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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政治

  333 AR冬

  在车队驶上安吉斯尔堡街道时,黎莎透过窗帘的缝隙打量窗外。围观群众对着车队交头接耳,就连街头表演的吟游诗人们也停下来表演,跟着观众转移视线。

  很多人在车队经过时交头接耳。其他人则一副当她听不见般大声嚷嚷。

  “是魔印女巫和她的小提琴巫师!”

  “她即将成为洼地的新伯爵夫人!”

  “他们说得好像你很恐怖一样。”吉赛儿说。

  “喔,没错。”黎莎摇摇手指,轻声笑道,“当心魔印女巫,她可会把你变成蟾蜍。”

  吉赛儿大笑,但薇卡只是摇头。“在阳光下讨论此事似乎很有趣,但是旅途中攻击你的恶魔却笑不出来。教训它们的除了布鲁娜的盲目药粉和火药之外,还有不少新的武器吧。”

  “她说的没错。”吉赛儿说。

  车队在吉赛儿的诊所前停下,黎莎神色羡慕地看着吉赛儿和薇卡下车。她愿意用一切去换回从前,那时生活中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吉赛儿诊所中的下一个病人。

  她敲敲马车侧板,汪妲走过来。“挑两个健壮的伐木工守护诊所,挡下所有惹是生非的访客。”

  “没有必要这样……”吉赛儿婉拒道。

  “就听我一回吧,拜托,”黎莎说,“他们会听你吩咐,知道他们在这能让我睡得安稳一点。”

  吉赛儿叹气。“如果一定要伐木工护卫的话,我想挑女人。毕竟这里是诊所。”

  黎莎点头,汪妲立刻挑了两个壮硕的女伐木工出来。她们都很擅长曲柄弓,不过也很乐意和恶魔近身肉搏。魔法让她们变得比之前更粗壮,双手抱胸在门口一站,威严不逊任何安吉尔斯男人。

  接下来的旅程,车里都只有黎莎一个人。汪妲坐在前座,时刻留意可能的威胁迹象。她认为黎莎遇袭都是她的责任,那之后除了上厕所外都不肯让黎莎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即使是上厕所,她都会在几步外蹲守。距离近到可以听到私密的声响。

  这是数日来黎莎第一次独处,而她觉得仿佛有股重担压在马车上面。从前的她经常需要独处,就像其他人需要水一样,但最近独处会让她想到很多不幸的遭遇。

  亚伦真的永别了,贾迪尔失踪了,汤姆士也似乎与她斩断了情丝。恶魔和英内薇拉想置她于死地,要不了多久,老公爵夫人大概也会摊牌。

  终于看见公爵的宫殿让她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自她上次来访至今真的才半年而已吗?全世界都变了。当她牵起汪妲的手,身穿最美丽的女性装,抬头挺胸地步下马车台阶时,她觉得肩头的重担仿佛在阳光下变轻了。阿瑞安不是喜欢闲拉家常的平常女人。不管即将面对什么局面,总之都会在太阳下山前尘埃落定,而那是最真实的事。

  詹森总管与他的儿子保尔在庭院中迎接。公爵家的成员在室外等候不合规矩,他在汤姆士走近时鞠躬。

  “伯爵大人,很高兴再见到你。”

  汤姆士拍拍他的肩膀 。“你也是,我的朋友。”

  “我敢说你这趟旅程一定很顺利吧。”

  “哪里可能。”汤姆士。“恶魔一路上猛攻我们,而你的侄儿真是让王座蒙羞啊。”

  “黑夜呀,那个白痴又干了什么蠢事?”詹森埋怨道。

  “晚点再说,”汤姆士道,“我知道你希望他担任传令使者,但他或许比较适合歌剧院,不适合外出执行任务。”

  詹森排除心里的气愤,不过点了点头,转向黎莎鞠躬。

  “很高兴看到你,你气色真好,女士。”他若有深意地瞄向她的肚子。“等你安顿完毕,有机会梳洗一番后,老公爵夫人邀请你和你的保镖下午茶叙。”

  罗杰带着妻子走近,谨慎地打量詹森的表情,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怀疑詹森究竟有多清楚自己侄子的作为了。总管的敌人经常面对凄惨的下场。他或许不会对杰辛的所作所为感到惊讶,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和亲人撕破脸,但他很可能只知道杰辛和艾利克向来不和而已。

  总管不动声色地浅浅鞠躬。“半掌大人,上次分别以来,命运待你不薄呀。”他转向阿曼娃,深深鞠躬。“公主殿下,很高兴认识你,我是詹森总管。请容我欢迎你大驾光临安吉尔斯。老公爵夫人邀请你今晚参与欢迎宴,与她共进晚餐。”

  阿曼娃浅浅回礼。“我很荣幸,总管。我听说绿地人不懂礼貌,看来是我弄错了。”

  詹森微笑。“如果有人礼貌不周的话,公主,还请见谅。停留安吉尔斯期间,如果有任何需要的话,请你尽管吩咐我去处理。”

  总管迅速护送他们进宫,指示仆役带领他们前往他们的房间。他们还没走过大厅,林白克就迎了上来,身后跟着他的弟弟迈卡尔王子和比瑟牧者,三个人体形和仪态都差不多,与小他们很多岁的汤姆士大不相同。

  “汤姆士!”林白克大声招呼,声音在拱形厅顶上回荡。他如同大熊般紧紧拥抱自己的弟弟。他一手伸过汤姆士的肩膀,转身拍打加尔德的手臂。“还有你。你上次来时还只是个队长。看看你!男爵你已经是威武的大将军了!”

  “母亲非常热衷想要帮你相一门亲事。”迈卡尔说,“男爵的宴会是这几周宫里上下的公共话题。”

  “所以聪明的男人都趁着还有机会的时候赶快逃离宫殿。”比瑟说。

  林白克搂紧汤姆士的脖子,迫使他最小的弟弟弯下去。“我们明天一早要去狩猎堡。你和你的新男爵一起去露一手。”

  汤姆士皱眉,在家人和职责间取舍。“哥哥,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

  林白克挥手打断他。“那些事情不要公开谈论。”他朝在大厅中走动的一名仆役微微点头。此人身穿密尔恩仆役制服。看来欧克已经在宫廷里安插了人手。

  公爵转向加尔德。“你怎么样,男爵?”

  加尔德捏捏后颈,一副很不自在的模样。“我向来不擅长打猎……”

  “这是真的。”罗杰上前,“你的新男爵比较适合把树撞断,而不是从旁边绕过去。”

  林白克的笑声听起来像是喘气。他体重过重,呼吸吃力。他以拇指指向身后的迈卡尔。“那不是问题。我弟弟连长在树林中央的树都射不中。”迈卡尔瞪着他的背,看他继续说下去。“我们会准备麦酒,还有美食。”他眨眼。“还有一些香艳的礼物。”

  “你还没结婚。”比瑟牧者提醒这一点。

  “带你的吟游诗人一起来。”迈卡尔大声道,“我们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迷惑恶魔裸舞。”

  “我办不到。”罗杰承认。“至少我一直没有机会尝试。你知道,要让它们穿裤子很难。”

  这话逗得所有男人哈哈大笑。依照安吉尔斯的习俗,皇室成员讲话的时候都会当女人不存在,虽然他们会毫不掩饰地盯着她们看。阿曼娃和希克娃在罗杰身后两步的位置一言不发地耐心等候。克拉西亚女人必定很习惯这种情况,但位于她们身后一步的坎黛尔看起来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我们很乐意同往。”汤姆士说,虽然听起来很勉强。

