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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世凯石冈

斯蒂芬·戴瑞格边骑马边在脑中构思着一篇论文,题名为《关于普通守林兽的乖僻行径与粗陋举止的考察报告》。
这个浑身是刺的生物脾气暴躁、情绪恶劣、体味刺鼻,它绝不容许仁慈慷慨、温文尔雅的人们靠近。礼貌让其恼火,亲切使其愤激,理性也只能博得它的雷霆之怒,就像一只窃蜜的黑熊,发现一只蜜蜂飞进了它的——
“让你的马停一会儿。”御林看守粗暴地命令道。
它主要依靠呼噜、咆哮与大放响屁等手段来与外界沟通。在这些方式中,后者是最能让人理解的,尽管没有人会为言语而困惑——
“我叫你停下。”埃斯帕已经止住了自己坐骑的脚步,俘虏们的坐骑也已经停住。
“为何?”
随后斯蒂芬明白了原委。因为御林看守好像听到了什么,或者是正专心地想听到什么。
“那是?”
“如果你保持安静,或许我会弄清的。”
斯蒂芬竖起自己的耳朵,但除了林间沙沙的风声之外,什么也没听到:“我什么也听不见啊。”
“我也是。”鲍尔咕哝道,他是绑架斯蒂芬的凶手之一。
“你给我闭嘴!”埃斯帕·怀特对鲍尔说道,然后驱马一阵小跑。“跟上来,我要在日落前到达世凯石冈。”
“世凯石冈?那是什么?”斯蒂芬问。
“是个我想在日落前到达的地方。”御林看守回答道。
“是个你可以操野熊的地方?”鲍尔问。
为此,鲍尔得到了一副手铐,过了片刻嘴里也被塞了东西。
斯蒂芬喜欢马儿,十分喜欢。他孩提时代养过一匹名叫“发现者”的马儿。最辉煌的他最珍视的记忆之一就是跟朋友一起假扮维吉尼亚的骑士,把横穿他父亲的田地,当作横扫司皋斯罗羿的防御阵地。
他喜欢奔跑的马儿,喜欢疾驰的感觉;也喜欢它们安详恬静地漫步。
但他讨厌屁颠屁颠地小跑,那太痛苦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他们走一会儿又小跑一会儿。斯蒂芬因颠簸而灵感大发,他的论文已经添了好几页了。
他终于也听到了某种声响,就跟御林看守所说的一样,但此刻他宁愿什么也听不到。森林开始变暗,他甚至想象过每道阴影后面可能隐藏的凶险。那些阴影在无言地倾诉,而后被距离拉扯,逐渐变作虚无;远处低沉的嗥叫声此起彼伏,似乎是在挑战听觉能力的极限,折磨一段时间后,又毫无征兆地全部消失。他尽量对其不理不睬,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论文第四章的创作上,小标题为“守林混蛋十分恼人的个人习惯”,但那些怪异的嚎叫或是狂吠,已经渗进他的脑子,根深蒂固。
“御林看守——那是什么声音?”他问。
“猎犬。”这是埃斯帕·怀特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扼要,惹人生气。不过稍后他又加了一句:“跟你说过你会听见的。”
斯蒂芬以前听过猎犬的叫声,但印象里没有那样的。“谁的猎犬?这是国王的森林!没有人住在这里!莫非它们是野生的?”
“并非野生,也并非像你所推断的那样。”
“那声音听起来刻毒,而且怪诞,”斯蒂芬折身上鞍,眉头紧锁,“你是什么意思,‘并非像我所推断的那样’?难道不是野生或者家养的问题?”
御林看守耸了耸肩。这时,一个特别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加入了狂吠阵营,比刚才近了许多。斯蒂芬的胃缩紧了。“它们会在夜里停下来吗?我们是否应该上树,或者——”
“尿臭的圣者啊!”那个红头发的山贼艾肯气喘吁吁地说,“那是狰狞怪与它的猎犬!”
“安静,”埃斯帕说,“你会吓坏这孩子。”
“你指的什么?艾肯?”斯蒂芬问。
这山贼的脸变得煞白,甚至上面的雀斑都不见了。“肯定是独眼狰狞!它猎取森林里迷路的孤魂野鬼。噢,圣者啊,别让它靠近我!我从没故意伤害任何人!”
