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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二天,黎明时分,在其他人用水把火浇灭,啃着硬饼干的时候,我披上外套,往回走了一点路去看瀑布。谷中水雾浓重,从这里看过去,瀑布底端的骨头看起来就像是枯树,没有鬼魂,没有火焰。这里感觉上是一个宁静的地方,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我们正在把蒙上了一层灰烬的帐篷收起来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声音——一声鸣叫,高亢刺耳,在拂晓的天空中回荡。我们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默不作声,等着这个声音再次传来。
“可能只是一只老鹰。”图亚提醒道。
玛尔什么也没说。他把来复枪甩到背上,钻入了林中。我们不得不加速奔跑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攀登瀑布后面的山崖花去了我们大半天的时间。这道石壁陡峭险恶,尽管我的双脚已经强健了不少,两腿也适应了长途跋涉,攀爬时我还是觉得很吃力。我的肌肉在背包下酸痛不已,天气颇为寒冷,可我的额头上还是冒出了汗珠。
“等我们抓到了那个东西,”佐娅气喘吁吁地说,“我要把它炖了吃。”
我可以感受到兴奋的情绪正像火焰般在我们所有人中蔓延,我们都觉得现在已经离火鸟不远了,也因此鼓励着彼此再加把劲往上爬。在有些地方,石壁几乎与地面是垂直的,我们必须使劲抓住那些歪脖子树的根部,或者把手指插进石头缝隙中,才能让自己爬上去。后来图亚拿出铁钉,把它们直接钉入了山体之中,用那些钉子来充当一个简易的梯子。
终于,在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翻过凹凸不平的岩石边缘,来到了峭壁顶端平坦的部分,那是一大片长有苔藓的光滑石面,冒着白泡的河流将它分割开来,泛起的水雾让石头变得更滑了。
越过骤然下坠的流水,向北面望去,可以看见我们来时的路——与山谷相连的山脊,通往焦木林的灰色原野,凹陷下去的古老道路,再远一些是风暴在绿草覆盖的山麓之上徘徊。原来那只是接近平地的山麓地带而已,这一点现在看得很清楚了。因为转向南面之后,我们才能第一次真正看到群山,那广阔的斯昆佐伊山脉,山峰覆盖着皑皑的白雪,那里的融雪就是蚀拉霍的源头。
“这些山也没个尽头。”哈尔沙疲倦地说。
我们走到了急流旁边,要涉水过去并不容易,我也不确定是否有必要这样做。我们完全可以看到急流的另一侧,山崖到此为止了。什么都没有,这个平台上空空如也,显而易见,也令人失望。
风变大了,狠狠吹过我的头发,将一小片水雾吹到了我的脸颊上,让我感到一阵刺痛。我向南看了一眼那些白色的山峦。已经是秋天了,冬天就快来了。我们离开已经超过一个星期了,要是德瓦·斯图尔巴的其他人出了什么事怎么办啊?
“好吧,”佐娅愤怒地说,“它在哪儿呀?”
玛尔走到瀑布旁边,看向了山谷。
“我以为你应该是全拉夫卡最好的追踪手呢,”佐娅说,“那你说啊,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玛尔用手揉了揉后颈:“从一座山上下去,再爬接下来的那座,追踪就是这样的,佐娅。”
“要多久?”她说,“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佐娅。”图亚带着警告的意味说。
“我们怎么知道那个东西到底存不存在啊?”
“你以为你会看到什么?”图亚问,“一个鸟巢吗?”