  “黎莎,欢迎。”阿瑞安公爵老夫人从她的茶桌边站起来说,在黎莎和汪妲抵达女人居住的宫殿侧翼时。

  这个女人甚至拥抱她,黎莎发现自己很渴望那种感觉。她很敬重老公爵夫人,生怕会成为她的斗争对象。

  “还有汪妲。”阿瑞安说着转向身材高大的汪妲,伸出珠光宝气的手掌给她亲吻。

  自从上次会面之后,汪妲就一直在练习她的礼仪,尽管她依然分不清该如何用叉子,她还是能够优雅流畅地半跪而下,将嘴唇贴在阿瑞安的手指上。“尊贵的公爵夫人。”

  “你穿的是我为你量身定做的衣服。”阿瑞安注意到,“站起来,让我看看怎么样?”汪妲照做,老公爵夫人绕了一圈打量她。她的裤子从腰部到膝盖都很宽松,给人一种裙子的感觉,不过小腿的部分则塞到一双厚重但有弹性的皮靴里。她的上衣胸口和粗胳臂的部分也很宽松,给这双可以将大部分男人从中折断的手臂平添一点温柔气息。臂套让衣袖不会干扰动作,在弓弦弹落时保护丝绸,还有她的手臂。“我的女裁缝手艺真高超。优雅但实用。她穿这身衣服可以作战,是吧?”

  汪妲点头。“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而且行动起来也很利索。”

  阿瑞安看着她,汪妲当场满脸通红。“对不起,公爵夫人。我不是那个……”

  阿瑞安摇手。“对不起什么?恰当的隐喻吗?要冒犯我还差得远呢。”

  “隐喻是什么?”汪妲问,但是老公爵夫人只是微笑,伸手抚摸汪妲的上好羊毛外套上以金线绣成的精致魔印。

  那是一件安吉尔斯军官的外套,稍微添加了一些女性风格,不过把林木军团的纹章拿掉,换上阿瑞安的私人纹章——一个刺绣圈加上木冠。

  汪妲拿掉了阿瑞安的纹章,换上黎莎的研砵和药杵。阿瑞安轻拍纹章。“如果我是会被触怒的那种人,或许会认为在如此资助洼地女战士后,你不该拿掉我的纹章。”

  汪妲鞠躬。“你为我们付出了很多,公爵夫人。洼地女战士都很骄傲地配戴你的纹章,在战场上冲锋时呼喊你的名号。”她抬头直视老公爵夫人的双眼。“但我是先对黎莎女士效忠的。如果要我穿我的新护甲和衣服的代价就是不能配戴她的纹章,那你可以收回这些礼物。”

  黎莎以为老公爵夫人会雷霆震怒,但阿瑞安看她的眼神仿佛她通过了某种测试。

  “别这么说,孩子。”鞠躬的汪妲和矮小的老公爵夫人几乎一样高,而阿瑞安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收买忠诚,忠诚就太廉价了。你的护甲和制服都是你的,而你为你的女主人增添荣耀。”

  汪妲点点头,情绪激动地深吸口气。“谢谢你,公爵夫人。”

  “别再来什么‘公爵夫人’那一套了。”阿瑞安说,“花俏的头衔在俗人面前好用,私底下就听起来很烦了。你叫我‘老妈’就好了。”

  汪妲微笑。“是,老妈。”

  “黎莎和我有事情要私下聊聊。”阿瑞安说,“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是,老妈。”汪妲说着像逃避猎人的鹿一样走向房外。她或许声称自己听命于黎莎,但她在执行老公爵夫人的命令时也毫不迟疑。

  黎莎突然有股嫉妒的感觉。汪妲开始自行担任黎莎的保镖时,黎莎曾竭尽所能地想要劝她不要这样,但是看到汪妲如此恭敬地听从阿瑞安号令,让黎莎了解到自己有多需要她。

  黎莎和阿瑞安坐下。房内没有仆役,但是桌上摆了银盘茶具还有几样点心。布鲁娜或许没教黎莎必备的政治手段,但她却非常看重品茶礼节。黎莎年纪轻、地位低,所以她动手倒茶,先帮老公爵夫人倒满。接着她才在自己的杯子里倒茶,并拿起一个小盘子。

  “小孩多大了?”老公爵夫人开口发问时,黎莎正在吃小三明治,差点噎到。

  “不好意思。”黎莎边咳边问。

  阿瑞安有点不耐烦。“如果不把我当傻子的话,这次会面就会愉快点,孩子。”

  黎莎拿起一条餐巾,擦擦嘴巴。“大概四个月。”这并非谎言。这个时间让孩子有可能是汤姆士的,也可能不是。她知道对方会问起这个,但是老公爵夫人开门见山的风格还是让她不适应。

  阿瑞安以彩绘指甲轻敲细致的陶瓷茶杯。“假设孩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应该没错吧?”

  黎莎只是凝视着她,但阿瑞安一副她有回话般点了点头。“别那么惊讶,孩子。我所有儿子的议会里都有我的眼线,而这种事情是不可能隐瞒得住的。怀孕的事情一公开,你和汤姆士原本如胶似漆,立刻变成陌路过客。无须借助你的心灵恶魔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阿瑞安摇头。“又一个王座子嗣的希望没了。没用的迈卡尔是我唯一生了小孩的儿子,但是他那些子嗣没有一个聪明到足以胜任坐王座。”

  她开始轻轻踢脚,让黎莎想到猫咪蓄势待发时的尾巴。黎莎环顾四周,但房里还是只有她俩。一个老妇人突然挪动一下脚不至于令她受惊,但她直觉这个动作之后会狂风暴雨。

  阿瑞安轻啜一口热茶。“我催促汤姆士在你回洼地时立刻展开追求。我小儿子对付女人很有一手,但我没想到你会在第一天晚上就主动投怀送抱。”她神色不屑地看着黎莎。“看来你还是恨不够快。”

  黎莎一直想着阿瑞安脚掌抽动的事情,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懂话里的深意。“催促?”

  “当然。”阿瑞安说,“汤姆士有他的用处,但他待在练习场上的时间比图书馆多。他需要两只耳朵中间有点内容的女人担任伯爵夫人,而和你在一起可以在洼地居民眼中建立他统治的正统性。”

  她刻意把茶杯放在桌上,黎莎立刻上前倒茶。阿瑞安喝了一口,扮个鬼脸。“多放点蜂蜜,亲爱的。我活够久了,有资格多享受点蜂蜜的甜蜜。”她拿起一支精致的银汤匙,在茶杯里放了一大匙蜂蜜。

  “再多的蜂蜜也无法缓解得知我和汤姆士的恋情都是出于她母亲的指令来得苦涩。”黎莎感到视线模糊,为了驱退眼泪而奋力眨眼。

  “少白痴了。”阿瑞安说,“我叫他去追求你,没错,但是我也叫他去追求所有我觉得配得上他的女孩。他如果没兴趣的话,根本不会动手。”

  她用小茶匙指向黎莎。“而你,孩子,根本不需要我来掰开你的双腿。你需要丈夫。这点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你对有权有势的那人毫无招架之力,而这会让你陷入麻烦……如果还没有陷入麻烦的话。”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黎莎问。

  “孩子是谁的?”阿瑞安继续追问,“其中一个解放者的?大家都知道你痴恋亚伦·贝尔斯。他像恶魔一样,随时都能进出你的闺房。”

  “我们只是朋友。”黎莎解释道,但就连她也觉得听起来有气无力。

  阿瑞安扬起一边眉毛。“然后就是淫邪的沙漠恶魔。所有吟游诗人都在私下传唱你和他上床的事儿。”

  “阿曼恩·贾迪尔的宫殿里只有一个吟游诗人。”黎莎说,“而他没有散布这种传言。”

  阿瑞安得意地笑道。“我在来森堡还有其他消息来源。”

  黎莎等待片刻,但是老公爵夫人没有继续解释。“我爱带谁上床,怀谁的孩子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无关。孩子不是王位继承人,所以可以排除在你的计划外,帮你儿子找个更好的妻子吧。”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阿瑞安问,“我很失望。”

  “继续祈求有意义吗?”黎莎语气疲惫。

  “你以为这是第一个影响皇室婚姻的私生子吗?”阿瑞安啧啧说道,“药草师应该知道这种事情可以怎么善后。”

  “善后?”黎莎不懂她的意思。

  老公爵夫人停止踢脚。“你和汤姆士宣告怀孕,立刻成婚。小孩出生时,你可以秘密生产,然后让你的药草师宣布,哎呀,死胎。”

  黎莎颤抖的双手握不稳杯盘。她把杯盘放在桌上,冷冷瞪向老公爵夫人。

  “你在威胁我的孩子吗,公爵夫人?”

