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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无声的风暴

逐风师(Windrunner)如此参与之后,便发生了先前提及的事件:亦即发现某种引人入歧途的尊荣存在,但这是某些灿军依附者的叛逆行为或是出自于外人,亚维纳不愿推论。
──收录于《灿言》,第三十八章,第六页
「……很遗憾。我带来了一些我抢救出来、属于加丝娜的遗物。我的人在外面守着东西。」
她发现自己很难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些话。这一路上,几个礼拜以来她都在为加丝娜哀悼。可是一旦提起她的死,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又让她的情绪如汹涌的浪潮一般翻腾,威胁要再次吞没她。
她为自己勾勒出来的形象救了她。她今天可以是那个女人,而那女人并不是毫无情绪,却能克服她的哀痛。她专注于当下,以及面前的任务──特别是面前的两个人,达利纳跟娜凡妮.科林。
藩王正是她猜想的模样:一个五官棱角都被岁月磨损的男人,短短的黑发,两侧泛银。笔挺的制服让他像是整个房间中唯一对战斗有深刻了解的人。她忍不住猜想他脸上的瘀青是否来自与帕山迪人的战斗。娜凡妮则看起来像是二十年后的加丝娜,依然漂亮,不过有着为人母的气质。纱蓝永远无法想象加丝娜为人母的模样。
纱蓝走上前来的时候,娜凡妮还泛着微笑,可是现在她脸上的所有笑意已经消失。纱蓝看着那女人坐倒在不远的椅子上,她原本对她女儿的安危还抱着希望,但我刚刚粉碎了那个希望。
「谢谢妳带这个消息来给我们。」达利纳光爵说。「能够确认……是好的。」
感觉真的太糟糕。不只是自己被勾起对加丝娜死亡的回忆,更因为她还要加重别人的负担。「我有消息可以提供给你们,关于加丝娜在研究的课题。」纱蓝试图隐晦地说。
「又是那些帕胥人?」娜凡妮愤怒地说。「飓风的,那女孩对他们太着迷了。自从她认定她需要为加维拉的死负责之后,她就变成这样。」
什么?纱蓝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
「她的研究可以先等等。」娜凡妮的眼神凌厉。「我要知道妳以为妳看到她死去时的所有细节。把妳知道的一切巨细靡遗说出来,不得有任何遗漏。」
「也许等到会议结束之后……」达利纳说,一手摸上娜凡妮的肩膀,他的碰触如此温柔。这不是他哥哥的妻子吗?他眼中的神情,那是对他嫂嫂的亲情,还是更多的感情?
「不行,达利纳。现在。我现在就要听。」娜凡妮说。
纱蓝深吸一口气,准备要开始,让自己冷硬起来,面对那些情绪,却发现自己出奇地自持。在她整理思绪的同时,注意到一名金发年轻男子正在看她。那应该是雅多林。他确实如传言一般英俊,穿着跟他父亲一样的军服,可是雅多林的军装比较……有型?这么说对吗?她喜欢他有点凌乱的头发配上笔挺的制服,让他显得更像活生生的人,比较不像一幅画。
她将注意力转回娜凡妮身上。「我在半夜醒来,到处都是喊叫声跟烟味。我打开门,看到不认识的人挤在通往加丝娜舱房的走廊上,就在我房间对面。他们把她的身体放在地上,然后……光主,我看着他们刺穿她的心脏。对不起。」
娜凡妮全身紧绷,头一抖,彷佛被甩了一巴掌。
纱蓝继续说下去。她尽量提供娜凡妮所有真相,但显然纱蓝做的一些事──织光术、对船施展魂术──都不该与他人分享,至少现在不行。所以她说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个她已经准备好的谎言。
「我听到那些人在上面,一个接着一个被处决时发出的惨叫。」纱蓝说。「我意识到我能给他们的唯一希望,就是替那些强盗制造出危机,所以我用我拿到的火把放火烧船。」
