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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俄雷德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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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得归因于魏阁家的杰哈德。但杰哈德只是玺维国无数小书记官中的一个,在337年春季贝马克人对漫港的劫掠中被俘。更糟糕的是,被俘之前的抵抗过程中,他杀死了一名海盗。
贝马克人居住在玺维西北方几天航程之外,一座崎岖多山的岛屿上。他们称得上世上最杰出的商人,贩卖各种高级货物,无论丝绸、宝玉、珍珠海贝、貂皮、磁石,还是象牙、香料、香水、贵金属,以至于顶尖的武器都有。贝马克人的船只无惧于其他国家所害怕的海盗侵扰,因为多数海上劫掠正是他们干的好事。
贝马克人无论前往哪一片远海域、进行什么行动,都会顺便打劫欧若亚大陆的沿海各地,邻近贝马克的玺维国自然受害最深,每年都要损失三四艘大船,忍受一两座小镇残破的悲剧。有些国家愿意花钱消灾,但这招未必有效。各国国王对于跟贝马克人贸易所得到的税收都相当满意,宫廷人士更是爱极了只能从他们手上进口的异国商品。繁荣与暴行在贝马克人所到之处形成紧张的平衡,正面冲突极为少见,但真正的和平却又从未降临。
当然,这些事对贝马克人自身而言毫无意义。侵袭漫港之后,劫掠船从岬角顺风而行,船员划桨扬帆。船上只有一根桅杆,他们挂在上面的并非代表开战的红帆,而是平时的棕色旗帜,上头绣着天鹅飞行的纹章。船首船尾均找不到龙头标志,若不靠近细查,看起来跟一般商船并无二致,但又有谁会拦下贝马克船只去检查?
不消说,船上的俘虏自然一片愁云惨雾。众所周知,贝马克海盗会对人犯施以法术,将其变成没有心智的奴才注释1,然后丢到田里劳作,或者卖去远方的奴隶市场。杰哈德心想,如果是他们痛恨的对象,应该会有更恶劣的手段吧?为了肯朵芬阁下那笔丰厚的酬金,他才同意为那家的女儿夏绿蒂主持婚礼,没想到竟遇上了这样的厄运。
第三天风势趋缓,海面平静许多。雨篷收起后,水手开始整顿船舱,体格较好的人犯也被喝令舀水出船。杰哈德慢慢开始认为也许自己可以在一个满是绿色山野、阴暗谷地的地方过活。他开始习惯身边满是人的气味、缆绳不停发出的摩擦声、货物碰撞的声响,还有俘虏掩面啜泣的哭声。大概中午时分,上头下了命令,一个海盗过来抓起他——把他扶正,不然他大概会倒下去——船尾,海盗头子点点头。
扶着他的海盗说了两句贝马克语。
杰哈德虽不会说贝马克语,却听得懂一些。贝马克那个地方本是玺维水手发现的,后来才有人移居过去,所以他们所说的语言中,有许多字词与古玺维语类似——这些文字杰哈德在学院的古书典籍中接触过,那海盗说的第一个词发音跟玺维语的船主几乎一样。注释2
船主正是在格斗中捕获他的那个矮壮年轻人,离开漫港以来大概三分之二的时间都由他操舵,可他脸上竟未显疲态。风暴最大的时刻他会找两个人帮忙,即便现在狂风已歇、微风轻拂,操纵一艘船依旧不是轻松差事,他得顺着海浪上下移动舵桨,不停使力让船只行进顺畅,所以有那样宽厚的臂膀也理所当然。他身穿一件遮到膝部的长袖罩衫,在腰部的地方用金边皮带束好,底下有网状护腿和轻便的靴子,外头用毛边斗篷盖住,左肩处以金别针扣好,别针上应该也是翡翠跟红宝石之类的饰物。他没有拉上罩衫风帽,红铜色的头发在风中如旗帜般飘荡。据说贝马克人如果发现新生儿没有红头发跟绿眼珠,就会认为这孩子有严重缺陷,便会赶快送至附近的八角魔法阵,以法术力量改变为适合的颜色。船上水手头发自然也都是红棕色至栗子色不等,全都留长发,有人散开有人结辫,不过跟船长比起来,颜色都差了一截。
