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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暗夜低语

  333 AR冬

  信封乃是上好的纸张,以蜡密封,盖有阿瑞安的纹章,不过里面的信却出奇地不正式,由老公爵夫人亲手书写。黎莎看信时几乎可以听见老女人的声音:

  黎——

  你上回来访时的问题依然存在。雷克顿的战事让问题更显急迫,所有皇室药草师都已经放弃。这里需要你的技术。

  平民百姓现在不只是叫你魔印女巫了。你知道吗?黎莎·佩伯,洼地新伯爵夫人。你的名声家喻户晓。这又是另一件我们必须讨论的事情。

  家喻户晓。这个词像块石头压在黎莎心头,她不自觉地捏皱了信纸。阿瑞安知道孩子的事情?但她到底知道些什么?汤姆士和她说了什么?

  无论如何,这封信的意思很明白。汤姆士和其他人或许只是回安吉尔斯复命,但黎莎短期内不会回到洼地。毕竟她得在克拉西亚人想出办法攻击雷克顿本城前弄出一个皇家子嗣。

  一旦克拉西亚人征服湖中城市,那便什么都不能阻止他们把注意力转向北方。但是密尔恩的欧克安安稳稳地躲在山中,只要他还认为自己可以利用克拉西亚人的威胁取得安吉尔斯的继承权,就不会轻易与安吉尔斯联手抗敌。

  黎莎一言不发地把信交给吉赛儿,她皱眉读信。

  她摇了摇头。“你不能去。他们会把你扣押在宫殿里,直到小孩出生为止。”

  “我看不出还有其他选择。”黎莎说。

  “说你身体不适,无法远行。”

  “我两周前才因为压力和疲倦的关系当众昏倒,”黎莎说,“我现在并没有卧病在床。”

  吉赛儿耸肩。“我是你的药草师,我有不同的意见。让我代替你去。我也是布鲁娜训练出来的药草师。你能为公爵提供的服务,我也都办得到。”

  黎莎摇头。“此事不只是与医疗技巧有关。问题在于如何取得林白克的信任。林白克根本无视问题出在他身上的现实。阿瑞安需要出入宫廷更随意的自家人。如果必须动手术,那么家人更能取得公爵信任,让他可以接受。”她没说吉赛儿曾经多次向她咨询与生育相关的问题。

  吉赛儿扬起一边眉毛。“现在伯爵还让你继续担任皇家药草师就已经算你走运,更别说要和你订婚了。”

  黎莎点头,轻咬下唇,以免这句话所掀起的情绪淹没她的理智。“对,但阿瑞安或许还不知道孩子不是他们家的血脉。无论如何,精明如她肯定会在我失去利用价值前假装不知。”

  我希望。

  “很抱歉,”黎莎说,“公爵亲自下令要我前往安吉尔斯。”

  “但是女士,黑柄墨汁只能维持短短几天而已。”女孩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等我回来就会继续试验,我保证。”黎莎说。

  “但是等你走后,其他人却能继续使用魔印武器。”史黛拉抗议。“她们可以继续战斗。我们这些人却得回到过去的生活。”

  “你们不会的,史黛拉。”黎莎说,但是女孩根本没有在听。史黛拉不停改变站姿,抓着皮肤上的黑柄魔印。她站在远离窗口的阴影中,尽量多保留魔力一点时间,但是房间内的环境光就足以吸走她体内的魔力。

  其他由黎莎在皮肤上绘印的人反应都差不多。他们开始穿着长袍,像她第一次见到亚伦时那样,宽松的衣袖和拉低的兜帽,保护魔印,遮蔽阳光。很多人白天会待在阴暗的地窖和谷仓,宁愿少睡几个小时也不要变回凡人。汪妲会尽量把他们赶到阳光下,但她不可能顾到每个人。

  黑柄魔印之子还有其他问题。越来越暴躁。史黛夫妮提到生性温和的史黛拉在一次争吵中捶打桌面,把结实的桌子打成两半。艾拉·卡特在发现男朋友和其他女孩说话时动手打裂了他的下巴。贾斯·费雪或许可以用保护受虐母亲的理由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不过他差点打死了父亲。黎莎被迫使用宝贵的霍拉拯救他的性命,至少到当时还没把握看到他恢复走路的希望。

  或许最好让他们冷静几个礼拜,以免有人犯下难以挽回的大错。

  “我能和你去吗?”史黛拉满怀期待地问。“担任你北行时的护卫?”

  黎莎摇头。“谢谢你,孩子,不过我已经有伐木工和林木士兵和汪妲保护了。”

  “你可以刺青……”史黛拉开口。

  “不行。”黎莎语气坚决。“我们不知道那样做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当然知道!”史黛拉大声道,“我会像瑞娜·贝尔斯一样,在解放者倒地时阻挡恶魔。”

  “绝对不行。”黎莎说。史黛拉紧握拳头,黎莎手掌远离茶杯,伸入放置盲目药粉的围裙口袋。

  汪妲动作更快,在黎莎察觉前已经挡在两人中间。她扬起自己的拳头,比史黛拉大一倍。“你给我摊开手掌,女孩,然后向黎莎女士道歉。”

  两人对瞪,黎莎有点担心两人会爆发冲突。魔法会强化战争的冲动,即使胜算不大的情况下也一样,而史黛拉体内还残留一些可能惹祸的魔法。

  但是女孩记得自己的身份,后退一步,摊开双手,深深鞠躬。“对不起,女士。我只是……”

  “我了解。”黎莎说,“魔法会让愤怒的火星变成熊熊大火,让大火成为恶魔火。这又是另一个你和其他人应该暂停一段时间的理由。”

  “但万一你不在的时候,心灵恶魔又在新月回归怎么办?”史黛拉继续问。“洼地会需要所有能够战斗的人手。”

  “我应该能在那之前回来。”黎莎安慰她道,“上次攻击行动导致心灵恶魔四处逃散。它们会回来,但应该不会这么快,我想。”

  “可以请你至少帮我重画一次吗?”史黛拉哀求,举起手臂,上面的黑柄墨水已经淡化成浅棕色。“这些只能再撑几个晚上。”

  黎莎摇头。“我很抱歉,史黛拉。我没时间。你只能想办法度过两周没有黑柄墨水的日子。”

