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剑术大师
灵活形体动作仔细，
神多许以此形体，
一旦忤逆，神尽毁弃。
此形渴望精准与余裕。
──收录于〈聆听者列表之歌〉，第二十七节
卡拉丁身边的摩亚许开口：「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这里会……」
「更大？」德雷带着些微口音问。
「更好。」摩亚许看着训练场。「这里看起来跟深眸人士兵练习的地方一模一样啊。」
这片对练校场是达利纳的浅眸人专用，开阔的中庭中央有一层厚厚的沙，外边围了一圈架高的木头走道，走道另一边是一栋狭窄的建筑物，只有一个房间那么深。这栋窄楼包围了中庭的三边，正门处则是一面墙，有一道拱门做为入口，窄楼的屋顶很宽，替走道提供了遮阴。浅眸军官们站在底下聊天，看着在阳光底下对打的人，执徒则在周围来来去去，提供饮料或武器。
这是最常见的训练场设置。卡拉丁见过好几栋都是这样，大多数是他还在阿玛朗的军队里服役时看到的。
卡拉丁咬着牙根，手掌轻放在通往训练场的拱门前。阿玛朗来到战营已经七天了。这七天来，他一直努力想要消化阿玛朗跟达利纳是朋友这件事。
他最后决定要因为阿玛朗的到来而开心得飓风一样，毕竟这意味着卡拉丁终于有机会往那个人身上捅一矛。
不行，不能用矛，他边走入训练场边想。要用刀。我想要贴近他，跟他面对面，看着他在惊慌中死去。我要感觉刀子捅进他的瞬间。
卡拉丁朝他的人挥手，进入拱道，强迫自己把心神放在周围环境，不要老想着阿玛朗的事。拱道用的石材很坚硬，是从附近切割出来的，造型是传统的面东强化型，从上头不多的克姆泥量看来，这道墙建造没多久。这个迹象再次显现达利纳把这战营视为永久性的建筑物──开始拆下简单的临时建筑，用坚固的结构取代。
「我不知道你以为会是怎样。」德雷一边看一边对摩亚许说。「你想怎么样替浅眸人建训练场？不用沙子用钻石尘吗？」
「听起来真痛。」卡拉丁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把整件事弄得好像多伟大一样。不准深眸人使用『特殊』训练场，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特殊的。」摩亚许说。
「因为你想事情的方法跟浅眸人不一样。这个地方为什么会特别，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卡拉丁说。
「什么原因？」摩亚许问。
「没有我们。」卡拉丁带着其他人进入。「至少平常没有。」
他带着德雷跟摩亚许一起来，还有包括桥四队及碧卫队剩下来的另外五个人。达利纳把碧卫队交给了卡拉丁，而卡拉丁又惊又喜地发现，这些人毫无怨言地接受他成为他们的新领袖。他对他们每一个人都相当赞许，碧卫果然名不虚传。
其中几个人，都是深眸人，开始跟桥四队一起用餐。他们也索取了桥四队的徽章，卡拉丁帮他们订了一批，同时要求他们另一个肩膀要钉上碧卫的徽章，继续把它们当成荣誉的象征配戴。
卡拉丁一手握着矛，带着他的人一起走向一群正在朝他们赶来的执徒。这些执徒穿着弗林教服，松垮垮的长裤与上衣用简单的绳子绑在腰间──乞丐的衣服。他们是奴隶，但也不是。卡拉丁从来没有多想这些人的存在意义。他母亲应该会很失望卡拉丁多么不在乎这些宗教仪式。在卡拉丁的想法里，全能之主向来没多在乎他，所以为什么他要在乎祂？
「这是浅眸人的训练场。」领头的执徒严厉地说。她是一名纤细的女人，不过执徒不该有男女之别。她跟所有执徒一样都剃光了头，她的男性同伴留有方形的胡子和干净的上唇。
「卡拉丁上尉，桥四队。」卡拉丁一边说，一边打量训练场，将他的矛扛上肩膀。在对打的时候，很容易有意外发生，他必须特别注意。「我来这里保护科林家的儿子，他们今天要来练习。」
「上尉？」一名执徒轻蔑地说。「你──」
另一个执徒低声说了什么，让那人闭起嘴。卡拉丁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营地，可是执徒有时候很不灵敏。
「德雷。」卡拉丁边指边说。「看到墙上长的那片石苞吗？」
「看到了。」
「那是人种的，所以有办法可以上去。」
「当然。」领头的执徒说。「楼梯间就在西北角，我有钥匙。」
「很好。你可以让他上去。」卡拉丁说。「德雷，去上面看着。」
「行。」德雷朝楼梯间的方向小跑步去。
「你觉得他们在这里能有什么样的危险？」执徒双手抱胸。
「我看到很多武器。」卡拉丁说。「很多人进进出出，而且……那些是碎刃吧？所以能出什么事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女人叹口气，将钥匙交给助手，后者跟着德雷跑走了。
卡拉丁指出其他位置，分派他的人去看守，他们一一离开后，只剩下他跟摩亚许。一听到碎刃，精瘦的男人已经立刻转身，饥渴地看着碎刃。两名拿着碎刃的浅眸人走到沙地中间，其中一人的剑又长又细，有较大的护柄，另一把剑很宽又巨大，有着尖锐的刺──近乎火焰形状──从剑尖朝两边伸出。两把剑在开刃的那一面都套着保护罩，几乎像是半段刀鞘。
「咦，这两个人我不认得。我以为我认得营地里的每个碎刃师。」摩亚许说。
「他们不是碎刃师。他们只是用国王的剑。」执徒说。
