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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9

  受到极度惊吓的雷昂反射性地直接攻击。

  他想都没想,就用尽全力重重地挥打下去。

  正好落在那女子的两眼之间,她的一头黑发被紧紧束起。

  受限于通道的高度,雷昂无法以最大幅度向前挥击,但铁撬的尖端应该已经深深敲进她的头盖骨里。

  然而法康尼太太竟毫发无伤地站在那儿,说:「糟糕!我自己都不确定那个该死的东西是不是还藏在里头。」

  雷昂直盯着法康尼太太脸上的裂痕,有好一阵子,他有种很真实的感觉。这位住在二楼的邻居用两只食指撑开了自己的上下眼睑,不让眼睛阖上,然后开始转动盈满泪水、布满血丝的红色眼珠。雷昂这才逐渐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法康尼太太的头离雷昂只有一臂之遥,不过她并不在雷昂这一边,而是站在通道的另一头。在墙的后面!在她家浴室的镜子前!

  「隐形眼镜有可能就这样消失在眼球后面吗?」雷昂听到法康尼先生问道,不过他的声音就跟他太太的一样模糊难辨。

  雷昂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摸着那道裂痕,这是他狠狠用铁橇砸向墙上那片玻璃所留下的结果。这块玻璃就在雷昂头部高度的位置,大小则跟液晶电视萤幕差不多。

  一面威尼斯风格的镜子!

  从雷昂的角度能一目了然地把他邻居的浴室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法康尼太太从镜子里只看得到自己。雷昂那一侧应该是加装了厚实的隔音安全玻璃。他颤抖不止的手臂疼痛了起来,应该是用铁橇重击玻璃所带来的反作用力;倒是法康尼太太仍浑然不觉地继续找寻遗失的隐形眼镜。

  「结缔组织会防止隐形眼镜滑到眼球后方,更不用说会消失在脑袋里。」法康尼太太回答她先生,他也进到浴室来了。

  从姓氏还有讲话的口音来看,法康尼先生就和他太太一样,有着绝不会让人误会的义大利血统:一头浓密的黑发、棕色的眼珠,以及就算是寒冬,也还是一身健康的小麦色。不过,跟总是精心打扮的法康尼太太比起来,他就不修边幅多了。当她穿着一件白色、显露好身材的合身上衣时,法康尼先生就只是随便套上一件皱巴巴、刚好可以遮住大肚腩的夏衫。

  「每次都这样,妳总是在必须认真讨论重要的事时,给我惹麻烦。」

  「很好,我在眼珠子上黏了一块东西,就只是为了惹你生气!」

  这对夫妻的声音从镜子上方一道狭小的裂缝传来,那可能是做为通风用的一道开口。

  雷昂注意到浴室里似乎有其他动静,他看到法康尼先生打开了柜子,取出一个浅色的运动背袋。

  「我们的钱快要用完了,宝贝。」

  「你是说,我的钱。」

  法康尼先生在太太的背后做了个轻蔑的表情。

  「我看到了。」法康尼太太说,不过她并未转身。

  直到目前为止,雷昂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法康尼太太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不过,为了进一步观察法康尼先生,他往那片反射玻璃靠近了一步。

  「妳不久后会再提款吗?」法康尼先生问道,并把一迭从运动背袋取出的钞票当作扇子搧。

  「这些应该暂时够用。」法康尼太太轻叹道,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她那只被手指撑开的眼睛已经布满了破裂的微血管,几乎看不到任何眼白,而且她还流着鼻水,不过她似乎不打算清理。

  「暂时,没错!」法康尼先生将一迭钞票塞进裤子后的口袋里。

  「不过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我们很快就缴不起房租了。」

  法康尼先生奉承似地向太太鞠了躬,请求她的原谅。「我的意思当然是,妳就快要无法负担这一切的开销了。」

  「让我来想办法吧!」法康尼太太说道,并从洗手台上的面纸盒抽了一张纸。正当她准备擤鼻涕时,却突然停了下来,歪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过了一会儿,雷昂也听到了那阵引起法康尼太太注意的声音。

  一段微弱的旋律。

  不,不对。那不是旋律,是音阶。

  五楼的塔勒斯基先生又开始练习钢琴了,不知为何,法康尼太太露出浅浅的微笑。她着迷地听了一会儿后,便跟着她先生离开了浴室。雷昂不知道哪件事让他感到更困惑:是又一次置身黑暗中,一个他发现得愈多,就懂得愈少的交界地带;或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法康尼太太在熄灯离去前,像是怀着某种阴谋般,对躲在镜子后的他使了个眼色。

  28一个钟头后,雷昂换了位置。现在的他已经不在通道里,而是在一间浴室内,不过不是法康尼家的浴室,而是他自己的。

  他再次高举铁撬,往面前的镜子击去。但是这次的结果跟先前在楼下不一样,玻璃碎了满地,而镜子后面更只有一道不透光的水泥墙。

  因为这不是威尼斯风格的镜子,很合理。

  雷昂近乎歇斯底里地大笑。

  为何你也会想要观察你自己?