  女孩一副必须在缺乏手臂的情况下度过两周的模样,不过还是神色悲哀地点头,在汪妲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史黛拉是好孩子。”汪妲回来后说道,虽然她们两个一样大。“我了解她的感觉。你难道不能……”

  “不能,汪妲,”黎莎说,“我已经开始怀疑这场试验是不是个错误了,我决不打算在远行期间还让实验继续下去。”

  有人敲门,汪妲过去应门。黎莎轻揉左脑侧,试图减轻些头痛。有些药茶可以麻痹痛楚,但会让她昏昏沉沉,难以思考。更糟糕的是她担心药茶会影响孩子。

  她现在无法取得永远能够治疗头痛的解药。汤姆士已经好几个礼拜没亲近她。她必须想办法习惯头痛。

  但接着,她妈走了进来,情况越来越糟了。

  “老公爵夫人帮加尔德举办招亲舞会是怎么回事?”伊罗娜问。“把所有安吉尔斯里绽开一半的花都集合起来给他摘?”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母亲。”黎莎示意汪妲。“麻烦你去确保史黛拉和其他魔印之子站在太阳下。”

  “是,女士。”就像所有人一样,汪妲十分乐意在伊罗娜·佩伯出现时躲远点。

  黎莎帮她母亲倒茶。“说得好像阿瑞安老公爵夫人要把他关进妓院一样。”

  “在我看来就是一回事。”伊罗娜接过茶杯说道。

  “打从我有记忆以来,你就一直想把加尔德推到我的怀里。”黎莎说,“如今他在十几年后终于有机会娶妻时,你又想让他一辈子当个光棍汉?”

  “他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就能盯着他。”伊罗娜眨眼道。“如果你没照顾好他,我就要成为帮他清理精囊的下一位。”

  黎莎眼中一阵剧痛剧,以为自己就要爆发了。“你真的太开放了,母亲。”

  伊罗娜嗤之以鼻。“别和我装清纯,女孩。你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我没有才怪。”黎莎说。

  “恶魔屎。”伊罗娜说,“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背着英内薇拉去睡沙漠恶魔的时候没有感到无比刺激。”

  黎莎眨眼。“那不一样。”

  伊罗娜呵呵大笑。“继续这样告诉自己吧,女孩。说再多也只是自我安慰的。”

  听到这,她觉得仿佛有只恶魔正在她的眼睛里挖洞一样。“你到底想些什么,母亲?”

  “我要去安吉尔斯。”伊罗娜说。

  黎莎摇头。“绝对不行。”

  “你需要我。”伊罗娜说。

  这下轮到黎莎呵呵笑了。可怕的是她的笑声听起来很像妈妈。“为什么?你现在是外交使者了吗?”

  “老公爵夫人想把你留在宫廷之中,”伊罗娜说,“你需要有人帮忙安排婚事。”

  “他们不是克拉西亚人。”黎莎说,“我自己代表自己。你只是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在路上和加尔德鬼混,然后对和她跳舞的女士像猫一样嘶嘶叫。”

  伊罗娜一副要吐口水的样子。“反正那些高贵的宫廷女孩也应付不了他。

  “其实我必须提醒你,我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加尔德的。”伊罗娜问,“尽管怀孕的征兆还没你那么明显,但是我感觉腰带越来越紧了。”

  “所以你更该放手让他走,”黎莎说,“你还有什么选择?和爸离婚,嫁给加尔德?你以为裁判官会祝福你们的结合?伯爵?老公爵夫人?”

  伊罗娜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黎莎继续攻击。“如果你让加尔德当不成男爵,你以为他还会继续迷恋你吗?黑夜呀,你认为他现在在乎你吗?他会碰你的唯一理由就是你长得像我。”

  “才不——”伊罗娜开口道。

  “本来就是。”黎莎打断她。“他亲口告诉我的。你只是他想到我时的替代品。”

  伊罗娜双眼圆睁瞪着她,黎莎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她母亲总是有办法诱发出她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

  两人沉默片刻,接着伊罗娜站起身来,抚平裙摆。“你说我太开放了,女孩,但是你的话也可以和恶魔一样伤人。”

  黎莎神色哀伤地看着洼地的景色飘过马车窗外。她觉得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洼地,这当然是很虚幻的想法。

  黎莎小时候,伐木洼地只是个几百人的小镇,刚好大到有资格标示在地图上。镇上的道路和建筑熟悉到几乎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所有镇民的名字和职业大家都很熟悉。

  如今洼地已经找不出多少她童年故乡的影子,除了圣堂和几间小屋与树木。就连这些都多了火焰焚烧和恶魔攻击的痕迹。

  但是废墟中诞生了洼地郡,一个人口数很快就能与自由城邦相提并论——甚至超越它们的地方。不到两年间就已经有好几万人被克拉西亚人驱赶而来,或是从北方响应亚伦对抗恶魔的号召而来。

  洼地郡的街道都是刚刚才用混凝土铺成的,不过黎莎对它们熟悉到就与从前的老路没什么两样。她和亚伦一起规划大魔印的架构,进而以伐木洼地为魔印世界的中心向外扩张。

  或许加尔德说得对——或许亚伦真的是解放者。

  而你让他给跑了。即使已经离开洼地几英里,但她母亲声音时刻萦绕在耳际。

  “起码要一个礼拜才会抵达安吉尔斯。”吉赛儿说,“你们两个打算一直盯着窗外的风景看吗?”