「艾洛卡让别人用他的碎刃？」卡拉丁问。
「这是个伟大的传统。」执徒似乎对于需要解释这件事很不耐烦。「在再度统一之前，藩王在自己的领地中也会这样，现在这是国王的义务跟尊荣。许多人使用国王的碎刃跟碎甲练习。我们军队中的浅眸人必须练习使用碎刃──为了所有人好。碎刃跟碎甲很难掌握，如果有碎刃师倒在战场上，必须让其他人有能力可以立刻接手使用。」
卡拉丁想想觉得似乎有道理，不过他很难想象会有浅眸人允许别人碰触他的碎刃。「国王有两柄碎刃？」
「一柄是他父亲的，保存的原因正是为了训练碎刃师的传统。」执徒瞥向两人。「雅烈席卡向来有这世界上最优秀的碎刃师，这个传统便是原因之一。国王暗示有一天，他也许会将他父亲的碎刃交给一名配得上的战士。」
卡拉丁赞许地点头。「不错嘛。我敢打赌会有很多人前来请求使用碎刃练习，每个人都想证明他是最有能耐、最有资格获得这柄剑的人。艾洛卡可以用这种方法骗到一堆人。」
执徒闻言气愤地走开。卡拉丁看着碎刃在空中闪烁，这些用碎刃的人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看过真正的碎刃师，与他对战过的真正碎刃师，不会拿着大剑却像是挥木桩一样乱舞。就连雅多林那天的决斗都──
「飓风的，卡拉丁，你还叫我对这些执徒放尊重点？」摩亚许看着气呼呼离开的执徒。
「嗯？」
「你没有对国王使用尊称，然后又暗示来练习的浅眸人很懒惰，需要被骗才会练习。我以为我们应该要避免激怒浅眸人？」摩亚许说。
卡拉丁别过头，不再看碎刃师。他当时有点心不在焉，所以回答时不够小心。「你说得没错，谢谢你提醒我。」
摩亚许点点头。
「我希望你能守着门口。」卡拉丁往前指。一群帕胥人扛着箱子进来，应该是食物。这些帕胥人应该不危险……吧？「特别注意仆人、送剑的，或任何看起来无关紧要却靠近达利纳藩王儿子们的人。利用那种人瞬间往腰间一捅的突袭，往往是最有效的刺杀手法之一。」
「行。可是阿卡，你得先跟我说。阿玛朗这个家伙是谁？」
卡拉丁猛然转身面向摩亚许。
「我看到你看他的眼神，还有其他桥兵提起他时你的表情。他对你做了什么？」摩亚许说。
「我原本在他的军队里，那是我最后一个作战的地方，直到……」
摩亚许朝卡拉丁的额头一比。「所以那是他的杰作？」
「对。」
「那他就不是人们口中的英雄。」摩亚许说，这个事实似乎让他很满意。
「没有人比他的灵魂更黑暗。」
摩亚许握住卡拉丁的手臂。「我们会找到办法报复他们，萨迪雅司跟阿玛朗。那些对我们干了这种事情的人，是吧？」怒灵从他身边沸腾而出，像是沙地上的血泊。
卡拉丁与摩亚许四目对望，然后点点头。
「那我就满意了。」摩亚许扛起矛，朝卡拉丁示意的地方小跑去，灵瞬间消失。
「他是另一个需要多微笑的人。」西儿悄悄说。卡拉丁没注意到她就飞在身边，如今她已坐在他的肩膀上。
卡拉丁转身绕了训练场一圈，记下每个入口。也许他过度小心，不过他喜欢把自己的事情做到最好，而他一生中唯一的工作就是拯救桥四队，之前那些过往都像是上辈子的事。
只不过，有时候他的工作似乎根本不可能做得好。上个礼拜时，又有人溜到达利纳的住所，在墙上写下第二个数字。倒数之后，它指向一个多月以后的同一个日期。
藩王似乎并不在意，而且不想声张这件事。飓风的……难道是达利纳自己发癫的时候写下来的？还是某个灵写的？卡拉丁很确定这次不可能有人趁他不注意时溜进去写字。
「你想谈谈你的心事吗？」西儿问。
「我在担心飓风时达利纳的情况。那些数字……要出事了。妳还有看到那些灵吗？」卡拉丁问。
「红闪电？我想有。它们很难看见，你看到了？」她问。
卡拉丁摇摇头，扛起矛，走到绕着沙地的走廊中。他开始探头去看一间储藏室，里头有练习用的木剑，有些是碎刃的大小，墙上还挂着对练用的皮甲。
「你没担心别的事？」西儿问。
「还能有什么事？」
「阿玛朗跟达利纳。」
「这不是大事。达利纳．科林跟我所知最恶毒的杀人犯之一是朋友，那又怎么样？达利纳是浅眸人，他可能跟很多杀人犯都是朋友。」
「卡拉丁……」西儿开口。
「阿玛朗比萨迪雅司更恶毒，妳知道吗？」卡拉丁在储藏室里绕着，寻找门口。「所有人都知道萨迪雅司是个鼠辈，可是他很直接。他跟我说过『你是桥兵，我会把你榨干，直到你死』。可是阿玛朗……他摆出一副不只这样的样子，像是故事中的光爵一样。他告诉我他会保护提恩，他假装自己是个有荣誉心的人。这种用心险恶的程度，萨迪雅司永远无法达到。」
「达利纳跟阿玛朗不一样，你知道的。」西儿说。
「所有人对他的描述就跟人们描述阿玛朗一样。人们现在仍然用同样的方式在描述阿玛朗。」卡拉丁离开室内，继续巡逻校场，经过对战中的浅眸人，他们一边踢起沙子，一边喘气、流汗，用木剑相互敲击。
每一队人都有六名深眸仆人伺候，捧着毛巾跟水壶，许多人甚至叫了一两个帕胥人端来椅子好坐着休息。飓父的，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浅眸人都要人从头伺候到脚。
西儿冲到卡拉丁面前的空中，如飓风一般骤下。真的像是飓风一样。她停在他面前的空中，脚下沸腾着一朵云，亮着闪电。她劈头质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真的认为达利纳．科林只是在假装当个有荣誉心的人？」
「我──」