「烧船?」娜凡妮惊恐地问。「在我女儿昏迷时烧船?」
「娜凡妮……」达利纳捏着她的肩膀。
「妳害死了她。」娜凡妮看着纱蓝的双眼。「加丝娜不能像别人那样游泳,她──」
「娜凡妮。」达利纳更坚定地重复。「这个孩子的决定是正确的,她怎么可能单独对抗一群男人?而她看到的……娜凡妮,加丝娜不是昏迷,那时候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女人深吸一口气,明显是在挣扎,想要控制住自己。「我……道歉。」她对纱蓝说。「我现在情绪不稳,有不理性的倾向。谢谢……谢谢妳带消息来给我们。」她站起身。「恕我失陪。」
达利纳点点头,让她还算是优雅地退场。纱蓝退后一步,双手交握在身前,觉得自己很没用,甚至奇特地羞愧,目送着娜凡妮离去。她原本就不认为这会是很顺利的过程。确实不是。
她利用这个时刻来查看图样的情况,它正趴在她裙襬上,几乎看不见形状。就算有人注意到它,也只会觉得这块布料的设计有点奇怪──前提是它确实乖乖依照她的命令,不准移动或说话。
「我猜妳到这里的一路上已相当劳累。」达利纳说完,转向纱蓝。「船触礁以后,妳被困在冻土之地?」
「是的,幸好我碰到商队,跟着他们一路前来。很遗憾的,我们遇上了土匪,又因为士兵实时到来而救了我们。」
「士兵?」达利纳惊讶地说。「哪个旗帜下的?」
「他们没说。我猜想他们原本来自破碎平原。」纱蓝回答。
「逃兵?」
「我没有问细节,光爵。可是我的确向他们保证过,他们之前的犯罪会获得赦免,以回报他们高尚的行为。他们救了几十条性命,我加入的车队里每个人都可以证明那些人的见义勇为。我认为他们想要赎罪,想寻找能够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会让国王在他们的赦免书上盖印,请替我准备一份名单。我总是觉得吊死士兵是种浪费。」达利纳说。
纱蓝放下心。一件事处理好了。
「还有一件我们必须讨论的敏感事宜,光爵。」纱蓝说。两人转向在旁边徘徊不去的雅多林,他露出微笑。
他的确有很好看的笑容。
加丝娜第一次跟她解释随订的意义时,纱蓝对这件事的兴趣是很抽象的。嫁入一个强大的雅烈席卡家族?她的兄弟可以得到盟友?她能够获得被承认的身分,还能继续跟加丝娜一起为了拯救世界而努力?听起来全部都是很美好的事。
可是看着雅多林的笑容,她没有想起半点这些好处。她提起加丝娜时的痛楚没有完全消失,但是看着他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更容易忽略那份痛楚。她也发现自己忍不住脸红了。
她心想,这也许很危险。
雅多林走上前来加入他们,周围的交谈声让身处人群中的他们反而有些隐私。他替她从某处找到一杯橘酒,递给她。「纱蓝.达伐?」他问。
「呃……」她是吗?噢,对。她接过酒。「是的?」
「雅多林.科林。」他说。「对于妳的遭遇,我感到非常遗憾。我们必须告诉国王有关他姊姊的事,如果可以的话,请允许我代妳前去,让妳免除掉这个责任。」
「谢谢你,可是我想要亲自见他。」纱蓝说。
「当然当然。至于我们的……关系,当初妳还是加丝娜的学徒时,那样的安排自然是很合理的,对吧?」
「也许吧。」
「既然现在妳都到了这里,也许我们应该去散散步,再看看情况如何。」
「我喜欢散步。」纱蓝说。笨啊!快点,想些有意思的回答。「呃。你的头发很好看。」
一部分的她──受过太恩训练的那个她──哀叹了一口气。
「我的头发?」雅多林摸摸头发。
「对。」纱蓝很努力想要让她迟缓的大脑再次转动。「贾.克维德鲜少见到金发的人。」
「有人认为这是血统不纯的象征。」
「真好笑,他们也这样说我的发色呢。」她朝他微笑。
这么做似乎对了,因为他也回以一笑。刚才圆回来的方式也许不是她这辈子最成功的一次,但一定也没那么差劲,因为他在微笑。
达利纳清清喉咙。纱蓝眨眨眼,她完全忘记藩王还在那里。
「雅多林,去帮我拿些酒来。」他说。