  黎莎微微吃惊,将注意力转回一起坐马车的人身上,吉赛儿和薇卡。吉赛儿必须赶回她在安吉尔斯堡的诊所,薇卡则要去看她丈夫——黎莎的童年玩伴约拿牧师——被造物主的牧师囚禁审问。公爵老夫人对黎莎承诺不会伤害他,不过却没承诺什么时候释放他回洼地。

  另有一件要和公爵老妇人讨论的事情。

  薇卡和黎莎一样满腹心事,几小时都望着窗外发呆,撕扯指甲根部的脱皮,直到无皮可撕为止。

  “抱歉,”黎莎说,“我走神了。”

  “对。”薇卡也说。

  “好了。”吉赛儿说,“我们三个有多久没有安安静静地相聚片刻了,更别说能相处整整一个礼拜?我们应该好好珍惜这段时间。”

  “要讨论药草技术吗?”黎莎容光焕发。工作可以让她暂时忘却那些烦恼,把心思放在无可避免的事情上。

  “会讨论到工作的。”吉赛儿说,“但我也不打算一整个礼拜都切磋工作。我想或许我们可以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薇卡问。

  吉赛儿微笑。“就叫‘老巫婆布鲁娜的棍子’好了。”

  黎莎本能地抚摸自己的手背。每次想到那根棍子,这里还是会隐隐作痛。棍子够粗,可以支撑她的整个身体,不过又很轻,让她老师可以像阿曼恩挥动卡吉之矛般轻易挥舞。它是一根木棒,用来赶跑站在她和病患之间的笨蛋,同时也是宛如雷击般甩痛女孩手背的辫子。它向来不留痕迹,但却能让人疼痛很长一段时间。

  布鲁娜不常打黎莎,也不会毫无由来乱打一通,但每次打她都是一场教训——生死攸关的教训——就像某种记忆把戏般,那根棍子确保她不会重复愚蠢的错误,提醒她药草师围裙所代表的权利与职责。她把所有教训写在笔记里,不过每件事情都深深印在脑海中。

  “怎么玩?”黎莎问。

  “你起头。”吉赛儿说,“布鲁娜第一次打你是为什么?你又学到什么?”

  “我拿灰根混合欧瓦拉种子,以为可以治好梅伦·布区的头痛。”她微笑拍手,提高音调,模仿布鲁娜的尖叫声。“笨女孩!你以为瞎掉一个礼拜会比头痛好吗?”

  三人全都哈哈大笑,黎莎许久不曾如此开心了。一时之间,末日的感觉荡然无存。

  “换我!”薇卡叫道。

  车队缓慢前进的旅程中,罗杰始终提不起劲儿与坎黛尔及两位妻子练习。就连更欢悦的行为都引不起他的兴趣。有条绞刑索已经套在他脖子上好几年,但是如今变得越套越紧。他坐着调音,想要找出不可能找到的完美音调。

  你永远找不到的,艾利克说,但那并不表示你该停止寻找。

  女人们见他心情不好,也不去烦他,一边下着克拉西亚棋,一边念《伊弗佳》给坎黛尔听。她们会笑,而罗杰很高兴能听到她们的笑声,只是没办法感同身受。他们不知道有什么在安吉尔斯等待他们。就连坎黛尔也因为能够魅惑地心魔物而有可能吸引公爵的兴趣。如果他要求她留下,那他们就又多了一条永远无法离开的理由。

  洼地的领土已经扩张到车队走了整整一天才刚好抵达边境。不过至少第一天晚上还有旅店可以住宿。

  接下来几个晚上都要睡在帐篷里,罗杰向来不喜欢睡帐篷。阿曼娃的帐篷比较类似主帐,有半打仆役打理他们的生活需要,但是说起睡觉,罗杰还是宁愿睡在有实心墙壁可以隔断恶魔声音的工具房。

  旅店为了接待皇室军队而清空了其他客人,但伯爵还是在房里用餐。他没有要求黎莎共进晚餐,这会成为安吉尔斯茶会政治中的话题。

  杰辛也没有和大家一起用餐,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似乎与罗杰一样,想要避开对方。

  阿曼娃也想独自用餐,不过罗杰不允许她这么做,大声邀请黎莎加尔德和汪妲在餐厅一起共进晚餐。他是利用克拉西亚习俗来争取优势,因为他的吉娃不会拒绝已经发出的邀请。希克娃接管了半间厨房,恐吓厨房人员,让阿曼娃的戴尔丁仆役负责服侍他们那一桌。造物主绝不允许某个不懂鞠躬礼仪的女侍冒犯公主殿下。

  吉赛儿和薇卡与几个学徒共坐一桌,他们全都很乐意让洼地人招呼他们。克里弗站在墙边,监视着一切,僵硬得像旅店招牌一样。罗杰从来没见过他吃东西。

  “和我们说说这个林白克公爵,丈夫。”阿曼娃趁两道餐点间的空当说道。“你认识他,是不是?”

  “对,算是。”罗杰说,“艾利克大师还担任公爵传令使者的时候。我是在图书馆里学会的写字。”

  “一定是很棒的经历。”黎莎有点羡慕地叹道。

  罗杰耸肩。“我就猜你会这么想。对我而言,我只想要回去拉小提琴和翻翻筋斗。但是洁莎女士坚持要我学会写字,就连艾利克也同意。”

  “洁莎女士是公爵的药草师?”黎莎问。

  “算不上。”罗杰说。

  黎莎眯起双眼。“杂草师。”罗杰点头。

  “什么是杂草师?”阿曼娃问。

  “你会和她们处得来。”黎莎刻意在语调中添加怨毒的意味。她真的天生就很擅长毒舌。“杂草师就是专业下毒师。”

  阿曼娃点头表示理解。“对于受到皇室信任的仆人而言算是很高的荣誉。”

  “下毒没有荣誉可言。”黎莎说。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罗杰大声道。他直视黎莎的双眼。“而我也不会放任你那样数落洁莎女士。我母亲死后,她就相当于我母亲的角色。造物主为证,我可一直忍着没去批评伊罗娜。”

  黎莎哼了一声。“你说得很对。”

  “所以我不时会见到公爵。”罗杰说,“通常都是在他进出个人的后宫的时候。他和他弟弟有通往妓院的秘密通道可走,不会被人发现。”

  “他们当然有。”黎莎补充道。

  “这在阿拉西亚也很常见,”阿曼娃说,“有权势的男人通常有很多后代。”

  “造物主呀,没那回事。”罗杰说,“洁莎手下的女人全都在喝庞姆茶。他们决不允许怀上私生子在城里乱跑。”黎莎瞪他一眼,罗杰不自然地咳嗽一声。

  “他们……”阿曼娃暂停片刻,在脑中找寻正确的提沙语词语。“这些吉娃森喝药茶预防怀孕?”

  “太邪恶了。”希克娃说,“什么女人会让自己变成卡丁?”