  这并非完全不能想象。雷昂在梦游时建构了这个黑暗世界:那个衣柜?那座迷宫?那面镜子?

  一鼓作气爬回卧室的他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同时也因为无功而返感到精疲力尽,他还是没能打开通道尽头的那扇门。

  法康尼夫妇离开后,雷昂继续待在黑暗中听了一些琐碎的对话。他似乎还有另一个自己!这样的感觉纠缠着他,挥之不去。同时,这个震惊的发现也让他感到晕眩不已:他竟然可以从通道里偷偷观察自己的邻居!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或是几小时,总之,雷昂再次打开手电筒,往那张写着注意的告示牌前进。

  假使雷昂没有在娜塔莉的日记本里发现那张照片,并且加以仔细端详,就算花一千年,他也不可能找得到那扇门,因为它实在是隐藏得太好了。

  他在看似死巷的砖墙上摸索着,但并未发现任何异样。没有缝隙、没有边角、没有铰炼。

  雷昂暗自思量着。

  如果这样就能找到的话,那也未免太过简单了。

  他敲着墙面,试图找出中空的夹层,也用铁撬重击那块警示牌,甚至连附近的墙面和地板也全都仔细搜索了一番,确认没有藏着任何门把。这些折腾全是白费工夫。也许他应该用焊切器或是大锤子试试,不过,又该从哪里开始下手呢?

  就算雷昂成功打开了这道秘密入口,娜塔莉是否就会出现在门后?她的呼声已经沉寂了,如同塔勒斯基逐渐消散的钢琴声。此刻,雷昂自己都不太确定,之前是否真的听到了她的喊叫声。他对自己的感官认知不再有把握,甚至都快搞不清楚他自己是谁了。

  经过多次尝试,雷昂始终无法顺利打开照片上那扇门。他几乎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一屁股坐到泥土地上,把脸深深埋入双手里。

  就在这个时候,陷入绝望深渊的雷昂终于想到了最关键的一点。尽管现在的他并不知道后续还有多么骇人的梦魇在等着他;截至目前为止,他也不过才经历了一半不到。

  假设真的有第二个在夜晚活动的我,而这个处于第二意识状态的我建立了一个平行世界。那么,要进入这个平行世界应该不会很困难才对,否则熟睡的我根本就无法来去自如。

  在这个前提之下,单凭暴力是无法打开那扇门的。

  雷昂再次打起精神,伸出拇指全力压住警示牌的中心点,彷佛那是药罐上防止孩童开启的安全钮;同时,他试着用另一只手,先是逆时针,然后顺时针地转动那块牌子。他心里想着,要是之前没有把边缘打弯的话,现在会更好使力。他转到第三圈时,突然听到咔啦一声,牌子也跟着翻到了一旁。

  半个小时后,雷昂惊讶地在警示牌后方发现了一个安全锁。他用手指摸了摸这道锁,然后试了身上带的每一把钥匙。当家里大门的钥匙顺利插进锁孔,甚至能够转动时,他瞬间激动不已。不过后来他发现,自己打开的并不是一道门,而只是一个明信片大小的盖子,先前的兴奋之情顿时消逝无踪。盖子下藏了一个电子式的键盘密码锁,但他必须输入的不是数字,而是字母。

  然后呢?

  他把那把钥匙重新收好。只是,他该输入什么密码?

  雷昂试着输入所有他想得到的密码:娜塔莉、雷昂、他们各自的姓氏和昵称,甚至是墨菲。通通都不对。

  然后他的视线落到了盖子的内侧。凑前一看,他才发现上面用铅笔浅浅地写了好几个字:

  那把小提琴是钥匙!

  这又是什么意思?

  梦游中的我留下了提示的暗号,但清醒的我却毫无头绪!