「别对我撒谎，卡拉丁。」她上前一步，指着他。虽然她身形娇小，但在那一瞬间，却宛如飓风一样庞大。「不可以说谎。永远。」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他终于开口。「没有。达利纳为了我们付出了他的碎刃。他是个好人，我接受这点。阿玛朗骗了他，也骗了我，所以也许我不能太责怪科林。」
西儿利落地点头，云朵散去。「你应该跟他谈谈阿玛朗的事。」她走在卡拉丁头边的空气中，陪着他一起检查建筑物。她的脚步很小，理论上应该要落后的，却完全没有。
「我又该说什么？」卡拉丁问。「我应该去找他，指控一名第三达恩等级的浅眸人屠杀自己的军队、抢走我的碎刃？这么说只会被当成傻子或疯子。」
「可是──」
「他不会听的，西儿。达利纳．科林也许是个好人，但他不会允许我说一名强大浅眸人的坏话。这世界就是这样，我真心这么想。」
他继续检查，想要知道在那些能让人观看别人对练的房间里有什么。有些是储藏室，其他则是休息室跟淋浴间。有几间上锁着，里面是刚完成每日练习、正在休憩的浅眸人。浅眸人喜欢洗澡。
建筑物的背面，也就是入口的对面，都是执徒的住所。卡拉丁从来没看过这么多平头袍子挤成一团窜动，在炉石镇上，城主只养了几名老迈的执徒来教导儿子。那些执徒同时也定期进入镇上，燃烧祈祷文，还有提升深眸人的天赋。
这些执徒看起来很不同。他们有战士的身材，经常下场跟需要对手的浅眸人对练。有些执徒有黑色眼睛，却也用剑──他们不是深眸或浅眸人，只是执徒。
如果有执徒决定要杀死小王子们怎么办？飓风的，他真的很痛恨当保镖带来的这些问题。即使没出事，也没办法知道是因为一切无恙，还是因为已经阻挠了一些原本要出现的刺客。
雅多林跟他弟弟终于来了，两个人都一身碎甲，抱着头盔，身边陪同者有斯卡还有几名碧卫的前成员。这些人朝卡拉丁行礼，卡拉丁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正式进行交接。斯卡会去加入泰夫还有保护达利纳跟娜凡妮的那组人。
「光爵，在不打扰训练的情况下，这个地方的安全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状态。」卡拉丁走到雅多林身边说。「在你们对练时，我跟我的人会留心四周，但是如果你看到哪里不对劲，别迟疑，立刻叫人。」
雅多林沉哼了一声，环顾四周，几乎没有在听卡拉丁说话。他长得很高，黑色的雅烈席卡发色混入不少金色。他的父亲没有金发，也许雅多林的母亲是从里拉来的？
卡拉丁转身要走向中庭的北边，从那里他可以跟摩亚许有不同的视野。
雅多林在后面喊：「桥兵，你决定要用正确的敬称了吗？你不是叫我父亲『长官』？」
「他是我的直属长官。」卡拉丁转身，简单的答案似乎最合适。
「但我不是？」雅多林皱眉问。
「不是。」
「如果我对你下令呢？」
「光爵，我会配合所有合理的要求。可是如果你希望有人在你休息时去帮你倒茶，那你得找别人，在这里愿意舔你脚跟的人应该很多。」
雅多林站到卡拉丁面前。虽然他身上的深蓝色碎甲只让他高了几吋，却似乎因此显得加倍高大。也许舔脚跟这句话有点太冲了。
可是雅多林代表着某种价值观，也就是浅眸人的特权。跟会引出卡拉丁恨意的阿玛朗或萨迪雅司不同，雅多林这类人只会让他气恼，提醒他在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可以喝美酒穿华服，另外一种人则几乎在他们心念一动之间就会变成奴隶。
「我欠你一条命。」雅多林低吼，好像说出这些话会疼死他一样。「这是我唯一没有把你从窗户丢出去的原因。」他举起护甲中的手指，敲敲卡拉丁的胸口。「可是我对你的忍耐度绝对不像我父亲那样，小桥兵。你有哪里很古怪，我说不出来。我会一直盯着你，记住自己的身分。」
这下可好了。
「光爵，我会保你一命。」卡拉丁推开他的手指。「这就是我的身分。」
「我可以自己保住自己一条命。」雅多林转身，金属一阵敲击后，踏过沙地离去。「你的任务是保护我弟弟。」
卡拉丁巴不得雅多林快走。「被宠坏的小鬼。」他低声说。卡拉丁猜想雅多林比自己大几岁，他最近才发现还是桥兵时过了二十岁生日，但他当时完全不记得。雅多林应该有二十出头，不过是不是小鬼跟年龄没关系。
雷纳林仍然尴尬地站在前门，穿戴着达利纳以前用的碎甲，握着他新得到的碎刃。雅多林昨天火速结束的决斗成为战营中的热门话题，雷纳林必须要过五天才能完全与他的碎刃结合，到那时才能驱散他的碎刃。
年轻人的碎甲是深铁色，上面没有油料涂绘，这是达利纳喜欢的样式。达利纳把碎甲给人的动作暗示他觉得自己需要以政治家的身分赢得接下来的胜利，这是个很值得敬佩的行为──人不可能因为害怕你会揍他们一顿而一直跟随你，就算你是最优秀的军人也不可能。要成为真正的领袖，需要很多、非常多其他特质。
可是卡拉丁依然觉得达利纳应该要留下碎甲。只要能让他活下去的东西，都会是桥四队的帮手。
卡拉丁靠着柱子，双手环抱，矛柄枕在臂弯，小心检查周围是否有麻烦，研究所有太靠近小王子们的人。雅多林走过来，抓住他弟弟的肩膀，将他拖过中庭。几名在广场中对战的人停下来鞠躬──虽然他们没有穿制服──或是朝经过的小王子们行礼。一群灰衣执徒聚集在中庭后方，先前的女人上前一步去跟兄弟俩说话，雅多林跟雷纳林两人都正式地朝她行礼。