杰哈德稳住身形,准备面对死亡。船长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好一阵子,船长的脸跟身材同样宽厚,不算英俊,却也不显得丑,比较明显的特征是嘴有点大,因此神情总显得滑稽,看来像是喜欢热闹的人——不管是普通的热闹,还是打家劫舍的热闹。
“我是费勒夫之子、俄雷德亲王、开特郡的军团长,‘灰天鹅’号的船长。”
“呃……是,先生。”
对方的眼神温和了些,“‘亲王’的意思是国王的孩子,开特郡是贝马克最大、也最富有的一个地区,坐上郡长注释3的位置后,我的地位跟你们所谓的‘伯爵’差不多。”他嘴角扬了扬,似乎对人犯的反应乐得很。如果他所言属实,那他恐怕是贝马克国境内权势最大的几个人之一了。“那些不重要,现在我是‘灰天鹅’号的船长,所以一切得听我的。”
“我是魏阁家的杰哈德,阁下您好。”
俄雷德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魏阁家的杰哈德’,听起来不错。多告诉我一点‘魏阁家的杰哈德’的事情吧,魏阁家的杰哈德。目前为止,我只知道这个‘魏阁家的杰哈德’杀了我一个弟弟。”
什么?“我二十三岁,未婚,没亲人没田产,靠着当仕绅做学问过活,帮纹章学院做些小事。”
这位亲王笑道:“魏阁家的杰哈德,你知不知道自己麻烦大了?杀了我一个兄弟就够严重了,虽然他只是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这种角色要多少有多少,但那已经能要你血债血还了。不过呢,真正糟糕的是,你杀的那人也是我手下的一名武士哪!通常我这儿死一个,我就要对方死七个。你不该下这种手,魏阁家的杰哈德,真的不应该!你自己说说看要怎么弥补?”
这到底是一场严肃认真的谈判,还是说贝马克人每次都要这样吓唬已经被判了死刑的人?
“没办法……”杰哈德说,“我是说,失去兄弟的哀痛怎么会有办法平复呢?”
俄雷德一挑红色眉毛,“哦,多的是办法。我不是说过,一千两百克朗可以换他的命,用织锦、珠宝,甚至是美女都可以。好好想!想快点!”
“您是说要赎金吗?”
“要钱!如果你付不出,那就等着当罪奴吧!”
这个字眼杰哈德在学院中没看到过,“请问‘罪奴’意思是?”
俄雷德叹口气,“罪人要卖去当奴隶,换钱给死者家属。”
“您是想吓唬我对吧?”这种威胁效果出奇的好。
“我是想救你,杰哈德。得想个办法让你付钱。”
“我已经告诉过您了,我只是个一穷二白的小文人,最多能帮您画图,或替您做份详尽的家谱。”
“前提是我没把你送去变成没脑子的奴才,是吧?”
“应该是吧!”
俄雷德摇头,“这不够,魏阁家的杰哈德。差太远了。”
杰哈德又想了想。
让他去想,岂不是暗示他还有另外的选择?“灰天鹅”号随波浪浮沉,水花溅在他脸上。俄雷德转头朝船员低吼:“托比雷!过来掌舵!”一名体健如牛的男子起身过来操舵,船长示意他在桅杆阴影下就位后,推了推杰哈德的肩膀,要他到船的另一端。杰哈德虽然很想冲上去把他们都推到海里,但无可奈何只得照办,走到船边抓紧船舷,一直当心海盗头子是不是想把他一脚踢进海里……面对这个轻声细语、面带微笑,却又杀人不眨眼的对手,他无计可施。
“你可别以为威法特死了我不难过。”俄雷德说,“他能有今天不容易。他妈妈是个奴才,奴才生下的小孩脑袋很少能比母亲灵光,不过威法特不但进了宫,而且我还挺喜欢跟他说话。等他长大后我还借给他武器,顺便把他安排在我手下。他一直很努力,学着当个勇士,原本应该可以当个好武士的,结果就这么被你一剑杀了。”
“那你在漫港杀的人又怎么说?”