斯蒂芬不太清楚狰狞是谁,但在他祖父讲述的一些故事中,提到了题为半人半兽的受诅咒的圣者“长角”率领的一群夜间出没的恶鬼。斯蒂芬从没有查阅核对过“圣长角”的合理性,不知道它是否为教会所承认,也不知道它是否只存在于传说里。此刻的他后悔莫及。
“他在说什么?他说得对吗?”斯蒂芬问御林看守。
埃斯帕耸耸肩,表情似乎有些紧张不安。他回答道:“可能吧。”
“尿臭的圣者!”艾肯号啕大哭道,“放我自由!”
“你的嘴巴也想被封?”御林看守不耐烦地说。
“你从不相信有那样的生物,”斯蒂芬对着埃斯帕晃晃手指,反驳道,“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很了解你了。”
“好吧,没错,我是不信。骑快点儿。”
语毕,这位御林看守的表情已经几近惊惧了,至少在斯蒂芬看来是这样。他没有遇到过比埃斯帕·怀特更加单调乏味的人,如果连他都会恐惧的话……不经意间,似乎有一阵刺骨的冰凉“嗖”地钻入斯蒂芬的骨髓。
埃斯帕沉默了片刻,随后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听到过那些狗吠,但从来没见过。有次它们笔直地逼近我,我就把箭搭上了弓弦,静静地等。就在那时听到了它们的叫声——就在我的头顶,在夜空里。我发誓,那是它们唯一可能存在的地方。”
“听——它们在朝我们走来。马上就会看到了。别轻举妄动。”
“真是段完美的胡扯,”斯蒂芬声音嘶哑,“我不——”
“可怜可怜我,让我下来!”艾肯哀求道,“如果是狰狞怪,我们就该平躺在路上,不然就都得送命!”
“如果是它,我倒有个好主意可以给它省点麻烦。”埃斯帕抚弄着匕首的骨柄咕哝道,“毕竟该死的灵魂才最能博得它的欢心,而且最好是那些没有皮肉骨头等负担的。所以闭上你的臭嘴,堵住你的霉运,否则我把你大卸八块拿去送它!”
艾肯顿时止住了呜咽。他们开始等待,猎犬越来越近。
斯蒂芬握着缰绳的手指在颤抖。他希望颤抖能够停止,希望恐惧能随风而去。林间的天空也快黑了。树林里已经漆黑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有什么巨大漆黑的东西在路上轰然炸开,斯蒂芬尖叫了一声。坐骑向路旁跳开,而他自己就像是在做一个噩梦,里面出现了绿莹莹的眼睛和扭曲的尖角。他又尖叫了一声,猛地拽了一下手中的缰绳,他的马逆时针打起转来,如同一只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
接着,那些獒犬闯进了道路,嘴里尖尖的犬齿折射着寒光。斯蒂芬的耳朵被它们近在咫尺的嚎叫声折磨得苦不堪言。更可怕的是,它们开始包围马匹和人,就跟追到了猎物一般,而且圈子越缩越紧。
“圣者啊,保佑我们吧!”斯蒂芬大声叫喊,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重重地跌到积满落叶的地面。
他抬起头时,看到林间有一人一马正大步流星地奔来。说他是人,是因为有人的体形,容貌却是百分百的兽面,圆球般亮闪闪的眼睛,还有乱蓬蓬的暗淡毛发。
“圣者啊!”斯蒂芬记起“被诅咒的神角”,再次喊叫道。
“是狰狞怪!”艾肯尖叫道。
“你好,埃斯帕。”这位兽面人用纯正的人类语言说道,“我希望你过得愉快。你几乎让我损失了一只牡鹿。”
“噢,你几乎让世界损失了一位祭司。瞧瞧那个男孩,他差点儿被你吓死了。”
“真抱歉。你把我当成了谁呢,孩子?狰狞怪?”
“啊?”斯蒂芬有些气结。对方走得更近了,这时斯蒂芬意识到他实际上就是一个人,只不过胡须浓密蓬乱了些,头发粗糙且长了一些。
“呃,他是个受过教育的年轻人,”埃斯帕介绍道,“他的那张两千年前的地图说没有人居住在国王的森林里,所以你除了是狰狞怪之外还能是谁呢?”