“为什么不该看到?一个鸟巢,一片羽毛,一堆冒着热气的鸟粪,总得有点什么吧,什么都行。”
虽然只有佐娅在说这些话,但我也察觉得到其他人的疲惫和失望。图亚会一直走下去,直到实在支撑不住。而对于哈尔沙和佐娅,我不确定他们还能再承受多少。
“这里太潮湿了,不适合扎营。”我说道。在平台后面有一片林子,那里的树木平凡得令人安心,我向林中指了指,说道:“朝那边走,直到你们找到一块干的地方,生个火。晚饭后我们再讨论该怎么做,也许到了该分头行动的时候了。”
“你不能在没有人保护的情况下继续深入书翰境内。”图亚反对道。
哈尔沙什么也没说,只是蹭着阿猫的鼻子,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们不需要现在就决定,先去扎营吧。”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平台,来到了玛尔身边。向下看令人发晕,所以我转而将眼光投向了远处。把眼睛眯起来的话,我隐约可以看见我们赶跑了盗贼的那片烧焦的原野,不过那也许只是我的想象而已。
“对不起。”他最终说到。
“不用向我道歉。根据我们的所见所闻,看来火鸟根本就不存在。”
“你并不相信这一点。”
“确实不信,不过也许我们注定找不到它。”
“这一点你也不相信。”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好士兵我当不下去了。”
我抽搐了一下:“我不应该说那些话的。”
“阿丽娜,你有一次把鹅屎放到了我的鞋子里。你就是脾气坏一点,我应付得来。”他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我们都知道你背负着怎样的重担,你不必一个人承受的。”
我摇了摇头:“你不明白,你也不会明白的。”
“也许不会。不过我看到过跟我一个小队的士兵出现这种情况。你在不停地把所有愤怒和悲伤积聚起来,它最终会溢出来的。要不然就是你在其中沉沦下去,无法自拔。”
我们刚刚到达矿区的时候他就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当时他说别人需要和我一起悲伤。我也需要有人和我一起悲伤,尽管我那时不愿意承认。我需要的不是孤独,而且他说得很对。我确实觉得我在往下沉,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正在将我淹没。
“没那么简单,”我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和谁都不一样,”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加了一句,“除了他。”
“你和暗主完全不一样。”
“我和他很像,就算你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玛尔扬起了一边的眉毛。“就因为他很强大、很危险,又会永垂不朽吗?”他感慨地笑着说,“告诉我,暗主有可能会原谅珍娅吗?他会原谅图亚和塔玛,或者佐娅,还有我吗?”
“对于我们来说不一样,”我说,“我们更难以信任别人。”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阿丽娜。信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件困难的事。”
“你不——”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谁都不可能毫无痛苦地活着——不管你的寿命有多长,或者有多短,都是如此。人们会让你失望,你会受伤,然后进行报复,给对方造成伤害。可是暗主对珍娅做了什么?对巴格拉又做了什么?还有他想通过项圈对你做什么?那是软弱的表现,那是一个心里很害怕的男人。”他凝视着山谷,继续说道,“我也许永远也无法明白,拥有你的那种能力活着是什么感觉,但我了解你,我知道你不仅如此,他们也都知道。”他一边说,一边对着其他人扎营的地方点了一下头。“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都在这里,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战斗。就是因为这样,虽然佐娅和哈尔沙会发一晚上的牢骚,可到了明天他们还是会留下来。”
“你觉得他们会留下来?”
