留下的卡片。」雷昂望着明信片上的向日葵,梵谷,多么合适,也是一位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

  「但我不记得厨房门上有张明信片。」雷昂的声音听起来是这么地脆弱。「我想不起许多事,许多我在沉睡中做过的事。」

  「雷昂,我……」

  「拜托,让我说完。」

  「不!」史文截断雷昂的话。「现在应该轮到你听我说了,雷昂。」

  「好吧!」

  「你知道的,我和娜塔莉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熟稔过。现在,我要以好朋友的身分跟你说这段话,那怕说完之后,你可能就不把我当朋友了。」

  「你想说什么?」

  「我不信任她,她只是在和你玩游戏。」

  「这怎么说?」

  「想想你们的闪电结婚。为什么她突然这么急?」

  「是我向她求婚的。」

  「没错,但是你一直想要一场盛大的婚礼,而她则希望低调、隐密,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我们两个共同的决定。」

  「是吗?那你们在匆忙中,签订婚姻协定了吗?」

  「为什么要签这个呢?她有对富有的双亲,就财力上来说,我才是弱势的那一方。」

  「那我们的公司呢,雷昂?如果我们得到那份合约的话,也才只是开端而已。」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陈述事实,你必须自己将这些事实一一拼凑起来。」

  「事实就是,娜塔莉在离开我之前,就遇上麻烦了。」

  「你是指她身上那些伤?」

  「是的。」

  「那些伤看起来很严重,对吧?」

  「一点都没错!」

  「就像你们万圣节的装扮一样,真实到看不出是假的?」

  砰!又一个沉重的打击。

  「你瞎扯什么!史文。」雷昂无力地回答。

  「跟我比起来,你太一厢情愿了。谁曾经骄傲地向我炫耀过,娜塔莉是个变装艺术家?也许她在愚弄你。」

  「史文……」

  「相信我,你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我太了解你了。」

  「恐怕你对我的认识还不够深。」雷昂提高音调说道。

  「我手里刚好拿着一本日记,娜塔莉在里面写着,我把她弄得很疼。她是这么地怕我,怕到不想生下我们的孩子。」

  愤怒的雷昂失控地把日记本往客厅的另一头扔去。

  丢出日记本的那一刻,他马上就对自己爆发的情绪感到后悔,不过一切都无法收回了。日记本在撞上大门旁的墙壁前,呈倒V状飞越了客厅,其中有几页掉落下来。

  「我只是试着要帮你,」史文口吃地说道。雷昂弯下身捡起那些掉落在地板上的纸张,那是两张素描和一张照片。第一次翻阅日记本时,他应该是漏看了这张照片,它比那张超音波照片更暗、更模糊,但他立刻就认出了拍摄的地点。

  雷昂想尽办法要看清照片上那个字,一个直接标示在闪电记号上的古体字:

  注意

  之前雷昂还在想,他应该是在地道的尽头看过这个字,不过现在他发现自己弄错了。挂着这张警示牌的墙并不是一道墙,而是一扇门。在他手中的照片上,那扇门开了一道缝。

  他顿时觉得精疲力尽,要是不马上坐下来的话,可能就会直接倒在这里。

  「你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赶到我这里?」雷昂问。史文则已经多次追问他的挚友是否仍在线上。

  「我喝了点酒,明早之前,我无法开车。」

  「拜托!动作快点!我必须给你看些东西。」

  26第二次爬下地底比第一次还要来得吃力,因为雷昂全副武装地带了一身装备。这一次,他再也不想靠一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熄灭的手机来为他带路。

  他也不想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前往迷宫,因为之前他才经历一次死里逃生的危机,那绝不只是碰上一只逃跑的猫咪而已。

  因此,他这次带上了长柄手电筒和铁棍,这些既是工具,也能当作武器使用。

  他希望自己可以空下两只手爬梯子,所以把大部分的装备都绑在一条腰带上,然后像配戴子弹带一样地围在臀部上。

  跟上一次最不一样的地方是,他将透过头戴式摄影机把自己的每一步拍下来,同时也只能祈求无线讯号有足够的强度,可以将画面一路从地底迷宫的秘密通道往上传回卧房的笔记型电脑里。

