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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观点问题

于是,每一军团都与庇护该军的神将依据其特性与脾性两两相合,最典型的莫过于岩卫师(Stoneward),他们追随的是塔勒奈拉.艾林,石筋,战争神将。他们认为其德行就是要彰显决心、力量、可靠。可叹的是,他们没有省察自身即使面对明确的错误时,依然冥顽不灵的粗疏陋习。
──收录于《灿言》,第十三章,第一页
会议终于暂时休止。他们还没谈完──飓父的,感觉起来应该永远谈不完──但是至少暂时不吵架了。雅多林站起身,腿上跟身上的伤口不断抗议,然后离开正在低声交谈的父亲与伯母,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嘈杂的人声。
父亲是怎么忍受的?根据娜凡妮挂在墙上的法器钟,至今已经过了整整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以来,都是藩王跟他们的妻子在抱怨白衣杀手的事,没有人有共识该怎么应对。
他们都不去正视有人朝他们脸上戳刀的事实,其实已经无法可想。唯一的可能就是雅多林保持清醒,不断练习,训练自己要在那怪物回来的时候与他对抗。
你觉得你能打败他?他可是能在墙壁上走路,让自然之灵都听从于他的人,你可以吗?
这是个让人不安的问题。在他父亲的建议下,雅多林不情愿地同意脱下碎甲,穿上更为合宜的服装。达利纳说,我们在这场会议上要传达出来的是自信,不是恐惧。
所以穿盔甲的人是卡尔将军,也带着一支突击军队,躲在旁边的房间里。父亲似乎觉得杀手应该不会此时此刻发动攻击,如果他想要杀掉藩王,可以在晚上一一打败他们,那样更容易。如今他们齐聚一堂,每人都带着侍卫,还有几十个碎刃师,感觉不是个谨慎的选择。没错,这场会议中有碎具的人不在少数,其中三名藩王穿着碎甲,其他人也有碎刃师随行。埃布尔巴达、加卡迈、雷希、雷利司、卢沙藩王本人……雅多林鲜少看到这么多碎刃师齐聚一堂。
这有用吗?世界各地都传来了被屠杀的国王的消息,整个罗沙上到处都有被砍头的君主。在贾.克维德,据说杀手杀了几十个手持可阻挡碎刀的半碎盾,还有包括国王在内的三名碎刃师。这是一场横跨整个世界的灾难,背后却只有一个人──假设他还是个人。
雅多林在房间角落给自己找来一杯甜酒,那是一名穿着蓝与金的制服、态度殷勤的仆人为他倒的。橘酒,基本上就是果汁。雅多林还是一口把整杯喝下,然后去找雷利司。他不能光是坐在这里听别人抱怨。
幸好他坐在那里时也拟定了一个计划。
卢沙的儿子兼明星碎刃师雷利司有着一张铲子般的脸,又扁又宽,鼻子看起来像是被别人拍扁了一样。他穿着一身绿与黄、花边很多的衣服,款式看起来一点都不别致。他想穿什么都可以,结果居然选这种东西穿?