他点了点头:“我们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然后再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叹了口气:“反正就是继续走呗。”
他把一只手放到了我的肩上,说道:“你往前走,摔倒了就爬起来,爬不起来的时候,你就让我们带着你走。”他垂下了手。“别在这儿待太久。”说完,他就转过身去,大步穿过了平台。
我不会再一次辜负你了。
玛尔和我第一次进入黑幕之前的那一晚,他向我许诺,说我们会活下来。我们会没事的,他这样告诉我,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那之后的一年,我们遭受折磨,担惊受怕,我们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我们很有可能再也不会觉得“没事”了,然而我那时需要这个谎言,我现在也一样需要。它可以让我继续坚持下去,让我第二天可以继续战斗。我们活到现在,都是这样过来的。
太阳就要落山了。我坐在瀑布边缘,听着湍急的流水声。随着太阳西沉,那瀑布便如同着了火,山谷里的水塘也都染上了一层金色。我把身子探到山崖外面,瞧着下方那一堆骨头。不管玛尔在追捕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它都应该很大。我注视着从瀑布底端的石头上升起的一团迷雾。看它翻涌移动的样子,像是有生命的,仿佛——
有个东西突然冲到了我面前。我踉跄着向后摔倒,尾椎骨着地。接着一声鸣叫划破了寂静的天空。
我的目光在天空中搜寻着,一个扇动着翅膀的巨大身形在我上方飞翔,划出了一道宽宽的弧线。
“玛尔!”我喊道。我的背包、来复枪和弓箭都放在了平台的边缘。我向那里奋力一冲,就在这时,火鸟直接向我扑了过来。
它非常大,像牡鹿和海鞭一样雪白,宽阔的翅膀带着少许金色的火焰。那对翅膀不停拍打着,一股风将我往后推。当它张开巨喙时,它的叫声响彻了整个山谷。它大得只需一口就能卸下我的一条胳膊,说不定我的脑袋也可以。它的爪子长而锋利,闪闪发光。
我抬起手准备用开天斩,可我无法站稳。我脚下一滑,摔在了悬崖边上——先是髋骨撞在了潮湿的石头上,然后是脑袋。那些骨头,我心想,哦,圣者们啊,瀑布底下的那些骨头,它们就是这样来的吧。
我拼命去抓滑溜溜的石头,想找到可以着力的地方——接下来,我就滑了下去。
我放声尖叫,就在这时,我的胳膊差点被扯得脱臼。玛尔抓住了我胳膊肘的下方。他趴在地上,半个身子挂到了峭壁上,在渐渐昏暗的天光中,火鸟在他的上方盘旋着。
“我这就把你拉上来!”他喊着,可是在我前臂潮湿的肌肤上,他的手正在往上滑。
我双脚悬空,心脏在胸腔内猛烈地跳动。“玛尔……”我绝望地说。
他把身子又往外伸了一些,我们两个都要掉下去了。
“我这就把你拉上来。”他又说了一次,蓝色的眸子仿佛在燃烧。他指尖合拢,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们同时感到了一阵猛烈的震动,和那晚我们在班亚附近的树林中感受到的一样,那种爆炸式的震动。他抽搐了一下。这一回,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牢牢抓住彼此。我们四目相对,一股力量开始在我们之间涌动,明亮,无可避免。我感觉像是有一扇门猛然敞开,而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跨进去——这种完美的感受,这种隐约闪现的快乐根本无法和门的另一边的东西相提并论。我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忘记了一切,只记得这种渴望,渴望跨过那道门坎、去获得那股力量。
伴随着那股饥渴的感觉,我意识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不要,我绝望地想,千万不要这样。
太晚了,我已经知道了。
玛尔咬紧牙关,我感觉到他的手握得更紧了。我的骨头在互相摩擦,那种灼热的力量几乎让我无法忍受,我脑袋里充满了一声声含糊的哀鸣。我的心跳得那样厉害,我觉得自己也许要死在这里了,我需要穿过那道门。
接着,奇迹般地,玛尔一寸一寸地把我拉高了。我的另一只手在石头上乱摸,寻找峭壁的顶端,最后总算找到了。玛尔抓住了我的两条胳膊,我扭动着身体爬到平台上,进入了安全的区域。
他的手刚一离开我的手腕,那股强烈的力量就开始减弱了。我们肌肉发颤,气喘吁吁,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山崖边缘。
那在山谷中回荡的鸣叫声又响了起来,火鸟向我们猛冲了过来。我们跪坐在地上,玛尔没有时间去拉弓,他双臂大张,一下子挡到了我面前,此时火鸟尖声鸣叫着俯冲了下来,爪子伸向了他。
撞击并没有发生,火鸟忽然停住了,那时它的爪子离玛尔的胸口只有几寸远。它的翅膀扇了一下,两下,逼着我们往后退。时间似乎变慢了。我可以看到,我们两个人都映在它巨大的金色眼睛里。它的喙非常锋利,它的羽毛耀眼如火,似乎自己会发光。尽管我满怀恐惧,我还是感到了敬畏。火鸟代表着拉夫卡,我们应当下跪。
它又发出了一声刺耳的鸣叫,然后一转身,拍动翅膀,高高飞入了渐浓的暮色之中。
我们瘫倒在地上,艰难地呼吸着。
“它为什么停下来了?”我喘息着说。
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玛尔才说道:“我们不用再捕猎它了。”
他知道了,就像我一样。他已经知道了。
“我们得离开这儿,”他说,“它也许还会回来的。”
我们站起来的时候,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其他人正在湿滑的石头上朝着我们跑来。他们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尖叫声。
“就是它!”佐娅指着火鸟渐渐消失的身影喊道,她扬起手,试图用向下的气流让火鸟飞回来。
“佐娅,停下,”玛尔说,“让它走吧。”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没杀了它?”