  “她们不是吉娃森,”黎莎告诉阿曼娃。“他们是希莎。”

  阿曼娃和希克娃交头接耳,以克拉西亚语迅速交谈。罗杰没听过这个克拉西亚词,不过猜得出来那是什么意思。这段交谈越来越让他心烦意乱了。

  阿曼娃坐直了身子,摆出高贵尊严的模样。“以艾弗伦之名,我们用餐时不可交谈这种事情。”

  罗杰立刻鞠躬。“你说得对,吉娃卡。”

  “多说点关于林白克家族的事情,”阿曼娃说,“他们和卡吉的血缘关系是?”

  “没有半卡拉的关系。”罗杰说。

  “那和提沙从前的国王呢?”阿曼娃不耐烦地追问道,“我们的学者推测国王的血脉必定可以追溯到解放者的北地子嗣身上,不然不可能取得足够的正当性。”

  “或许,”罗杰说,“不过我不会在宫廷中提起这种事情。林白克跟国王血脉没关系。”

  “喔?”黎莎问。

  “喔,阿瑞安是皇族,没错。”罗杰说,“她嫁给林白克公爵一世的儿子,让他的政变师出有名。但是林白克一世只是总督,和皇族没有任何关系。他发明压印卡拉的机器,而据说他将五台机器中的一台据为己有。当老公爵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死亡时,他就是安吉尔斯最有钱的人,所有想要争夺王位的家族都欠他钱。”

  阿曼娃微笑。“你的族人和我的族人不同,丈夫,不过也没有那么大不同。”

  “那就是林白克三世的问题,”罗杰说,“如果他死时没有子嗣,很多家族都和他弟弟一样有资格争夺王位。他们或许有办法继续掌权,不过必须付出代价,而且北方势力将更有机会接管安吉尔斯。卡拉很好,但欧克有办法在他们敌人的保险箱里塞满黄金。”

  “他能塞的不光是黄金。”黎莎说,不过并没有进一步说明。

  他们第二天离开洼地的地域,不过通往安吉尔斯的道路都有良好的魔印守护,每隔一段距离就架设军队营地。他们在日落后继续赶路,抵达汤姆士驻守区域边境的要塞。

  车队已停止前进,罗杰立刻跳下马车,开始用暖身动作舒展僵硬的肢体。

  “闷得慌?”加尔德边问边从他的巨型安吉尔斯马斯谭马“坍方”背上跳下来,像汤姆士的骑兵队长一样轻松。

  “需要伸展伸展。”罗杰说。

  “是啊,”加尔德说,“我想你的小身板一定是累惨了,整天都和三个女人裹在毛毯里。”

  罗杰微笑。“如果你这么想的话,老公爵夫人真的得尽快帮你找个新娘了。”

  加尔德哈哈大笑,罗杰则顺着伐木壮汉习惯性地拍他的肩膀的力道灵巧地翻了一圈。

  “坍方”转向他们,加尔德手里已经多了一个大苹果。巨马张开可以轻易咬掉人脑袋的大嘴叼走苹果,然后趁加尔德拿刷子刷它脖子时安安静静地咀嚼。

  罗杰摇头。“一年前的加尔德·卡特根本分不清楚马头和马尾。”

  “几个月之前都还是那样。”加尔德同意。“我可以从这里骑马到那里,但我从来没喜欢过这种天杀的动物。”他回头看马,它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仿佛是恩准他帮它刷毛一样。“但是这个老‘坍方’可没心情理会陌生人。”

  “这是我见过最好的一匹马。”汤姆士伯爵说,“原谅我,男爵,但我每天都希望是我先看到他。”罗杰转身发现杰辛像狗一样跟在伯爵身后。小心翼翼地站在他出手攻击的距离外。

  “还是一样,伯爵大人。”加尔德笑嘻嘻地交出缰绳。“你只要能在马鞍上撑够一分钟,它就是你的了。”

  “坍方”哼了一声,汤姆士哈哈大笑。“我一眼就能看出你的鬼点子,男爵。我只有继续以你在我的指挥下骑马来安慰自己了。”

  “是啊,”加尔德说,迟疑了一下子。亚伦走了之后,他越来越依赖伯爵。如果魔印人不再回来,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成为伯爵的跟班。

  “前方的道路没有魔印守护,”汤姆士说,“驻军指挥官说频繁的交通会引来大批恶魔。这样会走得比较久,不过我认为接下来几天还是不要在夜里赶路。”

  “没这回事。”黎莎说着走了过来。汤姆士看她一眼,迅速偏开目光。“我们有魔印武器和经验老到的战士。如果你哥哥没办法在所有道路上刻印,清空沿路恶魔,洼地应该乐意代劳。”

  汤姆士下巴一紧。他终于抬头面对她。“我们有战士,没错。我们也有药草师、外来官员、吟游诗人。这些都不是有能力在夜间赶路的人。”

  黎莎嗤之以鼻。“只需罗杰在,就可以保护整个军队了。”

  喂,别把我扯进来,罗杰心想。

  “你竟敢这样对伯爵大人说话,药草师。”黄金嗓说,“汤姆士王子是林木军团指挥官,不需要你的军事建议。近来前方军队营地有许多乞丐出没,我们每天都得派遣先行部队去驱逐他们,然后才能扎营,而那些肮脏的鼠辈肯定会在我们通过之后又跑回去。”

  所有人惊呆片刻,接着全都转头瞪向杰辛,他在众人目光下神色畏缩。加尔德紧握巨拳,汪妲则伸手抓向挂在马鞍上的弓。

  汤姆士的声音低沉、愤怒。“传令使者,你是在说,你前往洼地时,每天傍晚都把平民赶出他们的魔印?”

  杰辛脸色惨白。“我奉命尽快赶到你身边……”

  汤姆士以罗杰难以想象身穿护甲的人可以达到的速度移动,转眼拉近距离,反手击中杰辛,打得他瘫倒在地。

  “这些子民全都身受我哥哥的庇佑!”汤姆士大叫,“他们是被赶出家园的难民,不是乞丐或盗匪!”

  杰辛够聪明,待在地上不爬起来,让汤姆士踢得缩成一团。“你就是这样代表公爵办差的?把寻求我们保护的人赶出去送死?”

  杰辛轻灵地翻身跪在地上,在愤怒的伯爵面前双手交握,呈祈祷状。“拜托,伯爵大人,那是公爵亲自下令的。”

  所有人全都聚过来看热闹,有不少是从马车里探头出来。不只是旅人,驻地里的林木士兵也围上来,随时准备听从汤姆士的指示动手。他们全都配备魔印武器和护甲。

  伯爵转向他们。“林木士兵的装备难道差到无法自行架设营地吗?需要把弱者赶入黑夜才行吗?”