雷纳林得到碎甲已经三个月了。雅多林为什么等这么久才带雷纳林来练习？他是想等决斗结束，好帮弟弟也赢一把碎刃吗？
西儿落在卡拉丁的肩膀上。「雅多林跟雷纳林都朝她鞠躬。」
「对。」卡拉丁说。
「执徒难道不是奴隶吗？是他们父亲拥有的奴隶之一？」
卡拉丁点头。
「人类不合理。」
「如果妳现在才发现这一点，那妳对我们的研究也太随便了点。」卡拉丁说。
西儿一甩秀发，发丝如真的存在一样飞扬。这个动作很有人类味道，也许她其实是很注意的。「我不喜欢他们。」她满不在乎地说。「两个都不喜欢，雅多林或雷纳林。」
「妳不喜欢任何握碎刃的人。」
「没错。」
「妳以前把碎刃称为污蔑人心的存在，但是灿军都配戴碎刃，所以灿军也错了吗？」
「当然不是。」她说得好像他刚才说了一件很蠢的事。「碎刃当时不是污蔑人心的东西。」
「什么变了？」
「骑士。是骑士变了。」西儿的声音放得很低。「已经没有合适的人了，也许从来就没有……」
「那些人一开始是从哪里来的？」卡拉丁问。「碎刃、碎甲，就连现代法器都没有以前那么好。古代人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厉害的武器？」
西儿沉默。每次他一问到关键处，她最让人讨厌的习惯就是沉默。
「怎么样？」他追问。
「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告诉你。」
「那就说啊。」
「我真的很希望可以这么做，但是没这么简单。」
卡拉丁叹口气，重新专注雅多林跟雷纳林身上，这才是他该做的事。资深执徒带领他们去到中庭的后方，那里有另外一群人坐在地上，也是执徒，却不太一样。某种老师吗？
雅多林对他们说话的同时，卡拉丁快速扫过一遍中庭，然后皱起眉头。
「卡拉丁？」西儿问。
「那个阴影下的男人。」卡拉丁用矛朝屋檐下某处挥了挥。有个人站在那里，双臂抱胸，靠着及腰的木栏杆。「他在看小王子们。」
「呃，每个人都在看啊。」
「他不一样。我们走。」卡拉丁说。
卡拉丁很随意，不带着威胁性地慢慢走过去。那个人也许只是个仆人。长头发，短胡子有点凌乱，穿着浅褐色的松垮衣服，用绳子绑着。他看起来跟训练场格格不入，这一点也许足以表示他不是杀手。但最好的杀手通常都是最不显眼的。
那个人有着健壮的身体，脸颊上也有疤，所以是见过血的人。最好还是查一查。他很专注地看着雷纳林跟雅多林，卡拉丁从这个角度看不出来他的眼睛是浅是深。
卡拉丁靠近时，脚步发出明显的沙地摩擦声。
对方立刻转身，卡拉丁直觉地把矛往前一伸。他现在可以看见那个人的眼睛──是褐色的──可是看不出对方的年纪。这双眼睛似乎很年老，但是男人的皮肤上没有足以相称的皱纹。他可以是三十五岁，也可以是七十岁。
太年轻了，卡拉丁心想，说不出为什么。
卡拉丁放下矛。「抱歉，我有点紧张，刚上任几个礼拜而已。」他尝试以和善的语气说话，想让对方放下戒心。
没有成功。对方上下打量他一番，姿态仍然像一名正在决定是否该出击的战士，自制却充满威胁。终于，他转身背向卡拉丁，放松看着雅多林跟雷纳林。
「你是谁？」卡拉丁来到那个人身边。「我是新来的，还在记大家的名字。」
「你是桥兵，救了藩王的那个人。」
「是。」卡拉丁说。
「你不必一直探我的口风，我不会伤害你那些该死的王子们。」他有着低沉如砂砺的嗓音，口音也很奇怪。
「他们不是我的王子，只是我的责任。」卡拉丁再次打量那个人，注意到不同的另一点。他的穿著跟执徒很像，只是满头头发让卡拉丁一时迷惘了。
「你是士兵。以前是？」卡拉丁猜测。
「对。他们叫我萨贺。」
卡拉丁点头，不寻常的点一一得到解答。士兵退役后有时会成为执徒，假如对方没有别的人生选择的话。卡拉丁以为他们至少会要求对方剃头。
不知道哈福是不是也从某处的僧院来，卡拉丁不经意地想。他现在会怎么看待我？应该会觉得很骄傲吧。他一直把护卫看做是士兵任务中最值得敬重的一种。
「他们在干什么？」卡拉丁问萨贺，朝雷纳林跟雅多林扬扬头。他们虽然身穿碎甲，却在年迈的执徒面前就地坐下。
萨贺沉哼一声。「小科林必须被大师挑选，进行训练。」
「他们不能随便挑自己想要的人吗？」
「不能这样。但这种情况有点尴尬，雷纳林王子没有练过几次剑。」萨贺顿了顿。「被大师挑选是大多数合适阶级的浅眸男孩十岁时走出的第一步。」
卡拉丁皱眉。「他为什么没有？」
「某种健康问题。」
「他们真的会拒绝他？藩王的亲生儿子？」卡拉丁问。
「他们可以，但是应该不会。没那种勇气。」对方瞇起眼睛，看着雅多林站起身，挥挥手。「该死的，我就知道他等我回来以后才做这件事有鬼。」
「萨贺大师！你没跟别人坐在一起！」雅多林喊过来。
萨贺叹口气，然后无奈地瞥了卡拉丁一眼。「我大概也不够有勇气。我会尽量不要伤他太重。」他绕过栏杆，小跑步过去。雅多林兴奋地与萨贺握手，然后指向雷纳林。在其他光头、胡须整齐、衣着干净的执徒中，萨贺看起来很格格不入。
「嗯，妳觉得他看起来古怪吗？」卡拉丁说。
「我觉得你们每一个人都很古怪，除了大石，他是个彻底的绅士。」西儿轻快地说。
「他认为妳是个神。妳不应该鼓励他。」
「为什么？我是个神啊。」
他转过头，眼神不善地看着坐在他肩膀上的她。「西儿……」
「干嘛？我真的是啊！」她笑了，举起手指，好像正捏着很小的东西。「一个神的很小一块。非常、非常小的一块。我允许你现在向我鞠躬。」