“他们怎么了?”海盗头子两眼一睁,“如果他们乖乖照我们的话做,根本不会有事。”
“要他们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带走而一声不吭?”
俄雷德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贝马克地方小、物产少,我们单靠农作物养不活小孩,有时候又一连几个星期没办法捕到鱼。想活下来,只能靠买卖,买卖当然就是奴隶最好赚。你该不会以为玺维就没有人口贩子吧?我跟你保证一定也有!只不过玺维不会公开卖奴隶,也不敢公然对人下法术,但你总知道有些农夫离不开田地对吧?还有,如果你想要一个乖乖听话、陪你上床的玩伴,纶敦城一定有些法师院有好货色可买,是吧?这些俘虏都会被养得好好的,照顾得很妥当,而且从今以后不会再为任何事情烦恼。相较之下,很多人的命不一定这么好。”他为了强调这点,特别拍了拍杰哈德握着船舷的手,那手掌有杰哈德的两倍大,“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说玺维语吗?”
“我猜,因为您母亲是奴才?”
“嗯,你是个聪明人,杰哈德。那你知不知道贝马克人如何选拔国王?”
“不知道。”这重要吗?杰哈德不敢把手抽回来,他怕俄雷德会一把抓住,然后当场捏碎他的手掌。过去三天的煎熬,让他没力气与这油嘴滑舌的怪人钩心斗角,甚至没那个胆子直视他那双不似人类的绿眼睛。其实他从旅店那一架到现在腰都挺不直,上船之后一直想吐,现在浑身不对劲。
“你们玺维人直接让王室嫡长子接任王位,但我们贝马克人坚持国王不只要有王室血脉,还得具有王者风范,意思是说只有王室血统还不够。国王家族有太多人了,要当国王还必须要是个够资格、有价值的人才行。”
“这又是怎么判断的?每个月都要内战吗?”
“由大议会决定,有时候也看个人的英勇表现。”
“我想您应该是王室子弟吧?”
军团长紧紧抓住杰哈德的手,“我是开特的子孙!我们家是最纯正的王室血统。开特是第一个发现贝马克的人,也是第一个当上贝马克王的人,继承他血脉的家族出了最多的国王。如果不是开特的后代当国王,通常会天下大乱。”
“我想您说的就是目前的状况?”
俄雷德笑了笑,手挪到杰哈德肩上拍了拍,好像在安抚马匹一样,“你的确很灵光!马上就看出问题所在。我父亲在吉维利战争中去世,当时孩子们都还小,于是,大议会选了一个索尔家的人,然后现在又换成拿普家的人,可说是每况愈下。为了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列祖列宗,我一定要把王位夺回来。你得帮我,这是你杀了我们的威法特的代价。”
“您疯了吗?我只是个一文不名的小文官,能帮得上什么忙?”
“你会想到办法的,我来帮你集中注意力。”他一声不响抓起杰哈德丢进水里。
世界瞬间变得一片蓝绿冰冷,杰哈德不断挣扎、吐出气泡,快要溺毙之际眼前一亮,离开水面,撞上船侧的木板,整个人吊在半空摇晃,他才刚要吸气就又被抛进大海中,随着船身与波浪一同摇摆。箍着他脚踝的那玩意儿应当是俄雷德的手吧?!