「父亲?」雅多林转向他。
「噢。对,我去。」王子离开。艾希的眼睛啊,那人真是太英俊了。她转向达利纳,那个,呃,没那么英俊的父亲。当然,他的气质相当出众尊贵,但是他的鼻子被打断过,脸上的瘀青对他的容貌也没太大帮助。
事实上,他看起来挺吓人的。
「我要听妳说说妳的事,妳家族的确切地位,还有妳为什么这么迫切想要与我儿子保持关系。」他轻声说。
「我的家族被逼入绝境。」纱蓝说。跟这个人坦承相告似乎是最好的策略。「我父亲死了,但是我们欠债的对象还不知道。我从没有想过要与雅多林联姻,直到加丝娜提起这件事,但是如果可以,我极欲把握这个机会。嫁入您的家族将会对我的家族提供很大的保护。」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哥哥们欠下的魂器。不过走一步是一步。
达利纳沉吟了一声,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所以妳没什么可以给的。」他说。
「根据加丝娜曾经提及您对种种事情的观点,我不认为我的财富或政治关系,会是您优先考虑的条件。如果您的目标是那样的联姻,那您很多年前就会让雅多林王子婚配了。」这些话如此鲁莽出口,让她自己也忍不住皱眉。「无意冒犯,光爵。」
「妳没有冒犯我,我喜欢直接了当的人。我想要让我儿子在这件事上能够表示意见,并不代表我不希望他获得有价值的联姻。但是一个外国小家族的女性,还声称自己家族走投无路,对这份联姻带不来任何好处?」
「我没有说我带不来任何好处。」纱蓝回答。「光爵,过去十年中,加丝娜收了多少学徒?」
「就我所知,没有。」他承认。
「您知道她拒绝了多少个吗?」
「大概有点概念。」
「可是她接受我了。难道这不足以证明我是可以带来价值的吗?」
达利纳缓缓点头。「我们先保持现在随订的情况。我一开始同意的理由仍然成立──我希望让那些因为政治利益想要操控雅多林的人,认为他已经不是单身了。如果妳能说服我、娜凡妮光主,当然还有那小子本人点头,我们可以将随订推进到正式婚约。在这段期间,我会让妳成为我的一名初级文书员。妳可以在那里证明妳的价值。」
虽然这个提议很慷慨,却让她感觉像是捆牢她的绳子。初级文书员的薪资可以让她餬口,但是绝对不是什么傲人的数目,而且她毫不怀疑达利纳会盯着她。那双眼睛洞悉人心的能力令人害怕,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送到他眼前。
他的慈悲会成为她的牢笼。
「您很慷慨,光爵。」她不由自主地开口。「可是我其实──」
「达利纳!」房间里的一人大喊。「你到底是要让我们今天把这会开完,还是我得要人把晚餐给我送来?」
达利纳转向一名脸上有须、身材福态的男子。那人穿着传统的衣服──开襟长袍,里面是宽松的上衣,以及叫做塔卡玛的战士裙。瑟巴瑞尔藩王,纱蓝心想。加丝娜的笔记很鄙夷地评论这个人的烦人和没用。就连萨迪雅司都不会被这样形容,虽然他的部分写着「不可以信任」。
「好,好,瑟巴瑞尔。」达利纳离开纱蓝身边,走向房间中央的一圈座位。他在书桌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一个有着高挺鼻子的骄傲男人坐在他身边。那就是国王,艾洛卡,他比纱蓝以为的还要年轻。瑟巴瑞尔为什么是叫达利纳重新开始会议,而不是国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是测试纱蓝先前的准备工作是否充分的时刻。因为高贵的男女们一一在豪华的座位上坐下,每个人身边都有一张小桌子,后面是一名上仆,准备应对重要的需求;一群帕胥人不断添加桌上需要的水、干果、新鲜水果。每次有帕胥人经过时,纱蓝就忍不住打个寒颤。