  阿瑞安两眼一翻。“我之前就告诉过你要跟上节奏,孩子,但你的想法老是慢半拍。我生过四个孩子,很清楚不能试图拆散母子。如果干如此伤天害理的事的话就等于对洼地宣战一样。”

  “安吉尔斯很可能一仗也赢不了。”黎莎说。

  这下换阿瑞安瞪她了。“这点可别太肯定了,亲爱的。我见过你所有棋子,但你还没见过我的。”

  她挥挥手,仿佛要驱散空气中的硝烟气。“但没必要走到那个地步。我们可以轻易弄捆面包埋起来,然后找个地方藏小孩。几天之后宣布为了安抚你受伤的心灵,你决定领养一个孤儿,填补内心的空虚。造物主知道克拉西亚人从入侵以来留下了多少孤儿。装装样子,多收留几个孩子,然后再作决定,没人会发现的。接着你和我儿子就能生个正统的继承子嗣。”她举起茶杯。“最好多生几个。”

  黎莎若有所思地摸摸肚子。“所以我永远不能与我的亲生孩子相认?”

  “恐怕你已经错失机会了。”阿瑞安说,“你会在南方和北方都树立敌人,你自己的人民也会质疑你的品格。”

  “或许他们应该找个更优秀的领导人。”黎莎说,“或许你儿子应该找个更精明的妻子。”

  “如果你帮我找到这样的女人,我决不为难你。”阿瑞安说,“但在那之前,这是你的责任。”

  她伸手向上,轻拍头上那顶镶有许多宝石的光滑木冠。“平民都以为戴皇冠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领袖必须有所牺牲,女人更须抉择。”

  她叹气。“至少汤姆士爱你,这已经比我之前强了。在他祖父花钱买下王座后,原先的皇室随时都在策划政变。欧克派兵屯驻河桥镇,准备攻击而坐收渔利,然后自立为王。当时嫁给林白克成了唯一保住这座城市的下策。”

  “我从没听说过这些事情。”黎莎说。老公爵夫人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坦白过,她怕自己多说什么就会破坏此刻的气氛。

  “当时对我而言就像世界末日一样。”阿瑞安说,“林白克一世没有在王座上待太久,他儿子没有能力也无心统治。他来皇宫的时间短到只够在我体内丢个小孩,然后就把其他时间通通花在那间可恶的狩猎堡里,追野猪和搂妓女。”

  “我一个怀孕的女人,孤零零地被丢在这里,统治整座城市。我有哭哭啼啼地哀悼我的命运吗?有呀。但是我还是得忍着。”阿瑞安指着黎莎。“我宁愿投身黑夜,也不要让欧克拿下这座我一生都在努力重建的城市。”

  “北地宫殿就长这个样子,”阿曼娃说,“看起来不怎么样。”

  最奇怪的部分在于罗杰了解她的意思。林白克的宫殿堡垒曾经是他见过最壮观的建筑,但是见识过克拉西亚皇族在艾弗伦恩惠的住所后,他突然开始注意到这里的地毯可以更柔软一点,帘幔可以更厚一点,天花板可以更高一点。

  很难想象他怎么能在十年的廉价旅馆和草堆度过睡前检查跳蚤的生涯后,这么快就习惯奢华的生活。

  “我是唯一认为公爵需要挨个几巴掌的人吗?”坎黛尔问。“连句‘今天过得如何’都不问,就如饥似渴地盯着我们的胸部?”

  “林白克和他兄弟都一样。”罗杰说,“老实说吧,安吉尔斯其他贵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对女人的兴趣仅限于仆人和情人。今天晚上他们会在母亲的监视下正式引介你们。”

  “我很期待和这个神秘的老公爵夫人会面。”阿曼娃说。

  罗杰耸肩。“你会发现她和她儿子一样肤浅又无趣。他们全都不必承担任何职责。真正办事的人是总管詹森。”

  阿曼娃看向他。“不可能。迎接我们的那个男人只是个幌子。”

  “我是说真的。”罗杰说,“他在公爵和王子附近就会故作柔弱,但那就和吟游诗人的面具一样。这家伙骨子里既狡猾又冷酷。”

  阿曼娃点头。“但他不是真正掌权的人。”

  “你的骨骰告诉你的?”罗杰问。

  “不是。”阿曼娃说,“一切都写在他眼神里。”

  阿曼娃侧头看他。“是要保护我们,还是保护她?”

  “都有。”罗杰说,“这些人未必是我们的敌人,但他们绝不是朋友。”

  “现在,”阿瑞安说,“如果我们已经聊够你的情史,该来谈谈更迫切的议题了。”

  让黎莎皱起嘴唇的并非茶里的柠檬。“我想你是否知道公爵不能生育?”

  “我们都知道他不能。”阿瑞安说,“我要你大老远跑来不是为了那个。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没有办法解决?”

  “他愿意接受检查吗?”黎莎问。

  老公爵夫人也皱起嘴唇。“他在这方面……很固执。”

  “不检查的话,我也只能用猜的。”黎莎说,“我可以煮壮阳茶……”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阿瑞安大声道,“洁莎已经让他喝过世界上所有坚挺和生育茶了。”

  “或许我能煮点你的……杂草师还没试过的方法。”黎莎努力压下不屑的语气,不过老公爵夫人还是听出来了。

  “看来布鲁娜教了你很多杂草师没学到的邪恶的偏方。”阿瑞安说,“但是她从来没有要照顾超过几百个孩子,而且据我所知,她也经常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麻醉人家。”

  “一向都是为了帮忙治疗,”黎莎说,“从来没有为了伤害人。”

  “得了!”阿瑞安说,“所以当她往别人眼里撒盲目药粉的时候也是为了帮助人?或是拿她的拐杖抽人?”

  “总是为了他们好。”黎莎说,“她不下毒害人。”

  “或许。”阿瑞安微笑看着精致茶杯的杯缘。“但你有,对不对?我听说今年夏天你们车队里所有沙鲁姆都被你下药。”

  黎莎感到头皮一阵抽搐。老公爵夫人怎么可能听说这件事?“那是一时糊涂。我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这种承诺会让你成为笨蛋或骗子。”阿瑞安说,“时间会证明一切。你拥有力量,总有一天你将必须使用那种力量,不然就可能是受死。”

  她放下茶杯,拿起一个绣花圈。她绣花时手指灵巧,一点也不符合她的年纪。“无论如何,洁莎女士乃是布鲁娜亲手调教出来的,而且可以自由使用皇室图书馆。我敢说她没有错过多少药草方面的知识。如果她说她尝试过所有方法,那就是尝试过所有方法。”

  “那你要我怎么做?”黎莎问。

  “因为你有他所没有的工具。”阿瑞安说,“洁莎懂药草,但她不熟悉手术刀。”

  “那难道公爵的双脚之间必须挨上一刀,种子才能流动吗?”黎莎问,“如果他连检查都不接受,我们要怎么动手术?”