浪花卷去,他又被抓回船上——应该说是一半被抓回船上,另一半还挂在外头,让他把水跟血清干净。杰哈德的鼻子恐怕很难回到原位了,整个脸淤青擦伤,手臂也都是刮痕。
未来的郡长大手往他身上一压,帮他吐出不少水来,“我可以一路这样玩下去,直到回家。不过魏阁家的杰哈德,你可以吗?”
“我爸有些土地,”杰哈德喃喃道,“不过只有两海得注释4,磨坊还要跟别人共享——”
“杰哈德,杰哈德!你待在旅店最好的上房,穿着贵族的衣服——你还会用剑,手掌细嫩、唇红齿白,皮箱里的卷轴都是奇怪的文字跟图案,看起来像是些厉害法术。多数过你这种生活的人应该是嚷嚷着自己很有钱,谁会像你一样老是喊穷?”
杰哈德再怎么挣扎也没用,又被丢进海里,在船外载浮载沉,经过了十几道风浪。看来这家伙的手臂跟船锚差不多,大概真的可以这样玩上一整天,尤其他把杰哈德拉起来晾干的时候,讲话语气一点都不累。
“想到了吗,杰哈德?”
杰哈德挤出声音,“两百克朗可以吗?”
俄雷德朗笑一声,又把他扔进海里,而且刻意放低一些,这样就算浪打过来,他也没办法趁机呼吸。俄雷德把他拉上来时也不给他时间喘气、吐水,“没进展吗?那继续想。要专心!”就又把他丢下去。
杰哈德最后意识到这恶棍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不说出什么令人满意的答案,俄雷德大概会把他整死。每分钟他都离死神更近,然而对俄雷德来说,多死一个人也没差别,更不用说他这样玩弄人,船上海盗大概还乐得很。谁能忍受一连串的窒息、一连串的碰撞呢?到第五次还是第六次时,杰哈德发了疯似的挥舞双手,喉头一边喷出海水一边发出咕噜声。
“你终于想到好法子了吗?”俄雷德问。
杰哈德用力点头。“唔唔唔唔唔!”俄雷德把他晾在那边,他喘气、吐水好几分钟后才有办法开口说话:“我是泰森王的远房表弟……”
俄雷德一把将他拉回船上,大大地拥抱了一下,好像两人是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亲爱的杰哈德,你怎么不早说?”

2

玺维国王远房表弟的处境勉强好了些,那群奴隶贩子把他扒光之后全身擦干,帮他套上干净的羊毛衣,然后,有个恶形恶状的海员过来轻轻帮他按住鼻子止血,在他伤口敷上药膏,也帮他把手包扎好。船长本人亲自拿了毯子给他裹好,灌了半瓶好酒到他嘴里——这一天终于平安落幕。
隔天他整个人肿成一个包,不过,海盗们把他当成老太爷一般照料,像极了照料还没立下遗嘱的祖父。他们先将他移到船尾,用棚子将他和其他俘虏分开,然后在这汪洋之中尽可能哄他。有个长了一脸雀斑、很爱说话、叫作布尔本的年轻人负责陪他,帮他换衣服、灌啤酒,喂他吃些面包或腌鱼。
“我玺维话不错说得。”布尔本解释道,“我妈妈是玺维人,没人魔法用她……哦,没人用魔法把她变奴才,是吧!谢谢!俄雷德妈妈也一样,奴才妈妈小孩都笨。”他一脸暧昧地说,“女生我喜欢要打架的。”
这可能只是个有点颜色的笑话吧。不过,杰哈德不想过问细节,他很怀疑若是给夏绿蒂看到自己这副德行,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稚气未脱的布尔本说了自己的出身,他也是开特的后裔,不过是旁系,家族中没有出过国王,所以已经不算王室血脉。布尔本觉得俄雷德是所有武士中最威风的一个,因为跟其他出海打劫的人相比,他一向损失最少、收获最多,而且会公平分配财宝。加上俄雷德自己也跟其他人一样努力,平常不好斗,一打起架来又快得吓人。布尔本说,俄雷德已经可以跟传说中的英雄如乌斯坦、思米怀、贝金布等等相提并论,去年秋天更蹿上军团长的位子,应该很快就要挑战郡长了。注释5“不太好,”布尔本直率地说,“继承人跟现任郡长不同家。”
“我想也是。”杰哈德回答时心想,他自己的状况是很糟,不过跟那个郡长相比可能还好一些——有个俄雷德这样的继承人躲在暗处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拔刀刺过来,这种日子太难过了。“俄雷德应该有资格当国王吧?”杰哈德想不出有谁比他更适合统领一个满是恶棍与强盗的国家。
“俄雷德最有资格当国王了!大家都想到俄雷德手下,有东西拿,名声也好。”布尔本附和道,“但费勒夫王生下他后结了婚,茉德王后还很受敬仰,你在渥罗堡会看到她。”
“所以说,俄雷德若当国王还算名正言顺,但他有个哥哥挡在前面。一定要是婚生子女才能继承王位?”
