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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奥利走向泉树码头。那里有人集会,看上去像是自发的,但联合委员会及其各派系已经宣传了好几个星期。他们不能在《不羁叛逆者》或《熔炉》上刊登,只能依赖于涂鸦,手语和流言。国民卫队最终会将他们驱散:关键是,他们能有多长时间。帕拉多斯公司门前挤着一大群人,包括码头工人和少数文员,大多为人类,但也有其他各个种族;甚至还有改造人谨慎地躲在人群边缘。
连接码头与河流的水渠中,有蛙族人在观望集会。数十码外,隐藏于屋顶后方的焦油河与溃疡河互相汇合,成为大焦油河,将城市东区一分为二。当轮船从河中驶过,奥利能看到桅杆在房屋后面移动,帆索穿行于烟囱上方。
飞艇从空中掠过。快一点,奥利心想。一小群男男女女脱离混乱的人群走出来,似乎忽然间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簇拥着一名男子,将他推上一栋砖房,那人跳上屋顶。奥利认识房顶上的另一个人,那是联合委员会成员,来自放逐者联盟。
“朋友们,”那人喊道,“有个人想要跟大家聊一聊,他是我的朋友,杰克。”他露出干巴巴的笑容。“他要告诉大家关于战争的事。”
他们的时间太紧迫。国民卫队的密探一定已经飞奔着去找联络人。在巨钉塔的魔法侦听站里,通讯员一定正眨巴着眼睛,试图从纷乱嘈杂的城市噪声中辨识出违规的话题。快一点,奥利心想。
他望向身后,想估算一下人群的数量,却惊讶地发现了佩特隆。对这名新文化艺术家来说,他的艺术创作已经与真正的叛逆行动合为一体,他所冒的风险不仅仅是深夜在萨拉克斯区打个架那么简单。这让奥利很钦佩。
到处都是联合委员会的成员。奥利看到有超额联盟,有选举派,还有一名《不羁叛逆者》的编辑。演讲者不属于任何组织,所有混乱多变,互相倾轧,又互为盟友的派系只能共享此人。他们在争抢他。
“他有话要说,”放逐者联盟的人喊道,“杰克……杰克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忽然间,人群完全安静下来。他是一名军人。奥利呆住了。这算什么?太愚蠢了。没错,的确有强征入伍和军事化改造人,但不管此人有什么样的历史,他是国民卫队,至少曾经是。然而他被邀请到这里。他踏步上前。
“不用为我担心。我来这里,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们,告诉你们真实的情况。”那人说道。他不是个优秀的演讲者。但他很大声,所有人都能听见,他自身的焦虑让人群凝聚起来。
他语速很快。他获得过警示,知道时间不多。“我从没像这样在人群面前说过话。”他说道,大家都能听出他颤抖的语声。此人曾经为了新克洛布桑而扛起枪杀人。
“这场战争是个谎言(他说道)。我有徽章。(他掏出徽章,用指尖提着,仿佛它很肮脏似的。政府以为这人已经死了,奥利心想。)我在船上待了好几个月,穿过火水海峡,然后登上陆地。由于接受了水兵训练,我们都以为要参与海战。泰什的船出来迎战,我们看到了。他们的武器成群结队地盘旋飞舞,但他们没看见我们。现如今,国民卫队里也不是个个都对这座城市忠心耿耿。我们这群来自狗泥塘的,只不过是因为没别的活可干,才会登船出海。下船之后,他们叫我们去解放泰什的村庄。
“他们不要我们了。我看到一些事……我看到他们是怎么对付我们的,也看到我们怎样报复。(街道中一阵不安的躁动,出现了几名联合委员会的探子,他们疯狂地朝着放逐者联盟的那个人打手语。他在演讲者耳边轻声低语。奥利已准备好逃跑。国民卫队的反叛者仍愤愤地说个不停。)这根本不是为自由而进行的战争,泰什人也一样,这么说吧,他们恨我们,我们也他妈的恨他们。这是一场大屠杀,明目张胆地杀人,他们派出浑身灌满魔法的小孩,把我们都融化掉。我的同伴融化了,沾到我身上。我也干了可怕的事……你们不明白泰什。他们跟我们不一样。嘉罢在上,我对他们干了可怕的事……(放逐者联盟的人再次催促他,将他拽到小屋的边缘。)
“所以,就让国民卫队和这场战争都他妈见鬼去吧。天杀的泰什人,就凭他们干的事,我才不是他们的朋友,但我恨泰什人远不如恨他们。(他指向由石柱支撑起来的议会大厦,这座宫殿般的建筑顶端插满管道,突兀地刺向天空,参差的墙垛仿佛獠牙,看起来既亵渎又傲慢。)如果说有人应该死的话,绝不是泰什的农民,而是那栋楼里的人,就是他们造成了今天的局面。谁能除掉他们呢?(他竖起拇指,朝着议会大厦的方向比了个射击的手势,并且重复了好几遍——这样的罪行足以让他被判人体改造。)让他们的战争见鬼去吧。”