  “如果走到那个地步,”阿瑞安说,“我们就在他的麦酒里加潭普叶和天花草,让他一直昏迷到手术结束为止。就说他喝醉了还跑去骑野猪,两脚中间被猪咬了一口。”

  “但现在好似还有第三种办法。”阿瑞安目光保持在绣花圈上。“魔法。”

  “魔法不是那样运作的。”黎莎说,“身体会自动愈合,魔法只是加速愈合的过程。如果公爵天生……不足,我也无能为力。”

  “和你一起来的沙漠女巫呢?”阿瑞安问。

  “你要让她参与此事?”黎莎问。

  “别傻了。”阿瑞安说,“告诉她是为了其他贵族,然后叫她教你相关知识。”

  “如果真有这种知识的话。”黎莎说。

  “你最好希望有。”阿瑞安说,“快没时间了。如果梅儿妮没在冬天怀孕,我们就得采取应急计划。”

  “什么应急计划?”黎莎问。

  阿瑞安微笑。“让汤姆士去帮他的嫂子,现任公爵夫人播种。”

  “什么?”黎莎觉得自己仿佛咬到一块石头。一时之间呼吸停顿,接着石头又击痛了她的肚子。

  “梅儿妮或许不是最尖锐的矛,但她的胸部可以吸引所有男人的目光。”阿瑞安说,“倒不是说服汤姆士背叛你和林白克去拯救公爵领地会有多困难。”

  “那梅儿妮呢?”黎莎问,“难道她就只是个等待播种的子宫。”

  阿瑞安嗤之以鼻。“她会在完事之后双脚朝天,感谢王子。那个女孩不是工具间里最锋利的斧头,但她也不是笨蛋。如果她不能在克拉西亚人北进,欧克逼我们表态之前怀孕的话,你以为她会有什么好下场?密尔恩的罗兰公主已经率领五百名山矛士兵抵达安吉尔斯,贿赂皇族,像猫头鹰盯上老鼠一样时刻锁定梅儿妮。她如此行事就等于狠狠抽了藤蔓王座一大巴掌。”

  她绑好一条线,用银剪刀剪断线头。“汤姆士长得和他祖父很像。从没有人会有人怀疑孩子不是林白克的。”

  “为什么选汤姆士?”黎莎问。

  “我可以说迈卡尔已经结婚了,”阿瑞安在拿一条新线重新开始绣时说。“而比瑟是个宣誓独身的牧者。但事实上,他们两个嘴风不严。如果林白克发现真相后,会干出蠢事。”

  她看向黎莎。“以讨回公道而言,这么做也不算没有诗意。如果你不想弄湿汤姆士的矛,那就修好他哥哥的。如果办不到,你们两个就各留一个私生子吧。”

  “克拉西亚的阿曼娃公主。”杰辛大声宣读,声音在拱形屋顶上四下回荡,让所有人都能听见。“克拉西亚堡公爵,阿曼恩·贾迪尔长女。”

  阿曼娃大怒。“公爵?克拉西亚堡?和我父亲相比,你们这些可悲的公爵就和平民的狗没两样,他的帝国幅员……”

  罗杰在她的手臂上紧握了一下。“他这样讲只是为了找借口制裁我们而已。大家都知道你父亲是什么人。”

  阿曼娃轻轻点头,恢复达玛丁的冷静。

  杰辛在他们于门口站定后冷冷地看着罗杰。“以及她的丈夫,来自河桥镇的吟游诗人罗杰·音恩。”

  这回轮到罗杰大怒了。正常来讲,应该要先宣告身为丈夫的他才对,但是由于他和阿曼娃的门第差太多了,所以不能这样做,这一点,他可以接受。

  但如今罗杰是吟游诗人大师了,而他的艺名,可谓举世闻名。他创作了《伐木洼地之役》和《月亏之歌》。杰辛搞得好像他是来在餐点之间娱乐宾客的街头杂耍演员一样。

  阿曼娃捏他的手臂。“深呼吸,丈夫,复仇时再跟他们算账。”

  罗杰点头,和他妻子一起步入宴会厅,看看其他宾客,也让其他宾客看。贬低身份的头衔并没有降低宾客对他们的兴趣,不断有贵族上前来向克拉西亚公主和能够媚惑恶魔的小提琴巫师自我介绍。

  “克拉西亚的公主,”杰辛继续宣读道,“克拉西亚堡公爵,阿曼恩·贾迪尔的外甥女。吟游诗人坎黛尔·音恩,洼地郡远近驰名的小提琴巫师之一。”

  罗杰咬牙切齿。

  希克娃领着坎黛尔从另一个侧门入口进来。由于她也有公主头衔,宴会一定要邀请她出席不可,但是阿曼娃不准她和坎黛尔与他们坐在一起。显然男人不可以和吉娃森一同出席正式晚宴。

  一小群人走向他们,领头的男人一头亮眼的红发,身穿绘有欧克公爵纹章柔和色调的七彩表演服。他在阿曼娃身前缩腿行礼,顺势将斗篷甩到肩上。“公主殿下,”他望向罗杰。“半掌大师。我是奇林,群山之光、北地守护者、密尔恩公爵欧克阁下的皇室传令使者。”

  他等待阿曼娃伸手给他亲吻,但是克拉西亚男人和女人不会在公开场合肢体接触,特别是已经结婚的女人,更别说是达玛丁。阿曼娃只是微微点头,仿佛把对方当成呈送饮料的仆役。

  奇林清清喉咙。“请容许我介绍欧克公爵的幼女,密尔恩的罗兰公主殿下。”

  女人向前一步,罗杰立刻发现传言是真的。据说欧克的女儿全部遗传到父亲的容貌,而罗兰的四方脸和密尔恩钱币上的欧克头像十分神似。

  她高大的身躯、宽阔的肩膀也和父亲很像。她看起来简直可以和汪妲一比。她的头发还是金色的,没有任何灰发的迹象,但她的脸已经失去年轻的弹性。她年过三十五,至少。对政治婚姻而言算是有点老了。

  阿曼娃鞠躬,不过弯得很浅——仅出于尊重的意味,但并没有把对方当做地位平等的人看待。“很荣幸认识你,罗兰·娃·欧克。很高兴知道我并不是这座陌生城市里唯一的公主。”

  没人知道罗兰有没有发现她礼数不周。克拉西亚鞠躬方式的政治意义只有克拉西亚人懂。但是她回礼回得像阿曼娃一样浅、一样简短——不但表示他们地位相等,同时等于是在挑衅阿曼娃。

  但接着她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事情。

  “我的荣幸,阿曼恩之女阿曼娃。”罗兰用克拉西亚语说。

  阿曼娃眨了眨眼,立刻转为她的母语。“你会说我的语言。”

  罗兰微笑。“当然。受过教育的贵族仕女能以所有失传的方言在宴会中交谈,不过我们都没有机会与以克拉西亚语为母语的人碰面。我敢说会有很多想要练习克拉西亚语的人来邀请你参加茶会。”

  “失传的语言?”阿曼娃问。

  “鲁斯肯语、林姆恩斯语、阿尔宾语,还有克拉西亚语。”罗兰补充道。

  “我们的语言可还没失传。”阿曼娃说。

  罗兰微微鞠躬。“当然。但是我们的宫廷已经有数百年不曾接待过克拉西亚访客了。就北方的观点来看,这种语言已经失传了。”