“它不是加乘器。”
“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们都没有回答。
“到底怎么回事?”她喊了起来。
“是玛尔。”我最终说道。
“什么是玛尔?”哈尔沙问。
“玛尔是第三个加乘器。”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是并不虚浮,远比我预想中要平稳、坚强。
“你在说什么啊?”佐娅攥紧了拳头,脸颊上泛起了焦躁的红斑。
“我们应该去找掩护了。”图亚说。
我们一瘸一拐地穿过平台,跟着其他人往前面的山丘上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一颗高高的白杨树下,他们在那里建好了营地。
玛尔扔下来复枪,卸下弓箭,说了一句“我去抓晚餐”。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反对的话来,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我瘫坐在了地上。哈尔沙生起了火,我坐在火堆前,凝视着火焰,几乎感觉不到它的温暖。图亚递给我一个扁酒壶,然后蹲了下来,等我点头之后,他就一使劲让我脱臼的肩膀复了位。那股疼痛感不足以让我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影像停下来,我不断在它们之间寻找着联系。
田野里,一个女孩站在被杀死的妹妹旁边,来自开天斩的黑色丝绸般的东西从尸体上升起来,父亲跪在死去的女孩身边。
他是个伟大的治愈者。这一点,巴格拉搞错了。要把莫洛佐瓦的另一个女儿救回来,光靠小科学是不够的,还需要米亚佐斯特,复活术。我也错了,巴格拉的妹妹不是格里莎,她终究是奥特卡扎泽亚。
“你一定早就知道了。”佐娅说,她在火的另一侧坐了下来,眼神中流露出指责的意味。
我知道吗?那晚在班亚旁的震动,我想当然地认为那是自己体内的某种反应。
不过,现在回想过往,规律似乎变得清晰可辨了。我第一次运用自己的能力,就是在玛尔躺在我怀里奄奄一息的时候。我们搜寻牡鹿搜寻了好几个星期,可是我们第一次接吻后就找到了它。海鞭现身时,玛尔的手臂正环抱着我,那是我们被迫登上暗主的船之后,我第一次离他那么近。加乘器想要集结在一起。
还有,我们的人生难道不是一开始就被绑在了一起吗?将我们绑在一起的是战争,是被遗弃的遭遇,也许还有别的东西。我们出生在相邻的村庄,战争带走了我们的家人,而我们却幸存了下来,我们最终都来到了科尔姆森,这一切不可能全是巧合。
这是玛尔追踪天赋背后的真相吗?他通过某种方式跟万物联系在一起,跟与世界中心同寿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并非格里莎,也不是普通的加乘器,而是某种完全不同的事物?
