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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全新的女人

当他们被普通人提起时,释放者宣称他们被误解了,只因为他们拥有可怕的力量;而他们与其他人交流时,总是坚持使用其他的称呼,主要是普通对谈中经常用到的「招尘师」(Dustbringer)是他们无法接受的别称,特别是那类似「引虚者」(Voidbringer)的词语。他们对于自己因为这两者的相似而遭受的成见相当愤怒,但是对于许多谈起这件事情的人而言,两者之间并没有多少差异。
──收录于《灿言》,第十七章,第十一页
纱蓝醒来的时候,是个全新的女人。
她还不能完全确定这个女人是谁,但是她知道这个女人不是谁。她不是在破碎家庭中承受风暴的畏惧女孩,她不是想从加丝娜.科林那里偷东西的无知女人。她不是被卡伯萨和太恩打败的同一个女人。
这不代表她不害怕,或是不无知了。她仍然两者皆是,但是她同样也很厌倦,厌倦被人操控、厌倦被人误导、厌倦被人看轻。跟弗拉克夫旅行的一路上,她假装她可以成为领袖,掌握一切。如今她觉得自己不需要再假装了。
她跪在太恩的箱子旁边,抗拒叫那些人来打坏它的冲动,至少她需要一两个收衣服的箱子。但是她在帐棚里并没有找到钥匙。
「图样,你能不能去里面看看?从钥匙孔里钻进去?」她说。
「嗯……」图样爬到箱子旁边,然后缩小到拇指大小,轻松地钻了进去。她听到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很黑。」
「可恶。」她拿出钱球,举在钥匙孔前。「有帮助吗?」
「我可以看到图样。」它说。
「图样?什么样的──」
喀啦。
纱蓝吃了一惊,伸出手掀开箱子,图样在里面开心地嗡嗡作响。
「你把箱子的锁开了。」
「是个图样。」它开心地说。
「你可以动东西?」
「这里推推那里推推,这边的力量很小,嗯……」
箱子里装满衣服,还有一袋装在黑布包里的钱球,两者都很有用。纱蓝翻了翻,找到一件有精致刺绣、现代剪裁的礼服。太恩当然会需要一件好衣服来假装自己是更高阶的人。纱蓝穿上后发现胸口有点松,除此之外还算可以,然后她用死去女人的化妆品与梳子整理了面容跟头发。
那天早上离开帐棚时,她──不知多久以来的第一次──终于觉得自己像是个真正的浅眸女人。正好,今天也是她终于来到破碎平原的日子,希望也是她迎向命运的一天。
她走到晨光下。她的人正在跟车队的帕胥人一起拔营,太恩的人死了之后,营地中唯一的武装势力都属于纱蓝。
法达来到她身边。「我们昨晚依照妳的指示,把尸体烧了,光主。今天早上妳还在梳洗时,有另一支巡逻军队前来,光主。他们希望我们知道他们会负责维持这附近的和平。如果有人在这个地方扎营,在灰烬中发现太恩跟她的士兵的骸骨,可能会引发问题。车队工人如果被问起,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替妳保守秘密。」
「谢谢你。叫人把骨头装到袋子里,我会处理。」纱蓝说。
她真的这么说了?