此时,有个不羁叛逆者的成员高声说道:“对,这场战争我们赢不了,只有失败。”然后,有人觉得这个观点很愚蠢,发出愤怒的喊声。他们朝着不羁叛逆者的成员大吼,指责他们支持泰什,说他们是流水之城的密探,但派系之间的群殴还没来得及爆发,警卫的哨声就响了起来,人群开始疏散。奥利迅速在一张小纸条上书写。
国民卫队来了。人们已有所准备,四散奔逃。奥利也在奔跑,但不是朝向房屋的门户或残破的栅栏。他径直朝着演讲者跑去。
他推开那人周围吵吵嚷嚷的联合委员会成员。有人认出奥利,跟他打招呼,或者想要询问他的意图,然而他已经奔向那名激愤的军人杰克。奥利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塞进演讲者的口袋,然后轻声低语。
“谁能除掉他们?”他说道,“我们能。这些家伙不行。回头来找我。”
然后,随着嗡嗡的螺旋桨声,一艘飞艇出现在他们上方。全副武装的国民卫队顺着飞船上悬垂的绳索从天而降。周围响起犬吠声。帕拉多斯公司门口挤满了恐慌的人群。“战斗水母!”有人喊道。的确,墙后面缓缓地涌出一群奇形怪状的生物,身上布满突触和凹洞。国民卫队骑在巨硕的怪物身上,操控着暴露在外的神经,镇静地朝着联合委员会的成员们飞来。怪物悬垂的节肢状触手上滴坠着毒液。奥利奔跑起来。
街上还有其他国民卫队的小分队:规避兽骑兵,便衣密探。奥利必须小心。他总感觉飞艇上有狙击手在瞄着自己。但他对此处的街道十分熟悉。大多数听众已经消失在新克洛布桑的砖瓦迷宫里。他们从惊愕的店主和街角流浪汉面前经过,跑过几条街之后突然停下,像普通人一样行走。后来,在河对岸一里远处,奥利听说没人被捕也没人被杀,他感到异常欣慰。
那名士兵叫作巴隆。他满不在乎地告诉奥利自己的名字,没有一丝神秘感,与反叛分子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他是两天后来的。奥利打开门,看到巴隆握着奥利写的纸条。“告诉我,”巴隆说道,“你们打算干什么?你们究竟是谁,查弗林?”
“为什么他们没能抓住你?”奥利问道。巴隆说,开小差的国民卫队有成百上千。大多数幸存者都打算避开原先的同僚,偷偷躲藏起来,融入新克洛布桑的黑市经济。他说,由于城中的混乱,国民卫队不可能了解每个成员的去向。城中每天都有罢工和骚乱:失业率不断上升,新刺党人攻击非人类种族,非人类种族和叛逆分子攻击新刺党人。城市议会里有人提议作出让步,与公会进行谈判。
“我不要躲起来,”巴隆说道,“我不在乎。”
他们来到河衣区的“恐怖喜鹊”酒吧,此处靠近仙人掌族聚居区。奥利不想去“双蠕虫”,或者其他异议者聚集地,因为那些地方会受到监视。在河衣区,潮湿木屋之间的街道仿佛宁静的溪谷。在这里,他们可能遇到的最大麻烦是嗑了药的仙人掌族青年。这些家伙游手好闲地坐在大温房基部的桁架上,绿色的皮肤上刻着五花八门的图案,类似于纹身。大温房高达八十码,宽四分之一里,扣在新克洛布桑的街道上,仿佛一枚印章。仙人掌族混混看着奥利和巴隆,但没有搭讪。
巴隆的经历不同寻常。他并没特别讲过什么让奥利对他的过去感到好奇的事,但从他犹疑的姿态和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中,可以看到一种愤怒。奥利心想,有多少人从战场返回,也许就有多少可怕到无法描述的故事。巴隆在想一件事,一件特定的事,是什么呢——鲜血?死亡?变异?——某种暴虐的行径让他变成一名愤怒的斗士,迫切地想要杀死那些曾经支付他薪水的人。奥利猜想那可能是因为死去的朋友,因为痛苦。
联合委员会的各个派系都想拉拢巴隆和其他叛逃的国民卫队。奥利解释了每个派系的计划与目标,并辅以谨慎的批判。他描述了公牛的冒险活动和团队的作业方式,并让巴隆融入他的日常行动。
巴隆是他的战利品。公牛帮成员都很高兴。巴隆加入的那一晚,公牛也来了,并将瘦骨嶙峋的手放在那国民卫队成员胸口,以示欢迎。
这是奥利第一次看到公牛的来去方式。当老肩和其他成员讨论完毕之后,公牛低下脑袋,金属雕铸的犄角头盔使劲向前推顶,身体却没有任何倚靠,接着,带有魔法的牛角似乎触碰到什么东西,两个顶点之间的空间弯曲延展,奥利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魔法能量劈啪作响,公牛的双角刺破了世界,而公牛就这样突然穿了过去。现实空间中的裂缝如同嘴唇一般合拢,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但公牛消失了。
“公牛究竟都干些什么?”那天晚上,奥利问改造人乌廉姆。“发号施令?我不是抱怨,你知道的,是吧?我只是问问而已。公牛都干些什么?”