大胡子坐在鞍上微微一倾身,算是鞠躬。
“西门·卢克华,愿为您效劳。”他自我介绍说。
“是西门爵士。”埃斯帕强调道。
“很久以前是,”西门的语调里藏不住悲凉寂寞,“很久很久以前。”
 
世凯石冈在斯蒂芬的地图上同样也找不到任何影子,但它就如同夜里的每道阴影一般实实在在。
“是五百年前的高特王修筑的。”当他们终于到达山顶要塞时,西门爵士这样解释道,语调依然忧郁,“他们说高特是个疯子,建了据点要塞却不用来对付敌人,而去防备什么幻灵和另外一些死去的东西。现在那只不过是皇家的一间山林小屋。”
朦胧的月光中,斯蒂芬只能辨清大致的轮廓,不过仅从轮廓他便看出,那的确像是出自一个疯子之手。它并不大,却耸立着诡异的尖顶,还有一些莫名的角塔,毫无协调感地兀自突出。
“我开始怀疑,说不定高特根本就没疯。”卢克华补充道,声音小了些。
“你是什么意思?”埃斯帕·怀特问道。
“这两人怎么处置?”西门避开话题。
“需要一间牢房,”御林看守说,“等待国王的审判——呃,他是下个月来吧?”
“我们是无辜的!”艾肯虚弱地宣称道。
西门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还得把他们喂到那个时候?”
“随你便好了。我都差点把他们丢了喂狼,不过我猜他们可能会乖乖地回答几个关于其他事件的问题。”
“其他事件?”西门说,“不管怎样,埃斯帕,你来了我很高兴。谢天谢地你回应了我的召唤。”
“你的什么?”
“布赖恩。我让布赖恩去找你回来。”
“布赖恩?我从没见过他。什么时候的事?”
“十天前。我让他去考比村。”
“嚯,他肯定没找到我,但也没听说他留过任何话啊。”
他们走进一座狭窄的塔,穿过一个霉臭的小庭院。在此,西门把两名囚犯和马匹交给了一个名叫伊萨恩的壮汉。他们继续往里走,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大厅,里面的布置一如寻常的乡村风格。斯蒂芬注意到那些架子,每隔四五个才有一个装有火把。一个老仆,穿了白绿相间的制服,过来给他们请安。
“打猎的收获怎么样啊,阁下?”他问。
“途中折了回来,”西门爵士说,“因为碰到了一位老朋友。能不能叫安福茜找点东西来把这张老餐桌装饰一下?”
“我想她很快就能办好。怀特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再次光临。还有这位年轻的先生,欢迎光临我们的世凯石冈。”
“我也很高兴,维黑。”埃斯帕回答道。
“谢谢你。”斯蒂芬应付道。
“我这就去为你们取一些奶酪来。”
“谢了,维黑。”西门爵士说完,老仆就告退了。他转向斯蒂芬:“欢迎光临威廉国王的猎游落脚处,也是整个王国最最穷困潦倒、吃力不讨好的男爵的领地。”
“我们的东道主在宫廷上稍微有些失宠。”埃斯帕解释道。
“天空也稍微有点蓝啊。”头发蓬乱的骑士回答道。在有光的地方,他一点也不让人感觉害怕;他看起来憔悴、悲哀,而且苍老。
“埃斯帕,我有件事要告诉你。瑟夫莱离开了森林。”
“在考比村我见过主母瑟丝一族。他们告诉了我很多事。”
“不只是那些敞篷车露营者。所有人,所有的瑟夫莱都离开了。”
“连哈喇族也是?”
“全部。”
“那敢情好。我二十年前就在想方设法要把那些哈喇族人赶出森林,现在他们竟然乖乖地自己走了?真难以置信。你能确定?”
“他们自己跟我说的。而且还警告我也离开。”
“警告你?”
西门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他问:“如果布赖恩并没找到你,那你为何要来呢?”
“有个男孩子闯到考比村来,声称他的所有家人在塔夫河畔被穿着宫廷服色的人所杀。我就为调查此事而来。在路上碰到了这个小祭司,还有绑架他的几个人。因为没法儿把他们拖来拽去的,所以便带他们来老朋友你这儿了。”
“塔夫河畔!原来又有一案。”
“你是什么意思,‘又有一案’?”