她暗中比对起在座的藩王。萨迪雅司很好认,皮肤下明显可见的血管让他满脸红光,就像她父亲喝完酒时那样。其他人向他点点头,让他先入座。他似乎跟达利纳一样受人尊敬。他的妻子雅莱有着纤细的脖子、厚嘴唇、大胸脯,还有宽嘴。加丝娜的笔记说她跟她丈夫一样精明。
这对夫妇身边各坐着一名藩王。一个是有名的决斗家埃拉达,加丝娜的笔记上写着他是个强大的藩王,喜欢冒险,众人皆知他会去进行圣典中禁止的投机游戏,以此博奕。他跟萨迪雅司似乎交情很好。他们不是敌人吗?她读过两人经常因为土地问题有纷争。好吧,这块石头似乎已经碎了,因为他们对达利纳的态度是一致的。
加入他们的是卢沙藩王跟他的妻子。加丝娜认为他们顶多是一对小偷,但也警告这两人很危险,善于钻营。
房间中的家具排列似乎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两个阵营。国王跟达利纳,对上萨迪雅司、卢沙和埃拉达,显然当下的政治派系跟加丝娜当初的纪录已经有了差异。
房间安静下来,似乎没人在乎纱蓝正站在一旁观看。雅多林在他父亲身后坐下,旁边是一名更年轻的男子,戴着眼镜,还有一个空座位,应该是留给娜凡妮的。纱蓝小心翼翼地绕过房间,周围满满都是护卫、侍从,甚至还有穿碎甲的人。她的目标是离开达利纳的直接视线范围,免得被他注意到而后赶出去。
亚菈.卢沙光主双手交握,倾身首先开口:「陛下,我个人以为今日至今的谈话一直在绕圈子,完全没有任何成果。您的安全当然是我们最大的担忧。」
在那圈藩王对面,瑟巴瑞尔大声哼叽着,响亮地咬着瓜果。房间里所有人似乎都刻意忽视这个烦人的胡子男人。
「没错。白衣杀手。我们必须要有所作为,我绝对不会在我的宫殿里束手待毙。」埃拉达说。
「他正在杀死世界上各处的藩王与国王!」洛依恩补上一句。纱蓝觉得那个人长得像乌龟,因为他拱着背又秃头。加丝娜是怎么说他来着……?对了,他是个胆小鬼,纱蓝心想。总是挑最安全的选择。
「我们必须表现出一个统一的雅烈席卡。」哈山说。她立刻就认出他来,因为他有着长脖子还有高贵的口音。「我们不能允许自己被各个击破,更不能随意起纷争。」
「所以你们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国王朝藩王们皱眉。
「不对,是我们必须放弃您强加在我们身上的可笑限制,陛下!现在不是让世人把我们当蠢才看待的时候。」卢沙说。
「听听卢沙说的。」瑟巴瑞尔挖苦地说,靠回椅背。「他可是蠢才方面的专家。」
争论持续,纱蓝开始对房间中的状况更有了解。其实有三个派系。达利纳跟国王、萨迪雅司一团人,还有她称之为斡旋派的一群,领头者是哈山,他说话的方式让他像是房间中最与生俱来的政治家,而这第三派人想要调解另外两派的冲突。
所以这才是重点,她心想,听着卢沙跟国王还有雅多林.科林争论。他们都想要说服这些中立藩王加入他们。
达利纳很少说话,萨迪雅司也是,似乎乐于让卢沙跟他的妻子替他发言。两个人盯着彼此,达利纳不动声色,萨迪雅司带着淡淡微笑,似乎一切都很安然,直到看清他们的眼神盯视着对方,几乎眨都不眨。
这个房间中有一场风暴。沉默的风暴。
每个人似乎都是三派中的一员,除了瑟巴瑞尔,他不断翻着白眼,偶尔说出一两句几乎不堪入耳的话。他显然让其他自持、矜贵的雅烈席人觉得相当不自在。
纱蓝缓缓地将这场对话背后的含义抽丝剥茧出来,他们不断争论着国王的禁令跟规定……重点似乎不是规定,而是背后的权威,关于藩王应该要服从国王到什么程度,又有多大程度的自主权?真是令人欲罢不能。
直到其中一人提起她。
「等等。」法玛,一名中立藩王开口。「那个女孩是谁?谁的随从里有费德人?」
「她刚刚在跟达利纳说话。」洛依恩说。「达利纳,你是不是有些什么贾.克维德的消息却没告诉我们?」
「女孩,妳,」雅莱.萨迪雅司说。「妳家乡的继位之战,过来告诉我们一些什么,妳有这个杀手的讯息吗?为什么被帕山迪人雇用的人会想要推翻妳的皇室?」
房间中所有眼睛都注视着纱蓝。她一瞬间感觉到惊慌。世界上最重要的一群人在质问她,他们的眼睛盯视着她──
