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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鬼血

当雷夫领导阶层停止因为理念不同而进行的内部迫害时,纳拉.艾林责无旁贷地终于接受奉其为主的破空师。虽然他一开始拒绝他们的追随,同时因为自己的理念,拒绝替他认为是贪慕虚荣、皮毛琐事的行为背书。这是最后一位确立上下结盟关系的神将。
──收录于《灿言》,第五章,第十七页
虽然时间已晚,战营依旧人潮汹涌,她并不意外。在卡布岚司的那段期间,让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把入夜当成停止工作的原因。这里的夜晚,街道上的人群几乎跟白天坐在车里经过时一样多。
而且几乎没有人注意她。
难得一次,她不再觉得引人注目。就连在卡布岚司都有人会瞥向她,注意到她,打量着她。有人想掠夺她,有人想利用她。一个没有合适护卫的年轻浅眸女人非常惹眼,很有可能是个机会,可是在这里,有着直黑发与深褐色的眼睛,让她就跟隐形没两样。感觉太棒了。
纱蓝微笑,双手塞在外套口袋里。虽然没有人多去看她戴着手套的内手一眼,她还是觉得很尴尬。
她来到十字路口,朝一边去。战营闪烁着火把跟提灯,这是一个市集,忙碌到没人敢在提灯里放钱球。纱蓝走了过去,在人多的街道上比较安全,她的手指捏皱了口袋中的纸张。她一边拿出纸,一边等着前面交谈的人群散开让她过去。
地图看起来很容易,她只需要认清楚方向就好。她继续等了一阵,终于发现前面的那群人是不会动的,她原来以为他们会像对待浅眸人那样急忙替她让路。她对自己的愚蠢摇摇头,绕过他们。
一路上都是这样的情况,她被逼着要从人跟人之间的缝隙挤过去,走在路上不断被推挤。这个市集像是两条朝反方向平行流动的河,两边都是商店,中间是贩卖食物的小贩,有些地方甚至有布棚,从街道的一边横越到街道另一边的建筑。
这一条路也许只有十步宽,拥挤得令人发指,一团壅塞、凌乱,但纱蓝爱死了。她好想停下来,画下她经过的一半人,他们似乎都充满生命,无论是在讨价还价或只是跟朋友走在一起、咬着小吃。她在卡布岚司的时候为什么没多出来走走?
她停下脚步,笑看着一个正在演布偶戏的男人。更远处,有一个贺达熙人正用点火器以及某种油让空气中燃烧出火焰。如果她能停一下下,把他画下来……
不行。她有正事要办。有一部分的自己并不想去做这件事,难怪她的脑子一直在找事情让她分心。她已经越来越熟悉自己这种心理机制。她会利用它,她需要它,但她不能允许它控制自己。
不过她还是停在一个女人卖着蜜糖水果串的推车前。那些水果看起来又红又多汁,用小棍子串起,外面沾了一层透明的脆糖浆。纱蓝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钱球,递了出去。
女人僵在那里,盯着钱球,附近的人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那只是个翡翠马克,她又不是拿了布姆出来。
她看了写着价钱的符文。一根蜜糖水果串只要一枚透币。她通常不会花心神去想钱球的面额,但如果她没记错……
她的马克是这东西价钱的两百五十倍。然而即使是在当年捉襟见肘的家里,他们也不觉得这是多少钱。
但那是从宅邸跟庄园的角度来看,而不是小贩与深眸劳工的角度。
妇人说:「呃,我想我找不开,这位……呃……公民。」这个头衔是用来称呼第一或第二那恩的富有深眸人。