布尔本一脸迷糊地回答:“那不是问题。”他嗫嚅着说,“是辛沃夫他……”说到这儿,布尔本看了看四周有没有人偷听,接着很快转移了话题。
 
准郡长好几次过来坐在杰哈德身边,他跟那些船员一样,不干活的时间似乎都在聊天,不然就是梳头发。俄雷德又带了些好酒给杰哈德,杰哈德婉拒了。对方也没生气,只是心情愉悦地聊天,还会对玺维语说不灵光的部分道歉,大体上他天南地北都可以聊。
“贝马克有超过一千座岛屿,”他说,“很多在涨潮时就淹没了,大小也只够海鸥停留。只有二十来座可以住人,最大的是火日岛,上头有三个郡:开特、伊翠、闺堤。其中开特郡最大也最富裕,渥罗堡则是最大的城镇。”
“现在开特郡郡长是谁呢?”
“丘蒙,丘勒之子。”俄雷德笑了笑,却没说原因。
“不是开特家的人?”
“他根本连王室都够不到边!”话中的不屑可以把金属熔化。
“我是不是可以说,阁下,那——”
“别‘阁下’不‘阁下’的,杰哈德!你们玺维人怎么那么多蠢规矩,我现在跟你平起平坐,个头比你还矮呢,嗯,比你壮了些就是。我们见国王就直接叫‘大王’,贵族叫‘大人’,例如你就该叫我‘大人’。”他咧嘴笑道,“不过想想也不对,那意思明明是说老人家,可是我比你小啊!”
“是,大人。”
“不止比你小,头发也比你好看。”那对绿眸显然是拿杰哈德寻开心。
“是,大人,您的头发很漂亮。如果说贝马克的国王不是开特家的人,就会天下大乱,那想必开特郡郡长若不是开特家的人,整个宇宙就都要翻过来了吧?”
俄雷德冷笑道:“我早就知道你机灵得很,杰哈德!毕竟是国王的远房表弟啊,不愧是王室出身的。”
杰哈德身体一震,觉得该把话说清楚,“差远了,我曾曾祖母是依妮王后的妹妹,依妮王后是艾弗若四世的妻子,所以我虽然勉强算是泰森王的远房表弟,但身上流的可不是王室血统,甚至连宫廷都没进过。如果您打算跟他要赎金,他可能得问过纹章学院才搞得清我是谁。而我爸爸连准男爵都不是,事实上他根本没取得贵族身份。我说有两海得的土地不是骗您的,照你们的说法,我大概只能勉强当个武士吧——我是自由民,有自己的土地,但我并不是贵族。你们怎样称呼这种身份?”