他是战营中少数几个配备齐全的碎刃师,也是现任的决斗冠军──光是这一点再加上他的家族,让他成为雅多林很感兴趣的目标。他正站在一旁,跟他的表弟依利特还有三名萨迪雅司的书记说话,那三名女子穿着传统的弗林哈法,头发盘成繁复的辫子,以发簪固定。其中一名女子梅菈丽刻意瞪了雅多林一眼。她跟以前一样漂亮,盘起了头发,上面满是发簪。对了,他到底是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他们的约会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雷利司。」雅多林举起杯子。「我只是想说,你之前提议要独自去跟杀手对决非常勇敢。你愿意为吾王而死的精神令人感动。」
雷利司脸色不善地看着雅多林。这个人的脸怎么会这么扁?他小时候被摔过吗?「你认为我会输。」
「你当然会输啊。」雅多林笑着说。「雷利司,我们明眼人不说瞎话。你那个头衔已经拿了几乎半年了,但自从打败艾皮纳之后,你就没赢过任何一场重要的决斗。」
「说这种话的人好几年来几乎没答应过半场挑战。」梅菈丽上下打量雅多林。「我很惊讶你父亲还让你跑出来找人说话,他就不怕你一不小心摔痛了?」
「我也很高兴见到妳,梅菈丽。妳妹妹好吗?」雅多林说。
「不准动她的主意。」
啊,对了,他就是错在这件事上头。那真的是个意外。「雷利司,你声称自己愿意去面对这个杀手,可是却不敢跟我决斗?」雅多林说。
雷利司双手一摊,其中一手还拿着一杯闪闪发光的红酒。「这是规矩啊,雅多林!你得在等级赛里熬个一两年,然后我才会跟你决斗。我不能随便谁来都跟他打,尤其是拿我们的碎具在赌!」
「随便谁来?雷利司,我是最优秀的决斗家之一。」雅多林说。
雷利司微笑,「真的吗?你跟厄拉尼夫战了那样一场之后,还能这样说?」
「对啊,雅多林,」雷利司矮小、开始秃头的表弟依利特开口。「最近你只打了几场还算有点意思的决斗,其中一场可以说是作弊赢的,第二场你根本就走狗运!」
雷利司点点头。「如果我改了规矩,接受你的挑战,那飓风墙会因为有几十个不入流的剑客追着我跑而被突破。」
「不会的。到那时你就不是碎刃师了。我会赢光你的碎具。」雅多林说。
「这么有自信啊。」雷利司笑着,转身去看依利特跟女人们。「听听看这个人的口气。他好几个月不去留意等级战,现在突然又跑回来,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
「我会拿我的碎甲跟碎刃,还有我弟弟的碎甲跟碎刃,以及我从厄拉尼夫那里赢来的碎具下注。总共五组碎具跟你赌你的两组。」
依利特吃了一惊,这个人只有碎甲,而且还是他表哥给的。他转向雷利司,一脸渴望。
雷利司呆了呆,然后闭上嘴,懒洋洋地偏过头,迎向雅多林的双眼。「你是个蠢蛋,科林。」
「我可是在见证人面前提议了赌注,你赢了,就可以夺走我家族里的每一组碎具。哪一个念头更强?你的恐惧还是你的贪婪?」雅多林说。
「我的骄傲。我不跟你比,雅多林。」雷利司说。
雅多林气得磨牙。他原本希望跟厄拉尼夫的一战能让其他人低估他,让他们更愿意与他决斗,可是没有成功。雷利司大声笑开,朝梅菈丽伸手,把她拉走,随从们跟在身后。
依利特迟疑了。
有比没有好,雅多林心想,一个新的计谋浮现。「你呢?」雅多林问那个表弟。
依利特上下打量挑战者。雅多林跟这个人不熟。据说他是个还可以的决斗家,不过经常被他表哥的光芒掩盖。
可是那份饥渴──依利特想要成为配备齐全的碎刃师──可以大做文章。
「依利特?」雷利司说。
「同样的条件?」依利特迎向雅多林的注视。「你的五组赌我的一组。」
多糟糕的交易啊。
「同样的条件。」雅多林说。