法达简洁地点头,好像这是他预料中的答案。「我们快到战营了,有些人不太自在。」
「你还是觉得我没有办法履行对他们的承诺吗?」
他居然笑了。「不,我已经完全被说服,光主。」
「所以呢?」
「我会让他们安心。」他说。
「很好。」
两人分道扬镳,纱蓝则去找马可伯。她找到他的时候,年迈有须的商主以前所未有的敬意向她深深鞠躬。他已经听说碎刃的事。
「我需要你的人去战营帮我找一顶轿子。」纱蓝说。「我现在不能派士兵去。」她不会冒险让他们被抓住、囚禁。
「当然。」马可伯的声音僵硬。「那价钱会……」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
「……出自我的钱包,感谢您让我们安全抵达。」他格外强调安全两个字,彷佛这句话不太值得相信。
「那你保守秘密的代价呢?」纱蓝问。
「光主,我向来保守秘密。您需要担心的应该不是我这张嘴。」说得没错。
他爬上自己的棚车。「我的人会先行一步,再派轿子回来给您。现在,我得向您告别了。光主,希望您没有受到冒犯,但我希望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我们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一致。」
他朝她点点头,敲敲刍螺,棚车滚滚而去。
「我昨天晚上听见他们说话了。」图样在她的礼服背后以兴奋的声音嗡嗡说。「不存在对于人类来说,真的是这么欲罢不能的话题吗?」
「他们提到有人死了?」纱蓝问。
「他们一直在想妳会不会『对付』他们。我明白不存在是一件让人不期待的事,但是他们却一直讲,一直讲,一直讲,真是太有意思了。」
「那你的耳朵要灵敏点,图样。我想今天会变得更有趣。」她走回帐棚。
「可是我没有耳朵。啊,对了,是个譬喻吧?真是美味的谎言。我得记下这个譬喻。」

雅烈席卡战营比纱蓝预期的要大太多,简直是一排十个微型城市,每座城市都散发出数千道炊烟。一阵阵车队不断进进出出,经过形成城墙的盆地边缘。每个战营上方都飞舞着数百面旗帜,宣扬某个高阶浅眸人的存在。
轿子带着她走下斜坡的同时,她真的被眼力所及的人数震惊了。飓父啊!她曾经以为她父亲领地上的区域市集已经数量庞大了,但这里有多少张嘴要喂饱?每场飓风之后,他们需要多少水?
她的轿子猛然一颠。
她留下了她的棚车,因为刍螺是属于马可伯的。如果之后把她的人叫来时,棚车还在,她会想把车卖掉。现在,她坐在轿子上,轿夫是帕胥人,一个拥有那些帕胥人跟这顶轿子的浅眸男子,正在旁边盯着他们工作,慢慢地走在前面。她充分地感受到被引虚者抬入战营的讽刺感。
法达跟她的十八名护卫在后方跟着,再来是五名奴隶抬着她的箱子。她给了他们鞋子,还有商人提供的衣服,但光是一套新衣服隐藏不了好几个月奴隶生涯的痕迹,士兵们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他们的衣服只有在飓风来临时才洗过一次,而且顶多只是冲湿而已,算不是上真正洗干净。她偶尔闻到的气味,让她决定他们必须跟在她的轿子后面。
她希望自己闻起来不是这样。她有太恩的香水,但是雅烈席卡的贵族喜欢洗澡,身上有洁净的气味──这也是神将传达的智慧之一:随着飓风来临洗涤,无论奴仆光爵,提防腐灵,净化身体。
她靠着几桶水尽量达到标准,但是没有办法奢侈地履行好准备个彻底,她需要尽快获得藩王的庇护。如今来到这里,她再次彻底体会到未来任务的艰巨:要找出加丝娜在破碎平原上到底在找什么,利用那个讯息说服雅烈席卡领导阶级提防帕胥人,还要调查太恩要见面的对象,然后……怎么样?诈骗他们吗?找出他们到底对兀瑞席鲁知道多少,转移他们对她的哥哥们的注意力,也许想办法让他们对加丝娜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好多事情要做。她需要资源。达利纳.科林是她最大的希望。
「可是他会收容我吗?」她低声问。
「嗯嗯?」在不远处座位上的图样问。
「我需要他赞助我。如果太恩的消息来源知道加丝娜死了,那达利纳大概也知道了。他对我的意外出现会做何反应?他会把她的书拿走,拍拍我的头,叫我回去贾.克维德吗?科林家族没有必要跟我这样的费德小家族结盟。我……我现在在大声胡言乱语对不对?」
「嗯嗯嗯。」图样听起来很想睡,不过她并不知道灵会不会累。
她的焦虑随着一行人靠近战营而越发攀升。太恩当初很坚决她不可以要求达利纳的保护,因为这样会让她欠他人情。纱蓝杀了那个女人,但仍然看重太恩的看法,有关太恩对达利纳的判断是否有可取之处?