  驻地队长上前,在汤姆士面前单膝跪地。“不,伯爵大人,我们有能力。但是传令使者没有说谎。林白克公爵亲自签署命令,要求我们赶走所有没有使用军队营地许可证的人。”

  汤姆士咬紧下唇,脸上浮现严厉的线条。“我哥哥判平民死刑的时候不用面对他们的双眼。但是你的手下执行时需要。”

  队长头垂得更低。“是的,长官,造物主会惩罚我们。”

  “下不为例!”汤姆士吼道。他流畅地提高音量,直接和士兵讲话。

  “或许我没有把我对各位的期待交代清楚。为此,我道歉。但是你们现在听清楚了,之后不准和我说你没听到。安吉尔斯境内所有人民都是你们的责任,必须保护他们。不可把他们赶出魔印的守护范围,不可欺凌他们、诈骗他们或收他们的贿赂,不可欺凌他们的女人。听见了没有?”

  “是,指挥官!”士兵齐声回应。

  “听见了没有?”汤姆士再次吼道。

  “是,指挥官!”士兵的回应宛如雷鸣。

  汤姆士点头。“很好。因为忘记我的话的人会在叛徒广场被吊死,成为其他人的样板。”

  罗杰看到黎莎目光含泪地凝视着他。当伯爵转身远离群众时,她向他走去,但他顺势闪开她,直接走向加尔德。“将军,准备出发。我们黄昏之后沿道路而行,一路驱逐恶魔。”

  加尔德拍击胸口。“我们会像除草一样铲除它们,伯爵大人。”

  汤姆士转向罗杰。“尽管黎莎女士信誓旦旦,我们还是不希望公爵的贵宾遭遇任何攻击。可以请你施展魔法,别让恶魔接近马车好吗?”

  罗杰鞠躬。“当然,伯爵大人。”

  “你是在开玩笑吧,”杰辛说,“我们要把性命交给那个……”

  汤姆士不耐烦地瞪他一眼。“那个什么?”

  看到黄金嗓局促不安的模样实在太过瘾了。罗杰开始认为自己或许有机会揭发真相。只要让吟游诗人工会在正确的人耳边倾诉他的罪状……罗杰忍不住扭转飞刀。“不要怕,次等歌,恶魔接近不了你的。”他换上嘲弄式的笑容。“除非我指引它们来找你。”

  罗杰话一出口,立刻知道自己犯错了,但是看到黄金嗓脸色发白的模样绝对舒爽。

  黎莎持续移位,试图掳获汤姆士的目光,但是伯爵转向另一边,大步离开。林木士兵紧跟上,把她挡在后面。她原地僵立片刻,然后转身快步回到马车里。

  黎莎凝视着马车窗外的黑暗,而这次吉赛儿让她一个人静静。他们后面,罗杰和坎黛尔站在七彩马车的车顶上,演奏小提琴,阿曼娃和希克娃则坐在车夫的位子上,配合他们的音乐歌唱。

  透过魔印眼镜,黎莎看着地心魔物在他们制造出来的魔法力场边缘游荡。它们看得见车队——队伍太庞大了,罗杰无法用音乐遮掩他们——跟随他们缓慢前进,不过每次过度接近时,疼痛就会赶走它们。

  黎莎可以感同身受。四人乐队发出的音乐听起来很刺耳、不协调,在黎莎持续的头痛中增添阵阵刺痛,直到她拿软蜡团把耳朵塞上才稍稍缓解。

  尽管塞上耳朵,她还是可以听见伐木工人和木林士兵在劈开胆敢踏足道路的恶魔身体时不断发出的惨叫与呐喊声。

  所有人都受到罗杰四人乐团的护佑。需要短暂休息的人可以轻松返回音乐的安全区内,战士们则在恶魔被痛苦的音乐迷惑时发起攻击。

  黎莎神色哀伤地看着堆在路旁等待被阳光焚烧的恶魔尸体。眨眼之前,它们还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如今……如今它们只是燃料。可惜这么多霍拉被白白浪费掉了。

  天黑后数小时,他们抵达公爵传令使者提到的第一座军队营地。营地里挤满了难民——从外表看起来是来森人——随着车队逼近而退缩。他们的魔印桩都是临时拼凑出来的,而画在推车上的魔印又大又难以抵御恶魔。很多人都在匆忙收拾行李,一副准备跳进黑夜逃命的模样。

  但汤姆士的命令传开来。“不要害怕,各位!我是汤姆士伯爵,安吉尔斯王子及洼地郡领主。你们都在我的庇护下,请待在你们的魔印里休息。没有人胆敢伤害你们!我们有食物和毯子可以分发,离开前还会强化你们的魔印。如果有人受伤,带来给我们的药草师照顾。如果愿意的话,欢迎各位前往洼地郡避难。”

  听到布告后,难民们纷纷交头接耳。有些人低声叫好,但其他人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显然杰辛路过时曾伤害他们。黎莎理解他们。

  车队停下时,黎莎和其他药草师在车夫放下台阶前就跳下马车。她们的口袋围裙让难民松了口气。其中几个人,有些身上缠着绷带,有些跛行或咳嗽,期盼地迎上前去。

  “我得去检查魔印。”黎莎对吉赛儿说。

  “当然。”女士回应。“这点小伤痛交给我和学徒应付就行了。”

  但是随着药草师走近,更多难民从自推车的床上探头出来,男女老幼都有。看起来不大的营地里聚集了将近百名难民,几乎比汤姆士的整个车队的人还多。

  黎莎转向出现在她身边的汪妲。“我要你沿着营地外围巡逻,直到我处理完魔印为止。”

  “对不起,女士,我得待在你身边护卫你。我不认识这些人,而且你自己也说魔印不够安全。”

  黎莎耐心地看着她。“我可以照顾自己几分钟,亲爱的。我还懂得一些应急办法。”

  “好吧,”汪妲有些放心不下。“但是……”

  黎莎伸手搭上女孩的肩膀。“保护他们就是在保护我。”她指向难民——衣衫褴褛、饥寒交迫、失魂落魄的难民。“这些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感到过安全了,汪妲。帮我为他们提供一些安全感,拜托。”