“离我这里两里格远的南方,有一个伐木林场,也被杀得只剩一人。我们二十天前发现了他们的尸体。另外,一些补锅匠在去维吉尼亚的路上,也同样被害。有十人之多。”
“他们有没有国王的通行许可?”埃斯帕问。
“一个也没有,都是不法入林的。”
“这么说来,有人在替我干活儿啊。”
斯蒂芬再也忍不住了:“那就是你的工作?谋杀伐木工?”
“不是我想杀,孩子,是国王的法律。如果御林对每个人都开放的话,你认为撑得了多久?恐怕过不了多久,这林子便是捕兽者、烧炭工、伐木工和自耕农的天下了,王族们到哪里打猎去?”
“可那是谋杀啊。”
“孩子,我不杀伐木工,除非他们要杀我,而且有时候即便他们要杀我,我也不会杀他们。我只拘捕他们,把他们关在某个地方,等候国王的审判。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通常只是把他们吓走。我刚才想说的只不过是那些被害者的相通之处,首先,他们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这事儿让我愤怒,而不是欢喜。这片森林是我的管辖范围,是我的地盘!”
“可是,布赖恩失踪了,”西门说,“他是我的人。虽然我可能是王国里最不受恩宠的骑士,但我仍然握有留守这里的特权,仍然有权跟我的家人在一起。”
这时维黑进来了,奉上一个盛了奶酪的大瓷盘、一罐蜂蜜酒和几个杯子。斯蒂芬忽然感觉饥肠辘辘。他先文质彬彬地咬了一小口辛辣而柔软的奶酪,随后便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蜂蜜酒也香甜可口,味如丁香。
埃斯帕·怀特也吃了。只有大胡子骑士似乎没什么胃口。
“我想他们并不是人杀的。”西门轻轻地吐出一句。
“那会是什么?”御林看守嘴里满塞着食物,口齿不清地问,“熊?狼?”
“我想是荆棘王杀了他们。”
御林看守瞪了他半晌,接着哼了一声:“你一定是听瑟夫莱说的,绝对是他们。”
“谁是荆棘王?”斯蒂芬问。
“是你们民间传说里又一位主角。”御林看守嘲弄道。
“以前我也那么想,”西门说,“但现在,我不知道。我们发现的那些死者——”他停顿了片刻,抬起头向上看了看,“那些死去的伐木工,他们有两种。他们露营地上的死者,只是平躺着,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没有剑伤,没有抓痕,也没有箭孔。而且尸体保存完好,没有被兽类啃噬或者被鸟类啄食。露营地里没有任何活着的生命。所有的鸡、狗、松鼠,还有溪流里面的鱼,都死了。”
“另外一些死者在那附近的隐秘场所里,你知道吗?是一座有古圣殿的小山。我们在那里发现了另外一些伐木工,或者说一些死者残骸。他们是被慢慢折磨拷打致死的,用的都是最卑鄙下流的手段。”
斯蒂芬注意到御林看守的脸上滑过某种表情,但很快被隐藏了起来。“足迹呢?”御林看守问,“有没有足迹?”
“有。像猫爪的印痕,但大了许多。还有人的足迹。”
“你碰过那些印痕吗?”
真是奇妙的疑问,斯蒂芬想。但老骑士却点了点头,道:“我碰过其中的一具尸体。”他伸出他的手,上面少了两根手指,而且似乎刚刚换过绷带。“在腐蚀深入整个手臂之前,我不得不砍掉它们。”他愁容满面,“埃斯帕·怀特,我熟悉你的表情。你像是也知道一些情况吧?”
“在来的路上我也偶遇过那样一个印痕,”埃斯帕说,“这是我知道的全部情形。”
“瑟夫莱的历史久远,埃斯帕,特别是哈喇族。他们知道很多东西。他们说狮鹫卷土重来了。还有它们的统治者,潜遁于林中的所有邪恶之首,也就是荆棘王。如果狮鹫苏醒了,荆棘王也就苏醒了,或者说很快就会苏醒了。那些狮鹫,会听从他的吩咐做任何事。”
“狮鹫!”埃斯帕重复道。这个词自他的口中说出来有些近似于“极其荒唐”的发音。
“能多告诉我些吗?”斯蒂芬问,“我也许可以帮点儿忙。”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御林看守粗鲁地回答道,“明天你继续你的德易修道院之旅,继续玩你的地图游戏陶醉在你的故事里面好了。”
斯蒂芬涨红了脸,他因愤懑而语塞。那个人怎么可以如此的傲慢自大?!