「妳坐在我肩膀上，有点难度。」他喃喃说，注意到洛奔跟沈来了门口，应该是带来泰夫送的每日汇报。「来吧，看看泰夫有没有要我替他做什么，然后我们绕一圈，去看看德雷跟摩亚许的情况。」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神多许以此形体，
一旦忤逆，神尽毁弃。
此形渴望精准与余裕。
──收录于〈聆听者列表之歌〉，第二十七节
卡拉丁身边的摩亚许开口：「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这里会……」
「更大？」德雷带着些微口音问。
「更好。」摩亚许看着训练场。「这里看起来跟深眸人士兵练习的地方一模一样啊。」
这片对练校场是达利纳的浅眸人专用，开阔的中庭中央有一层厚厚的沙，外边围了一圈架高的木头走道，走道另一边是一栋狭窄的建筑物，只有一个房间那么深。这栋窄楼包围了中庭的三边，正门处则是一面墙，有一道拱门做为入口，窄楼的屋顶很宽，替走道提供了遮阴。浅眸军官们站在底下聊天，看着在阳光底下对打的人，执徒则在周围来来去去，提供饮料或武器。
这是最常见的训练场设置。卡拉丁见过好几栋都是这样，大多数是他还在阿玛朗的军队里服役时看到的。
卡拉丁咬着牙根，手掌轻放在通往训练场的拱门前。阿玛朗来到战营已经七天了。这七天来，他一直努力想要消化阿玛朗跟达利纳是朋友这件事。
他最后决定要因为阿玛朗的到来而开心得飓风一样，毕竟这意味着卡拉丁终于有机会往那个人身上捅一矛。
不行，不能用矛，他边走入训练场边想。要用刀。我想要贴近他，跟他面对面，看着他在惊慌中死去。我要感觉刀子捅进他的瞬间。
卡拉丁朝他的人挥手，进入拱道，强迫自己把心神放在周围环境，不要老想着阿玛朗的事。拱道用的石材很坚硬，是从附近切割出来的，造型是传统的面东强化型，从上头不多的克姆泥量看来，这道墙建造没多久。这个迹象再次显现达利纳把这战营视为永久性的建筑物──开始拆下简单的临时建筑，用坚固的结构取代。
「我不知道你以为会是怎样。」德雷一边看一边对摩亚许说。「你想怎么样替浅眸人建训练场？不用沙子用钻石尘吗？」
「听起来真痛。」卡拉丁说。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把整件事弄得好像多伟大一样。不准深眸人使用『特殊』训练场，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特殊的。」摩亚许说。
「因为你想事情的方法跟浅眸人不一样。这个地方为什么会特别，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卡拉丁说。
「什么原因？」摩亚许问。
「没有我们。」卡拉丁带着其他人进入。「至少平常没有。」
他带着德雷跟摩亚许一起来，还有包括桥四队及碧卫队剩下来的另外五个人。达利纳把碧卫队交给了卡拉丁，而卡拉丁又惊又喜地发现，这些人毫无怨言地接受他成为他们的新领袖。他对他们每一个人都相当赞许，碧卫果然名不虚传。
其中几个人，都是深眸人，开始跟桥四队一起用餐。他们也索取了桥四队的徽章，卡拉丁帮他们订了一批，同时要求他们另一个肩膀要钉上碧卫的徽章，继续把它们当成荣誉的象征配戴。
卡拉丁一手握着矛，带着他的人一起走向一群正在朝他们赶来的执徒。这些执徒穿着弗林教服，松垮垮的长裤与上衣用简单的绳子绑在腰间──乞丐的衣服。他们是奴隶，但也不是。卡拉丁从来没有多想这些人的存在意义。他母亲应该会很失望卡拉丁多么不在乎这些宗教仪式。在卡拉丁的想法里，全能之主向来没多在乎他，所以为什么他要在乎祂？
「这是浅眸人的训练场。」领头的执徒严厉地说。她是一名纤细的女人，不过执徒不该有男女之别。她跟所有执徒一样都剃光了头，她的男性同伴留有方形的胡子和干净的上唇。
「卡拉丁上尉，桥四队。」卡拉丁一边说，一边打量训练场，将他的矛扛上肩膀。在对打的时候，很容易有意外发生，他必须特别注意。「我来这里保护科林家的儿子，他们今天要来练习。」
「上尉？」一名执徒轻蔑地说。「你──」
另一个执徒低声说了什么，让那人闭起嘴。卡拉丁的事迹很快就传遍了营地，可是执徒有时候很不灵敏。
「德雷。」卡拉丁边指边说。「看到墙上长的那片石苞吗？」
「看到了。」
「那是人种的，所以有办法可以上去。」
「当然。」领头的执徒说。「楼梯间就在西北角，我有钥匙。」
「很好。你可以让他上去。」卡拉丁说。「德雷，去上面看着。」
「行。」德雷朝楼梯间的方向小跑步去。
「你觉得他们在这里能有什么样的危险？」执徒双手抱胸。
「我看到很多武器。」卡拉丁说。「很多人进进出出，而且……那些是碎刃吧？所以能出什么事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女人叹口气，将钥匙交给助手，后者跟着德雷跑走了。
卡拉丁指出其他位置，分派他的人去看守，他们一一离开后，只剩下他跟摩亚许。一听到碎刃，精瘦的男人已经立刻转身，饥渴地看着碎刃。两名拿着碎刃的浅眸人走到沙地中间，其中一人的剑又长又细，有较大的护柄，另一把剑很宽又巨大，有着尖锐的刺──近乎火焰形状──从剑尖朝两边伸出。两把剑在开刃的那一面都套着保护罩，几乎像是半段刀鞘。
「咦，这两个人我不认得。我以为我认得营地里的每个碎刃师。」摩亚许说。
「他们不是碎刃师。他们只是用国王的剑。」执徒说。