我正化身为利刃,一个可以被使用的武器。他之前说得多么正确啊。
我用手捂住了脸,我想把我知道的这些都抹去,想把它们从我的头脑里清除掉。因为我渴求那道金色大门里的力量,我强烈地想要拥有它,那是一种让我想去撕扯自己皮肤的狂热,纯粹,令人心痛。获得那种力量的代价会是玛尔的性命。
巴格拉那时是怎么说的?米亚佐斯特所要求的牺牲,你也许挺不过去的。
过了一小会儿,玛尔回到了营地。他带回来了两只肥肥的兔子。他和图亚把猎物清理干净,串了起来,我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也很快闻到了烤肉的味道,但我没有胃口。
树枝在火焰的热量下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嘶嘶作响,我们就坐在那里听着,直到哈尔沙最终开口说话:“短时间内再没人开口的话,我就去放火烧树林了。”
我从佐娅的扁酒壶里喝了一小口,讲起话来。话从我口中说了出来,这比我想象中的要容易。我告诉了他们巴格拉的事情,那个可怕的故事,关于一个执迷的男人,一个被他忽视的女儿,以及另一个几乎因此而丧命的女儿。
“不对,”我纠正了自己,“她那天确实死了,巴格拉杀死了她,然后莫洛佐瓦把她带回了人间。”
“没有人可以——”
“他可以。那不是治愈术,那是复活术,和他用来创造其他加乘器的过程一样。那些在他的笔记里都有。”在血液中保存氧气的方式,预防有机物腐烂的手段,治愈者和物料能力者的能力都推到了极限,又远远超越了极限,被带到了一个它们永远也不该达到的层次。
“米亚佐斯特,”图亚小声说,“超越生死的力量。”
我点了点头。魔法,恶煞,创造事物的能力。这就是为什么笔记没有记完的原因。最终,莫洛佐瓦没有理由再去捕猎一个生物来把它制成第三个加乘器了,这个系统已经完成了,他将本来准备赋予火鸟的力量赋予了他的女儿,这个圆由此闭合了。
莫洛佐瓦完成了他的宏伟计划,但并不是以他原本希望的方式。一旦涉及了米亚佐斯特,这么说吧,结果从来都不会完全是你所希望的。当暗主篡改与世界中心同寿之物时,对于他傲慢的惩罚是黑幕,一个他的能力在其中毫无意义的地方。莫洛佐瓦则创造出了三个永远无法被聚齐的加乘器,除非他女儿的生命被没收,除非他的后代付出血肉的代价。
“可是牡鹿和海鞭……它们很古老。”佐娅说。
“莫洛佐瓦选择它们是有意为之的,它们是神圣的生物——罕见,凶猛。而他的孩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奥特卡扎泽亚女孩。”这是否就是暗主和巴格拉这么容易就忽视了她的原因呢?他们想当然地认为她在那天就死掉了,然而复活术把她变得比原来强大了——她那脆弱、有尽头的生命,那受制于世间法则的生命,被别的东西取代了。莫洛佐瓦给了他的女儿第二次生命,那并不理当属于她的生命,可是在那一刻,他有没有关心过使之成为可能的是否是恶煞呢?
“她在被抛到河里之后活了下来,”我说,“莫洛佐瓦带着她向南来到了聚居区。”在那道拱门的影子下面生活、死去,那道某天会让德瓦·斯图尔巴得名的拱门。
我看着玛尔。“她一定是把她的能力传给了她的后代,那种能力是他们骨子里的。”苦涩的笑声从我嘴里冒了出来。“我本来以为那是我,”我说,“我那么不顾一切地相信这一切包含着某种伟大的目的,相信我不是……就这么偶然出现的。我以为我是莫洛佐瓦的另一支血脉。可那其实是你,玛尔。一直都是你。”
玛尔透过火焰看着我。整段谈话中,他一言不发,晚餐时他也没有说话,那顿饭只有图亚和阿猫吃了些东西。
他现在依然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走向了我,并伸出了手。触摸他的手几乎让我感到害怕,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我把手掌放在了他的手上,让他把我拉了起来。他默默地将我领入了一个帐篷。
我听到身后传来了佐娅的抱怨声:“哦,圣者们,现在我只好听图亚打一夜的呼噜了。”
“你也打呼噜啊,”哈尔沙说,“而且打起来可不像个淑女。”
“我不……”
我们俯身进入了帐篷里的昏暗空间,他们的声音消失了。火光透过帆布照进来,映出了摇曳的影子。我们一个字也没有说,就在毛皮上躺了下来。玛尔蜷着身子搂住了我,他的胸口贴着我的后背,手臂把我紧紧抱住,他的气息温柔地拂着我的肩颈。我们以前也是这样睡的,在特里夫卡昆虫嗡嗡叫的池塘边,在开往诺威埃泽姆的船舱内,在考夫顿那个破败寄宿处的狭窄小床上,都是如此。
他的手放到了我的前臂上。他轻柔地握住了我手腕上裸露的肌肤,他用自己的手指摸索,试探着。当它们相遇的时候,那种强烈的力量向我们涌来,即使只是这样短暂的尝试,这种力量都已经让我承受不住了。
我喉咙发紧——带着痛苦,带着困惑,带着那令我羞愧却又无法否认的渴望。我想从他身上获得这种力量,太想要了,这太残酷了。这不公平。这是蠢话,孩子气,毫无意义。
“我们会找到别的法子的。”我小声说。
玛尔的手指分开了,但当他将我拉近的时候,他依然松松地握着我的手腕。我感觉到了在他的怀里总会有的那种感受——完整,好像回到了家里一样。可是现在,连这一点我也要质疑了。我的感觉是真实的吗?这是那个莫洛佐瓦几百年前开启的命运的某种产物吗?