  “你们的教育真有先见之明。”阿曼娃说,“骨骰预知了克拉西亚语会席卷北地。”

  罗兰露出危险的笑容。“这我可不敢肯定。”

  一个男人清清喉咙,化解两个女人间的紧张情势。“请容许我介绍我的护花使者,沙曼特领主。”罗兰换回提沙语,介绍她这边最后一名成员。这个男人身穿舒适的华服,不过目光坚定,看起来比较像是保镖,而非护花使者。他鞠躬。

  “我们就不打扰各位了。”罗兰对阿曼娃说,“我只想要认识认识各位。晚餐过后,我们肯定可以在女性侧翼里进一步交流。”

  话一说完,密尔恩人迅速离开,就和刚刚过来的时候一样。

  “护花使者?”阿曼娃问。

  “监护人,类似。”罗杰说,“林白克娶过好几任妻子,但没有生下一个儿子。罗兰是下一任妻子人选。”

  “她生孩子的机会也不大,如果前几任都生不出来的话。”阿曼娃说,“听起来问题出在公爵身上。”

  “我建议你不要在公开场合说这种话。”罗杰说,“罗兰已经生过两个儿子,这表示她至少能生。”

  阿曼娃看着他。“密尔恩公爵把一个不是处女的老女儿送给敌人当妻子?她儿子的父亲呢?”

  “欧克命令他们离婚,然后派她进驻安吉尔斯宫殿。”罗杰说。

  阿曼娃嗤之以鼻。“为了联手对付我父亲而采取的低贱手段。”

  “你能怪他们吗?”罗杰问。

  “不能。”阿曼娃说,“但是不会改变结局。”

  辩论这个话题没有意义。阿曼娃在大部分事情上都很聪明,但是一旦事情和她父亲有关,她就只会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部分——他是沙达玛卡,而他必然会统治世界。

  “小罗杰,如今是个结了婚的大男人。”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罗杰转过身去,看见老公爵夫人与梅儿妮公爵夫人一起走来。“你第一次被我发现偷爬皇室图书馆柜的时候是几岁啊?”

  罗杰深深鞠躬。“五岁,老公爵夫人。”想起当时的情况,他的背就直抽搐。老公爵夫人只是轻嗯一声,不过就和下达命令没什么两样,因为她一离开,洁莎手里就多了一条皮带。

  阿曼娃毫不理会年轻的公爵夫人,直视老女人的双眼。两人眼神交流片刻,阿曼娃鞠躬鞠得比之前更深更久。“很荣幸见到举世闻名的老公爵夫人。”

  这个举动或许冒犯到比她婆婆的地位更高的梅儿妮,但她似乎并不放在心上。阿瑞安在安吉尔斯并没有多少实权,但是林白克的妻子来来去去,他母亲却始终在位,而宫廷中那些枯燥乏味的贵族仕女全都唯她马首是瞻。

  “相信你已经安排时间稍事休息?”梅儿妮在介绍完毕后问道,“房间还住得惯吗?”

  阿曼娃点头,罗杰很惊讶。阿曼娃对房间感到非常不满,但显然那最好交由仆役沟通。“当然。”

  “我相信北方来的公主没有失礼?”阿瑞安问。

  “听见宫廷中有人会说我们的语言感到很欣慰。”阿曼娃以克拉西亚语回答。

  梅儿妮面红耳赤,罗杰知道她听不懂阿曼娃说了什么。阿曼娃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鞠躬。

  “请见谅,公爵夫人。密尔恩公主让我以为大部分公爵成员都会在成长过程中学习克拉西亚语。”

  梅儿妮脸红得更透了,就连苍白的脖子和壮观的胸部都浮现一股粉红色彩。她目光飘向在宴会厅中四下游走的罗兰及其随从,暗暗怀恨。“这个,是……”

  阿瑞安清清喉咙。“男爵!”她对着站在几码外的男爵喊道。“过来,让我们看看你。”她没多久就让加尔德像是时装模特儿般转圈,壮汉的脸红得跟年轻公爵夫人差不多。

  阿瑞安轻声吐气。“帮你找老婆难度不小呀。女孩们会排队上门,等着和你跳舞,而她们父亲就会在我耳边小声提出嫁妆。”

  “我,啊,感谢你这么辛苦,老公爵夫人。”加尔德说,“希望我不会踩到人。我不会跳这种宴会场合的舞蹈。”他朝高耸的天花板挥手道。

  “你还没见过舞厅呢。”阿瑞安轻声笑道,“至于跳舞嘛,我们会找点你会跳的舞的。总不能让你在你自己的单身汉舞会上出丑。”

  罗杰鞠躬。“如果老公爵夫人同意的话,我的四人乐团会很乐意负责伴奏。我们肯定可以演奏些让男爵轻松自在的曲子。”他拍加尔德的背一下,让壮汉放松了不少。

  “好主意!”阿瑞安说,“城内所有单身汉都会妒忌你的,男爵。我们要不了多久就能帮你找个满意的老婆。”

  加尔德一副乐得快要晕倒的模样。

  “我以为……”梅儿妮开口。所有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被大家看得神色畏缩。

  “怎么了,亲爱的?”阿瑞安问。

  “这个,我是说,”梅儿妮看着阿曼娃尖声说道,“据我所知,音乐和舞蹈都有违……”

  “《伊弗佳》?”阿曼娃问,“在我的领土上,确实如此。但如今我隶属洼地部族了。”她轻笑。“还是吟游诗人的吉娃。我有必要……改变一些观念。”

  她微笑。“伐木洼地男爵是个伟大的凯沙鲁姆,但一直白白浪费种子。他越早找到吉娃卡帮他生孩子越好。我很荣幸可以参与你们的北地求偶仪式。和我丈夫站在一起,研究你们的仪式就不会不恰当。”

  阿瑞安看到杰辛·黄金嗓——想尽办法远离他们——勾勾手指召他过来。

  “你可以摆脱单身汉舞会了,杰辛。”老公爵夫人在传令使者快步赶来时说。“罗杰和他妻子会负责音乐。”

  “但是公爵夫人阁下,”杰辛气急败坏,“我应该更有资格……”

  阿瑞安大笑。“比半掌大师,洼地的小提琴巫师更有资格!你该庆幸他只是临时抢走你这份差事。”

  杰辛瞪大双眼,但是心知不能出言争辩。阿瑞安或许是个微不足道的老蝙蝠,但是在皇室宴会的事上,她有绝对的权威决定一切。

  “我想我们该入席了。”阿瑞安说,“来吧,梅儿妮,扶一把我这老太婆。”公爵夫人勾起她婆婆的手臂,阿瑞安依靠着她,一起走向餐桌。

  其他人一看公爵夫人入座了,纷纷走向他们的座位,但罗杰忍不住多调侃他一下。“往好处想,”他对杰辛说。“至少工会的人不会再叫你次等歌了。”他微笑。“次等琴听起来顺口多了。”

  杰辛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是罗杰假装无视他,挽起阿曼娃的手臂,领着她前往他们的座位。

  “挑衅你的血敌并非明智之举,丈夫。”阿曼娃说。

  “但我不打算让杰辛在死后审判的时候才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要看他活着的时候受苦,那表示要摧毁他最珍惜的事物。”

  “自负?”阿曼娃猜测。

  “名誉。”罗杰说,“黄金嗓最不能忍受别人视他为二流人物。”