  “是,女士。”汪妲僵硬地鞠躬,然后离开,卷起衣袖,露出她的黑柄魔印。根据经验,黎莎知道最能提供安全感的事情就是让人亲眼看到守护他们的人现场徒手击毙恶魔。

  黎莎来到车队最前方时,杰辛正和汤姆士伯爵交谈。“你说我该待在马车里是什么意思?我——”

  “我对你的耐心是有限的。”汤姆士帮他把话说完。“你的马车魔印完好,比这些难民安全多了。而且你已经伤害过他们一次,现在我请你待在车里,以免再次让藤蔓王座蒙羞。”

  传令使者灰溜溜回到马车上,一时之间,汤姆士独自一人。黎莎很想去亲近他,但现在不是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希望他愿意再度看着她。

  但是现在有工作要做。吉赛儿和薇卡分派学徒去帮助伤病难民,罗杰已经在摇曳的火光前翻筋斗、丢彩球,引来围观难民的鼓掌叫好。他在八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笑过的孩子脚边丢甩炮。他们开心地向后跳开,鼓掌尖叫。

  难民神色恐慌地看着阿曼娃和希克娃,但是坎黛尔走在三人乐团最前面,为克拉西亚公主开路。没多久她们就开始教导一群女人吟唱守护之歌。

  黎莎沿着营地外围检查魔印网。和她担心的一样,这群人中的魔印师并不算是完全无能,不过她们用圆形营地的方式守护椭圆形营地。椭圆形营地必须采用不同的魔印,这是只有魔印大师才了解的细节。这个魔印网里没有真正的大漏洞,但是魔法分配不够平均,导致有些薄弱环节可能会让一只强大的蠢笨恶魔轻松突破。

  她专注地检查魔印,一时之间心如止水。有些魔印桩只需要调整一下,转动几度就好。其他魔印桩需要用到刷子和颜料修补魔印,或是换用其他魔印。黎莎可以看见魔法奔流中的变化。没过多久,整个魔印网都在她的魔印眼前大放光明。

  另一道耀眼的魔光吸引她的注意,这一道魔光远在营地之外。黎莎凝神细看,以为会看到一头石恶魔,结果却看到亚伦·贝尔斯。

  黎莎揉眼睛。她疲病交加,也很久没有享受精心独处了。难道出现了幻觉?

  不过不是幻觉,真的是亚伦,在魔印光照明范围外的林间朝她招手。“黎莎!”她可以看到他在这个名字上灌注的魔力,让声音直接传送到她一个人的耳中。

  她环顾四周,没人注意她。她走到外缘一辆推车后方,远离其他人的视线,然后继续凝视黑暗。

  “黎莎!”亚伦又叫了一声,召唤她。

  “也该是你现身的时候了,”黎莎裹紧隐形斗篷,在有人发现她不见前快步走入黑夜。“你最好有个很好的理由。”她在营地和巡逻人员都没发现的情况下抵达林边时立刻说道。

  但亚伦不在那里。

  “黎莎!”她发现他站在树林更深处。他转身消失在阴影中,招手要她跟去。

  黎莎皱眉,大步跟上。“你就这么怕见人吗?”

  亚伦没有回答,她快步跟上。他保持在她视线范围边缘,魔光在他穿越树林时忽隐忽现。

  “黎莎!”声音从侧面传来。她在树林中弄混方向了吗?她转而朝向那个方向前进。

  “我已经要失去耐心了,亚伦·贝尔斯。”她在发现他没有现身时嘶声说道。

  “黎莎。”这回发自她身后。她转身,但是眼前没人。

  “很好玩玛,亚伦?”黎莎大喊道,“你如果在五秒内不现身,我就要回营地了。”

  如果我记得怎么回去的话,她心想。四面八方的树看起来全都一样,而上方的大树枝,仍然长满秋天的黄叶,遮蔽了天空。

  “黎莎。”在左边。她转身,但在黑暗中只看见树木的微光,魔雾飘浮在树林地面上。

  “黎莎。”又到她身后了。她开始察觉真相,但已经太迟了。如果呼唤声来自四面八方。

  “黎莎,黎莎。”声音一点也不像亚伦了。听起来根本不像发自人口。

  “黎莎·佩伯。”在她名字后面多加她的姓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黎莎,黎莎

  黎莎·佩伯,黎莎·佩伯,黎莎·佩伯。

  黎莎·佩伯,黎莎·佩伯

  黎莎·佩伯。

  黎莎·佩伯,黎莎·佩伯,黎莎·佩伯。

  黎莎·佩伯。

  黎莎·佩伯。

  她缓缓转圈,看见树林中出现动静——地心魔物。她无法判断数量多少。至少半打,领头的是头化身魔。她身穿隐形斗篷,对方看不见她,但他们可以缩小包围圈,直到抓到她,或她开始逃跑为止。如果她快速移动的话,斗篷无法提供多少保护。

  白痴,黎莎在想起瑞娜的话时暗自咒骂自己。心灵恶魔知道你们是谁。攻击你们,它们有机会取胜。

  心灵恶魔想要取她性命让她感到有点荣幸。荣幸,不过却是场噩梦。她以为在下一次月亏之前的日子都很安全,但显然化身恶魔不像它们主人那样无法容忍月光。

  而且它们比我们想象中更加聪明,她对自己承认。这只化身魔把她当傻瓜耍,而她就这么乖乖送上门去。

  她腹中传来一阵抽动,黎莎想起陷入险境的不止她一个人。她把两个人送入恶魔的魔爪,如今得靠她让他们安然回家。

  她看见一块小空地,于是慢慢移动而去,解开连身裙上的一个深口袋。她伸手到口袋里,抓起她从心灵恶魔手臂中取出的细长骨头,那根被削尖末端,刻画魔印,并且镀金——她的霍拉魔杖。

  她另一手伸到腰带上的布袋里,在背后撒上几枚魔印卡拉币。

  动手吧,地心魔物,她心想,摊开她的斗篷。你们还没打倒我。

  它们一拥而上。两只木恶魔冲出森林,快速移动。

  但是没有在黎莎用魔杖凭空绘制木恶魔驱逐魔印之前赶到。魔印飘浮在空中,在她的魔印视觉下发光,当恶魔撞上魔印时,魔印吸收它们本身的魔力,将它们弹回森林。它们大吼大叫,消失在断枝残叶中。