纱蓝满脸通红。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不会这样一直表现出自己的无知?「这是用来买点心,还有买妳帮个忙的。我新来乍到,需要问路。」
「这路问得有点贵啊,小姐。」女人说,仍然迅速地收起了钱球。
「我要找那耳街。」
「啊。小姐啊,妳走错了路,妳得转回去,右转,走大概,呃,六个街口吧?很好找,藩王要所有人把屋子建得方方正正的,像真正的城市一样,妳顺着有酒馆的地方走就会找到了。可是小姐,妳别介意我多嘴一句,我不觉得那是妳该去的地方。」
就算她已经扮成了深眸人,其他人还是认为她没办法照顾自己。「谢谢。」纱蓝说,拿起一串蜜糖水果。她快步离开,穿过人流,混入朝反方向穿过市集的人潮。
「图样?」她低声说。
「嗯。」它正攀在她的外套外侧,靠近膝盖的部分。
「跟在我后面,看看有没有人在跟踪我。可以吗?」纱蓝说。
「如果他们来,就会形成图样。」说完,它落到地面。有一瞬间,在外套跟地面之间的空中,它是一团黑色的线条,然后就像是落在湖面上的一滴水那样消失无踪。
纱蓝快速顺着人流前进,内手死死抓着外套口袋里的钱球袋,外手拿着水果串。她记得太清楚,加丝娜在卡布岚司时刻意暴露过多财富,就吸引来一大票强盗,快得像爬向飓风水的藤蔓。
纱蓝照那女人的指引前进,自由的感觉被焦虑取代。一转弯出了市集,她走入一条人少了很多的路。那个卖水果的摊贩会把纱蓝指到陷阱里,好方便其他人抢她吗?她低着头,快步在路上走。她不能用魂术来保护自己,不能像加丝娜那样。飓风的!纱蓝甚至没办法点燃树枝,她怀疑自己能转化活生生的人。
她有织光术,但已经在使用了,她能同时用织光术编织出第二个影像吗?她的伪装怎么样了?钱球的飓光一定正在被吸走,想到这里,她差点就要把钱球拿出来看看消耗了多少,但及时打住。笨蛋。她担心会被抢,所以打算露出手中的一把钱来看看?
她在两个街道口以后停下。路上确实有人,几个穿着工人衣服的男人正在回家的路上。这里的建筑物确实没有先前那么完好。
「没有人在跟。」图样在她脚边说。
纱蓝吓得差点跳到屋顶上。她把内手举在胸前,深深地呼吸几次。她真的觉得自己能渗透一群杀手?她自己的灵都可以吓到她。
太恩说除了亲身经历之外,没有别的方法能够让我学到东西。我得先混过前面这几次,希望能在害死自己之前,早点习惯这种事,纱蓝心想。
「走吧,时间不多了。」纱蓝说。她开始边吃水果串边走。真的很好吃,但是她紧张到没办法彻底享受这份美味。
有酒馆的街道其实是五个街口,而不是六个街口外。被纱蓝越捏越皱的纸张,显示了见面的地点是一栋公寓。
纱蓝抛开棍子,来到公寓面前。这栋楼一定建成没多久,战营里的一切最多都是五六年而已,但它看起来却很古老,石头上充满白斑,百叶窗歪歪斜斜地挂着,她很惊讶这栋楼还没被飓风吹倒。
她很清楚这是自愿到白脊洞穴送晚餐,但还是走上前,敲敲门。门被一个深眸人打开,那人的身材跟块大石头一样,脸上的胡子被修成食角人的样式,发丝看起来的确带着一点红。
对方上下打量她的同时,她克制住紧张地挪动重心的冲动。终于,他完全把门打开,用粗厚的手示意要她进去。她没漏掉靠在他身边墙壁上的巨大斧头,唯一的照明是墙上微弱的飓光灯,看起来里面只有一枚夹币。
纱蓝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地方的空气充斥着霉味,她听到走廊某处传来滴水声,飓风雨水从漏水的屋顶滴着滴着,就滴到了一楼。守卫没说话,她来到大厅。地板是木制的,每次踏在木头上,她都觉得自己会摔下去,每踩一步木头就会发出吱嘎声。好石头从来不会发出这种声音。
守卫朝墙壁上的开口点点头,纱蓝盯着那片黑暗。楼梯。往下。
飓风啊,我在做什么?