  晚餐既漫长又乏味,不断有人发表演说,密尔恩人和安吉尔斯人一边横眉一边套交情,而所有人都对阿曼娃和希克娃露出不善意的眼神。

  但是林白克公爵的宫殿向来都会提供永远也喝不光的红酒,而罗杰又坐在爱笑的梅儿妮公爵夫人身旁,她晃动的胸部常常会吸引得罗杰走神。

  阿曼娃凑到他耳边,用指甲掐他的脚,让他把注意力放回她的身上。“如果你取悦完了那个妓女,丈夫,我有问题想问。”

  “那个‘妓女’是安吉尔斯公爵夫人。”罗杰说。

  阿曼娃神色不屑地看了梅儿妮一眼。公爵夫人以微笑回应,无视她的不敬。“我见过这种情形。无法生育的男人每年都要求吉娃卡帮他找更年轻、更愚蠢的新娘,主要只是为了做做样子,而不是要生孩子。唯一不同处在于这个家伙的母亲,”她朝阿瑞安点头。“在扮演吉娃卡的角色,而他以离婚来羞辱他的妻子,然后另娶新欢。”

  “这种说法……”罗杰想了想。“十分恰当。但绝不是你会想要让别人听见的话。我们这些北地‘野蛮人’提起这种事情的时候不会这么直接。”

  阿曼娃轻抚他的手臂,不过有种屈尊俯就的感觉,像是在抚摸宠物。“让你们接受文明的洗礼就是我们的责任。”

  罗杰改变话题。“你说什么问题?”

  阿曼娃朝餐桌另一端点头。甜点餐盘已经清走了,仆役正在倒餐后红酒。几个阶级没有高到可以上桌吃饭的朝臣获准进入餐厅。克里弗走过来,背靠阿曼娃身后的墙壁。他不能公然在宫廷中携带武器,但罗杰知道这一点也没有削弱他保护女主人的实力。

  餐桌末端,一群逢迎拍马的人正与杰辛·黄金嗓相互吹捧,不过此刻他身旁有两道身材壮硕又很眼熟的身影,让罗杰心里堵得很。

  “穿七彩服的那两个,他们是保镖,对吧?”阿曼娃问。

  罗杰点头。“艾伯伦和莎莉。状况好的时候算是还过得去的歌手,杰辛让他们担任和声,也负责打断竞争者的骨头。”

  阿曼娃毫不惊讶。“我丈夫的骨头曾被这两个打断过吗?”

  “你见过我身上的伤疤,吉娃卡,”罗杰说,“并非都是阿拉盖打的。”

  几分钟后,阿瑞安起身,同桌的人纷纷跟着站起。黎莎和梅儿妮分别扶她两侧,走向门口,沿路所有女人通通跟了上去。

  “这是怎么样?”阿曼娃问。

  “今晚剩下的时间将由老公爵夫人负责接待一众女士。”罗杰说,“男人就拿起酒杯前往公爵的会客厅继续喝酒。”

  阿曼娃点头,容许罗杰拉开她的椅子。“让克里弗跟你去。”

  “绝对不行。”罗杰说,“愿造物主爱他,但他一定会妨碍我为观众表演的能力。这些都是有权有势的观众,吉娃卡。一定要好好表演才行。”

  阿曼娃神色怀疑,但这时加尔德出现了,而罗杰很庆幸得到护卫。“公爵说我们要去抽烟。”

  加尔德神色期盼地等着罗杰和他同去。他一晚上都和想成为男爵夫人的年轻贵族仕女坐在一桌,但是罗杰发现他除了尴尬的沉默外,没有多少轻松的表现。

  “我会和加尔德·卡特在一起。”他对阿曼娃说,“只有笨蛋敢来找茬。”

  阿曼娃满意这样的安排,于是与其他女士一起离去,顺道带走希克娃和坎黛尔。

  加尔德叹了一大口气。

  “这么糟?”罗杰问。

  “卡琳的香水让我头发昏。”加尔德说,“好像在身上淋了一整桶一样。而讲话声音小得跟老鼠一样,我得要凑过去才能听见她的声音,然后又闻到更浓的香水味。”

  “八成是故意小声说话,引诱你过去看她的领口。”罗杰说。

  “丁妮更糟。”加尔德继续,“她只想谈诗。诗!黑夜呀,我根本不识字!我要说什么才能取悦这种女人?”

  罗杰笑道:“你说什么根本无所谓。那些女人八成是着急想要取悦伐木洼地的单身男爵。随便说点什么,吹嘘你杀过的那些恶魔,或是聊聊你的战马,无所谓。她们绝对会跟着你笑或赞不绝口。”

  “如果我说什么都无所谓,那说话还有什么意义?”加尔德问。

  “打发时间啰。”罗杰说,“这些人一辈子都过得太优雅,加尔德。她们有的是时间去研究诗和香水。”

  加尔德大吐一口口水。一名仆役瞪了他一眼,不过敢怒不敢言。至少加尔德看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想要那种老婆,”加尔德说,“我或许不聪明,或不识字,造物主为证,我不分昼夜都在努力付出。我可不想回家还要听人念一堆要我命的诗。”

  “你想要拿着麦酒在家等你的女人。”罗杰猜道,“只要你一声令下就把衣服脱得一丝不挂。”

  加尔德看着他。“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了解我,罗杰。我为了伐木洼地努力付出,我要知道我的女人也会这么做。我的麦酒可以自己拿。”

  他两眼一垂。“不过你后面那句听起来很刺激。”

  林白克的会客厅里,男人抽烟喝酒,讨论着政治与宗教,想办法在别人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厅内有几张沙克赌桌,不少人聚在桌旁,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在每一次掷骰都会有人交换大部分安吉尔斯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庞大赌金时努力装出毫不在乎的模样。

  杰辛在场,不过传令信使占据了一个角落,身旁围绕着一群阿谀逢迎的人,不太可能过去找他麻烦。

  “加尔德!罗杰!”汤姆士叫道,挥手招呼他们去他和哥哥及詹森总管所站的位置。“过来!”奇林,欧克公爵的传令使者,也在那里,不过看起来一副想要和一群不欢迎他的人聊天的模样。

  “两位旅途辛苦了,都休息得好吗,孩子?”比瑟牧者问。“汤姆士说你们的车队晚上都能和白天一样赶路,边走边杀恶魔。真了不起。”

  加尔德耸肩。“晚上例行冲杀,我猜。砍杀恶魔是很刺激,但是和伐木工大不相同。亚伦·贝尔斯亲手帮我的斧头刻印。我砍恶魔不但不会累,反而精力更充沛。”

  男人全都在点头表示了解,不过罗杰能够看穿他们的胆怯。这群人大多从来没胆近看恶魔,更别说对抗恶魔。

  “你呢,罗杰?”詹森问,“据我了解,你用小提琴媚惑地心魔物时不会拥有这种优势。演奏一整夜肯定很累人。”

  “老茧呀,大人。”罗杰微笑,举起八根手指。这群人都没露出畏缩的神色,不过他看得出来他们眼神有点震惊。他残废的手掌能够提醒他们夜晚魔印墙外是多么残酷的所在。

  “就像加尔德说的,我们在洼地已经习以为常。”罗杰继续道,“我想如果能够玩玩沙克的话,我的手指会更灵巧……”

  “不用了,”奇林说,“我已经试过了。他们全都知道不要和吟游诗人玩骰子。”

  “老公爵夫人可不会教出笨蛋。”詹森说。林白克和他弟弟全都冲着他大笑,一副好像奇林没开过口的样子。

  传令使者极不情愿地掺和进来赔笑,努力想让他们接纳他。在接下来的片刻沉默中,他继续找话题。“我本人也有过一段对抗恶魔的经验。或许你们听说过我砍断石恶魔手臂的故事?”