  如果这样还不足以引来援军,黎莎以魔杖指天,绘制光魔印。她像改变音调的笛手般移动手指操纵魔印,于光魔印中灌注更多魔力。魔印大放光明,将黑夜照耀得宛如白昼。

  一只火恶魔朝她吐火,但她凭空绘制吸收魔印,当场吸光火焰的魔力。魔杖在她手中变暖,但是击中她身体的只有恶魔腥臊的臭气。她将魔力化作冲击魔印反击,恶魔如同加尔德脚下的老鼠一样摔在地上。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因为有头木恶魔踏上她的魔印卡拉。叫声突然消失,恶魔不再移动,树木般的外壳蒙上一层白霜。恶魔在强行移动肢体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声,接着胸口冒出一道裂痕,然后像屋檐上的冰锥落地的声音。黎莎瞄准裂痕,绘制另一道冲击魔印。

  恶魔化为无数碎片,但是其他恶魔还是不知死活地上前。一只田野恶魔从树上扑落,不过黎莎的魔印打得它撞断足足一英尺粗的树干。一群火恶魔冲入空地,但是片刻过后它们就开始在冰霜上打滑,魔爪冒出白烟。再过一会,它们被全部冻僵,眼中和嘴里的橘火化成蓝冰。

  黎莎听见伐木工冲向魔光时的叫声和打斗的声响,但是距离很远,而化身魔还在伺机出手。他们是来救她的,还是来送死的?上次攻击罗杰的化身魔轻易屠杀伐木工与沙鲁姆,直到罗杰、阿曼娃和瑞娜联手对付它为止。

  黎莎看到它在树林里,一只表面光滑、没有固定形状的怪物,以飞快的速度转圈。她用魔杖瞄准,释放出一道魔光,不在乎会波及多远,只要能击倒化身魔就好。树木粉碎、地面隆起,但是化身魔像蛇一样毫发无伤地滑开去。

  分心应付化身魔差点害她丧命。一群木恶魔包围了她。其中一头踏上魔印卡拉,在热魔印启动时起火燃烧。其他四只则找出一条没有卡拉的路径攻来。

  其中一只脸上中了一瓶溶剂,恶魔在双眼冒烟时伸爪连抓,结果又让伤势更加严重。

  她抛出更多魔印卡拉,这些卡拉上印有闪电魔印,击中两头恶魔,阵阵闪电抽打着恶魔。

  但是最后一只近在眼前,没有空间绘制魔印。她后退,伸手去拔腰带上的匕首。

  “黎莎!”汤姆士吼道,以魔印盾牌撞上恶魔的侧面。魔印大放光明,恶魔被远远摔向一旁。汤姆士身穿闪亮的盔甲,耸立在她面前,一时之间她再度感到安全。

  但接着一条触角将他卷起,把伯爵甩过空地,重重撞在一棵树上。他瘫倒在地,爬不起来。

  黎莎朝化身魔甩出另一道魔力,但它的动作还是太快了。魔力带过它的身体,将怪物击倒在地,但是大部分魔力都窜入树林,把百年老树打成碎块。

  黎莎也被震得耳鸣不已,不过四面八方都开始传来打斗的声响,因为洼地人决定攻破恶魔的包围拯救她。

  她在汤姆士身上绘制化身魔防御魔印,然后开始在自己身旁绘制魔印圈。

  她应该先保护自己的。化身魔甩出一条长长的触角,力图缠住她的手腕,拉得她离地而起,无法绘印。她在它蜿蜒而来时翻找围裙口袋,但她已经用光了秘密武器。

  一支魔印飞箭直接射断恶魔的触角,拉起黎莎的力道消失,黎莎立刻摔落在地。被斩断的缠着她的那截触角不停地扭动着,在冒出恶臭浓汁时闪动着光芒。黎莎心里一慌,连忙甩开触角。

  另外三支箭射中化身魔的躯体,在恶魔身上产生电击的抽搐效果。恶魔惨叫连连,身体融化成流动的液体,逃离魔印箭。魔印箭掉落地面,但是趁着化身魔分身的时候,汪妲已经冲到近前,一跃将近二十英尺,用她的魔印拳头重重击中化身魔的脑袋。

  恶魔瘫平在地,像是黏土人被棍子打扁一样。但是黏土仿佛在工匠的巧手下重新塑形,以更恐怖的形态站起身来,浑身都是尖刺与利刃。

  汪妲已经准备好了。她以魔印手掌和前臂架开它的攻击,指节上的冲击魔印如同雷霆般爆出魔光。一打带有利刃的触角朝她挥来。但是汪妲的速度超乎黎莎想象,几乎和瑞娜·贝尔斯一样快。

  而且她的打法也很像亚伦——翻身回旋,像闪避苍蝇般避开触角。这时恶魔的头变成一头火恶魔头,朝她吐火,但是汪妲摊开手掌迎向火焰,忍受高温与魔法,令她的攻击更具威力。

  她欺到近处,手臂以蜂鸟翅膀般的快速,自箭筒中拔出魔印箭,没有搭弓,直接把箭插入恶魔体内。怪物发出痛苦的叫声,仿佛上千头怪物齐声惨叫。

  怪物身体飞速甩出一条新触角,正面击中汪妲,然后绕到汪妲背后,和自己融为一体。她被紧紧夹住,双手无助地困在身侧,没有施力点可供挣脱。

  黎莎扬起魔杖,但是化身魔一看到这个动作立刻反应,把汪妲举到两者之间。

  “不要管我,黎莎女士!”汪妲叫道,“趁有机会的时候杀了它!”