乌廉姆露出微笑。
“但愿你永远不要知道,”他说道,“没有公牛,我们什么都不是。”
巴隆给帮派带来了一种军事化的激愤。当他提及战争时,浑身战栗,义愤填膺,皮肤上青筋暴起,仿佛雕刻的版画。但当他参与日常任务时,比如突袭告密者,或者惩罚侵入公牛地盘的毒贩,却表现出一种超然的冷静,揍人的时候连嘴都不会撇一下。
他让帮会中的新同伴感到惧怕。在某种机械本能的驱动下,他能轻易自如地实施惩罚,眼中的生气瞬间被深深地埋起。我们并非一无是处,奥利心想。公牛帮的人自视为强悍的亡命之徒——的确,他们以改变社会的名义施行暴力与杀戮——但这种怒气冲冲的无政府主义跟职业军人的冷酷相比,就像是无力的挣扎。他们对他充满敬畏。
奥利记得第一次执行死刑,对象是一名告密头子。一开始的处理很容易,他们找到证据,包括黑名单和委任状。然而,即使有死难的兄弟姐妹,即使有乌廉姆在惩罚工厂中的记忆,执行死刑仍是一件难事。奥利闭上眼睛,以免看到枪击的场面。他们把枪交给乌廉姆,说要让他为人体改造复仇,但奥利觉得,那也是因为乌廉姆看不到行刑对象。他的脸朝向后方,眼神涣散。但即便如此,奥利敢打赌,他在扣动扳机时闭上了眼睛。
相对的,巴隆只要接到命令,就能去任何地方,跟任何人开战,如有指示,也会毫不留情地杀死对方。他的行动就像是奥利小时候见过的最精良的机械人:上了油的金属物件,没有思维可言。
“黑泥地伯劳”再次挑衅,渗入公牛的地盘,奥利、伊诺克和巴隆被派去制止入侵。“目标只有一人,”公牛说,“那个兔唇的家伙。他是策划者。”奥利的枪法总是最好的,他有一把火枪,伊诺克则带着弩弓,但他俩都没机会开火。巴隆早已驾轻就熟地检查清理过他那支连发枪的枪管。
“伯劳鸟”帮派的青年男女懒洋洋地躺在通往黑泥地阁楼的阶梯上,喝着强茶,抽着沙兹霸烟。奥利和伊诺克跟在巴隆身后。那些瘾君子曾经两次上来盘问,理论上说,他们是在站岗。但他只需一个眼神,一句低声的威胁,就把他们打发走了。奥利踏上最后一层楼梯平台,刚拐过一个弯,便听到木板被快速踢裂的声响,然后有人发出呼喊。
等他来到门口,枪声已经响过两回。两个十七岁左右的男孩被打断了腿,倒在地上嘶喊。其他人扔下枪四散奔逃,巴隆则继续前进。有人朝巴隆开枪,奥利看到他左臂上渗出血来。巴隆闷哼一声,脸上闪过痛苦的表情,但立刻恢复了平静。他又迅速地连发两枪,那些还击的人不是被放倒,就是吓呆了。他逼近替帮派出谋划策的兔唇年轻人。伊诺克和奥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开枪射击。
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那天夜里奥利心想。巴隆让他感到恐惧。只要我们叫他去杀人,他就会去。只要我们叫他去杀人,他就会去。
此人不是在外面胡乱学会的战斗技巧。他冷酷而专业地横扫房间,将角落里的敌人逐一清除。巴隆曾多次展示这种都市暴力。巴隆不是新手,他是刚找到工作的失业者,是一名勇猛的士兵。
公牛能干什么?奥利心想。他从没见过首领参与战斗。
“那头盔是怎么回事?”他说道。乌廉姆告诉他,没人知道公牛的来历,也许出自惩罚工厂,也许出自监狱,也许出自荒野或贫民窟,公牛经过漫长而艰辛的寻访,才找到制作头盔的工匠和材料。它也被称作“拉索巴格拉”,就是牛头的意思。乌廉姆告诉他一些不可思议的故事,告诉他头盔的神奇威力,以及公牛是如何历经多年的风险才将它铸造成功的。“坐了几年牢,又花了几年搜寻材料,然后连续几年戴着那头盔,”他说道,“总有一天你会见识到它的作用。”
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任务。奥利被派去实验室偷岩乳和魔法试剂。他知道有个计划正在酝酿。他能从收到的各种指示中看出端倪。