她正在做的,就是不要胆怯。纱蓝瞥向壮硕的守卫,挑起眉毛,强迫声音保持平稳,「你们为了装潢真是尽心尽力啊。在破碎平原这里,到底要找多久才能有个诡异楼梯间的巢穴?」
守卫居然露出微笑。他没有因此看起来比较不吓人。
「我该不会一踩上去,楼梯就塌了吧?」纱蓝问。
「它好。」守卫的声音出奇地高亢。「它没有对我垮掉,我今天还吃了两个早餐。」他拍拍肚子。「去。他们在等妳。」
她拿出一枚钱球照明,开始走下楼梯间。这里的石墙是被切割而出的,谁会花这个精神在一栋快烂掉的公寓下面挖地窖?她注意到墙上几条长长的克姆泥滴痕时,得到了答案。这克姆泥滴痕看起来像是蜡烛旁边融化的蜡,很久以前已经硬成了岩石。
她心想,这个洞是在雅烈席人来到这里之前就有的。建立这座战营时,瑟巴瑞尔就把这栋楼建在已经存在的地下室上方。这个洞穴里面以前一定有人住过,没有别的可能答案。他们是谁?很久以前的拉坦人吗?
楼梯间通往一个小小的空旷房间。这么破败的建筑物会有地下室好奇怪啊,地下室通常只有华贵的屋子里才会出现,那是花了相当精神去建造、预防淹水之用。纱蓝不解地双手抱胸,直到地板一角打开,让房间沐浴在光线中。纱蓝屏住呼吸,退后一步。这岩石有一部分是假的,隐藏了密门。
地下室之下还有地下室。她来到洞穴边缘,看到有梯子往下朝红地毯延伸,以及经过刚才的阴暗后,显得几乎令人瞎眼的刺目光线。这地方在飓风之后一定淹水得很严重。
她翻身抓住梯子往下,很高兴自己穿着长裤。暗门从上面关起──似乎有某种升降锁的机制。
她跳到地毯上,转身,发现这间房几乎豪华如皇宫,与楼上完全不相称。中间是一张长长的餐桌,上面的玻璃杯闪闪发光,杯身上镶嵌着宝石,光芒在房间墙壁上泼洒着。墙上有布置温馨的柜子,每一层都装满了书本跟装饰品,大多都放在小玻璃展示箱中。算是某种战利品?
房间里大概有五六个人,其中一人特别引起她的注意。他的背脊挺直,纯黑色的头发,穿着白色的衣服,站在劈啪作响的壁炉前。他让她想起一个人,一个她童年时出现过的人。有着微笑眼睛的信使,知道好多事情的谜。两个瞎子在时代的终结等待,凝视思索着美……
男人转身,露出一双浅紫色的眼睛,还有脸上的老疤痕。一条刀疤顺着他的脸颊往下延伸,扭曲了他的上唇,虽然他看起来举止讲究──左手握着酒杯,穿着最精致的衣装──他的脸跟手却诉说着不同的故事。充满战争、杀戮、争斗的故事。
这不是纱蓝过去见过的信使。男人举起右手,手中似乎握着某种长长的芦苇。他将芦苇举在口中,像是武器一样,用它直指纱蓝。
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看着房间对面的武器。终于,她转过头。墙壁上有一个标靶,是幅织毯,上面有不同的动物。纱蓝惊呼,往旁边一跳,刚好此时男人吹动武器,一枚小飞箭射出,离她只有几吋远,然后埋入墙上织毯画中的动物之一。
纱蓝将内手举到胸前,深吸一口气。稳住,她告诉自己。稳住。
「太恩她……」男人放下吹箭。「不舒服?」他说话的静谧语调让纱蓝颤抖,辨别不出他的口音。
「对。」纱蓝终于出声。