“荆棘王一直都在这里,”西门爵士轻言道,“早于黑霸,也早于魔战,甚至早于司皋魔掌权的时代。他早就存在着。年复一年,沉睡不起,直到有什么惊扰了他的睡眠,这才醒来。”
他望着斯蒂芬,眼中潮湿。“虽然大部分人已经忘却,但这才是国王森林存在的真正理由。不是专门为伊斯冷的什么王室权贵提供的辽阔猎场,不是的!当荆棘王被唤醒时,他会很不高兴。”他抓住埃斯帕的手臂道,“你还记得吗,那个古老的传说?在司皋魔被屠戮,克洛史尼政权建立的时候,荆棘王与‘无手’弗拉提蒙之间签订的一个契约。契约上说,森林是属于他的,包括从易河到海边,从仙兔山到灰巫城。如果这一片森林不被触犯的话,弗拉提蒙和他的子孙们可以拥有剩下的地盘。”
“但是如果契约被毁,所有的生命都会毁灭,而且荆棘王会利用我们的白骨与尸身培育一片新的腐林。我们说这是国王的森林,你留心了吗,这个国王不是指的克洛史尼的国王,而是指的那个真正的王,永不泯灭的王,狮鹫的王。”
“西门——”埃斯帕开口道。
“我们撕毁了弗拉提蒙的远古誓约。无论何处,边界都是模糊的。无论何地,树木都在被砍被伐。他醒了,而且心绪很糟。”
“西门,一定是瑟夫莱搅乱了你的脑子。那些都只不过是老掉牙的传说而已,并不比会说话的熊和会在陆地上走的魔法船高明多少。我承认这是有些奇怪,有些危险。但我一定会找出凶手,并绳之以法。这就是所有事件的终结。”
西门没有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更深层的谈话被打断了,因为一位朴素却神采飞扬的中年女子与两位年轻姑娘端来了丰盛的美食。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馅饼,一盘烤乳鸽,几盘黑面包。两位姑娘没有言语,走得匆忙,只那位中年女子背了手向三位致意。
“呃,你好,埃斯帕;还有,年轻的先生,无论你是谁,晚上好。我的名字叫安福茜。为了款待来宾我们都差点累死了,不过我真心希望这些食物能合你们的口味。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什么都可以——我会想办法看能不能帮你们解决。我虽然无法许诺,但是会尽心竭力的。”
“安福茜女士,你带来的任何食物都会很合我们的口味,我敢肯定。”斯蒂芬记起他的礼节,于是这样说道。
“野味儿不够。”西门嘀咕了一句。
“他又在唠叨什么世界末日了吧?”安福茜道,继而转向西门,“瞧你自己,西门大人,你根本就没碰过你的酒。喝了它!我特意调配了香草在里面,希望能振奋一下你的情绪。”
“不用费心。”
“你们俩别在意他的嘀咕,他这样已经有数月了。现在他需要的是一次国外旅行,不过我没法说服他。”
“我哪里也不去,这里需要我。”西门坚持道。
“那只会使这里越变越晦暗。你们俩吃啊,如果不够再添。”
馅饼里夹有鹿肉、野猪肉和接骨木果,对斯蒂芬来说味道有些过于强烈。但那些烤乳鸽,里面填满了迷迭香、马郁兰和猪肝,非常美味可口。
“明天我要去塔夫河畔,”埃斯帕肯定地说,“所以现在你就依了安福茜,喝掉你的酒。”
“那你就去吧,你会明白的。”老骑士说。他终于吮了一口酒,开始时心不在焉,但似乎越喝越有滋味,到了后来简直是在牛饮了。夜晚的时间在悄悄流逝,有更多他的家人加入了进来:这座塔内,看样子一共有二十位居民。不到一个小时,餐桌便拥挤不堪了,上面的馅饼、烤乳猪、鹌鹑和烤鸭,叠了一盘又一盘。所以斯蒂芬很是怀疑,当野味儿并非不够时,他们怎么吃得了。气氛开始变得喧嚣,孩子们和狗在自顾自地玩耍。老骑士那番世界末日的宣言,也销声匿迹,不再有任何感染力。
