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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仅是水雾

可是对于艾兮.艾林来说,从一开始,他就拥有最重要的部分。他完全明白将波力赐与人类,以及强迫他们组织起来会引发的后续效应。他拥有太大的力量,因此他让所有人知道,除非他们同意自己必须遵守规范跟法律,否则他会摧毁他们每一个人。
──收录于《灿言》,第二章,第四页
纱蓝被哼声叫醒。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钻进瑟巴瑞尔宅邸中的豪华大床被窝里,整个人和衣而睡。
哼声来自她身边,趴在棉被上的图样。它看起来几乎像是蕾丝刺绣。窗帘已经被拉起──她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做──外面一片漆黑。现在已经是她来到平原这一天的夜晚了。
「有人进来过吗?」她问图样,一面坐起身,把眼前的几绺红发拨开。
「嗯嗯,有人一些。现在没了。」
纱蓝站起,走到自己的客厅。艾希的眼睛在上,她几乎不想踏上这片雪白的地毯。如果她留下脚印弄脏了怎么办?
图样说的「有人一些」在桌上放了食物。纱蓝突然饥肠辘辘,所以坐在沙发上掀起了盖子,发现里面有烤饼,中间夹了甜馅,旁边还有一些沾酱。
「提醒我早上的时候要去谢谢帕洛娜。那个女人简直是神。」
「嗯。不是,我觉得她是……啊……夸饰法?」
「你转得很快。」纱蓝说,此时图样变成一团纠结的线条,浮在她身边座位上空。
「不是。我太慢了。妳喜欢一些食物,但比较不喜欢其他。为什么?」
「味道。」纱蓝说。
「我应该要知道这个字的意思,但其实我不知道。」图样说。
飓风啊,味道要怎么形容呢?「这就像颜色一样……可以用嘴巴看东西。」她做了个鬼脸。「这个比喻真的实在太糟糕。抱歉。我肚子空空的时候没什么灵感。」
「妳说妳肚子空空,但我知道妳不是这个意思。我会靠上下文来推断妳实际的意义,可以说这句话就是个谎话。」
「这不是谎话,如果所有人都了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不是。」纱蓝说。
「嗯。那是最好的谎话。」
「图样。」纱蓝撕下一块烤饼。「有时候你跟想要背出古代弗林诗句的巴伏人一样难懂。」
食物旁边的纸条上面写着法达跟她的士兵都到了,被安置在附近的住所,她的奴隶暂时被归入宅邸的仆从中。
纱蓝一边咀嚼着烤饼──真是好吃──走到箱子边,原本打算收拾箱子,可是她掀开第一个箱子时,立刻看到红色的闪光。太恩的信芦。
纱蓝盯着看,这就是传递消息给太恩的人。纱蓝猜想是个女人,不过因为讯息转送点是在塔西克,那里也许甚至不是弗林文化的国家。有可能是男人。
她知道的太少了。她得很小心……飓风的,就算她小心,说不定还是会害死自己。可是纱蓝已经厌倦被别人摆布。
这些人对兀瑞席鲁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无论危不危险,都会是纱蓝最好的线索。她拿出信芦,准备了有书写板的纸,放上信芦。她一将信芦上的转钮拨到准备完成的设定后,笔就浮在空中,却毫无动静,没有立刻开始书写。那个想要联络她的人已经离开了,笔说不定已经闪了好几个小时。她得等另一边的人回来才行。
「太不方便了。」她说完以后便暗自微笑。她真的在抱怨横跨半个世界的立即沟通,还得要多等几分钟,实在太不方便了吗?
我得找个办法联络哥哥们,她心想。没有信芦,联络会慢得让人焦躁。她是不是有办法透过塔西克的传信站,选一个不同的中间人送讯息过去给他们?