轿子的窗户被人敲了敲。「我们要让帕胥人把妳放下来一下。得去问问藩王在哪里。」法达说。
「可以。」
她不耐烦地等着。他们一定是派轿子的主人去做这件事──法达跟她一样,对于派自己的人独自进入战营很紧张。她终于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模糊的交谈声,接着法达回来,靴子步步摩擦着岩石。她拉起帘子,抬头看他。
「达利纳.科林跟国王在一起,所有的藩王都在那里。」法达望向战营的脸上有点不安。「风向有点问题,光主。」他瞇起眼睛。「太多巡逻队,很多士兵在外面。轿子的主人不肯说,但听起来最近出事了。出了要人命的事。」
「那带我去见国王吧。」纱蓝说。
法达朝她一挑眉。雅烈席卡王也许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妳不是要杀了他吧?」法达弯下腰,小声地问。
「什么?」
「我在猜女人为什么会有……那个嘛。」他不肯看她。「靠得够近,召唤出那个东西,趁别人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之前,立刻刺穿他的胸口。」
「我没有要杀你的国王。」她好笑地说。
「杀了也无所谓。」法达低声说。「我几乎希望妳会杀了他。他是个穿着父亲衣服的孩子,我绝对没看走眼。自从他坐上王位之后,雅烈席卡的状况越来越差。可是如果妳做了那种事,我的人要脱身就难了,一定很难。」
「我会遵守诺言。」
他点点头,她放下遮住轿子玻璃的窗帘。飓父啊。给女人一把碎刃,让她靠近……有人试过这个办法吗?一定有,但是光想就让她反胃。
轿子转向北边。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穿过战营,这里真是太大了。终于,她探出头,看到右边有一座山丘,上面有一栋建筑物,以山岳的岩石雕凿出来,盘踞在山顶。皇宫吗?
如果她说服了达利纳光爵接纳她,把加丝娜的研究交给她,然后呢?她在达利纳的家族中算什么?一个低阶书记,可以随便被塞在哪个角落里就忘记?她大半辈子都是这样过的。
她发现自己突然很激动,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她需要自由,也需要金钱好调查兀瑞席鲁跟加丝娜的死因。纱蓝不接受其他可能。她绝不接受其他可能。
那就要让它发生,她心想。
如果有许愿那么容易就好了。轿子转向通往皇宫的之字形山路后,她的新素描本──从太恩的东西里找出来的──一晃,撞上她的脚。她拿起本子,翻了翻里面的页面,看到其中皱皱的一张,是她想象中的布鲁斯的画像。一个英雄,而不是奴隶。
「嗯嗯……」图样在她身边说。
「这张画是个谎言。」纱蓝说。
「对。」
「但也不是。到最后,他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这个样子。」
「对。」
「所以什么是谎言,什么是真实?」
图样轻声哼着,像是满足地趴在炉火前的野斧犬。纱蓝摸着图画,抚平它。然后她拿出画板还有笔,开始画了起来。在颠簸的轿子里画画很困难,这不会是她最优秀的画作,可是她的手指带着好几周以来没再有的专注,在画纸上移动。
先用粗线条勾勒出她脑海中的影像。这次她不是复制记忆,而是追逐更模糊的东西:一个如果她想象得当,就会成为真实的谎言。
她急忙动笔,弯着腰,很快就忘了轿扶的脚步韵律。她只看到了图画,只知道流淌在画纸上的情感;加丝娜的决心、太恩的自信,还有一种她没有办法描述的正直,是从她哥哥赫拉伦身上捕捉的特质,那是她认识的人中最好的一个。
一切影像都透过她灌注于炭笔,最后出现在纸张上。涂拓跟线条成为阴影跟图案,最后成为身形跟脸孔。快速地素描,充满生气。画纸上是纱蓝,一个自信的年轻女子,站在达利纳.科林面前,还有她想象中的他。她让他穿着碎甲,而他跟周围其他人都以锐利的警戒目光看着纱蓝。她坚强地挺立,手举向他们,以自信和强大的姿态对他们说话。没有颤抖、不害怕与人对抗。
纱蓝心想,如果我不是在一个充满恐惧的家庭中长大,我就会是这个样子。所以我今天会是这样的面貌。
这不是谎言。而是不同的真实。
敲门声传来,她几乎没有注意到轿子已停下。她暗自点头,折起画纸,收到内手袖子里的内袋,然后下了轿子,踩上冰冷的岩石。她感觉自己充满精力,不由自主地吸入了一小点飓光。
皇宫比她预期中更精细也更普通。这里绝对是座战营,所以国王的住所没有卡布岚司的皇居那么华伟,但在同时,光看到这样的结构能在这里被建造出来就已经十分惊人,因为这里如此远离文明还有雅烈席卡的资源。高大的岩石堡垒从石块雕凿出几层楼高,耸立在山岳顶端。
「法达、加兹,陪着我,你们其他人,待在这里守着。我会派人传话。」她说。
他们向她敬礼,她不知道这么做合不合适。她大步向前,发现她挑选了逃兵中最高跟最矮的人,所以两人陪同她的时候,出现了平缓的身高斜坡:法达、她、加兹。难道她真的因为外型而挑选了护卫?