玛尔拨开了我颈上的头发,在项圈上方的肌肤上印下了一个短暂的吻。
“不会的,阿丽娜,”他轻声说道,“我们找不到的。”
回德瓦·斯图尔巴的旅程似乎比来时短了一些。我们一直在高地和小丘狭窄的山脊上走,距离和日子就这样从我们脚下流逝了。由于熟悉了地形,玛尔也不再寻找火鸟的踪迹,我们行进的速度加快了,虽然如此,可我同时也感觉时间好像被压缩了一样。对于在山谷里我们要面对的现实,对于我们将不得不做出的决定,还有我将不得不给出的解释,我都感到万分恐惧。
我们几乎是默不作声地行走着,只有哈尔沙偶尔会哼哼歌,或者对阿猫小声说些什么,其余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第一晚过后,玛尔就一直跟我保持着距离。我也没有去接近他,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想对他说什么。他的情绪改变了——他依然保持着那种镇定,但现在他给了我一种古怪的感觉:他在全身心地欣赏这个世界,在努力记住这个世界。他会转脸向着太阳,把眼睛闭上,还会摘下一朵金盏花,将它贴到鼻子上。夜里,只要我们掩护得当,可以生火,他就会去为我们打猎。他会把云雀的巢和野天竺葵指给我们看,还会给阿猫抓来一只田鼠,阿猫看样子已经被宠到完全不会自行去捕猎的地步了。
“作为一个在劫难逃的人,”佐娅说,“你算是开朗得不同凡响了。”
“他没有在劫难逃。”我厉声说。
玛尔搭上箭,拉开弓,然后放了手。“嗖”的一声,箭射入了看起来空荡无云的天空,可是片刻之后,我们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刺耳的鸟鸣,一只鸟落在了离我们将近一里远的地方。玛尔背上了弓,“我们都会死的,”他一边小跑着去捡被猎杀的动物,一边说道,“可不是每个人都是有目的地死去的。”
“我们是在讨论哲学吗?”哈尔沙问,“还是那些是歌词?”