「我接受。」依利特说。
卢沙的儿子从他身后呻吟一声,一把抓住依利特的肩膀,边吼边把他拖到一旁。
「你叫我从等级战开始,我正是这么打算。」雅多林对雷利司说。
「不准对我的表弟动手。」
「太迟了,你听到了,那几位小姐也听到了。我们什么时候上场,依利特?」
「七天。查彻日那天。」依利特说。
七天,以这样的挑战来说算是等好久。他想要有训练的时间吗?「明天怎么样?」
雷利司朝雅多林低吼了一声,很不符合雅烈席人的礼仪表现。他把表弟推到更远的地方。「雅多林,你这么急干什么,你不是该专心保护你父亲吗?他身为军人活得久到神智都不清醒了,多惨啊。他开始在公众场合里失禁了没?」
稳住,雅多林告诉自己。雷利司想要激怒他,也许想把雅多林逼到忍不住挥剑,让雷利司有机会能向国王诉请协调,解除所有跟科林家族的契约──包括他跟依利特的决斗。可是这几句侮辱人的言词太过分,就连雷利可的同伴都倒抽一口冷气,因为这种非常不符合雅烈席人的粗鲁而退离几步。
雅多林没有被对方孤注一掷的挑衅激怒。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他还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处理杀手的问题,但眼前这件事情是有好处的。依利特的阶级不高,追随的藩王是卢沙,而卢沙越来越以萨迪雅司的左右手自居。打败依利特就能让雅多林离真正的目标更进一步──与萨迪雅司本人决斗。
他转身要离开,却突然停步。有人站在他身后。一个粗壮的男人,有着肿胀的脸,黑色的卷发,脸色偏红,鼻子更是鲜红,细细的血管浮现在脸颊。男人有着士兵的手臂,虽然穿着花俏,但雅多林不情愿地承认,对方一身衣服的确挺时髦的。黑色的轻便长裤以森林绿滚边,短版的大敞外套,里面是一件笔挺的同款衬衫,脖子上系有围巾。
托罗.萨迪雅司,藩王,碎刃师,正是雅多林刚才在想的人。也是他在世界上最痛恨的人。
「又有一场决斗啊,小雅多林。」萨迪雅司喝一口酒。「你真的下定决心要把脸丢个彻底呢。我还是觉得你父亲居然不再禁止你决斗这件事很奇怪,我以为这件事对他来说攸关荣誉。」
雅多林推开萨迪雅司,不信任自己能跟这条鳗鱼多说半个字。光看到这个人就令他回想起当初看着萨迪雅司从战场上撤退,留下自己跟父亲两人被敌人重重包围时的冰冷惊慌。
哈伐、裴瑞松、艾勒马,他的好士兵和好朋友,在那天都死了。还有另外六千个人。
萨迪雅司在雅多林经过时抓住他的肩膀。那人压低了声音说:「你要怎么想都行,孩子。但是我的作为是为了你父亲好,是向以前的盟友致敬的一刀。」
「放、手。」
「如果你年老的时候痴呆了,就该向全能之主祈祷,会有像我这样的人能给你一个好死。因为有人在乎你,不会耻笑你,而且在你要自刎的时候,替你握着剑。」
「我会掐住你的脖子,萨迪雅司。」雅多林从齿缝中挤出字字句句。「我会掐得死紧、死紧,然后把我的匕首戳入你的肚子里搅动。你不配好死。」
「啧啧。」萨迪雅司微笑地说。「小声点,房间里都是人。如果被人听到你威胁一名藩王怎么办?」
雅烈席人的方式。你可以在战场上抛弃盟友,所有人知道也没关系──可是对本人无礼,那是万万不行的。社交圈的人会对此表示不满。纳拉的手啊!他父亲对他们所有人的评价真的一点都没错。
雅多林快速转身,甩掉萨迪雅司的箝握。他反射性将手指握成拳,向前一步准备要在那张微笑、自满的脸上招呼一拳。
一只手落在雅多林的肩膀上,让他的动作停顿。
「雅多林光爵,我不觉得这是个明智之举。」一个温和但严肃的声音,让雅多林想到他父亲,不过音调不一样。他瞥向来到身边的阿玛朗。