皇居建筑物的大门面向西边,纱蓝发现有一大群守卫站在大开的门前,里面有一条深邃的隧道,沿伸入山岳内部。门口有十六个守卫?她读过数据,知道艾洛卡王很多疑,但这也太过了。
「法达,你要宣告我的身分。」一行人走上前时,她低声说。
「说什么?」
「纱蓝.达伐光主,加丝娜.科林的学生,雅多林.科林的随订未婚妻。等我告诉你之后再说。」
满脸胡须的男人点头,手按着斧头。纱蓝没有感染他的不安,反而情绪高涨。她的头抬得高高的,走过守卫身边,一脸她原本就属于这里的样子。
他们让她通过了。
纱蓝差点摔跤。门口有十几个守卫,却没有半个人阻拦她。几个人举手似乎是想要阻止她──她从眼角余光瞄到──可是他们最后安静地退开。站在她身边的法达轻哼了一声,两人走入大门后有如隧道般的走廊。
走廊的回音捕捉了门口侍卫的交谈声音。终于,有一个人在她身后喊住了她,「……光主?」
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们,挑起一边眉毛。
侍卫喊着:「对不起,光主,可是您是……?」
她朝法达点点头。
他喝斥一声,「你们不认得达伐光主?雅多林.科林光爵的随订未婚妻?」
侍卫们都安静下来,纱蓝转身,继续前进。身后的交谈声几乎立刻又响起,大到她听清了几个字。「……记不住那人到底有多少女人……」
他们来到交叉口。纱蓝看看一边,然后看另一边。「我猜应该是往上。」她说。
「国王都喜欢在所有东西的最上面。光主,妳光靠气势也许能通过大门,但是没办法靠这一招见到科林。」法达说。
「您真的是他的未婚妻吗?」加兹紧张地问,挠着眼罩。
「我上次查证的时候还是。当然,这是在我的船沉没之前。」纱蓝领头往前走。她不担心能不能见到科林,她一定会有晋见他们的机会。
他们继续往上走,不时跟仆人问路。仆人们都是一群一群地走动,只要有人对他们说话就会一脸受惊的样子。纱蓝认得这种胆颤心惊的态度。这个国王跟她父亲一样,是那么糟糕的主人吗?