然后她想起那幅画。那才是她。
「很可惜,光爵跟光主们,我在这方面派不上用场。当刺杀悲剧发生时,我并不在家乡,也不明白其中原因。」
「那妳在这里有何目的?」哈山问得很有礼貌,也很坚定。
「她当然是在逛动物园啊。」瑟巴瑞尔说。「你们这群人蠢态毕露的样子,是这片冻土之地最棒的免费娱乐。」
最好还是装做没听到那句话。「我是加丝娜.科林的学徒。」纱蓝迎向哈山的眼睛。「我在这里的目的是私人原因。」
「啊,那个只有传言、若有似无的婚约啊。」埃拉达说。
「那就对了。」卢沙说。他看起来有种油滑感,黑色的头发被头油梳得光亮,手臂粗壮,嘴边一圈胡子,可是最令人不安的是他的笑容──充满猎捕兴致的笑容。「孩子,要怎么样才能邀请妳去拜访我的战营,与我的书记们谈谈话呢?我想要知道贾.克维德中发生的事。」
「我的提议更好。」洛依恩说。「女孩,妳住在哪里?我邀请妳拜访我的宫殿,我也希望听听妳家乡的事情。」
可是……她刚刚才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纱蓝挖出加丝娜的训练。他们才不关心贾.克维德,他们想要知道的是她的婚约,他们怀疑背后还有别的意图。
刚才邀请她的两人是加丝娜认为最没有政治敏锐度的人。其他人,像是埃拉达跟哈山,会私底下再向她提出邀约,免得在公众场合暴露出他们的意向。
「别担忧,洛依恩。」达利纳说。「她当然要待在我的战营里,同时在我的文书员中有一席之地。」
「事实上,我刚刚还来不及响应您的邀请,科林光爵。我很乐于在您的战营中服务,但可惜的是,我已经接受另一个战营的职位了。」纱蓝说。
震惊的沉默。
她知道她想说什么。很大一场赌注,加丝娜绝对不会赞同,但她还是开了口。信任自己的直觉。毕竟在艺术上她也是靠自己的直觉成功的。
「瑟巴瑞尔光爵。」纱蓝看向加丝娜彻底唾弃的胡子男。「他是第一个向我提出职位、邀请我入住的人。」
那人几乎被自己的酒呛到。他从酒杯上缘看向她,瞇起眼睛。
她以自认无辜的姿态耸耸肩,报以微笑。
拜托了……
「呃……对。」瑟巴瑞尔靠回椅背。「她是个远亲。如果不让她跟我住的话,我哪还算是个人呢。」
「他的提议很慷慨。每个礼拜提供我三枚布姆。」纱蓝说的话让瑟巴瑞尔的眼睛暴凸出来。
「我不知道这件事。」达利纳看看瑟巴瑞尔后,又看向她。
「抱歉,光爵。我应该先告诉您的。我觉得住在正追求我的人家里并不合宜。您一定能理解。」
他皱眉。「我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会有人自愿靠近瑟巴瑞尔。」
「哎,习惯之后就会发现,瑟巴瑞尔叔叔其实还不错。就像很烦人的噪音听久了以后也能恍若未闻呢。」纱蓝说。
大多数人似乎都被她的话惊骇到了,只有埃拉达一笑,而正如她所希望的,瑟巴瑞尔直接大笑出声。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吧。」卢沙不满地说。「我希望妳至少愿意来找我,提供一下简报。」
「放弃吧,卢沙,她对你来说太年轻了。不过对象如果是你的话,我相信一定只能是『简』报。」
卢沙闻言气急败坏。「我哪有……你这个脑子发霉的老……呿!」
纱蓝很高兴对话又转回政治议题,因为刚才最后一句话让她满脸通红。瑟巴瑞尔这个人也太没遮拦了。但他似乎很努力不让自己参与到这些政治讨论中去,这也是纱蓝想要的位置。有最多自由的位置。她还是会跟达利纳还有娜凡妮合作,研究加丝娜的笔记,但她不愿意欠他们人情。
谁又能说欠另一个人情会有什么不同呢?纱蓝绕过房间,来到瑟巴瑞尔的座位,他身边没有妻子也没有家人随侍。他还单身。
「我差点拎着妳的耳朵把妳丢出去,小家伙。」瑟巴瑞尔不动声色地低语,啜着酒,没有看她。「妳刚才把自己交到我手中实在很蠢,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点火看戏。」