男人将杯子放在身边的壁炉架上,然后从衬衣口袋取出另一枚飞箭,仔细地塞入吹筒。「她不像是会让这种小事阻止她参加重要会议的人。」
他抬头看向纱蓝,吹箭武器装设完毕。紫色的眼睛像是玻璃,有着疤痕的脸没有表情,房间里的人似乎都屏住呼吸。
他看穿了她的谎话。纱蓝感觉一阵冷汗淋漓。
「你说得没错,太恩没事。可是计划没有按照她承诺的进行。加丝娜.科林死了,刺杀行动的执行太粗糙。太恩觉得目前还是应该透过中间人来办事比较保险。」纱蓝说。
男人瞇起眼睛,然后终于举起芦苇,猛然一吹。纱蓝一惊,可是吹箭没有刺中她,又击中了织毯画。
「她表现得像个懦夫。妳知道我也许会因为她的错误而杀了妳,却还是自愿前来?」他说。
「光爵,每个人都要有个开始。」纱蓝的声音不听使唤,微微颤抖。「我不能不冒险就想往上爬。如果你不杀我,也许我就有机会见到太恩可能永远不会引见给我的人。」
「很有胆子。」男人说。他的两只手指一划,一名坐在壁炉边、细瘦的浅眸人──牙齿大到看起来像是祖上有哪代其实是老鼠──急忙赶上前,将一件东西放在纱蓝身边的长桌上。
一袋钱球。里面是一定布姆,虽然袋子是深褐色的,却仍然灿烂地发光。
「告诉我她在哪里,钱就是妳的。」有疤痕的男人说,装入另一枚飞箭。「妳有野心,我喜欢。我会为了她的藏身地付妳钱,还会替妳在我的组织中找个位置。」
「抱歉,光爵,但你知道我不会把她出卖给你。」纱蓝说。他一定看得出她的害怕,汗水浸湿了帽子的衬里,顺着太阳穴涔涔而下。惧灵在她脚边的地面钻出,不过桌子应该藏住了它们。「如果我因为钱就背叛太恩,那我对你来说能有什么价值?你会知道只要价钱合适,我也会同样对待你。」
「荣誉心?」男人脸上依然毫无表情,手指捏着飞箭。「就凭妳这样的小贼?」
「再次抱歉,光爵,但我不是普通的小贼。」纱蓝说。
「如果我对妳动刑呢?我向妳保证,我可以用这种方式得到讯息。」
「光爵,我毫不怀疑,但你真的觉得太恩会告诉我她在哪里,然后再派我来?对我动刑又有什么用?」
「这个嘛,」男人低头,塞入飞箭。「至少挺好玩的。」
呼吸,纱蓝告诉自己。慢慢呼吸,像平常那样呼吸。好难啊。「我不认为你会这么做,光爵。」
他举起吹箭,快速一吹,飞箭深入墙壁的同时发出沉沉的声响。「为什么不会?」
「因为你不像是会把有用的东西丢掉的人。」她朝玻璃箱里的陈设品点点头。
「妳胆敢认为妳对我来说会是有用的?」
纱蓝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对。」
他直视她的眼睛。壁炉劈啪作响。
「好吧。」他转向壁炉,再次拾起杯子,继续一手握着吹箭,用另一手喝酒,背对着她。
纱蓝觉得自己像是绳子被割断的傀儡。她猛然吐出一口气,双脚酸软,坐倒在餐桌旁的椅子。她以颤抖的手指拿出手帕,擦擦额头的太阳穴,推开帽子。
当她把手帕收起时,发现有人在她旁边坐下。纱蓝甚至没看到他移动,他的出现让她一惊。矮小褐色皮肤的人脸上绑着某种甲壳面具,看起来其实像是……皮肤已经从面具的周围长出来了。