他们越往上,建筑物就越不像堡垒,更像皇宫。墙壁上有浮雕,地板上有拼花磁砖,精雕细琢的百叶窗,越来越多扇窗户。他们来到国王靠近山顶的召见厅时,石头墙壁上已经出现木头边框,雕刻上有金箔与银箔,灯里有巨大的蓝宝石,远超过于一般大小,散发着灿烂的蓝光。如果她需要用到飓光,这里一定不缺。
通往国王会议厅的通道上塞满了穿着十几种不同制服的士兵。
「地狱的,那是萨迪雅司的族色。」加兹说。
「还有萨拿达、埃拉达、卢沙……我说过他在跟所有藩王会面。」法达说。
纱蓝很轻易地就看出不同的派系,得益于加丝娜那本讲述十名藩王各自姓氏与家族背景的书。萨迪雅司的士兵跟卢沙还有埃拉达的士兵聊着天,达利纳的士兵没有跟别人打成一片,纱蓝可以感觉得到这群士兵跟走廊上那些士兵之间的敌意。
达利纳的侍卫没有几个浅眸人,真奇怪。前面门口边的那个人好像还有点眼熟?那个高高的深眸人,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蓝色外套。那个人有着及肩长的头发,微微卷曲……他正跟另一个士兵低声说话,士兵是之前在下面大门边守着的其中一个人。
「看样子他们比我们早到了。」法达低声说。
那人转身,直视她的眼睛,然后低头看看她的脚。
惨了。
那个人──根据制服判断,还是个军官──直直朝她大步走来,没理会走到纱蓝面前的一路上,其他藩王士兵对他投注的敌意目光。
他冷冷地开口:「雅多林王子的婚约对象是个食角人?」
她几乎已经忘记两天前在战营外的那次碰面。我一定要掐死那──她打住了这个念头,感到猛然的一阵沮丧。她最后确实是杀了太恩。
「显然不是。」纱蓝抬起下巴,没有使用食角人的口音。「当时的我独身在野外奔波,暴露我的真实身分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男人嗯了一声。「我的靴子呢?」
「你就是这样跟贵族浅眸女士说话的?」
「我就是这样跟小偷说话的。我才刚拿到那双靴子。」
「我跟达利纳藩王说完话以后,会叫人送一打新的给你。」纱蓝说。
「妳觉得我会放妳进去见他?」
「你认为你有选择的余地?」
「女人,我是他的护卫队队长。」
可恶,她心想。这下麻烦了。至少她没有因为这样的冲突而全身发抖,她真的已经克服了这一点,太不容易了。
「那好吧,队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她说。
「卡拉丁。」奇怪,听起来好像浅眸人的名字。
「很好。我跟藩王提起你的时候,就说得起你的名字了。他绝对不会乐意见到他儿子的婚约对象被这样对待。」
卡拉丁朝几名士兵挥手,穿着蓝色衣服的人包围她跟法达还有……
加兹去哪了?
她转身看见他正一步一步朝走廊后方退去。卡拉丁瞄到他,明显地大吃一惊。
「加兹?这是怎么一回事?」卡拉丁质问。
「呃……」独眼人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大人……呃,卡拉丁。你是,啊,军官了啊?所以你一切顺利啊……」
「你认识这个人?」纱蓝问卡拉丁。
「他想害死我。」卡拉丁平静地说。「而且不只一次。他是我认识的鼠辈中,最可恨的其中之一。」
太好了。
「妳不是雅多林的婚约对象。」卡拉丁迎向她的目光,他手下几个人已迫不及待地抓住加兹,因为那人一边往后退的时候,正好跟从下面上来的士兵撞个满怀。「雅多林的婚约对象淹死了。妳是一个很不懂得抓时机的投机份子。我怀疑达利纳.科林会乐意见到一个因为他侄女的死而从中获益的骗子。」
她终于开始感觉紧张。法达瞥向他,明显担心卡拉丁的猜测是正确的。纱蓝稳住心神,朝内袋伸手,拿出一张她在加丝娜的笔记中找到的纸。「娜凡妮光淑在里面吗?」
卡拉丁没回答。
「请把这个给她看。」纱蓝说。
卡拉丁迟疑了片刻后,接过纸张。他翻看一阵,但很明显不知道自己把纸拿反了。那是加丝娜跟她母亲之间的对话,里面谈到随订的订立,这是透过信芦的沟通,所以会有两份──一份是加丝娜这边写的,一边是娜凡妮那边的。
「再说吧。」卡拉丁说。