  显然这一切已经超越雷昂所能负荷的了,好不容易解开的谜底只是再一次指向另一个谜。现在,站在浴室那堆破碎的玻璃前,他终于意识到,不论是生理或心理,他都不可能再独力挖掘这些谜团背后的原因。他希望,不,他一秒也等不了史文了。他亟需协助。

  而且刻不容缓。

  雷昂马上从浴室奔到走廊,从主机上抓起无线电话回到卧室。克雷格警官的名片就放在卧房里的笔记型电脑旁。

  搞什么鬼?

  他盯着话筒上显示的接收讯号。

  拨号的时候,按键会跟着发亮;把话筒轻压在耳边专心听,也能听到轻微的电子杂讯。除此之外,电话线路根本不通。

  我不是已经充电了吗?

  没有拨号声。就算他输入了一组号码,也没有任何改变。

  该死,这不会是真的吧!

  雷昂想起还有娜塔莉的手机可用,却忘记自己最后把它搁在哪里了。还在通风井底吗?也不在身上的口袋里。不管怎么找,就是不见手机的踪影。他来到家门前,想到楼下向伊瓦娜借用她的电话,却又碰上另一个问题:他被反锁在自己家里了。

  雷昂呆望着大门好久,直盯着门上的大锁看,通常他的钥匙都是插在上面的。然后,他突然想起自己把钥匙插在哪里了。

  下面,在迷宫里。该死……

  雷昂发出一声叹息,紧接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不可能,我没办法再下去一次。

  但他别无选择。他疲倦极了,眼皮像是挂了重物般,都快睁不开眼睛。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他想尽快结束这些疯狂的事情,就必须再次回到下面。

  回到迷宫里。

  在那之前,他先到浴室冲了澡,让自己放松一下。谢天谢地,他不需要再从那面已经破碎的镜子里看见自己,就算只是随意瞥上一眼,他应该也会被自己的模样吓到。

  后来站着小便时,他的视线刚好望向摆放药罐的柜子,娜塔莉把它钉在马桶上接近头部的高度。自从他们从法属留尼旺岛度假回来后,他们的家庭医药用品就分类得很好。雷昂在柜子里看到阿斯匹灵、抗生素、碘酒、抗流感以及治疗腹泻的药,另外还有晕车药、过敏药剂、包扎用的绷带,和高剂量的咖啡因药丸。艺廊开幕初期,娜塔莉吞了不少这种提神药丸才得以通霄赶工。他一口气吞下了两颗咖啡因药丸,然后把剩下的再塞回瓶子里。

  只是不要睡着。

  他再次架设好头上的摄影机,打开探照灯,带上装备,准备第三次下探地底的黑暗国度。

  29几个钟头后,雷昂睁开双眼,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直挺挺地坐在床上,被一种听来像是水龙头喀吱喀吱响的刺耳声从睡梦中惊醒。他看了看书桌上的化妆用品,又抬头看着天花板上完好无缺的吊灯。他不禁自问,为何会有种终获解脱的感觉。

  他的手轻抚过皱巴巴的床单,感受着上面的体温,是不久前还躺在他身边的人留下的。接着,他闻到了淡淡的夏日香水味,一股他在恶梦中萦绕不去的香气。

  「娜塔莉?」雷昂呼叫道,他的声音还充满睡意。

  「在这里,亲爱的。」隔壁房传来娜塔莉的回应。

  他感到平静、放松、雀跃。

  谢天谢地。

  那场梦所带来的梦魇,已经不再重要了。

  一切都只是我脑中的想象。

  「妳一定不会相信,我做了一个多荒谬的梦。」他喊道,并开始大笑起来。

  他望向衣柜,它就在原来的位置,在灯光下看来更显笨重,要独力搬动它是不可能的。

  没有门,没有通风井,也没有可看穿的镜子。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在梦游时,在我们房间的墙后发现了一座迷宫。」连他自己都不禁摇头说道。他再次确认过书桌上的笔记型电脑没有插着随身碟,之后,便纵身跳起,离开了床铺。饱睡一顿的他感受到许久以来都不曾有过的活力。

  「地底下有无数的通道和一面神奇的镜子,透过那面镜子,我们可以窥看法康尼夫妇的一举一动。妳能想象吗?还好这只是一场梦,在梦里面,我一直害怕自己睡着。」浴室里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