她重新坐回沙发上──把笔跟书写板放在那盘食物旁──然后看着太恩跟远处这个人之前的沟通过程。没有几张,太恩大概定时会消灭这些纸张。剩下的几张都跟加丝娜、达伐家族,还有鬼血有关。
纱蓝发现一个怪异的地方。太恩谈起这群人的口气,并不像是盗贼跟偶然合作的雇主。她提到要在鬼血里「打好关系」跟「向上爬」。
「图样。」图样说。
「什么?」纱蓝看向他问。
「图样。在字里。嗯。」它回答。
「这张纸?」纱蓝举起纸张。
「这张还有别的。」图样说。「看到最前面的几个字吗?」
纱蓝皱眉,检视着纸张。每张纸的最前面几个字都是来自于写信的对方。一个简单的句子,询问太恩的安好或是状态。太恩每次都很简单地回答。
「我不懂。」纱蓝说。
「五个一组。这些字母是五个一组,每个讯息都遵循一个图样──前三个字都要用这五组字母中的三个开头,然后太恩的回答要用剩下两个字母。」
纱蓝看了看,但是她不懂图样的意思。它又解释了一次,她觉得自己懂了,但是觉得很复杂。
「这是暗码。」纱蓝说。很合理,总要有办法认证信芦另外一端是对的人。她发现自己差点就毁了这个机会时红了脸。如果图样没有看出来,或是信芦立刻开始书写,纱蓝也许就暴露了自己。
她办不到。她没有办法渗透一群手段足够高超,又强大到可以毁掉加丝娜本人的组织。她根本办不到。
可是她必须这么做。
她拿出素描本,开始画画,让手指自由移动。她需要年纪更大一点,但没有大很多。她必须是深眸人,其他人会发现他们不认得的浅眸人在战营里乱走,深眸人比较不引人注意。不过面对特定对象时,她可以暗示她用的是改变眼睛颜色的眼药水。
黑色头发。像她的真发一样是长发,但不是红色的。同样的身高,同样的身材,但是很不一样的脸。饱经风霜的五官,像太恩一样,下巴上有疤痕,比较方正的脸型。没有那么漂亮,但也不丑,比较……直接。
她从身边的灯吸入飓光,能量让她画画的速度更快。这不是兴奋,而是不断向前进的需要。
她利落地画完,发现有一张脸从纸张上回望着她,几乎像是活生生的人。纱蓝吐出飓光,感觉飓光包围她,在她身边扭转。她的视线蒙眬了片刻,只看到褪去飓光的光晕。
然后,光消失了。她没有觉得自己哪里不同。她戳戳自己的脸,感觉像是同一张,她是不是──
垂过她肩头的发丝是黑色的。纱蓝盯着发丝片刻,然后从椅子上站起,同时既期待又胆怯。她走到盥洗间,来到镜子面前,看着一张已经变化完成的脸,有着深色皮肤跟黑色眼睛。是她笔下的那张脸,却有了色彩跟生命。
「成功了……」她低语。这远超过了改变她衣服上的裂痕,或是让自己看起来年纪比较大,她以前能改变的范围只有那么一点。现在这是完全彻底的改变。「这个能用到什么程度?」
「我们想象得出的都可以。」图样从不远处的墙上说。「或者该说妳能想象得出的都可以。我不擅长处理不存在的东西。可是我喜欢。我喜欢它的……味道。」它似乎很得意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
有哪里不对劲。纱蓝皱眉,举起她的画纸,发现鼻子旁边有一点没画完。织光术没有完全遮盖起她的鼻子,旁边有一块模糊的空隙。空隙很小,看起来也许只像一条奇怪的疤痕,但在她眼里,这瑕疵刺目极了,对不起她的艺术素养。
她戳戳鼻子其他部分,她画得比真的鼻子还要大,而且能透过幻象摸到自己的鼻子。那个幻象没有任何真实感,如果她很快地用手指戳过她的假鼻子尖端,那里会散开成一团飓光,像是被风吹走的烟雾。
她移开手指,影像弹回原位,旁边还是有缺口。画得太不仔细了。
「这个影像能维持多久?」她问。
「它吸取飓光。」图样说。
纱蓝从内袋取出钱球,全部都暗掉了──应该是她跟藩王们说话的时候把钱球的飓光用完的。她从墙上的灯罩取下一枚钱球,用同样金额的黯淡钱球取代,握在拳头中。
纱蓝走回客厅,她当然需要一套不一样的衣服,深眸女人不会──
信芦开始写了。
纱蓝快步来到沙发旁,屏着呼吸,看着字出现。我想我今天得到的一些讯息会有用。简单的开场,但是符合密码的规律。
「嗯。」图样说。
她需要自己回答的头两个字也是用配对的字母开始。可是你上次也那样说,她写着,希望这样符合密码。
别担心,妳会喜欢的,不过时间紧一点就是。他们想要见面,讯息如此写。
很好,纱蓝回答,放松下来──然后感谢太恩强迫她花时间练习仿造笔迹的技巧。她学得很快,因为这是一种画画,可是太恩的提议如今让她能模仿那女人的笔迹,比较潦草但是也相当到位。
信芦写着,太恩,他们今天晚上想要见面。
今天晚上?几点?墙壁上的钟显示已经是第一夜钟过半,现在只有第一个月亮,刚刚天黑。她拿起信芦,开始要写「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准备好」,可是她阻止了自己,太恩不会这样说。
所以她改成写「我没准备好」。
信息回答,他们很坚持。所以我之前才联络妳。显然加丝娜的学徒今天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跟你无关,纱蓝回答,模仿太恩之前使用的口气。对方是个仆人,不是同僚。
自然,可是他们今天晚上想要见妳。如果妳拒绝,对方有可能会切断联络。信芦如此说。
飓父啊!今天晚上?纱蓝用手扒梳过头发,盯着纸张。她今天晚上可以吗?