获取议会大厦下面几层的平面图。什么?奥利不知要如何着手。跟政府办公室的职员交朋友。打听市长的秘书叫什么。白天在议会大厦打工,等待进一步指示。
罢工和反抗的气氛不断高涨,奥利能感受到。这让他既超然,又兴奋。
漩涡雅各布回到了赈济所。奇怪的是,看到他,奥利感觉松了口气。那天晚上,雅各布用白鼬般的眼睛瞪视着他,思维清晰而敏锐。
“你的钱一直在帮我们,”奥利说道,“但对于现在接到的指示,我不知该怎么办。”他透露道。“什么指示?”
他们在格利斯丘原的河堤上,位于河流交汇处下游一点点。隔着大焦油河,可以看到斯特莱克岛和议会大厦高耸的尖顶。夜晚的灯光灰蒙蒙的,他们的倒影在水中呈现出浑浊的色调。小斯特莱克岛上有只喵喵叫的猫,不知为何被困在河中间这一小片陆地上。漩涡雅各布朝着水中的立柱啐了一口,这些古老无比的石雕柱标志着老城区的边界,上上下下画满抽象的图案,描绘出新克洛布桑早期的历史事件。立柱与水面相交处,遭到蛙族的不良分子破坏。
“他们尝试各种各样方法,对吗?”雅各布接过奥利的细雪茄。“他们缺乏策略,对吗?他们在尝试不同的方法。有许多办法可以进入。”他若有所思地吸了口烟,然后摇摇头。“见鬼,但杰克不会这么干。”他大笑起来。
“那杰克会怎么办?”
雅各布凝视着闪烁的烟头。
“市长不能一直待在议会大厦里,”他谨慎地说,“然而像市长这样的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出去散步、骑马。得有人保护他,不是吗?得有可以信赖的人。不管到哪儿——杰克告诉我的,杰克曾经观察过——不管到哪儿,都是由市长的圆盾卫队负责安全。他们是唯一可信的人。”他抬起眼,脸上并没有戏谑或恶作剧的表情。“假设他们中有一个叛变了。假设他们中有一个可以被收买。”
“但他们被选中,不正是因为无法收买吗……”
“历史……”雅各布的措辞简练而权威,让奥利沉默下来。“充满,滴血的,尸体,就因为他们信任那些不可收买的人。”
他告诉奥利一个名字。奥利呆呆地看着老流浪汉离开,看着他步履蹒跚地穿过街灯投下的一圈圈光亮,来到小巷尽头。那老者疲惫地歪着身子,手指上沾有白粉。
“你平时都去哪儿?”奥利说道。在河边,他的话音显得十分单薄,没有在砖墙和窗户之间反弹,而是迅速消散,传向远方。“哦,真要命,漩涡雅各布,你都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来加入公牛吧,”他说道。他既兴奋,又紧张。“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比我们都厉害,快他妈加入公牛帮吧,加入我们。好不好?”
老人舔了舔嘴唇,犹豫不决。他有话要说?奥利看出他在做决定。
“杰克的资源并没有完全枯竭,”他说道,“打探消息的门路还在,可以听到各种风声,我知道的。”他轻敲自己的鼻子,仿佛滑稽的阴谋家。“我知道一些事,不是吗?但我年纪太大,没法再掺和了,小伙子。还是让年轻气盛的人来吧。”
他重复一遍那个名字,再次微微一笑,然后便离开了。奥利知道应该追上去,尝试把他引荐给公牛。但他对此人有一种强烈而古怪的敬意,近乎畏惧。奥利开始在衣服上画符纹,就像漩涡雅各布留在墙上的那些圆圈。漩涡雅各布总是以奇特的方式出现或消失,奥利也无法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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