哈尔沙开始哼起歌来,我跑着去追玛尔。
“别说那些话,”我赶上他的时候说道,“别那样子讲话。”
“行。”
“也别那样想。”
他居然咧嘴笑了。
“玛尔,求你了。”我绝望地说,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在请求什么。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转向了我,我没有停下来思考。我踮起脚,吻了他。他愣了片刻没反应,然后就放下弓开始吻我,他结实的身体和我的身体贴在一起,他的双臂紧紧抱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
“阿丽娜——”他开口说道。
我抓着他外套的领子,泪水充满了眼眶。“不要告诉我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原因的,”我狠狠地说,“也不要告诉我情况会好起来的,不要告诉我你准备好去死了。”
风吹过芦苇,仿佛在歌唱,我们就那样站在高高的草丛之中。他与我目光相接,蓝色的眸子里眼神很平和。“情况不会好起来了。”他把我颊边的头发捋到了后面,用他粗糙的双手捧起了我的脸。“所有这些事情的发生,都没有什么原因。”他的唇在我唇上轻轻一点。“要是圣者们保佑我,我真想一直活下去啊,阿丽娜。”
他再次吻了我,这一次,他没有停下——直到我双颊通红,心跳加速,直到我几乎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忘记了,直到我们听见哈尔沙的歌声,图亚的抱怨,以及佐娅开心地保证说要把我们都给杀了。
那一晚,我们裹着毛毯,躺在星星下面,我睡在玛尔的怀里。在黑暗中,我们一边注意着相距不过数尺的其他人,一边窃窃私语,偷偷亲吻。我希望会有一个书翰突击队出现,一枪射入我们两人的心脏,让我们永远留在这里,留下两具会化为尘土、被人遗忘的尸体。我想过索性离开,奋力穿过重重山峦跑到海边,抛弃其他人,抛弃拉夫卡,就像我们一度计划过的那样。
我想过许多类似的事情。可是第二天早上我还是起来了,第三天也是一样。我吃着干饼,喝着苦茶。山岭太过迅速地平坦起来了,我们向下走着,这是进入德瓦·斯图尔巴的最后一段路了。我们回来得比预期要早,可以及时回到麻00055.jpeg号,还可以与大教长可能派去卡耶瓦的军队会合。当我看见遗址那两块纺锤形的石头时,我真想把它们铲平,时间和气候不曾让它们变为一堆碎石,那就让开天斩来做吧。
我们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塔玛和其他人落脚的寄宿处。那是一个两层小楼,漆成了活泼的蓝色,门廊里挂着带有祈祷文的铃铛,尖尖的屋顶上满是书翰铭文,金色的颜料让它们闪着微光。
我们在其中一间公共休息室里找到了他们,塔玛和纳蒂亚坐在一张矮桌旁,艾德里克在她们身边,他外套的空袖管被整齐地卷好固定住了,膝头笨拙地放着一本书。看到我们的时候,他们都像弹簧一样猛地站了起来。
图亚给了他的姐妹一个大大的拥抱,把她全身都包住了,佐娅则不情不愿地抱了抱纳蒂亚和艾德里克。塔玛用力拥抱了我,与此同时,阿猫从哈尔沙的肩上一跃而下,在桌上的食物里翻捡起来。
她看见了我纠结的神色,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晚点儿再说吧。”
米沙“蹬蹬蹬”从台阶上冲了下来,一下子扑到了玛尔身上。“你们回来了!”他喊道。
“当然啦,”玛尔一边说,一边把他揽入了怀中,“你有没有完成任务啊?”
米沙庄严地点了点头。
“好样的,晚点我来听你详细汇报。”
“好啦,”艾德里克急切地说,“你们找到它了吗?戴维在楼上,和珍娅在一起,要不要我去叫他们下来?”
“艾德里克,”纳蒂亚责怪道,“他们累坏了,很可能还饿着肚子呢。”
“有茶吗?”图亚问。
艾德里克点了点头,去取茶水了。
“我们有些消息要告诉你们,”塔玛说,“不过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不认为哪些消息还能比我们带来的消息更糟,所以我挥了挥手让她继续:“说吧。”
“暗主进攻了西拉夫卡。”
我一屁股坐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你刚走就发生了。”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自己对此无能为力,这让我感到了些许安慰。我接着问道:“情况有多糟?”
“他利用黑幕吃掉了南部很大一块地方,不过据我们所知,大部分人都已经被疏散了。”
“尼古拉的部队有什么消息吗?”
“有传言说一些秘密小组在打着兰佐夫的旗号进行游击战,不过没有尼古拉来领导他们,我不确定他们能撑多久。”
“好吧。”至少现在我知道我们面临的是什么情况了。
“还有别的。”
我疑惑地看了看塔玛,她脸上的神情让我皮肤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暗主向科尔姆森进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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