  他顺势把摄影机内建的小型探照灯当作行动的光源。这么一来,他不仅看起来像个矿工,也觉得自己的确愈来愈像矿工,即将进入一个被人遗忘的隧道里。接近井底时,他跳过了那根松动的横杆,避免再次发生失足的意外。

  安然抵达地底的雷昂观察了上一次留下的痕迹。碎得满地的手电筒玻璃似乎像种警示,要他别再一次测试自己的幸运。第一次只是受到惊吓,下一次可能就不只是损失身外之物了。

  「我现在要爬过一个管状的隧道。」担心画面太暗,雷昂做了补充说明。

  他希望日后,无论是谁看到这段证据性的画面,都不会产生任何疑虑。

  他再次匍匐爬行,一头进到了粗糙敲辟的岩石通道。令人讶异的是,尽管光源充足,行进的速度并没有比较快。

  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袭上雷昂的胸口,让他不禁想起那些被活埋的罹难者。矿坑发生意外后,这些人只能等待外界救援,连呼吸的次数都得谨慎分配,直到坑内的氧气耗尽为止。

  没有人知道你在哪里,因此不会有人展开搜救行动。

  谁知道这些地底通道是否安全稳固?

  他想象自己遭遇劫难时,身陷石头与瓦砾堆中,动弹不得,被压断的手臂也让他无法使用手机对外求援。

  他停下来,屏住了呼吸,听着自己无法平静下来的心跳声,原本规律跳动的颈动脉也跟着剧烈起伏。

  再也憋不住的雷昂贪婪地大口吸气,空气中混杂了灰尘和泥土的味道,还有他自己的汗臭味。

  就是没有衣物刚洗完的清新气味……

  就是少了这个,衣物刚洗过的味道!

  洗衣机轰隆隆的声响和衣物刚清洗过的气味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冰冷的空气。不过这阵寒意倒是让此刻的雷昂倍感舒适,过度的激动让他浑身发烫,他的身体正好亟需降温。其实最好是能脱掉手套,不过他不想冒险让自己的双手受伤。

  「我现在抵达了一个通道,」雷昂继续说明着,并且站了起来。「我把这通道称作管子。」

  上次雷昂只能摸索着粗糙的墙面前进,而现在他才发现,这些管子比他记忆中要短得多。

  就在他即将抵达位于尽头的岔路,他感觉有阵风向他的双腿袭来。随风而来的,是某个差点将他击倒的东西。这东西没有具体的形体,也不是什么可怕的生物,而是一阵声音。

  「救命啊!拜托,我需要协助……」

  「娜塔莉吗?」雷昂吼叫道。他立刻认定那是自己的妻子,尽管那声音听来不甚熟悉。

  一声轻叹,几乎如同在水中低语般。

  「娜塔莉,妳在哪里?」

  没有回应。雷昂的叫声消散在迷宫中,一座他不知道边际在哪里、随时都可能迷失在其中的迷宫。

  「娜塔莉,不要怕,」正当他想接着说:「我会来救妳。」又陆续传来了其他声音。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声音,就在他的附近。雷昂立刻关掉头上的灯,并且摒住了呼吸。

  会是谁呢?

  那些声音听来如此熟悉,同时也离他愈来愈近。

  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呢?

  女人说话声音太小,导致他听不清楚她说了什么,不过他听到的,已经足以让他再次为娜塔莉的安危感到忧心。

  那些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

  「该死的,不要又来一次!」雷昂听到那男人诅咒道。他在黑暗中转着身子环顾四周。

  不对,是从后面传来的。或是……

  「你为什么不小心一点?动作快一点!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必须把它拿出来。」

  接着,一声巨响。不停转着圈的雷昂失去了方向,他凝视着眼前这片无法穿透的黑暗,一时间,有种仿如置身无尽宇宙的错觉。

  雷昂心想,为了应付危急情况,手上应该要有个防身的武器。他从挂满工具的腰带上解下了铁撬,像是握着一根驱逐用的警棍似地,将它高举到头部的位置,以便随时进行反击。

  精疲力尽的他绷紧了神经,抓住了前额的头带,再次点亮摄影机的探照灯。就在灯光亮起那秒,一道刺眼的强光逼得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双眼时,一个女人就站在他身旁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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