再等下去有什么用吗?
她心跳如雷地写着,我以为我抓住了加丝娜的学徒,可是那个女孩背叛了我。我不舒服,可是我会派我的学徒去。
又有一个学徒,太恩?信芦写着。之前发生了西西的事情还这样?况且,我怀疑他们会想见一个学徒。
他们没有选择,纱蓝写。
也许她可以在身体周围创造一个织光,让她看起来像是太恩,可是她怀疑自己已经准备好面对那样的事情。假装一个她创造出来的人已经够困难了,还要伪装成一个特定的人?她一定会露出马脚。
我去问问,信息写。
纱蓝等着。在遥远的塔西克,信差会拿出另一支信芦,成为与鬼血联络的中间人。纱蓝利用这段时间检查她从盥洗间拿出的钱球。
里面的光消散了一点点。要保持这个织光术,她需要身上带着一批灌满飓光的钱球。
信芦又开始书写。他们愿意。妳能很快赶到瑟巴瑞尔的战营吗?
我可以。为什么去哪里?纱蓝写。
因为那是少数几个营门开整夜的战营。信芦写。妳的雇主会在那里的一栋建筑,跟妳的学徒见面。我替妳画张地图,叫妳的学徒在萨拉思升到中天的时候赶到。祝妳好运。
接下来是一张简图,标示出位置。萨拉思升到中天?那她只剩下二十五分钟,却跟这个战营完全不熟。纱蓝立刻跳起来,然后又冻结在原地。她不能这样去,身上穿着浅眸女子的衣服。她冲到太恩的箱子,翻找合适的衣服。
几分钟后,她站在镜子前,穿着宽松的咖啡色长裤,白色的长袖衬衫,还有内手上的薄手套。她自己的手这样露出来,感觉非常赤裸。长裤就没这么严重,她家中的深眸女子在农庄工作时都穿这些,虽然她从来没看过浅眸女子穿。可是手套……
她整个人在发抖,也注意到她这样的时候,假脸也一起发红。她皱起鼻子时,假鼻子也会动。这是好事,只不过她原本希望能够隐藏起自己的尴尬。
她穿上一件太恩的白外套,僵硬的布料长达靴子上端。她用一条粗厚的猪皮腰带束起,让正面几乎完全合拢,就像太恩之前的穿法。最后她把口袋里的钱球全用房间其他灌满飓光的钱球取代。
鼻子上的瑕疵仍然让她很介意。该找个东西来遮住脸,所以她赶忙跑回箱子边,找出了布鲁斯的宽缘白帽,前面尖起,帽子边缘都是黑色的皮革花边,希望戴在她头上的效果比在布鲁斯头上来得好。
她戴上帽子,回到镜子前时,很满意地看到自己的脸差不多都被遮住了,看起来确实有点蠢,但是这套衣服没有一处不蠢。戴手套?长裤?这件外套穿在太恩身上令人印象深刻──代表了经验还有传达个人风格。但是纱蓝穿在身上时,自己觉得看起来就是在假装。她看穿了幻象,看到从贾.克维德乡下来的畏怯女孩。
加丝娜说过,权威不是真的,仅是水雾──一个幻象。我可以创造这个幻象……妳也可以。
纱蓝挺直背脊,摆正帽子,走到卧房,把几样东西塞入口袋,包括要去哪里的地图。她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幸好,她在一楼。
「走了。」她对图样说,然后进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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