「艾洛卡让别人用他的碎刃？」卡拉丁问。
「这是个伟大的传统。」执徒似乎对于需要解释这件事很不耐烦。「在再度统一之前，藩王在自己的领地中也会这样，现在这是国王的义务跟尊荣。许多人使用国王的碎刃跟碎甲练习。我们军队中的浅眸人必须练习使用碎刃──为了所有人好。碎刃跟碎甲很难掌握，如果有碎刃师倒在战场上，必须让其他人有能力可以立刻接手使用。」
卡拉丁想想觉得似乎有道理，不过他很难想象会有浅眸人允许别人碰触他的碎刃。「国王有两柄碎刃？」
「一柄是他父亲的，保存的原因正是为了训练碎刃师的传统。」执徒瞥向两人。「雅烈席卡向来有这世界上最优秀的碎刃师，这个传统便是原因之一。国王暗示有一天，他也许会将他父亲的碎刃交给一名配得上的战士。」
卡拉丁赞许地点头。「不错嘛。我敢打赌会有很多人前来请求使用碎刃练习，每个人都想证明他是最有能耐、最有资格获得这柄剑的人。艾洛卡可以用这种方法骗到一堆人。」
执徒闻言气愤地走开。卡拉丁看着碎刃在空中闪烁，这些用碎刃的人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看过真正的碎刃师，与他对战过的真正碎刃师，不会拿着大剑却像是挥木桩一样乱舞。就连雅多林那天的决斗都──
「飓风的，卡拉丁，你还叫我对这些执徒放尊重点？」摩亚许看着气呼呼离开的执徒。
「嗯？」
「你没有对国王使用尊称，然后又暗示来练习的浅眸人很懒惰，需要被骗才会练习。我以为我们应该要避免激怒浅眸人？」摩亚许说。
卡拉丁别过头，不再看碎刃师。他当时有点心不在焉，所以回答时不够小心。「你说得没错，谢谢你提醒我。」
摩亚许点点头。
「我希望你能守着门口。」卡拉丁往前指。一群帕胥人扛着箱子进来，应该是食物。这些帕胥人应该不危险……吧？「特别注意仆人、送剑的，或任何看起来无关紧要却靠近达利纳藩王儿子们的人。利用那种人瞬间往腰间一捅的突袭，往往是最有效的刺杀手法之一。」
「行。可是阿卡，你得先跟我说。阿玛朗这个家伙是谁？」
卡拉丁猛然转身面向摩亚许。
「我看到你看他的眼神，还有其他桥兵提起他时你的表情。他对你做了什么？」摩亚许说。
「我原本在他的军队里，那是我最后一个作战的地方，直到……」
摩亚许朝卡拉丁的额头一比。「所以那是他的杰作？」
「对。」
「那他就不是人们口中的英雄。」摩亚许说，这个事实似乎让他很满意。
「没有人比他的灵魂更黑暗。」
摩亚许握住卡拉丁的手臂。「我们会找到办法报复他们，萨迪雅司跟阿玛朗。那些对我们干了这种事情的人，是吧？」怒灵从他身边沸腾而出，像是沙地上的血泊。
卡拉丁与摩亚许四目对望，然后点点头。
「那我就满意了。」摩亚许扛起矛，朝卡拉丁示意的地方小跑去，灵瞬间消失。
「他是另一个需要多微笑的人。」西儿悄悄说。卡拉丁没注意到她就飞在身边，如今她已坐在他的肩膀上。
卡拉丁转身绕了训练场一圈，记下每个入口。也许他过度小心，不过他喜欢把自己的事情做到最好，而他一生中唯一的工作就是拯救桥四队，之前那些过往都像是上辈子的事。
只不过，有时候他的工作似乎根本不可能做得好。上个礼拜时，又有人溜到达利纳的住所，在墙上写下第二个数字。倒数之后，它指向一个多月以后的同一个日期。
藩王似乎并不在意，而且不想声张这件事。飓风的……难道是达利纳自己发癫的时候写下来的？还是某个灵写的？卡拉丁很确定这次不可能有人趁他不注意时溜进去写字。
「你想谈谈你的心事吗？」西儿问。
「我在担心飓风时达利纳的情况。那些数字……要出事了。妳还有看到那些灵吗？」卡拉丁问。
「红闪电？我想有。它们很难看见，你看到了？」她问。
卡拉丁摇摇头，扛起矛，走到绕着沙地的走廊中。他开始探头去看一间储藏室，里头有练习用的木剑，有些是碎刃的大小，墙上还挂着对练用的皮甲。
「你没担心别的事？」西儿问。
「还能有什么事？」
「阿玛朗跟达利纳。」
「这不是大事。达利纳．科林跟我所知最恶毒的杀人犯之一是朋友，那又怎么样？达利纳是浅眸人，他可能跟很多杀人犯都是朋友。」
「卡拉丁……」西儿开口。
「阿玛朗比萨迪雅司更恶毒，妳知道吗？」卡拉丁在储藏室里绕着，寻找门口。「所有人都知道萨迪雅司是个鼠辈，可是他很直接。他跟我说过『你是桥兵，我会把你榨干，直到你死』。可是阿玛朗……他摆出一副不只这样的样子，像是故事中的光爵一样。他告诉我他会保护提恩，他假装自己是个有荣誉心的人。这种用心险恶的程度，萨迪雅司永远无法达到。」
「达利纳跟阿玛朗不一样，你知道的。」西儿说。
「所有人对他的描述就跟人们描述阿玛朗一样。人们现在仍然用同样的方式在描述阿玛朗。」卡拉丁离开室内，继续巡逻校场，经过对战中的浅眸人，他们一边踢起沙子，一边喘气、流汗，用木剑相互敲击。
每一队人都有六名深眸仆人伺候，捧着毛巾跟水壶，许多人甚至叫了一两个帕胥人端来椅子好坐着休息。飓父的，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浅眸人都要人从头伺候到脚。
西儿冲到卡拉丁面前的空中，如飓风一般骤下。真的像是飓风一样。她停在他面前的空中，脚下沸腾着一朵云，亮着闪电。她劈头质问：「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真的认为达利纳．科林只是在假装当个有荣誉心的人？」
「我──」