不过,它仍然困扰着斯蒂芬,另外御林看守的坏脾气,更让他烦忧不已。他的每一句发言都会被毫不留情地驳回。所以当蜂蜜酒的酒劲最终使他鼓起勇气时,他倾身去问埃斯帕·怀特。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
御林看守蹙起了眉头。斯蒂芬猜想这位年长者大概又会叫他安静些,所以决定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听着,”斯蒂芬贸然道,“我知道你不大重视我。认为我毫无用处。但是我并非无用,我可以提供帮助。”
“哦?你那两千岁的地图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斯蒂芬的嘴唇绷紧了:“我明白。你是怕我知道的比你多。你怕我可能知道一些该死的兴许会有用的事情。”
当这些词从他的嘴里颠三倒四地蹦出来时,斯蒂芬已经知道蜂蜜酒会带给自己一个极为糟糕的结局。不过斯蒂芬实在是醉得厉害,醉得不知天高地厚。他自己并不为这些言语后悔,谁让那个御林看守太自以为是了。
但完全出乎意料的是,埃斯帕大笑了起来。“我不知道的多着呢,”他承认道,“继续说。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斯蒂芬大吃一惊:“什么?”
“继续说!你对西门阁下的故事怎么看?”
“噢,”一瞬间,他的面前出现了两个埃斯帕,接着又变回了一个,“我并不相信。”斯蒂芬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御林看守扬了扬眉毛:“真的?”
“真的。首先,里面有太多的细节并不确凿。比如说那个什么弗拉提蒙。克洛史尼又不是他建立的,他甚至不是克洛塔尼人,克洛塔尼是给克洛史尼王国命名的部族。弗拉提蒙是波郭人,他征服的是弥登地区的某个小国,只维持了仅仅半个世纪,最后在第一次魔战之际,被黑稽王给吞了。”
“其耻……其次,那些古老的森林之魔——它们有惩戒整个世界的魔力——而所有这些观念,都被写进了教会的教条里。在教条里,它们的确有力量,而且教会容忍它们被尊称为圣者,或者天使,或者神灵,只要那些叫法能够取悦当地习俗——但实际上,它们都是伪……伪……为唯一的教会服务。不需要说得太复杂,不过——”
“不过你之前说过这些传说里传载着真实。是否那些真实只有在跟你的教会不冲突的情况下才叫做真实?”
“也是你的教会。”斯蒂芬忽然表情疑惑。御林看守会不会是异教徒呢?
“就算是,那又怎样?”
“答案不能简单地归纳为是或不是。我刚刚想起了一个维吉尼亚的神话故事,一位叫绿叶男爵的人物一直在某个隐秘的地方沉睡着,他醒来后报复了所有在森林里作恶的人和事。非常……呃……非常像荆棘王。或许绿叶男爵与荆棘王,两者都是同一位真人的写照——或许是一位早期的巫王,甚至也可能是幸存的某个司皋斯罗羿。
“但也可能本身就是个误会。总之,教会教导我们,圣爱华德要求垦荒与遗荒共存。所以每个城镇每一个村庄必须有一片神圣的火梓园,在火梓园里所有的植物都疯狂恣意地生长。所以,整个世界也必须有一大片不被侵扰的野生土地。在人们看来,国王的森林或许就是整个世界的火梓园,而荆棘王便是惩戒侵犯者的化身。”
“那么那些死人作何解释?还有狮鹫呢?”
斯蒂芬耸耸肩道:“凶手大概善于用毒吧?我不清楚,不过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你就是那个几天前还振振有词地为幽灵和鬼怪辩护的年轻人?是那个刚才还认为有狰狞怪在逼向自己的家伙?”