  “别傻了。”黎莎说。她举起魔杖,蓄势待发,心念顿时转变。四面八方都是作战的声音,化身魔肯定带来了很多地心魔物布置这个陷阱,因为没有其他援军抵达空地。

  “你想怎样?”黎莎问怪物,就算只是为了争取几秒钟的时间考虑也好。恶魔好奇地侧头看她,像是遭受斥责的狗,明明知道对方和它说话,偏偏听不懂。

  蠢到不会说话,黎莎心想,但还是聪明到会念我的名字,引诱我进入陷阱。

  一阵尖锐的声响充斥空中,恶魔甩开头去,放声尖叫。就连黎莎也必须伸手捂住耳朵。她转头看见希克娃伏在地上,伸手触摸项链,释放出一股能让怪物的皮肤仿佛在狂风中发抖的尖叫声。希克娃怎么可能在其他人办不到的情况下突破恶魔的防线?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矛头贯穿化身魔胸口,矛头绽放耀眼的魔光。汤姆士将矛柄扎在地上,奋力扯动,把恶魔提离地面。

  但化身魔却长出其他肢体,在倒地前接住自己。恶魔脑袋重塑,类似蛇头,没有耳朵听希克娃的叫声。

  化身魔要花好几分钟的时间才能适应音波攻击,但这一只才花了几秒。

  别的恶魔警告过它,黎莎发现。它们在研究我们的把戏。

  化身魔再度攻击汤姆士,但这一次他挡下攻击,用盾牌架开。黎莎凭空绘制冷冻魔印,缠住汪妲的触角像冰块一样折断,她背部着地,奋力挣脱缠在她身上的触角。

  终于可以直接攻击目标了,黎莎扬起魔杖,打算一举击杀恶魔,但是魔杖的霍拉魔力耗尽,只发出一小团魔光。

  黎莎抛出剩下的卡拉,毫不在乎它们的效果。恶魔同时遭受焚烧、冰冻和冲撞等攻击,不过似乎只是激怒了它,没有造成伤害,身体在短短数秒中重新塑形疗伤。

  它变成一头石恶魔,不过不止两只手,而是有八条黑曜石一样的手臂。坚硬的外壳上每一道隆起部位看来都十分尖锐,不过最尖锐的还是每条手臂末端的利爪,简直和碎玻璃一样锋利。

  它挥动手臂,击飞汤姆士,斩断他的长矛,勾住他的盾牌,扯断固定在手上的皮带。盾牌垂在他手上,不但帮不上忙,反而妨碍他的攻防。

  恶魔两脚一缩,扑向黎莎,但是汤姆士大叫一声,冲到它的面前。盔甲上的魔印救了他们两个,不过他整个人撞在她身上。黎莎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手掌紧握她的手臂,在两人飞向一棵折断的大金木树干时以自己的身体承受冲撞的力道。

  他们在化身魔冲过来时彼此搀扶着,但接着一道闪电打得恶魔离地而起,摔到十几英尺外。

  阿曼娃站在空地边缘,拿着一块看起来像金块,绽放耀眼魔光的东西。恶魔开始塑形,她再次释放一道闪电,将它击倒。

  罗杰和坎黛尔站在她身边,用小提琴的音乐驱退恶魔,让达玛丁施展霍拉魔法。克里弗保持距离,投掷尖锐的钢锥插入恶魔体内,钢锥上的魔印烧得恶魔嗞嗞作响。

  化身魔转身打量新敌人,但是汪妲已经拔出匕首,挣脱触角。老公爵夫人送她的上好护甲已经染满浓汁,不过再度展开攻击时浑身绽放魔光。

  恶魔开始缩身闪躲她的攻击,黎莎立刻知道它要逃跑。她想要出声警告大家,但是有什么意义?化身魔没能杀了她,而她的魔印武器也已用尽。战斗持续越久,就越可能有人遇害。

  汪妲让对方打到后退几步,恶魔趁机瓦解形体,找到一条魔力通道逃回地心魔域。

  黎莎闭上双眼,靠着汤姆士的手臂,跟着他回到马车上。其他人都远远地跟在后面,她很高兴与大家这么合作。如果差点死在恶魔杀手手中,就是重回汤姆士的怀抱所需付出的代价,那她算赚到了。

  抵达马车时,汤姆士又多搂着她一会儿,她转身面对他,双手环抱他。她感到他在吸入她的体香时胸口剧烈起伏,一时之间,她满怀希望。

  但汤姆士抖了抖,仿佛从白日梦中苏醒过来。他突然放开她,退后一步。

  “孩子没事吧?”他问。

  黎莎摸摸腹部。“没事,我想。”

  汤姆士点头,灵气呈现的情绪十分复杂。他转身欲走,但她抓住他的手臂。

  “拜托,”她说,“我们连谈谈都不行吗?”

  汤姆士皱眉。“还有什么好谈的?”

  “什么都可以谈。”黎莎说,“我爱你,汤姆士。你可以怀疑世间的一切,但请不要怀疑这一点。”

  可惜他的灵气中确实浮现怀疑。她抓住他的斗篷。“你也爱我。就像太阳会出来一样明确。你用自己的身体守护我。”

  “我会用身体守护任何女人。”汤姆士说。

  “对,”她同意。“你就是这样的人。我就是爱这样的你。但你救我不光是因为那个,你很清楚。”

  “那又怎样?”汤姆士问,“你还是欺骗了我。你为了其他目的诱我上床,为了守护你的声誉,你利用我。”

  黎莎感到泪水涌出眼眶。“对。如果可以收回那一切,我愿意收回。”

  “有些东西是无法收回的。”汤姆士说,“而我还要在明知半年后你就会在全提沙人面前羞辱我的情况下和你结婚?”

  这话如同一巴掌甩在她脸上,不过还没有接下来的话伤他更深。

  “你爱我,对,但你更爱肚子里的孩子。不管这个孩子会带来多少死亡与羞辱。”

  黎莎开始哭泣。“你真的要我杀死自己的孩子?”

  “要这么做已经太迟了。你早在告诉我的几周前就该杀了他。”汤姆士叹气道,“我不该要求你喝杂草师的药茶,对此我很抱歉。我想我没办法去爱只因为我一句话就做得出这种事情的人。”

  黎莎紧握他的手臂。“所以你确实爱我!”

  汤姆士甩开她。“少对我来吟游诗人那套,黎莎。我的感觉无法改变你的处境。”

  黎莎退后一步,神色震惊。“你母亲打算怎么对付我?”

  汤姆士耸肩。“如果她知道你怀孕了,或怀疑父亲的身份,那绝不是我告诉她的。”

  黎莎微微松了口气。这算不上什么天大的好消息,不过此刻的她只要是好消息统统愿意接受。

  “我不会当面对她撒谎,”汤姆士警告,“我也不会在你肚子里怀着别人的孩子时和你结婚。我母亲不是笨蛋,所以你和她交谈时最好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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