橘色与红色的甲壳像是拼图一样,让人感觉有一对眉毛,还充满了怒气。在面具后,一双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那男人,不对,那女人──纱蓝注意到对方有微微的胸部与上身的轮廓,只是露出的外手让她错看了。
纱蓝压下脸红。女人穿着深褐色的衣服,腰间绑了一条复杂的腰带,上面有更多的甲壳,壁炉边有其他四个人,穿着比较传统的雅烈席卡服饰,质问她的高大男人没有再说话。
「呃,光爵?」纱蓝转头看他。
「我在思考。我原本打算要杀了妳,追踪太恩。妳可以告诉她,如果她自己来找我就不会有事,我不生气她没有从加丝娜身上取回情报。我雇了我觉得最适合这个任务的猎人,但也明白其中的风险。科林死了,太恩的任务是要不计代价地达成这点。也许我没办法称赞她做得有多好,但是我很满意。
「可是决定不亲自前来解释,这种懦弱的表现让我反胃。她像猎物一样躲了起来。」他喝了一口酒。「妳不是懦夫。她派了一个她知道我不会杀死的人。她向来很聪明。」
这下好了。纱蓝现在该怎么办?她迟疑地站起来,不想离那个眼睛眨都不眨的奇怪女人太近,而是利用机会仔细地观察房间。火堆的烟雾从哪里消散?他们从这里一路挖了一条烟囱往上?
右墙的战利品比较多,包括几颗巨大的宝心,光是这几颗加起来就比她父亲的宅邸还要贵重。幸好没有灌注飓光,虽然没有经过切割,但大概会亮得让人眼睛都瞎掉。一朵怪花浸泡在某种液体中,这些纪念品上面没有任何解释的牌子。那块浅粉红色的晶体看起来像是某种宝石,但为什么这么纤细?箱子里有着几片碎屑,彷佛光是放在柜子上的动作就几乎让它要碎掉。
她迟疑地走向房间更深处。壁炉的烟雾升起,然后绕着某个挂在壁炉上方的东西盘旋。一块宝石……?不是,是法器,像是纺锤一样聚集起盘旋的烟雾。她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
「妳认得一个叫做阿玛朗的人吗?」白衣疤痕男子问。
「不认得,光爵。」
「我是墨瑞兹。」男人说。「妳可以用这个头衔称呼我。妳呢?」
「我是围纱。」纱蓝用了之前思索一阵后编出的假名。
「好。阿玛朗是萨迪雅司宫廷中的碎刃师,他也是我目前的猎物。」
这种说法让纱蓝全身一阵战栗。「墨瑞兹,你要我做什么?」她很努力,但是说出这个头衔时发音仍然不太正确。这不是个弗林名词。
「他在萨迪雅司的宫殿旁边有一栋宅邸。阿玛朗藏着一些秘密在里面,我要知道他有哪些秘密。叫妳的女主人去调查,下礼拜把南奈的情报送来给我,她知道我要什么。如果她可以做到,我对她的失望会散去。」
溜入碎刃师的宅邸?飓风啊!纱蓝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到这种事。她应该离开这个地方,舍弃自己的伪装,能保住一条命逃走就算命大了。
墨瑞兹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她发现他的右手上都是疤痕,手指扭曲,像是被打断过,但重新接合得很差。墨瑞兹中指上有一枚闪闪发光的金色徽戒,上面的图形跟加丝娜画的一样。这是纱蓝的侍从身上有的符号,卡伯萨在身上刺青的符号。