他原以为贝马克人会怒火中烧,不过,俄雷德笑了笑,“我不会杀你的,杰哈德,我连用魔法奴役你的打算都没有,那样只会让你变成另一个用来出卖的身体罢了。你得要能思考,才有办法帮我得到王位。”
 
要思考,就得有线索。杰哈德开始试着了解贝马克的风俗民情,发现他们的社会非常复杂,阶级划分严格,奖惩制度跟玺维大相径庭。平民与奴才之间有明确的界线,这点他不意外,可是在贝马克社会,平民跟战士间却也有相当大的区别。例如,年轻的布尔本虽有显赫的家族背景,能够携带武器,但实际上得得到郡长同意,并接受训练才行。俄雷德帮他在船上安排了工作,不过,布尔本仍然得先向同僚证实自己的能耐,然后才可以在大家的支持之下进入开特郡军团,成为真正的武士。
俄雷德的船长身份似乎得益于各种不同背景,包括贵族出身、家族财产、船员认同等等。这些人听他号令是因为他有贸易和航海的技能,也有作战的技术。以贝马克人的标准来说,这四艘船上的人就是他的一支私人“部队”,不只愿意为他航海,也愿意为他舞刀弄剑。他的军团长身份则取决于开特郡军团是否承认,同时还必须得到现任郡长的支持。
目前这些对杰哈德来说都没问题。但如果什么团体的领袖都如此荒谬,得靠大家认同和支持才当得了,想必挑选国王的规矩一定更繁复了。
 
“看,玺维人!醒醒!”一双大手摇醒了杰哈德。
他发出几声不解的喉音。“快看看!快点!”布尔本也不管他身上还裹着毯子,硬把他从棚子里拖出来站好,兴奋到忘记他身上还有很多淤青,“看到没?有光!”
天还没亮,“灰天鹅”号应当是在狂风大浪的夜晚航行,杰哈德身上毯子一落,海风立即吹得他牙齿打战。船身随水涨起时,他看到后面有三盏桅顶灯,也就是说其余三艘船都还紧跟在后,保持完美的队形。经过四天四夜艰苦的航程,这样的表现真是不可思议。
“你看错边了!”布尔本嚷嚷,“等等。”
许多水手站着聊天,似乎很兴奋。船身随海波隆起时,杰哈德顺着布尔本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远方海平线处有红色光晕。
“是‘快山’!”布尔本叫道,“俄雷德把我们带回家了!直接进门!哪个领航员可以带得这么好?玺维有吗?”
“是什么东西在烧,烽火吗?”
布尔本听了似乎觉得他很无知,哈哈大笑起来。没等他笑完,海风已将俄雷德的声音从暗处带过来:“是一座火山。‘快山’位于开特郡,不过杰哈德你不用怕,快山只是看起来吓人,喷火喷了十年连间房子都没烧过,比较起来其他几座山还危险一点,锋带山去年还烧掉一个胃涩岛的村子。”他说话时,舵轮嘎吱作响。
“贝马克的‘贝’是‘火’的意思吗?”
“对,‘马克’是标志、界线、地域的意思。”
“所以说,‘贝马克’就是‘火地’的意思?”
海盗头子笑了笑,“念得不标准就变成‘鄙’马克,那可是‘坏人游行’的意思呢!”
“那你的祖先怎么称呼这块地方呢?”
“你说开特吗?他把这里叫作火地,然后自称火地之王。等你帮我登上祖先的位置,魏阁家的杰哈德,我也会继承他的名号,成为火地之王!”
“我帮不上忙。”杰哈德几乎是哀号,“我哪有办法?”
“你会想出办法的。”俄雷德丝毫不留余地。

3

依照俄雷德的说法,即使真有人能画出贝马克的地图,看起来也会像一堆碎玻璃。除外缘一些小岛之外,其他上千个岛屿绝大多数相距都在弓矢可及之处,彼此之间形成许多湾、岸、谷、口、峡等等水道,错综复杂,彼此交汇,形成俄雷德所说的“渠道”。由于地形遮蔽了大浪及风暴,渠道提供了各种天候都可以通行的平静水域,但对外人而言,要进入渠道本身就是件难事。
“灰天鹅”号船长在大家眼前面不改色地将船带入这惊险水道,在他的号令之下,“灰天鹅”号能在擦撞之前避开重重险阻。等到航程平稳些、不会忽然翻船时,他又从容地与船上客人聊起天来。“今天风浪比较乱。”俄雷德语气有些轻蔑,不过神色也并不完全放松。
“脑袋清楚的人不会这样开船吧?”