  这话让罗杰隐约想起什么,不过就这样了。其他人全都痛苦呻吟。

  “又胡吹了。”林白克说。

  “那头石恶魔肯定只是只恶魔子孙吧。”加尔德调侃道。“你看起来连成年石恶魔手臂都摸不着一样。你用什么?斧头吗?鹤嘴锄?”

  奇林微笑,仿佛突然活了过来。“这是个伟大的故事。”他朝林白克鞠躬。“如果公爵大人允许的话……”

  公爵把脸埋在手里。“你就非问不可,是不是,男爵?”他向奇林挥手。“好吧,传令使者,表演吧。”奇林晃到会客厅中央,招揽众人的目光,公爵则挥手叫人过来倒酒。他演奏一把上好的鲁特琴,尽管他多半无法跻身伟大歌手之林,罗杰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奇林的嗓音浑厚、清澈,释放魔力席卷会客厅。

  夜幕低垂

  地面坚硬

  触目所及求助无门

  寒风冷冽

  刺痛心扉

  唯有魔印阻隔地心魔物

  “救命呀!”我听见

  求救的声音

  发自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口中

  “快过来!”我叫道

  “进入我们的魔印守护,

  数里之内唯一的避难所!”

  男孩叫道

  “我办不到,我跌倒了!”

  叫声在黑暗中掀起回音

  听见他的叫声

  我决定出手相助

  但是信使不让我去

  “送死有什么好处?”

  他神色严肃地问道。

  “去了只是送死而已。”

  “在地心魔物的利爪之下

  你根本帮不了他

  只会沦为更多碎肉。”

  我狠狠捶他一拳

  抓起他的长矛

  跳出魔印圈外

  我发足狂奔

  要在男孩身亡之前赶到

  “鼓起勇气!”我叫道

  竭力奔跑

  “坚定信心,不屈不挠!”

  “如果你无法抵达

  安全的所在

  我就把魔印带往你身旁!”

  我迅速赶到

  但不够快

  恶魔已经包围而上

  地心魔物数量众多

  我手忙脚乱

  在地上绘制魔印

  一道震耳欲聋的吼叫

  撼动黑夜

  发自一头二十英尺高的恶魔

  它耸立在身前

  面对如此庞然巨物

  我的长矛微不足道

  头上的脚好比尖枪

  利爪长如我的手臂

  黑色的甲壳坚硬无比

  如同雪崩

  势道猛烈

  怪物展开攻击

  男孩惊恐尖叫

  紧抱我的小腿

  恶魔在我画下最后一道魔印之前挥爪袭来

  魔光闪烁

  造物主的恩赐

  恶魔唯一憎恨的力量

  有人会说

  只有阳光

  能够伤害恶魔

  那晚我发现

  恶魔并非刀枪不入

  就像独臂魔一样!

  最后一句话让罗杰灵光一现,突然发现这个故事似曾听过。亚伦说过多少次打从少年时代砍断独臂魔的手以来,恶魔一直寻仇好多年的故事?同样的事情在前往密尔恩的路上发生过两次的概率有多高?

  奇林以夸张的动作收尾,会客厅里传来不少掌声,不过杰辛所在的角落和与公爵身边的人都没有鼓掌。

  罗杰鼓掌得既大声又缓慢,刻意让掌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其他人掌声渐歇后,他还是继续鼓掌,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

  “很棒的故事,”罗杰大笑着称赞,“不过我认识一个英雄说得不太一样。”

  “喔?”奇林的语气不无惊奇,心知有人上门挑衅。“谁呀?”

  “亚伦·贝尔斯。”罗杰说,所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他神色嘲弄地看着面无血色的奇林。“你当然知道这首歌里的小男孩长成了魔印人吧?”

  “我不记得那个故事里有吟游诗人。”加尔德说,这话掀起更大的讨论声浪。“你们想听真的故事吗?”他在罗杰背上拍了一掌。罗杰转身,像奇林一样向林白克鞠躬。“公爵大人,我不需要……”

  “从这里到密尔恩的所有酒馆都在演奏这首歌,”林白克挥手道,“不如听听原唱者的版本。”

  罗杰吞咽口水,不过还是拿出小提琴开始演奏。

  当流感肆虐

  带走伟大的药草师布鲁娜

  而她的学徒远在天边

  伐木洼地失去希望

  没人畏缩不前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对抗恶魔

  魔印人来到洼地

  北方遥远的安吉尔斯

  黎莎收到噩耗

  老师去世,父亲重病

  洼地有一周的路程

  没人畏缩不前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对抗恶魔

  魔印人来到洼地

  没人带她穿越黑夜

  仅有吟游诗人的旅行魔印圈

  但那只能阻挡地心魔物

  却无法抵抗盗贼

  没人愿意畏缩不前

  他们全都挺身而出

  在夜里击杀恶魔

  魔印人来到洼地

  孤立无援,留下等死

  恶魔成群结队

  他们遇上浑身刺青之人

  徒手杀死恶魔

  没人畏缩不前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对抗恶魔

  魔印人来到洼地

  他们抵达时,洼地几成废墟

  没有完整的魔印

  半数镇民

  非死即伤

  没人畏缩不前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对抗恶魔

  魔印人来到洼地

  魔印人鄙视绝望

  说:和我起身战斗

  只要在黑夜里并肩作战

  我们就会看见明天的朝阳

  没人畏缩不前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对抗恶魔

  魔印人来到洼地

  他们以斧头加长矛

  屠刀与盾牌奋战一夜

  黎莎带伤患前往

  圣堂治疗

  没人畏缩不前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对抗恶魔

  魔印人来到洼地

  洼地人守护心爱之人

  尽管黑夜艰辛漫长

  战场如今人称魔物坟场

  绝非没有理由

  没人畏缩不前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对抗恶魔

  魔印人来到洼地

  如果有人问为何黎明时

  恶魔吓得颤抖

  洼地人会实话实说

  只因人人都是解放者

  没人畏缩不前

  他们挺身而出

  在夜里对抗恶魔

  魔印人来到洼地

  奇林仿佛随着罗杰的歌声慢慢缩成一团。加尔德与罗杰一起高声吟唱歌尾部分,厅内其他人也跟着应和。唱完的时候,密尔恩传令使者的脸一片死灰。

  在罗杰表演结束时,加尔德吹起口哨欢呼叫好,鼓掌声此起彼伏。汤姆士和他一起欢呼,就连他哥哥也礼貌性地鼓掌;除了比瑟牧者,他只是继续小口喝酒。

  但杰辛所在的角落还是安静无声,等到其他人掌声渐歇,他也开始缓慢鼓掌,走到会客厅中央。

  “公爵大人——”他开口。

  “算了,杰辛。”林白克挥手制止他,“我想今晚歌又已经唱得够多了。”

  杰辛气得下巴掉了下来,罗杰却对他微笑。“今晚连三等歌都谈不上,是吧?或许我们从现在起该叫你杰辛·无歌。”在传令使者开口回应前,罗杰转身回到公爵身边。

  “那魔印人在哪里?”比瑟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不意外,因为亚伦·贝尔斯的事迹挑战了他的权威。如果世人公然把亚伦当成解放者,比瑟身为安吉尔斯教会领袖的地位将会荡然无存。

  “和沙漠恶魔一起摔落万丈悬崖,就像我在那些信里向你说的一样。”汤姆士立刻补充。“我当时在场,之后再也没有听说有他出没的消息。”

  “他一定会回来的。”加尔德说,比瑟气愤得直噘嘴的表情,以及毫不在意汤姆士向他递眼神示意。“就像太阳肯定会升起一样。”