她不能退出。纱蓝要用尽一切方法,找出这些人知道些什么。关于她的家族、加丝娜,还有世界末日。
「我们会办到。」纱蓝对墨瑞兹说。
「不问如何付款?」墨瑞兹好笑地问,取出口袋中的吹箭。「妳的主人向来会问。」
「光爵。」纱蓝说。「没有人会在最高级的酒馆里讨价还价。你的付款会被接受。」
自从她进房间以来,第一次看到墨瑞兹微笑,虽然他没有看她。「小匕首,别伤到阿玛朗。」他警告。「他的性命属于别人。不要惊动别人或引来怀疑。太恩的任务是调查结束以后就回来,只有这样。」
他转身,朝墙壁吹了飞箭。纱蓝瞥向炉火边的另外四个人,一一快速眨眼,取得关于他们的记忆,然后她感觉出自己被要求退下,自动地走到楼梯边。
她知道墨瑞兹的眼睛盯着她的背,他最后一次举起吹箭。上面的暗门掀开,纱蓝感觉身后的视线盯着她的背,一路往上。
一枚飞箭在她脚下穿过,从两格梯子之间钻出、刺向墙壁。
纱蓝急促地喘息,离开了密室,再次走入满是灰尘的地下室。暗门关起,把她关在黑暗中。
她顿时顾不得形象,急急忙忙地跑上台阶,出了建筑物,来到街道之后重重地喘气。外面的街道变得更繁忙而非安静,因为酒馆正引来人群。纱蓝急急忙忙快步走。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仔细计划前来见鬼血这件事。她该怎么办?从他们那里取得情报吗?这么一来她就必须取得他们的信任。墨瑞兹似乎不相信任何人。她要怎么找出他对兀瑞席鲁知道多少?要怎么叫他的人不要再去骚扰她的哥哥?要怎么──
「跟踪。」图样说。
纱蓝猛然停下。「什么?」
「人跟踪。」图样的声音很和气,彷佛不知道这个过程对纱蓝来说有多紧张。「妳要我盯着。我盯着。」
墨瑞兹当然会派人来跟踪她。纱蓝的冷汗再次直流,强迫自己继续前进,不要转头去看身后。「多少人?」她问。
图样爬上了她的外套边。
「一个。有面具的人,不过她现在穿着黑色披风。我们要去跟她说话吗?妳们现在是朋友了嘛,对吧?」
「我不这么认为。」
「嗯……」图样说。她猜想它是想要弄清楚人类互动的关系。能弄得懂算它厉害。
怎么办?纱蓝怀疑自己能摆脱身后跟踪的人,那女人一定很熟练这种事,而纱蓝……她很熟练怎么读书跟画画。织光术,她心想,我能用织光术做点什么吗?她的伪装仍然有效,披散在肩膀上的黑色头发证明了这点。她能变化罩在自己身上的幻象吗?她吸入飓光,让自己加快速度。前面有一条小巷穿过两群公寓之间,纱蓝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卡布岚司里一条很类似的小巷,立刻加快脚步,转进小巷,然后吐出飓光,试图要改变飓光的形状,也许可以变成一个壮硕的男人,遮盖住她的外套,然后……
然而飓光只是吐出在她身前,完全没有作用。她慌了,但仍然强迫自己顺着小巷前进。
没有成功。为什么没成功?她在自己房间里面的时候不就成功了!