「可是您没有把我丢出去,所以刚才那样并不蠢,只是有回报的风险。」她说。
「我还是有可能抛下妳。我绝对不会付妳那三个布姆。我的情妇几乎就要花我这么多钱,而那个安排对我还有点好处。」
「您一定会付我这笔钱的,因为这已经是公开的事,但别担心,我有这个价值。」
「妳有科林的讯息?」瑟巴瑞尔问,端详着酒。
他果然还是在意的。
「讯息是有,但跟科林比较无关,而是跟这个世界有关。相信我,瑟巴瑞尔光爵,您刚刚同意的是一笔获益丰厚的交易。」
她只需要想个办法让它成为事实。
其他人继续争论白衣杀手的事,她推断出他在这里下手过,但被击退了。埃拉达正把讨论重点转向抱怨他的宝心被王室夺走──纱蓝不知道那些宝石被拿走的原因是什么──达利纳.科林却在此时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像是一块滚动的石头,无可规避、无可转圜。
埃拉达的话音渐渐消失。
达利纳说:「我在路上经过一堆奇特的石头,是一种我觉得很罕见的石头。龟裂的板岩被飓风吹蚀,堆积在较为坚固的岩石边,一迭薄薄的石片像是被人亲手堆栈而成。」
其他人用看疯子的眼光看达利纳。可是他的话唤醒纱蓝记忆深处的什么……他在引述她读过的一本书。
达利纳转身,走向迎风大开的窗户。「可是并没有人堆起这堆岩石。虽然它们看起来摇摇欲坠,事实上却相当坚固,曾经被掩藏的岩脉如今暴露在空气中,不知道它们如何能保持如此整齐的堆栈,无视于肆虐的风暴。
「我很快便断定出它们真实的特质。我发现从某个方向推动的力量,让一块石头贴上另一块,以及背后的岩块。从这个方向,无论我施予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撼动岩石。但是,当我取下最下层的一块岩石,以抽出来而非推入的力道时,整迭岩石随着一阵微小的山崩便坍塌。」
房间里所有人都盯着他,直到瑟巴瑞尔终于说出大家心中的话:「达利纳,他地狱的第十一个名字,你到底在碎念些什么啊?」
「我们的办法没有用。」达利纳看着所有人。「征战多年,却跟之前的处境一样。我们现在面对这名杀手时,也跟他当年刺杀我兄长时那样束手无策。贾.克维德王派了三名碎刃师跟半支军队去对抗这个怪物,却因为一柄刺穿胸膛的碎刃而死,碎具被投机份子瓜分一空。
「如果我们无法打败杀手,那我们必须解决掉他攻击的原因。如果我们可以抓住或消灭他的雇主,那也许我们可以取消束缚他的契约。根据我们最近的了解,他是帕山迪人雇用的。」
「太棒了。」卢沙挖苦地说。「我们只要打赢这场战争就好,毕竟我们在这上面只花了五年嘛。」
「我们没有努力。不够努力。我打算跟帕山迪人和谈。如果他们不愿意按照我们的条件和谈,那我会带着我的军队,还有任何愿意加入我的人前往破碎平原,结束台地上的游戏,不再争夺宝心,而是直接攻击帕山迪人的营地,无论在哪里,彻彻底底打败他们。」
国王轻轻叹气,坐在书桌后的他靠回椅背。纱蓝猜想他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去破碎平原。听起来像是很棒的尝试,正适合你。」萨迪雅司说。
哈山带着小心翼翼的口气开口:「达利纳,我不觉得我们的处境有多少改变。破碎平原仍然多半是未知的区域,帕山迪人的营地有可能藏在任何地方,躲在我们的军队不可能轻易到达的远处。我们都同意在如果他们来攻击我们的情况下战斗,但主动攻击他们的营地恐怕是太不谨慎的作法。」
「哈山,让他们攻击我们这件事本身就是问题,因为这让他们占据先手之利。没错,我们的状况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我们的决心。这场战争已经拖延太久,无论如何,我都会结束它。」达利纳说。
「听起来很棒。」萨迪雅司又说了一次。「你明天去还是等后天?」