“我为教会的学问而辩护,为圣爱华德承认的东西而辩护。死者的确是有灵魂的,这个世界上也存在幽灵,各种源于光明或是黑暗的生物。所有这一切都被教会所承认,而且被分门别类,被命名。不过你的荆棘王不在里面。”
“狮鹫——我不敢说。或许,是司皋斯罗羿或者巫王创造出来的某种凶猛残忍的工具,用来随意使唤的。某些也有可能仍然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存活着。这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那西门大人所说的那个山上的隐秘场所呢,我知道教会在上面建造神殿。”
“在教会里,我们用另一个古代术语——圣堕。也就是地上圣者力量的寄存地。祭司们通过参拜圣堕来与圣者沟通,从而集聚圣洁的灵气来净化自身。所以,我们在上面建立神殿,用作标记,同时也是为了保证来参拜的人有正确的心态。不过,教会只供奉活的圣堕,而对死的不闻不问。”
“还有死的圣堕?”
“每一处圣堕都是一位圣者寄存其部分力量与美德的场所。时间隔得长了,那些便会消退。而一旦消退,圣堕就失了神圣,教会也就会终止供奉。御林里的绝大部分圣堕都是死的。可是,无论是死是活,我从来没听说过有用人来祭祀圣堕的——即便是异教徒也没有。至少,数世纪以来都没有。”
“等等。这么说来,数世纪以前是有的啰?”
“巫王战争时期,最肮脏的男巫用战俘来祭祀九位受诅圣者。不过两件事根本就毫无关联。”
埃斯帕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接着抬头问道:“为什么无关?”
“因为战争结束,那类祭祀也就结束了。教会一直没有放松对那种罪恶的警惕。”
“啊,”埃斯帕吞了一口蜂蜜酒,点头道,“多谢了,凯普·查文·戴瑞格先生。你好歹给了我点儿可以思考的东西。”
“真的吗?”
“我喝了太多的蜂蜜酒。”
“无论如何,感谢你的聆听。”
御林看守耸耸肩:“你明天出发去德易修道院吧。”
“稍等几天也无妨,我可以跟你去那条小溪——”
御林看守摇了摇头:“那你是存心要我再次看见你刚吃下去的这顿饭?现场少不了尸体。我想还是不领你的情为好,我一个人也能做得很不错。”
“也是,你一定行。”斯蒂芬烛光似的摇曳着,把手伸向蜂蜜酒瓶。可不知何故,他算错了距离,等他回过神来时,酒已经溅了满桌,简直就是充满蜜香的洪水泛滥。
“安福茜!”埃斯帕叫道,“你能否把这个小家伙领到他的卧室里去?”
“我不是孩子!”斯蒂芬咕哝道。他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突然,他再也不想靠近傲慢自大的御林看守,不想待在沉闷的老骑士身旁,也不想看到任何其他的乡下人。
“跟我来,小家伙。”安福茜说完,牵起他的手。
他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跟了上去。烛光与喧嚣在他身后渐变渐弱。
“他是对的。”斯蒂芬听见自己这样说,声音遥远而愤懑。
“谁是对的?”安福茜问。
“御林看守。我太没用,见血就晕。”
“埃斯帕很不错,恪尽职守。”安福茜说,“不过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
“我只不过想帮忙而已。”
安福茜领他到了房间,用手里的蜡烛点燃了壁烛台。他重重地一屁股坐到床上,看到安福茜宽阔而安详的脸在俯视着自己。
“跟着埃斯帕的幽灵已经够多了,伙计。他不会愿意让你也加入。我想他是因为喜欢你。”
“他恨我。”
“我不信。”她温柔地说,“这世界上埃斯帕只恨一个人,但那个人肯定不是你。好了,睡觉吧。明天你不是要出发吗?”
“嗯。”斯蒂芬说。
“那么明天早餐时见。”
 
第二天斯蒂芬醒来时,感觉头疼得像炸开了似的。埃斯帕·怀特已经离开多时。西门阁下提供给他两匹马,另外还有一位作为向导的年轻猎人,并祝福他一路平安。安福茜给了他一袋面包、奶酪和蜂蜜酒,并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的头疼好些之后,心情自然也恢复了。毕竟,两天之内,他就会最终到达德易修道院,好心绪是必要条件。他将在那个修道院里开始新的工作,他的学识也会在那里得到肯定、赏识与犒劳。而且,德易藏书塔是世上最完整的藏书塔之一,他也将拥有接近它的权利。
一个月前从凯普·查文出发时所感受到的殷切渴望,现在又失而复得。山贼、绑架,还有粗鲁的御林看守等等,全被那股殷切湮没了。远离麻烦困扰真是舒心之至。他经历了这么多,怎么可能再遇见麻烦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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