她唯一能想到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的素描。在她的房间里,她画了一幅详细的图,而现在没有。
她朝口袋伸手,取出上面画着地图的纸,背面是空白的。她再朝另外一个口袋掏了掏,寻找她直觉下放入口袋的炭笔,试图边走边画。不可能。萨拉思几乎落下了,天色太黑。况且,她没有办法边走边好好画出细节,更何况没有什么坚硬的垫板。如果她停下来好好画,会引起对方怀疑吗?飓风啊,她好紧张,连炭笔都握不正。
她需要一个她可以躲藏、蹲下、好好画完的地方,像是刚刚在小巷中经过的门廊。
她开始画出一面墙。
这个可以边走边画。她转向一条小巷,营业中的酒馆在她身上洒下光芒。她没去理会吵杂的笑声跟喊叫,虽然其中几个人的声音似乎是朝她喊来的。她在纸张上画下一面简单的石墙。
她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是她要试试看。她转入另一条小巷,差点被一个丢了鞋子的醉汉绊倒,那人正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然后她快速奔跑。没跑多远,她便钻入一扇门廊,退入两呎深的地方。她吸入剩余的飓光,想象她画的墙能够遮住这个门廊。
四周变黑了。
小巷原本就很暗,可是现在她什么都看不到。不是月亮的鬼魅光芒,不是小巷尽头渗透出来、被火光点亮的酒馆。她的画成功了吗?她贴向身后的门,扯下帽子,尽量确保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一处会从假墙后露出。她听到外面有隐约的摩擦声,像是踩在石头上的靴子,像是衣物擦过对面石墙的声音。然后,安静了。
纱蓝站在原地,全身动弹不得,努力地想要听到周围的声音,但只听得到心跳。终于,她低声说:「图样,你在吗?」
「在。」它说。
「去看看那女人是不是在附近。」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离开,一阵子之后又回来,「她不在了。」
纱蓝吐出一口憋着的呼吸,然后一咬牙,从墙壁后走出。一片光,像是飓光,充斥她的视线。然后,她便走出了飓光,站在小巷,身后的虚像像是被吹皱的烟雾在她身边短暂盘旋,又很快重新凝结起来。
这个假象其实很不错。如果仔细检视,这片墙跟真实的木柱并没有完全连结,可是在晚上很难看清。没过多久,幻象就变成一团盘旋的飓光,然后蒸发。她没有可以维持幻象的飓光了。
「妳的伪装没了。」图像提醒。
红头发。纱蓝惊呼一声,立刻将内手塞入口袋。太恩训练出来的深眸女骗子可以半裸地跑来跑去,但是纱蓝本人不可以。这是不对的。这又是个很蠢的想法,她很清楚,但是她改变不了自己的感觉。她迟疑片刻后,脱下外套,再脱下帽子,又有了不同的头发跟脸,她是个不同的人。她认为戴着面具的女人从一个方向离开,于是选择了反方向。
纱蓝迟疑片刻,想要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宅邸在哪里?她试图重新回想自己走过来的路径,可是没办法判断如今所在的位置。她需要一个可以看到的地标。她拿出皱成一团的纸,快速画下自己目前走过的路径地图。
「我可以带妳回去宅邸。」图样说。
「我行的。」纱蓝举起地图,点点头。
「嗯,这是个图案。妳可以看得到这个?」
「对。」
「可是信芦用字母组成的图案不行?」
她该怎么解释。「那是语言。战营是一个地方,一个我可以画出来的地方。」该怎么走回去的路线图清楚地在她脑海中。
「啊……」图样说。
她毫无意外地回到了宅邸,可是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甩掉了跟踪者,也不知道瑟巴瑞尔的仆人是否有人看到她穿过花园、爬上窗户。这就是偷偷摸摸的麻烦。如果一切似乎都正常,最难判断的就是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真的安全了,还是因为别人虽然看到,只是选择暂时不作为而已。
她先是关起百叶窗,再拉好窗帘,然后才扑回丰软的床铺,不断深呼吸、发抖。
她心想,这是我做过最可笑的事情了。
可是她却发现自己异常兴奋,先前的刺激情况让她满脸发烫。飓风的!她居然很喜欢刚才那个过程。那种紧绷的气氛、冷汗直流的情况,靠着口舌的灵便保住自己一条性命,就连最后甩脱跟踪都是。她是怎么了?她想从加丝娜那里偷东西的时候,明明整个过程的每个步骤都让她想要反胃。
纱蓝心想,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女孩了,好几个礼拜以来就不是了。她微笑地看着天花板。
她会想到调查阿玛朗光爵的办法,她会赢得墨瑞兹的信任,好查出他知道多少。我还是需要跟科林家族的联盟,她心想,通往目标的道路就是雅多林王子。她必须找到办法,尽快与他有交流,但是又不能让自己显得慌不择路。
在她所有必须完成的任务中,跟他有关的部分似乎是愉快的。她脸上笑意不断,下了床,决定去看看之前的餐盘上还有没有什么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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