俄雷德看来把这话当成恭维,还挺乐的,“当然不会。不过,魏阁家的杰哈德,你看出我们成功的关键了吗?我们在外头大干,家里却怎么都不会出事,这是为什么呢?”大干指的就是打家劫舍、买卖人口、杀人越货……
“别人攻不进这些海岛。”
“一点没错。从古至今,从欧若亚派战舰进攻过来的国家不知有多少,不过,最后都只是让龙虾饱餐一顿而已。你有办法判断风在峭壁之间的流动吗?知不知道哪里有旋涡、哪儿有暗礁?只有贝马克人才知道。”俄雷德扬声笑道,“我父亲那个时代,吉维利曾成功登陆火日岛,可他们能怎么样呢?把房子烧了吗?我们的人已把财物都带走了,其他几十座大岛他们到不了,更不用说我们马上就发动奇袭反击。所以说,想攻进贝马克是异想天开。”
“你们真像蚊子……我们只能一边流血一边忍受。”
俄雷德捧腹大笑,挥着他火腿般大的拳头,“蚊子?不对,我们像蜜蜂,把花蜜采回家,而且还会蜇人。”
“那支吉维利军队后来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俄雷德才回答:“被一头‘炎魔’给解决了。”
杰哈德还没开口问炎魔是不是种什么怪物,船身就又颠簸起来,让他很难聊下去,只能抓着栏杆,心中五味杂陈。他好像应该放开手,任自己掉入海中,溺死或让大浪打死都好,因为如果贝马克的社会制度跟他所猜想的一样,也许他真的可以帮俄雷德慢慢靠近王位。对于俄雷德本人来说,这也是场赌局,不过看来他一向赌性极强,或者说更像是丛林中的猎食者——狡猾、迷人、难以抗拒却又会置人于死地。他是个不懂恐惧与罪恶为何物的人,让他成为贝马克之王,对欧若亚大陆所有文明国家都会是莫大威胁。若是经杰哈德之手促成此事,更可说是对不起他所熟知的一切,无论是自身的荣誉、亲族朋友,还是他所效忠的君主。俄雷德先前说,他并不打算用魔法控制杰哈德,这恐怕是真的,因为接受了法术的杰哈德对他的大业没有帮助——然而,想要获得一个人的效忠或合作,方法有很多,用烙刑就是个不错的办法……只有懦夫才会继续待在船上,还有点节操的人都该跳水了。
这么说来,还在“灰天鹅”号上的他算是个懦夫吧!大天鹅领着后头三只小天鹅驶出渠道平静的海域,水手放帆摆桨,放声大叫,宛如一路行来丝毫无惧,各自打开大箱子,笑闹着换上皮裤钢盔,又做袒胸露背的战斗打扮,不过身上多了金项圈、金臂环、各色宝石的扣子和别针;连刀柄、剑柄都有闪亮珠宝装饰,这些兵器要用来砍杀未免太过张扬了。俄雷德亲自操舵准备靠岸,他也做了凯旋归来的英雄装扮:外衣绣满图案,腰间佩带以珠宝缀饰,钢盔也有金边陪衬。
“灰天鹅”号一个转弯航进三面环陆的港口,离码头一里格远,海港的水面平稳清澈,映照出快山的霭霭白峰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黑岩峭壁。四艘船溅起浪花,朝水陆交会之处前行,缓坡之上并非杰哈德所预料的脏乱海贼窝,而是一座闪闪发亮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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