「别对我撒谎，卡拉丁。」她上前一步，指着他。虽然她身形娇小，但在那一瞬间，却宛如飓风一样庞大。「不可以说谎。永远。」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他终于开口。「没有。达利纳为了我们付出了他的碎刃。他是个好人，我接受这点。阿玛朗骗了他，也骗了我，所以也许我不能太责怪科林。」
西儿利落地点头，云朵散去。「你应该跟他谈谈阿玛朗的事。」她走在卡拉丁头边的空气中，陪着他一起检查建筑物。她的脚步很小，理论上应该要落后的，却完全没有。
「我又该说什么？」卡拉丁问。「我应该去找他，指控一名第三达恩等级的浅眸人屠杀自己的军队、抢走我的碎刃？这么说只会被当成傻子或疯子。」
「可是──」
「他不会听的，西儿。达利纳．科林也许是个好人，但他不会允许我说一名强大浅眸人的坏话。这世界就是这样，我真心这么想。」
他继续检查，想要知道在那些能让人观看别人对练的房间里有什么。有些是储藏室，其他则是休息室跟淋浴间。有几间上锁着，里面是刚完成每日练习、正在休憩的浅眸人。浅眸人喜欢洗澡。
建筑物的背面，也就是入口的对面，都是执徒的住所。卡拉丁从来没看过这么多平头袍子挤成一团窜动，在炉石镇上，城主只养了几名老迈的执徒来教导儿子。那些执徒同时也定期进入镇上，燃烧祈祷文，还有提升深眸人的天赋。
这些执徒看起来很不同。他们有战士的身材，经常下场跟需要对手的浅眸人对练。有些执徒有黑色眼睛，却也用剑──他们不是深眸或浅眸人，只是执徒。
如果有执徒决定要杀死小王子们怎么办？飓风的，他真的很痛恨当保镖带来的这些问题。即使没出事，也没办法知道是因为一切无恙，还是因为已经阻挠了一些原本要出现的刺客。
雅多林跟他弟弟终于来了，两个人都一身碎甲，抱着头盔，身边陪同者有斯卡还有几名碧卫的前成员。这些人朝卡拉丁行礼，卡拉丁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正式进行交接。斯卡会去加入泰夫还有保护达利纳跟娜凡妮的那组人。
「光爵，在不打扰训练的情况下，这个地方的安全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好状态。」卡拉丁走到雅多林身边说。「在你们对练时，我跟我的人会留心四周，但是如果你看到哪里不对劲，别迟疑，立刻叫人。」
雅多林沉哼了一声，环顾四周，几乎没有在听卡拉丁说话。他长得很高，黑色的雅烈席卡发色混入不少金色。他的父亲没有金发，也许雅多林的母亲是从里拉来的？
卡拉丁转身要走向中庭的北边，从那里他可以跟摩亚许有不同的视野。
雅多林在后面喊：「桥兵，你决定要用正确的敬称了吗？你不是叫我父亲『长官』？」
「他是我的直属长官。」卡拉丁转身，简单的答案似乎最合适。
「但我不是？」雅多林皱眉问。
「不是。」
「如果我对你下令呢？」
「光爵，我会配合所有合理的要求。可是如果你希望有人在你休息时去帮你倒茶，那你得找别人，在这里愿意舔你脚跟的人应该很多。」
雅多林站到卡拉丁面前。虽然他身上的深蓝色碎甲只让他高了几吋，却似乎因此显得加倍高大。也许舔脚跟这句话有点太冲了。
可是雅多林代表着某种价值观，也就是浅眸人的特权。跟会引出卡拉丁恨意的阿玛朗或萨迪雅司不同，雅多林这类人只会让他气恼，提醒他在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可以喝美酒穿华服，另外一种人则几乎在他们心念一动之间就会变成奴隶。
「我欠你一条命。」雅多林低吼，好像说出这些话会疼死他一样。「这是我唯一没有把你从窗户丢出去的原因。」他举起护甲中的手指，敲敲卡拉丁的胸口。「可是我对你的忍耐度绝对不像我父亲那样，小桥兵。你有哪里很古怪，我说不出来。我会一直盯着你，记住自己的身分。」
这下可好了。
「光爵，我会保你一命。」卡拉丁推开他的手指。「这就是我的身分。」
「我可以自己保住自己一条命。」雅多林转身，金属一阵敲击后，踏过沙地离去。「你的任务是保护我弟弟。」
卡拉丁巴不得雅多林快走。「被宠坏的小鬼。」他低声说。卡拉丁猜想雅多林比自己大几岁，他最近才发现还是桥兵时过了二十岁生日，但他当时完全不记得。雅多林应该有二十出头，不过是不是小鬼跟年龄没关系。
雷纳林仍然尴尬地站在前门，穿戴着达利纳以前用的碎甲，握着他新得到的碎刃。雅多林昨天火速结束的决斗成为战营中的热门话题，雷纳林必须要过五天才能完全与他的碎刃结合，到那时才能驱散他的碎刃。
年轻人的碎甲是深铁色，上面没有油料涂绘，这是达利纳喜欢的样式。达利纳把碎甲给人的动作暗示他觉得自己需要以政治家的身分赢得接下来的胜利，这是个很值得敬佩的行为──人不可能因为害怕你会揍他们一顿而一直跟随你，就算你是最优秀的军人也不可能。要成为真正的领袖，需要很多、非常多其他特质。
可是卡拉丁依然觉得达利纳应该要留下碎甲。只要能让他活下去的东西，都会是桥四队的帮手。
卡拉丁靠着柱子，双手环抱，矛柄枕在臂弯，小心检查周围是否有麻烦，研究所有太靠近小王子们的人。雅多林走过来，抓住他弟弟的肩膀，将他拖过中庭。几名在广场中对战的人停下来鞠躬──虽然他们没有穿制服──或是朝经过的小王子们行礼。一群灰衣执徒聚集在中庭后方，先前的女人上前一步去跟兄弟俩说话，雅多林跟雷纳林两人都正式地朝她行礼。
雷纳林得到碎甲已经三个月了。雅多林为什么等这么久才带雷纳林来练习？他是想等决斗结束，好帮弟弟也赢一把碎刃吗？