  “那么你相信他就是解放者啰?”比瑟立即大声斥道。

  大厅各处所有交谈声戛然而止,厅内所有人都盯着加尔德。就连加尔德也看出气氛不对,知道洼地郡与安吉尔斯的关系完全取决于他此刻的回应。

  “对我和我们村民而言,他是。”加尔德终于开口。“不能否认,这一年来世界所发生的变化都是他引领的。”他抬起头,炯炯有神的双眼直视比瑟双眼,牧者也自愧不如。“但我见过的亚伦·贝尔斯,他不想要王座。他不想告诉人们该怎么过日子。亚伦·贝尔斯唯一在乎的事情就是杀恶魔,而世界上所有人都应该支持这件事情。”

  “说得好,说得好!”汤姆士大声道,举起手中的酒杯。他哥哥们全都神色讶异地看向他,但是伯爵直视加尔德,回避他们的视线。厅内其他人本能反应,在欢呼声中举起酒杯。

  林白克、迈卡尔和比瑟不愿扫兴,于是换上虚假的笑容与大家一同干杯,但罗杰察觉到此举导致的尴尬气氛。

  阿瑞安假扮步履蹒跚老太婆的演技真是让黎莎深感钦佩。她一手勾着黎莎,一手勾着梅儿妮,依靠在她们身上的重量一点也不假。

  无可否认这是一种很有效果的策略。宫廷中所有男人,从最低贱的洗碗工到林白克本人都抢着帮她做事,以免老太婆还得气喘呼呼地自己穿越大厅。

  黎莎在路过汤姆士时转头看他,但是伯爵假装没注意到。

  一切都还没成定局,她提醒自己。在我与汤姆士和好之前都没有。她是最了解在没有得到子女同意前,母亲安排的婚事不具有任何意义的人。

  汪妲帮她们开门。“让个老女人靠在那双强壮的手臂上。”阿瑞安对她说。

  “是,老妈。”汪妲说。梅儿妮神态自若地放手,一边微笑一边率领所有女人穿行走廊,前往夜间交谊厅。

  她们来到走廊尽头,两个壮硕的女人立正站在两扇大门之前。她们的打扮几乎与汪妲一模一样,身穿绣有阿瑞安纹章的短袖外衣。她们没带武器,不过看起来不需要武器就能阻挡大部分不受欢迎的访客。当她们转身开门时,黎莎隐约看见腰下的宽松外衣下有挂短棒的迹象。

  她们在阿瑞安走近时敬礼,不过目光停留在汪妲身上。

  “你已经是安吉尔斯的传奇人物了,亲爱的。”阿瑞安对汪妲说,“你上次来访后,我就对皇宫守卫进行了更换。”

  厅门另一边的两名女性守卫关上厅门,不过这两个人身穿亮面木甲,手里拿着长矛。

  阿瑞安无视汪妲脸上不自在的表情,转向阿曼娃和希克娃。再度让黎莎吃惊的是,阿瑞安以流利的克拉西亚语说道。“请放心,两位姑娘,取下你们的面纱。我们身处宫殿的女性侧翼。没有男人可以进入那两扇门。”

  阿曼娃微微鞠躬,拉下洁白无瑕的面纱,解开她的头巾。希克娃跟着照做。由于还没结婚,坎黛尔没有以面纱遮面,不过她用了七彩头巾绑头发,于是也鞠躬解开头巾。

  阿瑞安走上台阶穿越大厅时,交谊厅里已经满满都是宫廷仕女。她们喝酒交谊,聊着艺术、音乐、歌剧和诗歌。罗兰公主身旁围了一群女人,梅儿妮公爵夫人也一样,双方显得明争暗斗格格不入。

  交谊厅中央有三个身穿宫廷七彩服的女吟游诗人正在表演三重唱。其中两个年轻貌美,弹奏竖琴,让交谊厅回荡着舒适宜人的音乐。

  第三个吟游诗人年纪较大,身材很高,体形壮健。她的七彩晚礼服是由丝滑的七彩绒布制成,镶以金边。她的歌声响彻大厅,专业地示范利用专门用以强化交谊厅中间音场的墙壁和天花板来引发共鸣。她唱的是歌剧《鳞片嘴》中的女高音独唱,讲述的是杰克鳞片嘴,据说会说恶魔语并以欺骗恶魔为荣的传奇信使的故事。

  阿曼娃以克拉西亚人打量猎物的锐利目光看着该名歌手,希克娃和坎黛尔同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像是一群飞鸟同时转弯。

  阿曼娃和希克娃微微举起手掌,一边欣赏吟游诗人表演,一边以秘密手语沟通。黎莎至今仍无法参透这些肢体语言,但根据经验,她知道克拉西亚女人能靠手语和脸部表情进行各种细微的沟通。

  黎莎假装整理秀发,偷偷戴上一枚魔印耳环。小小的银贝壳状耳环,用风干的火恶魔耳朵软骨铸型而成。

  她微微侧头,透过音乐声听见坎黛尔轻声细语。“她是谁?”

  希克娃凑向坎黛尔,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但黎莎的耳环还是全部接收。“她就是害死罗杰恩人杰卡伯大师的人。”

  黎莎腹部紧绷。那件命案过后,她曾撰写报告交给守卫队。黎莎对自己的记性十分自豪,但这个长处有好有坏,因为杰卡伯血淋淋的肿胀尸体此刻历历在目,头骨像木材一样被人击碎。他是被人活活殴打致死的。

  从淤青大小来看,黎莎一直以为凶手是凶狠的男性。杰卡伯的肩膀上有个紫色的掌印——凶手把他抓过去殴打的痕迹。黎莎记得用自己的手掌去量那个掌印,感觉就像小孩与大人相比一样。

  不过一看到那名歌手的手掌,她立刻知道真相了。

  “该怎么做?”坎黛尔低声道。

  “不要乱来,除非达玛丁下令。”希克娃说,“这个女人欠我们丈夫一笔血债,但除非他出手讨债,不然我们就必须忍耐。”

  必须个屁,黎莎心想。

  “造物主哇,她的歌声让我头痛欲裂。”她说。声音不大,不过也不算小声。

  阿瑞安立刻反应。“莎莉,打住吧!”

  吟游诗人本来深吸一大口气,准备接唱下一段歌词,结果哽在喉咙里了,引发剧烈咳嗽。她拍打自己的胸口,试图恢复正常呼吸,但是黎莎听见她身后的坎黛尔轻声窃笑。

  黎莎提高音量。“如果交谊厅里的女士都已经和我一样听腻了鳞片嘴的故事,公爵夫人阁下,或许阿曼娃公主可以带给我们几首新歌。”她看向阿曼娃,公主眼中浮现感激的光芒。

  阿瑞安点了点头,阿曼娃和她的吉娃森就走到公爵剧团面前,把她们跌跌撞撞地挤出交谊厅中央。

  坎黛尔拿出她的小提琴,先拉几个音来暖弦,让阿曼娃有时间对观众说话。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族人利用音乐驱退阿拉盖,阻止它们为非作歹。”她训练有素的声音轻易在交谊厅内产生共鸣,而她的口音抑扬顿挫,让观众感到一阵颤抖,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包括被换下场的吟游诗人。

  “时候到了,”阿曼娃说,“该把这股力量交给所有艾弗伦的子民了。听好。”

  话一说完,她开始歌唱,希克娃和坎黛尔随之应和,三个人的音乐几乎和有罗杰主唱的时候一样震撼人心。这首歌是用克拉西亚语唱的,但是旋律掳获所有观众的心,没多久她就看到交谊厅里的女人跟着哼起来,神色兴奋地回想起小时候学过的沙漠语言。

  莎莉站在角落里,双臂抱胸,气得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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