  「我甚至还把自己的行动都给录下来了,就像小时候接受的治疗方式一样。妳听得到我说话吗?娜塔莉?」

  「很清楚,亲爱的。」

  水龙头的流水声盖过了娜塔莉回应的声音。

  「就像在电脑游戏里一样,那场梦十分疯狂。妳失踪了,我在很多地方都发现谜样的线索,这些暗示把我带到另一个楼层,也把我引到一扇陌生的门前,想要寻找藏在门后的妳。但是妳知道最不可思议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什么呢?」

  浑身发冷的雷昂用手臂环抱着自己的上半身。他全身一丝不挂,跟以往一样,娜塔莉在上床前将暖气调降到她喜欢的温度。

  「我记得所有事,也记得每一个细节。通常,只要醒来打个呵欠后,我就再也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但这次不一样,我甚至还记得,在我醒来之前,梦里的自己正想着什么。」

  雷昂打开衣柜的门,想从里面拿些可以套在身上的衣物。

  最后我在那扇挂着「注意」警示牌的神秘门前睡着了,但在这之前,我脑子里想的是:「你必须保持清醒,拿回家里大门的钥匙,再次爬回上面,然后求救。看在老天的份上,千万不要再睡着。」

  「我担心自己在梦游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因此,无论如何我都必须保持清醒。我甚至从药柜里拿了妳的醒脑药丸,吞了几颗下去。」

  「我知道了。」娜塔莉说道,不过她的声音似乎不是从浴室传来的。

  雷昂惊吓地摀住了嘴。

  「你只是想要拿回那把你插在『注意』门上的钥匙,但你突然感到一阵困意袭来,便戴着头上的摄影机在死巷里睡着了,我说得对吗?」

  不,拜托不要,不要又从头再来一次。

  他妻子的声音又近又清晰,好像她就站在他正对面似的,但雷昂眼前什么都没有,除了……

  ……那个衣柜!

  「娜塔莉?」

  雷昂把衣柜里的衣架全都推到一旁,彷佛他真的认为娜塔莉会像小孩子一样,藏身在吊挂的衣物之间。

  「亲爱的,妳在哪里?」

  「这里,我在这里。」

  「妳的这里是哪里?」

  「我不知道,这边漆黑一片,拜托救救我!」娜塔莉喊道。她现在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隔了一段距离,但传出声音的位置还是没有变。她就在衣柜的后面。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雷昂把挂衣服的杆子,连同衣架还有衣物,全都丢出衣柜。接着,他用脚踹开了原本黏在衣柜上的背板,直到它往后倒向一旁,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将它挪走一样。

  出现在衣柜后方的,并不是雷昂预期中的闸门,而是一个才刚用水泥封住的洞口。他看着这面刚补好的墙,泥灰还是湿的,他甚至可以上面留下指印。

  「把我从这里弄出去!」娜塔莉这么要求着。她听起来好像快哭了。

  她的呼救如同一场冰冷的倾盆大雨。雷昂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到之前用来击碎镜子那把铁撬。

  之前,那只是一场梦,现在却是真实的世界。或者,不是这么一回事?

  「雷昂,救我出去!否则就来不及了。」

  娜塔莉绝望的声音就像是婴儿的哭嚎,让人无法弃之不顾。在本能的驱使下,雷昂抓起了铁撬,插进了墙上的缝隙。

  「我来救妳了!」这是雷昂在墙上找到施力点前,丢出的最后一句话。之后,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先是落下了一些碎屑,接着是碎片,最后,一整块大石头就从墙上掉了下来。

  「快一点,在你再次睡着之前。」娜塔莉呼喊着。然后,水就从墙里涌了出来。

  一开始只有一滴深色的水珠沿着墙面滑下来,接着,水就开始汩汩流出,像是水阀爆炸了一般。雷昂根本来不及压住墙上的洞口,猛烈的水流就如同喷泉般涌了出来。强大的水压使得墙上的石头一一崩落,直到整面墙彻底溃堤,倒向雷昂。

  他想放声大叫,却吞进了冰冷又腐臭的脏水;他想把水咳出来,但因上半身承受的水压愈来愈大,让他完全无计可施。水底深处似乎有个东西正将他往下拉,几乎要让他在湿冷的拥抱下窒息而死。

  雷昂拚命地挣扎,手脚不停拍打水面,好不容易才在脚底下找到了施力点。他使劲奋力一蹬,一头冲破了一层黏膜。他睁开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咳了起来。当他忙着从气管内排出多余的液体之际,这场梦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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