高䠷身材,有一张彷佛从岩石中凿出的面孔的梅利达司.阿玛朗光爵,是这里少数几个穿着正式军服的浅眸人之一。虽然雅多林也希望能够穿点更时髦的衣着,但已渐渐开始明白军服象征的重要性。
雅多林深吸一口气,放下拳头。阿玛朗朝萨迪雅司点点头,然后抓着雅多林的肩膀,让他转个身,从藩王身边走开。
「阁下,你不能让他这样刺激你。」阿玛朗低声说。「他会想尽办法利用你来打击你父亲。」
屋里满是交谈中的侍从,两人从人群中穿过。四处都有人在分派饮料与点心,原本会议的中场休息瞬间变成了宴会。一点也不意外,重要的浅眸人都在这里,所有人自然都想多多应酬、拉拉关系。
「你为什么还待在他那里,阿玛朗?」雅多林问。
「他是我宣示效忠的君上。」
「你的位阶足够选择新的君上。飓父的!你现在已经是碎刃师了,甚至不会有人质问你。来我们的战营吧,加入我父亲。」
「这么做会造成两边的分歧。」阿玛朗低声说。「只要我待在萨迪雅司身边,我就可以帮忙协调歧异。他信任我,你父亲也是,我跟两者之间的友情有助于维系王国的完整。」
「萨迪雅司会背叛你。」
「不会的,萨迪雅司藩王与我有共识。」
「我们也以为是这样,然后他背叛了我们。」
阿玛朗的表情变得难以解读。他走路的姿态充满了仪态,背挺得笔直,朝经过的许多人礼貌地点头。完美的浅眸将军,有极为出色的能力,却不高高在上,任凭他的藩王差遣的一把利剑。自从开战以后,他大多数时间都花在训练新兵上头,将最优秀的军力送到萨迪雅司身边,同时又守护着雅烈席卡的不同区域。萨迪雅司在破碎平原上有这么优秀的成绩,一半是得益于阿玛朗。
「你父亲是个不懂变通的人,我不会祈望他改变,雅多林。但这也代表他现在这样是无法跟萨迪雅司藩王共事。」阿玛朗说。
「你就可以?」
「没错。」
雅多林哼了一声。阿玛朗是王国最优秀的人才之一,有着无懈可击的名声。「我很怀疑。」
「萨迪雅司跟我都同意,为了达到一个高尚的目标,我们采取的手段可以是令人唾弃的。你父亲跟我都同意那个目标:一个更好的雅烈席卡,没有这么多的纷争。这只是观点的问题……」
他继续说下去,但雅多林发现自己的注意力飘远。他经常听到他父亲类似的说法,如果阿玛朗开始对他背出《王道》这本书,他大概会忍不住狂嚎。至少──
那是谁?
令人惊艳的红头发,里面没有一丝黑发,纤细的身材与丰腴的雅烈席人如此不同;一身丝质的蓝色礼服,简单却又优雅;白皙的皮肤──看起来几乎像是雪诺瓦人──配上浅蓝色的眼睛,眼睛下方的脸颊有一抹淡淡的雀斑,让她显得充满异国风情。
那年轻女子彷佛滑过水面一般穿过房间。雅多林扭着脖子,一路直盯着她经过的身影。她真是与众不同。
「艾希的眼睛啊!」阿玛朗轻笑。「你还是老样子。」
雅多林把眼睛从那女孩身上拔下。「什么老样子?」
「眼睛被每个晃过的小东西揪住就不放了。孩子,你得定下来了,挑一个吧。你母亲要是知道你到现在都还没结婚,一定没办法接受。」
「加丝娜也没结婚啊,她比我大十岁。」如果她像娜凡妮伯母坚信的那样还活着的话。
「你堂姊在这方面根本算不上榜样。」他的语气充满没说出口的批评。任何方面都是。
「阿玛朗,你看看她。」雅多林歪着身子,看着年轻女子走向他父亲。「那头发,你看过那么深的红色吗?」
「我敢打赌是费德人,有食角人的血统。有些家族以此为傲。」
费德人。不可能吧……会吗?
「抱歉。」雅多林离开阿玛朗身边,很有礼貌地推挤众人,来到年轻女子正跟他父亲和伯母交谈的地方。
「恐怕加丝娜光主的确与船一起沉没了。」女子正在说。「我为你们失去亲人的伤痛感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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