达利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我只是想推断一下什么时候会有空出来的战营。」萨迪雅司假装无辜地说。「我的营地已经快用完,等到帕山迪人把你跟你的人都屠杀干净了,我不介意往外扩张。你想想,当初你被困在那里时碰到多大的麻烦,现在居然还要再自投罗网一次。」
雅多林在他父亲身后倏地站起,满脸涨红,怒灵像是一潭潭鲜血在他脚边翻涌。他的弟弟把他劝坐下来。纱蓝猜想这其中一定有别人都知道的背后原因。
我缺乏足够的背景资料就闯入这里,她心想。飓风啊,我没被咬碎真是好运。突然间,她不再因为自己今天的成就而感觉那么骄傲。
「在昨天晚上的飓风来临前,我们见到了帕山迪人的使者。这是许久以来,第一个愿意与我们对话的人。他说他的领袖愿意谈谈和平的可能。」达利纳说。
藩王们一脸震惊。和平?纱蓝的心跳加速,这样会让寻找兀瑞席鲁的路更加简单。
「就在那天晚上,杀手攻击了。这是第二次。他上次在我们跟帕山迪人签订和平协约之后出现,现在他又在和平提议的隔天之后出现。」
「这些混蛋。」埃拉达轻声说。「这是他们什么扭曲的仪式吗?」
「也可能是巧合。那个杀手在全世界都犯案,帕山迪人不可能全部都联络过,可是这些事件让我相当警惕,让我几乎在想帕山迪人是不是被陷害了……会不会有人正在利用这名杀手,想让雅烈席卡永远没有和平的一天。可是帕山迪人确实声称雇用他来杀加维拉……」
「也许他们被逼得走投无路。」洛依恩靠入椅背。「他们之中有一派要求和平,另一派则不择手段要摧毁我们。」
「无论如何,我都打算以最糟情况来设想。」达利纳看向萨迪雅司。「我会前往破碎平原的中心,无论是要彻底打败帕山迪人,或是接受他们的投降与解除武装,但是这样的军事行动需要时间安排。我需要训练我的人很长一段时间,进行长期的军事探勘,同时派斥候去侦查平原中心的状况。除此之外,我还得挑选出新的碎刃师。」
「……新的碎刃师?」洛依恩问,乌龟般的脑袋好奇地抬起来。
「我很快就会有更多碎具。」达利纳说。
「请问可以允许我们知道这份惊人的宝藏出自何方吗?」埃拉达问。
「当然是靠雅多林从你们每个人手中赢来的啊。」达利纳说。
有些人把它当笑话一样听着,达利纳似乎不觉得这是笑话。他重新坐下,其他人认为这代表会议结束──又一次让人感觉会议主导者是达利纳,不是国王。
权力的结构绝对改变了,纱蓝心想。包括战争的特性。加丝娜关于宫廷的笔记肯定已经过时。
「我猜妳会陪我一起回战营吧。」瑟巴瑞尔站起身对她说。「这场会议不只浪费时间,听那些吹牛皮的人暗地偷偷威胁对方而已,今天还让我破费了。」
「还也不是最糟的情况。」纱蓝扶着老人起身,因为他站立时好像不太方便。但是他一站好,不稳的感觉就消失,他也抽开手。
「怎么样才算最糟?」
「除了贵以外,我可能还是个无趣的人。」
他看着她,然后笑了。「妳说的似乎有道理。那就来吧。」
「您先去。我在车边跟您会合。」纱蓝说。她走到别处,寻找国王,亲自告知加丝娜的死讯。他的反应很平静,表现出真正的尊严,达利纳大概已经告诉他了。
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她去找了国王的书记官。没过多久,她走出会议厅,看到法达跟加兹紧张地等在外面。她将一张纸递给法达。
「这是什么?」他边问边把手上的纸翻来覆去。
「赦令。上面有国王的戳记,给你跟你的人。过一阵子我们会拿到上面写了每个人名字的公文,但是可以先用这份文件不让你们被逮捕。」
「妳居然办到了?」法达继续翻看着,不过很显然根本不识字。「飓风的,妳居然真的实践诺言了?」
「当然。」纱蓝说。「不过你要知道,这张纸只包括过去的罪行,所以叫所有人都给我乖乖的。好了,走吧,我已经安排好我们的住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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