「再……」纱蓝发现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她没办法进去找到达利纳,那……那……这个飓风的家伙!她用外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卡拉丁正转身要对他的士兵下令。「你真的是因为我骗了你才要弄成这样?」她压低了声音质问。
他直视她。「这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就是要这样惹人厌跟冥顽不灵吗?」
「不是。我私底下也是这样惹人厌跟冥顽不灵。我的工作是让妳这种人离达利纳.科林远些。」
「我保证他会想见我。」
「好吧,请原谅我不能相信食角人公主的保证。在我的人把妳拖去地窖时,要不要给妳点壳嚼嚼?」
够了。
「地窖听起来真是太好了!至少我待在那里可以离你这种白痴远一点!」她说。
「远不了多久,我就会去拷问妳。」
「什么?难道我还不能挑个比较好的待遇?像是直接被处决之类的?」
「妳真以为我找得到哪个刽子手愿意一边忍受妳的长舌,一边把绳子套在妳的脖子上?」
「你如果真想杀我,朝我哈口气就够了。」
他脸上一红,周围的几个侍卫开始偷笑起来。「我要哈气杀人还得站得近点,妳那张脸只要远远的就足够杀死任何男人了。」
「任何男人?」她问。「哎呀,可是你没死耶,大概是因为你算不上什么男人吧。」
「我说错了。我的意思不是任何男人,是妳同族的雄性而已。不过别担心,我会小心不让我们的刍螺靠近的。」
「哦?所以你父母住在那一区?」
他的眼睛睁大,她发现自己似乎第一次真正刺激到他。「我的父母跟这件事没关系。」
「嗯,很有道理。我想他们也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
「至少我的祖先够聪明,不会跟个海绵繁殖!」他凶狠地喝斥,大概是在说她的红头发。
「至少我知道我的祖先是谁!」她也回嘴。
两个人互瞪一阵。一部分的纱蓝很满意能够让他失控,不过根据自己脸上的热度,纱蓝也失控了。加丝娜一定很失望,她花了多少心血想让纱蓝管住自己的舌头?真正的机智是自己能够掌控的机智,而不是漫无目的地击发,就像弓箭不该无的放矢一样。
纱蓝第一次发现宽大的走廊变得安静,一堆士兵跟侍从都呆呆地看着她跟那名军官。
「呿!」卡拉丁甩开她的手──她从刚才抓住了就没放开。「我改变主意了。妳很明显是个出身高贵的浅眸人,只有他们才会这样惹人生气。」他气呼呼地离开她,朝国王房间走去。
不远处的法达明显放松下来。「跟达利纳藩王的护卫队队长放声大吵,这样真的睿智吗?」法达低声问她。
「我们创造了一个事件。」她自己也镇静下来。「现在达利纳.科林无论如何都会听说这件事。那个护卫就不能把我的来访当成秘密压下去。」
法达迟疑了。「所以这是妳的计划其中一部分。」
「并没有。我没有聪明到那个地步,但应该会奏效的。」她转头看加兹,他被卡拉丁的人放开了,让他能够跟他们站在一起,但那些侍卫仍然紧盯着他们。
法达用气音说:「就连在逃兵之中你都算得上是个懦夫,加兹。」
加兹只是盯着地上。
「你怎么认识那个队长的?」纱蓝问。
「他原本是个奴隶,跟我在同一个木材场上工作。真是个他飓风的人。光主,他很危险,很暴力,是会惹麻烦的人。我不知道他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爬到这么高的位置。」
卡拉丁没有进入会议厅,但没多久门就开了一条缝隙。会谈似乎结束了,至少进入休息时间。几名侍从冲进去询问他们的藩王是否有什么需求,士兵们也开始聊起天。卡拉丁队长瞥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拿着那张纸走了进去。
纱蓝强迫自己双手交握地站在原处──一手收在袖子里,一手露在外面──不让自己看起来很紧张。终于,卡拉丁回到走廊上,脸上满是恼怒的无奈。他指指她,用拇指比比肩膀后的门,示意她可以进去。他的侍卫让她通过,不过把想跟上去的法达拦了下来。
她挥手让法达退后,深吸一口气,然后穿过来回走动的士兵,走入国王的会议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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