西儿落在卡拉丁的肩膀上。「雅多林跟雷纳林都朝她鞠躬。」
「对。」卡拉丁说。
「执徒难道不是奴隶吗？是他们父亲拥有的奴隶之一？」
卡拉丁点头。
「人类不合理。」
「如果妳现在才发现这一点，那妳对我们的研究也太随便了点。」卡拉丁说。
西儿一甩秀发，发丝如真的存在一样飞扬。这个动作很有人类味道，也许她其实是很注意的。「我不喜欢他们。」她满不在乎地说。「两个都不喜欢，雅多林或雷纳林。」
「妳不喜欢任何握碎刃的人。」
「没错。」
「妳以前把碎刃称为污蔑人心的存在，但是灿军都配戴碎刃，所以灿军也错了吗？」
「当然不是。」她说得好像他刚才说了一件很蠢的事。「碎刃当时不是污蔑人心的东西。」
「什么变了？」
「骑士。是骑士变了。」西儿的声音放得很低。「已经没有合适的人了，也许从来就没有……」
「那些人一开始是从哪里来的？」卡拉丁问。「碎刃、碎甲，就连现代法器都没有以前那么好。古代人到底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厉害的武器？」
西儿沉默。每次他一问到关键处，她最让人讨厌的习惯就是沉默。
「怎么样？」他追问。
「我真的很希望能够告诉你。」
「那就说啊。」
「我真的很希望可以这么做，但是没这么简单。」
卡拉丁叹口气，重新专注雅多林跟雷纳林身上，这才是他该做的事。资深执徒带领他们去到中庭的后方，那里有另外一群人坐在地上，也是执徒，却不太一样。某种老师吗？
雅多林对他们说话的同时，卡拉丁快速扫过一遍中庭，然后皱起眉头。
「卡拉丁？」西儿问。
「那个阴影下的男人。」卡拉丁用矛朝屋檐下某处挥了挥。有个人站在那里，双臂抱胸，靠着及腰的木栏杆。「他在看小王子们。」
「呃，每个人都在看啊。」
「他不一样。我们走。」卡拉丁说。
卡拉丁很随意，不带着威胁性地慢慢走过去。那个人也许只是个仆人。长头发，短胡子有点凌乱，穿着浅褐色的松垮衣服，用绳子绑着。他看起来跟训练场格格不入，这一点也许足以表示他不是杀手。但最好的杀手通常都是最不显眼的。
那个人有着健壮的身体，脸颊上也有疤，所以是见过血的人。最好还是查一查。他很专注地看着雷纳林跟雅多林，卡拉丁从这个角度看不出来他的眼睛是浅是深。
卡拉丁靠近时，脚步发出明显的沙地摩擦声。
对方立刻转身，卡拉丁直觉地把矛往前一伸。他现在可以看见那个人的眼睛──是褐色的──可是看不出对方的年纪。这双眼睛似乎很年老，但是男人的皮肤上没有足以相称的皱纹。他可以是三十五岁，也可以是七十岁。
太年轻了，卡拉丁心想，说不出为什么。
卡拉丁放下矛。「抱歉，我有点紧张，刚上任几个礼拜而已。」他尝试以和善的语气说话，想让对方放下戒心。
没有成功。对方上下打量他一番，姿态仍然像一名正在决定是否该出击的战士，自制却充满威胁。终于，他转身背向卡拉丁，放松看着雅多林跟雷纳林。
「你是谁？」卡拉丁来到那个人身边。「我是新来的，还在记大家的名字。」
「你是桥兵，救了藩王的那个人。」
「是。」卡拉丁说。
「你不必一直探我的口风，我不会伤害你那些该死的王子们。」他有着低沉如砂砺的嗓音，口音也很奇怪。
「他们不是我的王子，只是我的责任。」卡拉丁再次打量那个人，注意到不同的另一点。他的穿著跟执徒很像，只是满头头发让卡拉丁一时迷惘了。
「你是士兵。以前是？」卡拉丁猜测。
「对。他们叫我萨贺。」
卡拉丁点头，不寻常的点一一得到解答。士兵退役后有时会成为执徒，假如对方没有别的人生选择的话。卡拉丁以为他们至少会要求对方剃头。
不知道哈福是不是也从某处的僧院来，卡拉丁不经意地想。他现在会怎么看待我？应该会觉得很骄傲吧。他一直把护卫看做是士兵任务中最值得敬重的一种。
「他们在干什么？」卡拉丁问萨贺，朝雷纳林跟雅多林扬扬头。他们虽然身穿碎甲，却在年迈的执徒面前就地坐下。
萨贺沉哼一声。「小科林必须被大师挑选，进行训练。」
「他们不能随便挑自己想要的人吗？」
「不能这样。但这种情况有点尴尬，雷纳林王子没有练过几次剑。」萨贺顿了顿。「被大师挑选是大多数合适阶级的浅眸男孩十岁时走出的第一步。」
卡拉丁皱眉。「他为什么没有？」
「某种健康问题。」
「他们真的会拒绝他？藩王的亲生儿子？」卡拉丁问。
「他们可以，但是应该不会。没那种勇气。」对方瞇起眼睛，看着雅多林站起身，挥挥手。「该死的，我就知道他等我回来以后才做这件事有鬼。」
「萨贺大师！你没跟别人坐在一起！」雅多林喊过来。
萨贺叹口气，然后无奈地瞥了卡拉丁一眼。「我大概也不够有勇气。我会尽量不要伤他太重。」他绕过栏杆，小跑步过去。雅多林兴奋地与萨贺握手，然后指向雷纳林。在其他光头、胡须整齐、衣着干净的执徒中，萨贺看起来很格格不入。
「嗯，妳觉得他看起来古怪吗？」卡拉丁说。
「我觉得你们每一个人都很古怪，除了大石，他是个彻底的绅士。」西儿轻快地说。
「他认为妳是个神。妳不应该鼓励他。」
「为什么？我是个神啊。」
他转过头，眼神不善地看着坐在他肩膀上的她。「西儿……」
「干嘛？我真的是啊！」她笑了，举起手指，好像正捏着很小的东西。「一个神的很小一块。非常、非常小的一块。我允许你现在向我鞠躬。」
「妳坐在我肩膀上，有点难度。」他喃喃说，注意到洛奔跟沈来了门口，应该是带来泰夫送的每日汇报。「来吧，看看泰夫有没有要我替他做什么，然后我们绕一圈，去看看德雷跟摩亚许的情况。」